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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散后酒初醒

      妖娆乱(新版) 作者:半袖红雪

    笙歌散后酒初醒(一)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诸般声色相,皆是虚空。又从虚空里,反复生出妖娆。

    她若为云,他便是雨,度她一程翻云覆雨的路。

    她若是莲花台前一片花瓣,他便是那拈花的人,度她一切苦厄。

    也可能,他们只是两条蛇,亲密地交缠,每一寸都紧贴摩挲,空空色色都抛去脑后。他的手便是舍利子,照见五蕴皆空,无故度她千万劫,去向极乐世界。

    太九醉了,早已醉得心神荡漾,藤蔓一样缠住他,围绕他,不放他走。若肌肤的紧贴是虚空,可能柔腻的爱抚也是虚空,那奔腾的汗水和切切的呻吟情话必定是折s出的真实。

    她极快乐,跳出三千世界,一边堕落一边飞升,与他纠缠的唇齿间,呢喃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却明白她想说的话。

    那无非是一场男欢女爱,从情爱欲的海洋里浮现出的海市蜃楼,轮廓分明,引诱他们追寻,一再追寻。

    剧烈的疼痛忽然便让一切虚幻都烟消云散,太九只觉一个异物要破体而入,带着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和压迫感。她如梦初醒,茫然地瞪大眼,不知身在何处。见到他眼底一朵樱花,如血般殷红,她似明非明,低低唤了一声:“穆先生……”

    他把脸贴在她汗湿的脸颊上,柔声答应她:“我在这里……太九。”

    太九正要点头,他忽然又用力进入一些,痛得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拍着床,仿佛离水的鱼,慌张无措地跳着。他握住她的手,压在床边,长发撒在她x膛上,汗水也跟着滴下来。

    忽然,他用力,全部压了进去。太九只觉整个人仿佛被劈开的一种疼,前所未有的,完全无法忍受的。她双腿痉挛着,手指在乱绞,到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她痛得神智有些不清,只想快快结束这种折磨。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兴许是求他来拯救自己,兴许是求他放过自己。

    从很早开始,她整个人到命运,都已放在他的掌心。她只能、只有,在乎他。

    穆含真轻轻地动作着,张开手臂抱住她,她叫他一声,他便答应一声:“嘘……乖,太九,我在这里。”

    太九不能动,不敢动,只能攀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脸,仿佛抱住一个安全的东西,可以稍微躲避风雨的。

    他们的第一次没有做很久,很快穆含真就泄在了手巾上。

    太九酒已经疼醒了大半,仿佛是忽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件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事情,那种失落,绝望,无措,又含羞带怯,委实是言语难以描述的复杂。

    穆含真抱着她,低低叫着她的名字,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懂的情话。渐渐地,仿佛又有火在屋里燃烧,热,窒闷。太九想逃离,却没有羽翼,生生被他困在身下。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宣四的呻吟那样酥酥软软,慵懒无力。女人在x事方面,天生的处于弱势,只能承受。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都不可言传。

    她渐渐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漩涡,越转越快,整个人在往下落,往下掉,仿佛没有尽头。心脏紧紧地揪起,呼吸只在一点,小腹里波澜荡漾,只缺一点什么……缺一点什么……她不知道缺了什么……

    穆含真忽然起身,将她抱了起来,盘坐在自己腿上。身下的那件凶器,缓缓地,没g而入。太九发出类似感叹的喘息,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这种满足,填补了空虚。

    这一次,畅快淋漓,原来这果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男女的交媾,自古以来都极简单,又极神秘,不足为外人道。究其g本,不过进攻二字。

    男人在进攻中获得快感。

    女人从被进攻中,得到满足。

    太九的身体被抛击得上下摆动,她浑身是汗,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者她也不能去想了。

    只能张开手臂,抱住他,缠住他,紧紧地,几乎承受不起这种狂风暴雨。她往后折去,急切地喘息着,手里没了力气,再也抱不住他,颠簸着要往下倒——没倒下去,她身后是墙,她被压得紧紧贴在上面,两条小腿架上他的肩膀,被撞击得不停摇摆。

    令人发狂的快感攫住了她,也可能是第一次,还不知道矜持是什么。她发出唱歌一般的呻吟,随着那古老而又怪异的节奏。

    他凑上来,将她的呻吟全部吞了下去。

    烛光幽然,他们的影子在墙上分开了,又合在一起,无数次地缠绵,被情欲的藤蔓紧紧缠绕住,要不足。他再一次度她过千万劫,逃离那些苦厄,去向虚幻中的,极乐世界。

    二月十二,申王府又来消息了,王府后花园里桃花开了,请太九与穆含真一同赏花。

    尽管谁都明白赏花不过是个噱头,太九却还是认认真真从书房里找了几本诗集,临时背诵一些咏桃花的诗词,兴许到时能派上用场。

    穆含真见太九在车上还不忘翻书背诗,不由笑道:“也真难为你了,还要背这些。他们要的可不是才女。”

    太九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有备无患。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穆含真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垂,笑叹:“再怎么一万,也轮不到这个万一的。你且安心,不如看看窗外景色,或者……与我说说话。”

    太九手脚发软,把书死死抓在手里,不知该说什么,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太九?”

    他叫一声,见她没反应,便顺着她的脸颊吻上脖子,另一手伸进她的襟口,往下探索。

    太九急忙抓住,颤声道:“别……这、这是在车上……”

    他依言把手抽了回来,却伸手紧紧抱住她,低喃:“为什么……那天一早自己走了?怨我么?”

    太九脸上发烫,闭着眼,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我没有……”

    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醉的时候放纵,清醒时便要为之付出代价。不后悔三个字,又岂是那么容易承认的。

    “你又不敢看着我?”他在耳边诱惑,像一只妖j。

    太九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急忙又移开,脸上红晕可压桃花。

    他只是一笑,低声道:“你喜欢我。”

    太九轻轻挣扎,故作镇定地说道:“别……别闹啦。快到王府了。”

    他不依不饶,还在笑:“你喜欢我了。太九。”

    太九忍不住瞪他,不防他闭上眼,凑过来吻她,两人的唇齿一接触,她所有的矜持都化成泡沫,只能随着他摆动摩挲起舞。

    她自己也不知是否喜欢穆含真,或许,喜欢不喜欢,都不会很重要了。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男人,无论她是否愿意,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申王爷今天心情很不错,不知遇见了什么好事,说话间眉宇含笑,意气风发。他一向斯文,这种时刻倒是难见。

    他见了穆含真与太九,便笑道:“两位可算来了,正商量着在后花园里办个赏花宴,少了含真,便大大地没趣味了。”

    穆含真便也笑道:“王爷太客气,穆某才疏学浅,怎敢献丑。”

    申王爷拍着他的肩膀,道:“莫要谦虚,酸诗腐词吟得两句,又有何自满。我们一干人无非是学腐了的,不知变通。今日不谈学问,只说风月。”

    说罢便引他二人去后花园。远远地就见那里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诗经有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百种花树,皆没有桃花开得这般艳丽,甚至于靡靡。

    那粉红缎子般的花树下,早摆上酒案,几个人正在饮酒说笑,旁边坐着两个青衣女子,一弹琵琶一在低声吟唱,此情此景,果然是不谈学问,只说风月,逍遥自在的紧。

    那几人一见申王爷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太九只觉这几人眼熟的很,忽然便想起当日这些人是跟着申王爷一起去姚府的。倘若诸位皇子之间有党派相争,这些人便是二皇子党的了。想来是心腹一类,否则也不会能见到她与穆含真。

    申王爷明显是想拉拢穆含真,待他独与众不同,携着他的手邀他同坐,与那些人聊了几句,方突然想到还有太九存在一般,淡淡说道:“我竟忘了介绍,这位是姚府的九小姐,与内子相交匪浅。”

    太九不慌不忙,对众人微微一福,笑道:“太九见过诸位大人。”

    她今日穿着粉色春装,在桃花树下一站,其色比花朵鲜艳,众人早已见到她了,只王爷先前不做介绍,自己也不好相问。一听她是姚府的,众人便都了然地笑了,其中一人道:“姚老府上的儿女,个个都是天仙下凡。上回有幸拜访一次,到如今还感慨呐!正想着以后再找个什么借口去,今天便来了个活生生的天仙。”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太九也坦然一笑,垂头柔声道:“大人谬赞,太九惭愧。”

    他们男人之间所谈风月,她自然不好c嘴,只沉默地当摆设,一时听身边那两个女子琵琶弹得妙,歌唱得犹如珠玉在喉,倒也是种享受。

    正百无聊赖间,忽见一个丫鬟从桃花树后绕过来,对王爷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王爷。王妃让奴婢传话,说请太九小姐过去一叙,扰了王爷的雅兴,甚是罪过。”

    申王爷听说,便点了点头。太九起身行礼,低声道:“太九不能作陪,抱歉。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跟着丫鬟便走,没走两步,申王爷忽然在身后道:“太九小姐,内子甚少见客,说话难免有不周之处,请你莫要在意。”

    她回身一福,道:“王爷过谦。”

    有那大胆些的人,见太九走了,不由赞叹道:“其人美如斯!”

    申王爷听了,笑道:“然也,却不知这位美人能否上台面了。”

    有人奇道:“姚府的人,一向能干,王爷何必担心。”

    申王爷但笑不语,众人见他卖关子,便不再提起这事。穆含真端着酒杯,默然望着太九消失的方向,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笙歌散后酒初醒(二)

    这位申王妃很有意思,听说她做姑娘的时候,对佛经深恶痛绝,专找来《论衡》等书反驳。家中只要有人念佛,她便冷嘲热讽,说他们今世也过不好,怎可指望来生,无非是自欺欺人。

    谁知嫁给申王爷,有了身孕之后,却一改常态,不单开始吃斋念佛,府上更是兴建经堂,每月请法师过来说经,时常散布些施舍,做些法事,竟成了个虔诚的教徒。

    有些嘴碎的人,便暗自猜测她大约坏事做太多,怕祸及子孙,临时抱佛脚求个平安。

    具体原因究竟为何,太九也不清楚,但既要蒙她青睐,佛经却不得不看,纵然一知半解,却只能也算作个临时抱佛脚了。

    经堂建在一片竹林中,小小巧巧,好像一座八角玲珑塔,稍微靠近一些,便可闻到阵阵幽香,非麝非檀,清新异常,令人j神一振。

    太九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气,前面的丫鬟笑道:“太九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座经堂是用一整g万年香木掏空了雕凿出来的。是王爷亲自为王妃挑选的,据说那g香木十几人也合抱不下呢。”

    太九轻声道:“王爷夫妇如此恩爱,教人好生羡慕。”

    丫鬟没再说话,一直引她到了经堂前,抬手在门上轻轻一拉——上面挂着一g红线,只一拉,便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设计别出心裁。

    没过一会,门上一个铜铃响了三声,丫鬟拱手退到一边,道:“请九小姐进去。”

    太九轻轻推开门,一眼望去,只觉里面都是人,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屋里挂满了镜子,映得满室都是人。正中放着一个神龛,里面供一尊小小的金像如来,下面蒲团上坐着一个白衣人,松挽发髻,正是王妃。

    她手腕上套着佛珠,正闭目一颗一颗数着,口中喃喃出声念经。

    太九慢慢走过去,也不敢相扰,只得在旁边站着。四面八方的镜子里都是她的身影,一动百动,感觉很是诡异。

    王妃一直把最后一颗念珠数完,才低声道:“坐吧。”

    太九见这里没椅子,只有旁边两个半旧蒲团,只得学她盘腿坐在地上。王妃睁开眼,转头看着她。太九只觉她目光灼灼,竟说不出是凌厉还是平和,心中便是一颤。耳边听得她说道:“既然你能来这里,你我便是有缘人,注定此世一场相交。我且问你,知道自己将做什么事吗?”

    太九低声道:“请王妃赐教。”

    王妃便说道:“天道循环,往来如是。如今正g被废黜,时势便要大不同,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便不可放过。只是要成功,还须得一些人为相助,你可愿助我?”

    太九正要躬身说个是,她却淡道:“慢,口舌无故说,我不要这个。”

    那要如何说?太九望着她。

    王妃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上次说与你听的玉耶的故事,可悟透了么?太九说来听听。”

    果然逃不过去,她还是要问这个。太九垂头道:“太九不敢说悟透,十丈软红,有人悟上百年,也未必能说透。我猜,这个故事,是告诫所有女子,以色侍人,不可长久。男子的恩情,总有一日会消弭。色乃最不长久的事物,以德服人才是正道。”

    说完,见王妃低头不语,她不知对错,只是恣意一说,这时便有些担心说错了,又不好改,只得屏息等她答复。

    王妃笑了笑,道:“以色侍人不可长久,确实。太九悟得透。只是,我且问你,何为德?何以女人需要做那诸般德行,何以女人身怀诸恶,何以用那五善三恶将女人捆绑起来?”

    太九沉默半晌,跪拜在地,轻道:“太九不知,请王妃赐教。”

    王妃淡然一笑,将那念珠摞回袖子里,低声道:“太九,男子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今日你色美,他难免动心宠爱,他日别人有德,他又回头怜惜。便是遇上一个有德有容的,他还是不足。若不将天下所有女子据为己有,他们岂会满足。而……”

    她将案上的佛经掷于地上,又道:“而这怜悯众生的佛祖,何以也独对女子吝啬?女子生来懵懂,全靠教化,与男人有何不同?为何女子便是身怀诸恶?那不过是男人的妄想罢了。我只要你莫将天下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世上男子,你对他好了,他便要忘了你。”

    太九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说这种话,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说个是。

    王妃又道:“做大事者,男子不外乎是个毒,女子却要做到心如止水。你若轻易动情,生了不忍依恋,事便做不下去了。你要助我,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心如止水。若是已有心仪之人,今日之话,也休要再提,不如回家与他三妻四妾去,也好过孑然一人。”

    太九心中微颤,忽而想到太八,忽而又想到穆含真。呆了良久,方道:“太九……早已心如死灰。不敢相信情爱一事了。”

    王妃看了她一会,低声道:“你是我看上的人,便是最好的。你可愿助我?”

    太九以额点地,沉声道:“太九愿为王妃做事,绝无二心,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妃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抬手温柔地了她的头发,道:“起来吧,从此见我,不用行礼。我只拿你当姐妹待,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

    这种承诺有多少可信度呢?太九默默想着,无故口舌障,世人说话动听的千万个多,不同的是,有的话你听过便忘,有些话,你明知是假的,却依然要把它当真。

    当下王妃再也不提这事,只与她说些佛经典故。所喜太九事先在家里把姚云狄书房里的佛经都翻来看了一遍,虽然只记得皮毛,好歹也能与她对个一两句,更让王妃喜上眉梢,抓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一直在堂中说话,不知时辰,直到有人过来敲铃,丫鬟通话:“王爷叫开席了。”王妃这才携着太九的手,笑道:“那些流俗的宴席,我才不去。太九不如去我房里,我们俩快活吃一顿素斋。”

    太九点头说好,王妃便叫人回了邀请,径自领着太九去房里不提。

    太九的光鲜来得突然而又激烈,就像当时的宣四,一夜之间身价百倍。先是王妃认了她做妹妹,随后申王爷妇唱夫随,也认她做妹妹,并许诺一如骨r相待,荣辱连枝。

    她一下子成了姚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从草民变成王族,那些曾在姚云狄面前说小话的人,纷纷后悔不迭。

    点翠阁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姚府最热闹的地方,贺喜的贺喜,拉拢的拉拢。宣四偶尔过来看看,也忍不住惊奇,有时拿太九打趣:“这才是真正的攀上高枝做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太九听说,也只是淡笑,并不接话。旁边的芳菲忍不住噘嘴道:“奴婢是不懂什么一鸣惊人,奴婢只知道最近人来的太多,每天端茶送水,膀子都抬不起来了。”

    太九瞪她一眼,道:“就你话多,端个茶也嫌累。”

    宣四呵呵笑道:“莫骂她,小丫头抱怨的对。府里这帮人,典型的见风使舵,何必人人都见?不顺眼的大可以将他们赶出去。你如今身份不同,不风光一下,别人还当你是傻子。”

    芳菲连连点头。太九轻道:“这又是何苦,在这里混日子,大家都不容易。今天这个被赶,明天那个进来,何必看那么死。”

    宣四看她一会,冷笑道:“我竟不知你原是这么个仁慈料呢。省省吧,装出这样给谁看?如今飞上去了,就赶紧给自己镀金,真当兰七的事儿没人知道是你一手做的呢!”

    太九脸色一沉,登时不说话了。宣四仿佛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踯躅一会,才道:“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你好好想清楚吧,姚府变成怎样,和你我还有关系么?你给那二……申先生做事,大富大贵在后面等着,再计较眼下这点境地,可不成了蠢货。罢了,我也不多说,文秀台那里还有事情等着我,告辞了。”

    太九默默点头,芳菲把人送走了,回来低声道:“小姐,四小姐那是信口胡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小姐做事一向有道理,我知道的。”

    太九淡淡一笑,柔声道:“这些事不用你这个小丫头c心。我自有分寸。”

    芳菲见她懒懒的不想说话,便退了下去。太九在床上倚了一会,只觉心里烦闷,前程后路仿佛都是迷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要怎么走下去,她自己完全没有作主的权力,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别人牵着,走一步,说一句话,都是安排好的。

    案上放着一本《八部佛名经》,是申王妃送给她的。太九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拿过来,轻轻一翻,却见封皮背面粘着一张薄薄的宣纸,她先前一直没发现,这会定睛一看,却见上面写了一行娟秀小字:【七皇子好色轻薄,此为一突破口。半月后王府家宴,务必。】

    她心中一惊,忽然想到那个抢了她束发明珠的男子。他见过她,也知姚府与二皇子有合作,怎会轻易相信她?这个任务,分明比登天还难,搞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九虽然早知大付出便要有大回报,却再也想不到二皇子明知七皇子那里不妥,还要她去。

    她沉吟半晌,总也想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最后只得把佛经一合,起身穿衣,去找穆含真商量。

    笙歌散后酒初醒(三)

    太九走到一半,忽然犹豫起来。

    倘若穆先生放话,让她照做,勾引那个七皇子,自己还当真照办不成?

    她想了又想,一时难以抉择,但这事若不与他商量,自己由着x子来,搞砸了便是人命关天。忽而又想起那日与他百般恩爱,缠绵如蜜,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他总不会害自己。

    姑且先听他怎么说。

    太九惴惴不安,一直走到穆含真住处,却见那房门虚掩着,里面黑灯瞎火,也不知有没有人在。

    她慢慢走过去,先敲了两下,屋里没半点动静,正要推门进去,忽听旁边花坞里簌簌几声,似是有人从那里过。

    太九莫名其妙一阵心虚,急忙回头,却见一只大黄猫从花丛里钻出来,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见太九盯着自己看,便喵喵叫了几声。

    太九舒了一口气。

    好像不能像从前那般理直气壮来这里,自从那夜之后。明明别人都不知道,但她就是会心虚,仿佛做了一件错事,恨不得把它埋在地底,永远也没人看到。

    被这么一惊,太九反而没先前那么忐忑了。她顺手推门走进去,就见屋子里乌漆抹黑, 静悄悄地。

    难道真的没人?太九轻轻叫了两声:“穆先生……穆先生?”

    顶里面的内室传出一些动静,好像是他在说话。

    太九定了定神,左右看看,确定外面没人,这才小心翼翼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严。

    外面的大黄猫大约又钻进了花丛,簌簌两声响,便没了动静。

    太九点亮外屋的灯,端着往里面走。

    这里她又熟悉,又陌生。待看到里屋那座大屏风,脸上便是一烧。这里的旖旎风光,只怕一辈子都要刻在她心口,忘都忘不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目光移向那张大床。穆含真果然在睡觉,一把青丝散乱在床沿,将他妖娆的面容盖去一半。

    太九把烛台放在案上,转身唤他:“穆先生,是太九……你……醒了吗?”

    穆含真微微一动,翻了个身,口中呢喃着什么,似是在叫她。太九听不真切,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说什么?”

    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已被他压在床上。烛火焠然而灭。

    太九又惊又羞,黑暗里只觉他呼吸灼热,喷在脖子上便是一阵酥麻。她慌得用手去推,颤声道:“不……别闹……我是……有正事找你……”

    穆含真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声音腻得犹如蜜糖:“那你说呀……我听着呢……”

    手上却玩花样,将她发上的簪子一一拔下,丢在地上。太九一头青丝也散在了床沿,与他的纠结在一起,蜿蜒交缠。

    太九神魂皆醉,好容易还留了一丝清明,双手急急在凌乱的衣服里寻找,终于到那本佛经,道:“王妃让我……去……见七皇子……”

    穆含真手上的动作一停,片刻,他却轻笑一声,手指勾去她的肚兜,低声道:“让这些皇子们先见鬼去吧……太九……我方才梦见你了。”

    他低头含住一团玉白,细腻挑逗,顺着光滑的肌肤往下,一直去向不知名的境地。

    太九哪里禁得起这种事情,脑中早已糊烂一团。耳边听得他低吟:“梦中我这般待你……这样……你欢喜么?现在是梦,还是醒着?”

    她羞到极处,急忙要合拢双腿,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他的头发,颤抖着捉紧,只觉呼吸一阵紧一阵松,身体不是她的,不知是谁的。

    浓重的黑暗里,他不知吸吮住什么物事,太九禁不得,猛然夹住他的肩膀,发出类似哭泣的呻吟,仿佛是哀求,求他不可继续。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攀爬,轻轻按住她的舌头,指尖捏住这块柔软敏感的物事,轻搓慢捻。忽然轻呼一声痛,却是太九挣扎时扯断了他几g长发。

    动作一停,太九便从云端跌落下来,喘息着去收拾衣裳。他握住她的腿,忽然往前一推,半强迫似的,将她的机密敞开在黑暗y冷的房间里。

    所有的拒绝与挣扎都成了晕眩,她那样款款地,急切地扭摆着腰身,是要躲,还是要迎?他这样亲吻她,吸吮她,拨弄她,是享受还是恶作剧?

    所有真相都被完美的掩藏在黑暗里,太九庆幸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永远是做坏事的背景,也是放纵的机会。

    倘若有人这时从窗户缝那里偷偷望进来,便会见到她洁白的小腿。脚掌搭在他的肩膀后面,十g脚趾扭曲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忽然翻身而起,太九的胴体暴露在外,是一种令人目眩的白。

    只有一瞬,她又回到了他的怀抱,好像一朵绽放的兰花,把自己的身体这样打开,完全打开。

    她的小腿十分俏皮,一忽儿盘住他的腰,一忽儿搭上他的肩膀,一忽儿放下来,一忽儿半跪着。她的呻吟也如同唱歌,随着那种古老奇妙的节奏。最最简单,却又最最复杂。

    够了,也看不到更多的了。这些,便已足够。

    窗户好像被人又轻轻合上,无声无息地,仿佛g本只是风的恶作剧。

    太九猛然抓住他的肩膀,颤抖着,低声道:“好……好像外面有人……”

    穆含真的腰身猛然一沉,换来她一个闷闷的低吟。

    “嘘……这种时候……只看着我就好。”

    他就是这片黑暗欲望之海的主人,要淹没她,沉溺她,包裹她。太九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攀着他,在他的怀里化成春水,流淌下来,流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终于亮起一些火光。

    穆含真披着衣裳,将蜡烛重新点燃。烛光幽幽,太九卧在床角,一身肌肤犹如玉琢,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再去用手抚。

    太九被他一碰,终于从半睡半醒中惊了过来,哑着嗓子急问:“什么时辰了?”

    穆含真替她把小衣系上,轻笑:“还早,莫怕。”

    太九到底还是脸皮薄,有亮光便不敢放肆了,推开他,自己背过去把衣服穿好,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正要把佛经找出来给他看,却见他早已就着灯光,细细看那佛经封皮后的字了。

    “此事……”他看了良久,沉吟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后面的又不说了。

    太九低声道:“穆先生……你怎么看?”

    穆含真却把书一合,回头笑望她,柔声道:“现在还与我这般见外,叫我含真。太九,我爱听你叫我的名字。”

    太九面上又是一红,嗫嚅着从舌头底下滚出两个字:“含……真。”

    他答应一声,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又是一阵轻怜蜜爱。待两人气息都平定下来之后,他才道:“此事不难。就去见见他罢,眼下这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太九一愣,惶然道:“你……也要我去勾引七皇子?”

    穆含真见她变色,便笑道:“非也,只是一见。见他,却比见五皇子还要来得慎重。”

    太九脸色稍微和缓下来,半晌,才道:“可是……王妃的意思分明……那七皇子又是个急色之人,我……不想见,也不明白何谓慎重……”

    穆含真在她鼻头一点,道:“既然身在局中,以后便不要这般任x地说不想。世间万事岂能都随人愿?更何况,七皇子究竟是何等样人,你只见过一次,又怎能知晓?你且按照王妃的话去做,想那七皇子也不敢对王爷的义妹下手。”

    太九沉默一会,x中乱成一团,她只觉穆含真说得有道理,然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那里不对,自己偏偏想不出来。

    终于,她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穆先生……不,含真,你是想和姚云狄抢人么?”

    抢五皇子这块肥r,这个大赌徒。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显露出这种端倪。所谓等更大的赌徒,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吧。

    穆含真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他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太九什么也不用怕,所有事,我都在后面顶着。你要记住,就算天塌了,我也在这里。所以,尽管去做,不明白的便问。对你,穆某绝不会有任何保留。”

    太九正是惶恐的时候,听他这般温言细语,心中不由感动,抓着他的手,轻道:“你……你对我真是很好。含真……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含真正要说话,忽然把头一偏,凝神去听外面,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过一会,他忽然轻轻推了一把太九,低声道:“穿好衣裳,咱们下床。看来,有些畜生顺着腥味闻过来了。”

    太九不明所以,见他神色y沉,便立即下床把自己整理好。待她编好发辫,穆含真早已把屋内灯火都点亮,自己却穿着衣裳跳上床,装出萎靡不振的样子。

    太九正要问他发生何事,忽听外面有人把门敲得砰砰响,大有踹门而入的气势,一面敲一面还叫:“快开门!在里面做什么呢?!老爷来了!”

    她一听老爷来了四个字,心里就是一抖,当下却也顾不得惊惶,急急跑出去开了门,就见兰双打头站在外面,不可一世地看着她,他身后站着兰一素九等护卫,最后,是姚云狄,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九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否则极容易露出马脚。她立即躬身行礼,朗声道:“太九见过爹爹,见过兰二哥。”

    姚云狄不及说话,那兰双却笑道:“九妹妹真是客气,却不知这等时辰,你与穆先生孤男寡女黑灯瞎火,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太九奇道:“兰二哥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兰双只是笑,回头看着姚云狄,口中却道:“有些事,还是别明说比较好,说出来……多不好意思。九妹妹年纪虽然小,这面子,还是要的。”

    太九冷笑道:“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你给我面子?我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要承你这个面子的情。如今爹爹也在这里,大家有话不妨摊开来说,何苦绕着弯子!”

    兰双着下巴,道:“我竟不知说什么,你既然能做,怎么就不好意思自己说?”

    太九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听姚云狄冷道:“不许吵,都进去。”

    他二人立即住嘴,默默随他往屋子里走。太九不知事态如何发展,心中只是忐忑,回头又见兰双面有得色,显然这一次是一箭双雕,若成功,便除了姚府里最有势力的两人,他的未来,便是炙手可热了。

    姚云狄一直走到内室,就见穆含真脸色青白,嘴唇干裂,萎靡不振地躺在床头,案上还放着一杯冷茶及一袋散乱的药丸,显然是病得不轻。

    他立即走过去坐下,低声道:“穆先生,如何生病了?”

    穆含真勉强睁开双眼,微弱地笑道:“含真见过老爷……”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姚云狄一把按住他,皱眉道:“不用多礼。怎么病了也不派人通知我?叫了大夫没?”

    穆含真轻道:“不过是小小风寒,前儿夜里忽然烧了起来,眼下只是有些气虚头晕,不是大病,所以便不想让老爷c心。大夫早已请了,开了些药丸,说好今天还会再来,想必也快到了吧。”

    姚云狄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过一会,才叹道:“府里事务繁忙,累病了也不说。烧得这么厉害,怎么是小风寒?”

    穆含真只是微笑,也不说话。

    姚云狄安抚了他一会,这才起身,看了看太九,道:“先生病成这样,你还来扰他?”

    太九低声道:“是孩儿的错。先生前些日子布置了些功课,我一时贪玩忘了做,今天想起过了期限,才赶着写好了送过来,谁知见到先生病了,身边也没个端茶送水的人,所以我一时大胆,留下来照顾先生。”

    姚云狄点了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让兰一留下来照看穆先生。你也要小心,别受了风寒。”

    太九答应一声,正要转身走,身后的兰双却笑道:“九妹妹真是兰心惠质,照顾先生,竟连自己的簪子都掉了呢。”

    太九心中一惊,回头却见兰双从床边捡起一g细银簪,正是被穆含真拔了丢在地上的,方才她心急,一时没找到,竟然被兰双给抓住了把柄。

    她一时心急如焚,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勉强笑道:“奇怪……我竟也不知这簪子何时掉的。”

    兰双冷笑一声:“真的不知,还是一时忘情将它给忘了呢?你说穆先生病了,可方才我见着的,似乎不是你话中的景象啊。”

    太九见他是要把自己往死路逼,心中不由一狠,冷道:“哦?兰二哥见到了什么?你一直言辞闪烁,究竟怀疑太九做了什么事,何不说出来呢?先生正病着,早些说,说完了也好让他休息。”

    兰双笑道:“穆先生年少风流,九妹妹待字闺中,这干柴烈火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这套把戏,骗我也罢了,爹爹也在这里,难道他看不出?非逼得我说难听话,爹爹先前给你们面子,不忍戳破,你居然就拿乔当真!我问你,你说来送功课,那功课在何处?穆先生说今日大夫还会来,那大夫在哪儿?昨夜先生还与我共批账本,今天怎么就病成这样?我先前在窗外见你二人衣衫不整颠鸳倒凤又是怎么说?!我这双眼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太九还没来得及说话,兰双又对姚云狄朗声道:“爹爹,恕孩儿直言,姚府的风气,都是为这些人所败坏的!更可恨他们恬不知耻,到如今还妄想蒙混过去!今日一事,如果传了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姚府?自古以来,奸夫y妇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虽不敢说大义灭亲,但爹爹如果要包庇他们,岂不是等于默认了这等丑事?望爹爹三思!”

    他这番话可说毒辣之极,一面将太九与穆含真逼上死路,一面又提醒了姚云狄——如果包庇,此事便会泄露,最后再用一个大帽子扣上去,让人不得拒绝。

    太九饶有千万种心思,这会也禁不住焦头烂额,不知怎么收场,正是焦急时,手里忽然一重,原来穆含真偷偷塞给她一团物事,她心中一松,把那团东西举起来,森然道:“兰二哥难道不知人言如刀么?倘若当真犯错,太九甘愿受罚,但此等莫须有的罪名,我却宁死不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要功课不是?拿去,看个够!”

    她将手里的纸狠狠砸过去,登时散落一地,兰一捡起一张递给姚云狄,那上面的字迹有些拙劣,却透着一股娟秀味道,确然是太九的笔迹,无非是《论语》《列女传》诸般内容罢了。

    太九又道:“我是不知什么大义灭亲,什么恬不知耻。我只知有人心怀叵测,刻意栽赃!就算是爹爹认定了罪名,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认的!清者自清,我无须与你说什么,要满口喷粪,请便!我洗耳恭听便是!”

    兰双此番闹事,分明是不看到结局不罢休。他一直忌讳太九与穆含真,总也没抓住个确实的把柄,今天终于给他抓到了,岂有不大做文章的道理。当时见到太九与穆含真那般情态,他本待直接叫嚷,忽又怕他二人起了歹意,寻思了半晌,干脆去找姚云狄,到时候铁证如山,姚云狄就算想包庇,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见太九掏出功课,知道这两人一向狡猾,自己干脆不说这些事,只问他们方才自己看到的情景,一面又回头绘声绘色地向姚云狄形容当时的场景,恨不得把太九身上长了几g毛都说出来,只怕别人不信。

    姚云狄一直沉默,目光深沉地看着太九。她被看得心惊r跳,虽然知道姚云狄舍不得把她牺牲掉,但穆含真就未必了,如果失去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

    兰双正说到兴头上,床上的穆含真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描述。穆含真半依在床头,苦笑道:“兰二少,穆某病得坐也坐不起来,如何能对九小姐做什么?更何况,她是姚府千金,借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碰她半g头发。你要责罚穆某可以,但切不可玷污九小姐的名节。”

    兰双冷笑道:“你病还是没病,请个大夫便知道。装神弄鬼,可不是穆先生一贯的作风。”

    姚云狄沉吟半晌,回头对素九说道:“你去芳草斋,把李大夫请来。穆先生这病,还得找知名的大夫看。”

    素九立即答应着出去了。穆含真又咳了几声,叹道:“多谢老爷关心,穆某如何承担的起。”

    姚云狄低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姚府承你一手c办,到如今,客套话说来有什么意思?”

    兰双在旁边只是冷笑。太九心知大夫来了便完了,但又不能阻止,这会她才真叫六神无主,心惊胆战,简直就是等死了。

    没过一会,素九便领着须发花白的李大夫进来了。

    老人家坐在床边,细细替穆含真把脉,半天也不说话,太九只觉一颗心都要停了,几乎无法呼吸,只等着他说穆含真是装病,大难临头。

    李大夫把了一会脉,又看了看穆含真的舌苔,这才点头道:“这是湿寒之症,染了风寒却又失于调理,加上劳累过度,心事繁重,所以把病情一并发了出来。现在应该手脚发软,头晕体虚。我且开个方子,喝上几次,明天便应该退烧了。”

    太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穆含真真的在生病?怎可能?

    兰双显然也不可思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含真低声道:“谢过大夫。不过我昨日已请了大夫开过方子,大夫能否过目?看看是否能一起服用,我希望这病快些好。”

    说罢他从床头取了一张纸递过去,李大夫看了看,道:“无妨,没有相冲的地方,一起服用也可。只是退烧之后,丸药便不要吃了,那药过于凶猛,对病愈之人不是好事。”

    他到外间取了笔墨,写好方子,姚云狄接过来看了看,便吩咐兰一去抓药。

    大夫走后,众人便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太九偷偷抬头看姚云狄,他还是面无表情,再看看兰双,脸色惨白,一脸不可思议。事实上,她也不清楚穆含真怎会说病就病,但这一场劫难,居然以这种方式平安度过,不能说不是运气。

    良久,姚云狄终于开口了,“兰双。”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兰双浑身一抖,惶恐地抬头看他。

    “我对你很失望。”

    六个字简直比泰山还重,砸的兰双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我……我也不知怎会这样……我分明看见了的……分明……”

    “住口!”姚云狄低吼一声,浓眉倒竖,厉声道:“你的眼睛与嘴,生来便是为了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的吗?!你忌讳旁人,暗地陷害也罢,竟然连我也敢欺弄,真是好大胆!”

    兰双满面绝望之色,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最终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声,拜倒在地,低声道:“兰双知错。”

    姚云狄森然道:“不必多说,今日之错已然铸成,现在才知也晚了。我看你的眼睛和嘴巴都没什么用,不如不要。姚府也不需要你这等红口白牙胡乱栽赃之人!来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未落,却听兰双哀嚎一声,凄然道:“兰双以死谢罪!”

    他忽然长身起立,一头撞向墙面,太九只觉白蒙蒙的墙上忽然溅满殷红的血水,登时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姚云狄仿佛也没想到他说死就死,竟然一头撞死在穆含真的屋子里。愣了半天,才颓然摆手道:“罢了……素九,将他收拾一下……”

    他过来与穆含真又说了些什么,太九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花园里,自己恶狠狠地威胁兰双,要他不得好死,谁知,竟然真有这一天,竟然真有……这一天。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整个人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最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太九觉得自己一直在走,行走在一片光影虚幻中。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悄声低语,但凝神去听,却不真切。茫然中,忽然见到前面一个人影,她追上去,正要开口问,那人却停了下来,冷道:“如何跟来这里?到如今,你心里竟还有一些愧疚么?”

    太九心中大惊,倒退两步,那人转过身,果然是兰双。他与先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额上鲜血淋漓,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x前的衣服。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明白。”

    兰双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便只有一条死路,更不须你来同情哀叹。”

    太九心中迷茫,见他言辞不善,也不好说什么。

    兰双又道:“你也休要得意,现在你是满面春风,处处顺利。待被人利用完了,只怕死的比我更凄惨。真当姚云狄是什么好爹爹吗?在他心里,我们连一只狗也比不上。”

    太九见他满面愤懑,知他死得不甘愿,只能低声道:“兰二哥……你是恨我将你害死?”

    兰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冰冷彻骨,冻得她猛打寒颤,骇然望着他。

    他森然道:“不错,我确实恨你入骨,不单恨你,也恨这整个姚府!只是我更恨为什么会身为姚府人,此等悲惨命数,更甚做猪做牛!今日我输了,赔上一条命,他日你也要小心,我在y间等着看你如何死。”

    说完,他猛然甩开手,转身便走。太九急急追上去,心中有许多感慨许多疑问,一时竟问不出来。

    忽见兰双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晕光里,身影慢慢模糊,他低声道:“一世皆狂,将诸般善念弃之身后,如此报应,也是应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

    太九忍不住大声叫他,身体忽然一沉,猛然睁开眼,只见满屋青烟袅袅,窗外星光炫然,这竟是无端一梦。背后身前都已被汗湿,冰冷地粘在身上,难受之极。

    她惊疑不定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回想梦中的情景,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倘若,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

    太九靠在床头,左右思量,想起兰双那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一时竟要哽咽。人生在世,不得已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时候不得不以命相赌。姚府里,不往上爬就是死路,她自己不也是为了往上而间接拿兰七做了垫背。

    而,她自己,又是谁的垫背呢?

    这些事情想来便觉x口烦闷。太九重新铺了被褥,躺回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传来外间芳菲轻微的鼻鼾声,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许多心事,所以睡得这般香甜。

    姚府的下人命运与自己的主子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九曾绝望自己没有保护芳菲的力量,后来却明白,只有自己站到顶峰,才是保护她的方法。

    可是,什么又是顶峰?兰双几乎成为了姚府第二个主管,势力不可谓不大,姚云狄的一念之间,他还是死的悄无声息。她现在是王爷的义妹,出入都是皇家车马,多少人艳慕的眼光纠结其上!可是一旦太子人选定下,他们这些棋子,只有惨遭销毁的命运。

    他们都是浩瀚大海上的一g草,到最后能靠谁?是靠那个将他们的命卖了,换取荣华的姚云狄,还是靠那些利用他们上位的贵人?

    太九从未这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怕没有锦衣玉食,良人如玉,至少她有自由,想活就活,想笑就笑。不用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算计,不用看着……他们的鲜血,更不用亏欠他们的x命。

    想得累了,她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声:“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叹气?”

    太九又是一惊,急忙跳下床。听那人的声音,依稀是穆含真。兰双刚死,他居然丝毫不避讳,又趁夜而来,万一让姚云狄发觉,总是个大麻烦。

    窗外的人不等她过去,自己先拉开窗户。只见月光下他面如冠玉,目若春水,不是穆含真是谁?太九见到他,抱怨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轻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穆含真就着月色细细端详她的脸,半晌,才低声笑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太九登时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惊,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只觉手上一暖,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知你必然为了兰双的事睡不好,放心不下,故来看看你。”

    太九沉默良久,才道:“我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心慈面软。他死或不死,都与我无关。”

    穆含真只是摇头,低声道:“又在逞强。他死,是他咎由自取。以他的脾x,迟早也是这个下场,死在你手下或是死在姚云狄的暗杀下,都一样。”

    太九不愿听他说这些,这么多天的日子,她一直都在听,早已厌倦了。

    “没有谁会因为咎由自取该赔上命。”她冷冷说着,将手抽回来,过一会,又道:“我也不愿再说这些事,横竖……姚府的孩子都这样罢了。”

    她见穆含真半天没说话,自己也觉话说的不好听,便柔声道:“穆先生……还是先去休息吧。下午刚出了那等事,省的再惹麻烦。”

    话音刚落,他却撑着窗户跳了进来,低头看她的脸,一步一步逼过来,面无表情。

    太九被他逼得一直后退,退到无可退,只能跌坐在床沿,颤声道:“你……别这样。倘若让姚云狄发觉了……下午一场戏,岂不是白白浪费……”

    穆含真淡道:“你叫我什么?我没听错吧。”

    太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穆先生三个字,她尴尬起来,可含真两个字现在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只好低头。

    穆含真低声道:“人说女子善变,其言不假。兴许你从未有过真心,倒是我鲁莽了。”

    太九泫然道:“那些……现在想来,不觉得虚假么?你又何尝有过真心……那种时刻……”

    “哪种时刻?穆某说过的话,从来不打诳语。信不信,却是旁人的事。”

    太九噎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穆含真幽幽叹了一声,抬手轻抚她的长发,声音轻若耳语:“你总是有这许多古怪心事,谁也不相信。活得太辛苦。”

    太九还是没说话。

    穆含真又道:“姚云狄那里……他那样一个人,又怎会不知真相。下午一番作态,是杀了兰双成全你我的面子。如今,你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做什么他都会顺着你的意。何必妄自菲薄。”

    太九震惊,抬眼望着他,忽而又明白了。

    果然,姚云狄又怎会不清楚其中的曲折,所谓教导学习,无非是打个幌子,具体做什么,他怎会不知。不过事实是一回事,说出来给人听却要不同。兰双当面把真相戳穿,不单是不给她面子,也是不给姚云狄面子,无论如何,他的死,在他去找姚云狄告密的时候,便已注定,无非是死的早晚罢了。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心灰意冷,恹恹地说道:“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不愿多说。我……很累,想要休息,你也早些回去吧。”

    穆含真看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半月之后的王府家宴,千万小心。”

    太九默默点头,自己躺回床上,听他翻身出去,顺手带上窗户,心中只觉空空地,不知是失望,抑或者,是绝望。

    半月后王府家宴如期而至,穆含真不在被邀之列——家宴是不容“外人”加入的,太九幸运成了王妃的义妹,故此得享殊荣。

    那日,长长的迎驾车马队等候在姚府门口,引起多少眼红艳慕也不必多说,当芳菲将盛装打扮的太九送上车的时候,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依稀是自己将一朵花送进深渊,又仿佛是埋在沙砾中的明珠终于绽放光芒。她家的小姐,本来就是淤泥中的莲花,独独与众不同的。

    照规矩,太九本可以将芳菲带着一起去,她也缠着小姐说想去见识真正的王府,无奈太九咬死了硬是不点头。当日她是为了太九的冷硬颇感到愤懑,可是隔了许多年,再回想起姚府的片段,终于也明白,太九的心里当时只怕已有了一番计较,可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眼看太九上了马车,长长的队伍终于缓缓撤离姚府门口。芳菲还在生闷气,正掉头想回点翠阁,远远地,却听几个大丫头躲在树后面咬舌头,隐约听见什么王爷九小姐的字眼,她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凑过去听。

    “……听我们家小姐说,什么哥哥妹妹都是假的,九小姐肯定和那个王爷有点啥,否则人家怎么巴巴地大老远跑来认个妹妹,保不准连孩子都怀上了,王妃也不得不给面子呢!”

    “咦?上回我姐姐也这么说!说几个少爷在后面都这么说呢!后来惹得老爷不快,打了几板子,禁了口。你说,要没点风声,干嘛这么严!”

    “我看那个九小姐平日里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样子,果然是背后有点什么。都说这种人背地里最骚……”

    芳菲听到这里,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再也顾不得别的,冲过去便要叫骂,还未开口,只听身后一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丫头,平日里正事不做,专门嚼主子的是非。九小姐如何,岂是你们配说的?”

    她听这声音耳生,不由急忙转头,却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后面,头发全部挽了上去做妇人打扮,肤白唇红,虽然鼻子上有几点雀斑,倒也颇有些动人之处。如今她正了脸色瞪着那些大丫头,竟有些主子的威严。

    芳菲退了两步,不知她是谁,也不敢造次了。

    众丫头见到她,立即噤声。那女子又道:“有说闲话的空,倒不如回去帮你们主子端茶送水。姚府里不养懒人,都赶紧给我退了!”

    众人听说,有胆小的便立即垂头走了,总有几个胆大不甘心的,低声嘀咕着:“不就是攀上个少爷,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芳菲听她们还说,便叫道:“还想说呀?干脆叫老爷来听听!”说着便做出去叫老爷的样子,吓得她们如鸟兽散,一下便没了踪影。

    芳菲还不解气,狠狠跺了跺脚,道:“不知什么人传这些谣言出来,真恶心!自己没本事,脑子都用在嫉妒别人身上了!”

    那女子见她x情直率,不由笑道:“你也该稳重些,别让人家抓着把柄怪到你家小姐头上。”

    芳菲打量她半晌,心中疑惑,轻道:“你……你是?你不会是……”

    那女子道:“我以前也是服侍九小姐的,我叫万景。”

    芳菲猛然反应过来她便是让太九痛苦了好些时日的源头人物。之前她从未见过万景,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太八娶了她做妾,难免有些耀武扬威起来,再加上太九的缘故,芳菲只当她是个妖邪人物,欺负小姐,又把太八勾引了去,谁知今日一见,与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先前又蒙她解围,芳菲也不好露出敌意,只得低头不语。

    万景见她如此,心中早已明白,当下淡淡笑道:“九小姐……如今还好么?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先前她便有夜间睡不稳的毛病,现在可好了?”

    芳菲撅嘴道:“你这么关心她干嘛……若真的关心,当初又何必……”

    万景幽幽说道:“当初的事,也是我无法主宰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九小姐,更何况八爷他至今……”她一下顿住,隔了一会,才凄然道:“做下人的,又能怎样选择。总之我已是愧对她,多说也已无用。今日之见,也不必告诉她了……”

    芳菲自悔失言,踌躇一会,才道:“那……你也不必……算了,你如今还肯为她说话,也不枉曾经的情谊。我不说就是……我、我走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听万景急道:“等等!有些事……还是要教她明白!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口风得紧。传个话给她,让她行事低调些,老爷纵然喜欢能干的孩子,却不喜欢太有自己想法的人!总之……切记!”

    芳菲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万景却已掉头飞快走开。芳菲心中疑惑,太九的事情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她总是神神秘秘,许多事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自己又不是冰雪聪明,哪里猜得到。说到行事低调,太九从来也没像宣四那般张扬过,还要怎么低调?这老爷,未免太难讨好。

    怀着一肚子疑问,芳菲慢慢走了回去,打算晚上等太九回来,再说与她听。

    却说太九如今单独前往申王府,不比先前还有穆含真在身边照应,心中难免紧张。想着王妃交代的那些,她又觉得无望,七皇子纵然再轻薄好色,最基本的道理如何能不懂,一个明摆着是探听情报的人接近他,他又不是傻子。

    把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交给她,到底是存心还是看重她?

    太九兀自想得头疼,马车忽然一颤,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过来唤她:“已到王府,九小姐请下车罢。”

    太九在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自己担心也无用,干脆打开车门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刚进了边门,便见王妃袅袅婷婷地迎上来,笑语嫣嫣:“妹妹可算来了,教我们好等,还当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你义兄刚要差人去问呢。”

    太九一见到她,背后便禁不住要发寒,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尊敬,当下赔笑道:“都怪我,今早贪睡,紧赶着过来还是迟了,该罚,该罚。”

    王妃爱怜地了她的头发,又抓住她的手,两人挽在一起,亲亲密密,朝里面走去。

    王妃今日特地出门来迎,想必这个家宴不同寻常,这个任务更是难若登天,太九越发觉着肺里闷的紧,脑子里嗡嗡乱响,至于笑容是否僵硬,她却已顾不上了。

    王妃忽然在她手腕上捏了一把,低声道:“莫怕,你先乱了阵脚,这戏还怎么演?只管上去,有我替你安排。”

    太九勉强定了定神,微微点头,过得一会,忽然问道:“却不知七皇子喜欢什么……也好投其所好。”

    王妃淡淡一笑,那笑里隐约含着些讽刺,她低声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风流老七,这是当今圣上对他的昵称。”

    太九见她话语里大有鄙夷的意思,想必认定一个色鬼也想争权夺利,心中愤愤不平。忽而又想到当初却夫人来找姚云狄,也说要绝色的,想必就是要用来对付七皇子,竟不知她与申王爷这里有没有什么联系了。

    正思索间,却听王妃又道:“姚老这里人才济济,可派上用场的甚多。当初也是别人说与王爷听了,这才认识。我原想着,若找来些上不得台面的,回绝也罢,不过当日见了你,便觉投缘。人生得美不稀奇,难得的是美却不自知不自负不乱惹是非。太九,对我来说,你便是无价之宝,今日……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太九急忙答应。

    现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死是活,端看那七皇子究竟风流到什么程度了。

    谁知家宴开始半天,七皇子还没到,菜也不好上,申王爷只能一遍一遍让人加水换茶,脸色已然不好看。王妃倒十分镇定,只拉着太九的手,与她说些女人间的体己话,回头见王爷黑着脸,不由笑道:“你也真是个急x子。七弟平日里都这般松懈,又不是第一次迟来,好好的家宴,摆脸做什么?”

    说完,不等王爷说话,又对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姬妾道:“平时的伶牙俐齿怎么都没了?都陪爷说话去呀!”

    那些姬妾见王妃在场,谁敢对王爷露出半点亲热的样子,听她这样说,也只好强自欢笑,与王爷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当然是越说越冷,到最后,厅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了。

    太九见气氛不好,也是存心想展现一番,便抚着手笑道:“话说我前儿听人说了个笑话,说是一个有钱人与一个穷人,都生了个儿子。穷人没甚文采,便请有钱人为自己的孩儿取名。有钱人便想着,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出人头地,于是取名脸。那穷人的孩子,一辈子也是被人使唤的命,便取名屁股……”

    还未说完,便听旁边有人嗤地一笑,却是一个姬妾,听到用屁股取名,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嘴,娇声道:“亏他想得出这么个y损的名字!”

    太九笑道:“可不是。穷人虽然不满,但自己也取不出好名字,也只得作罢。就这样过了几年,那屁股和脸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同兄弟一般……”

    未说完,又有人笑了,这回却是王爷,他边笑边摇头,道:“你这个鬼丫头,从何处听来这么个故事!”

    太九自己也想笑,于是撑着继续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脸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贪玩爱闹,在井边爬上爬下,一时不慎,竟淹死在井里。有钱人一把年纪只得这么个独子,当然伤心欲绝,哭得下不了床。穷人自屁股之后,又生了不少孩子,这些年两家孩子一起玩,大人间也有了些情谊,见有钱人哭得厉害,他心里也难受,终于有一日,他心中做了个计较,跑去找有钱人,叹着气劝他:兄弟,别哭坏了身子。你的脸虽然没了,可我的屁股还在,他俩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不如过继给你,你就把我的屁股当作你的脸吧……”

    这下众人都笑翻过去,连王妃也撑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劲拍着太九,口中道:“你这个丫头!你这个丫头!从哪儿听来的市井笑话……嗳哟……笑疼我了。”

    太九也忍不住笑起来,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报:“殷王爷到——”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好热闹,险些错过了一个j彩的笑话!”

    太九心中一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是七皇子,他终于来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五)

    申王爷立即站起来,过去拍了拍殷王爷的肩膀,口中嗔怪道:“如何到现在才来!正要打发人去问呢!”

    殷王爷笑叹:“府上一个新进的小妾,缠我缠的紧,一时舍不得,便误了时辰。五哥莫怪,下次再也不敢了。”

    申王爷皱眉,神情不虞:“说了多少次,你就不肯改改这么个浪荡毛病!成日放那么多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府上,哪里还像个王爷!”

    殷王爷但笑不语,申王妃柔声替他解围:“今天家宴,大伙都要开开心心的。你也别总苛责老七,他年纪轻贪玩很正常。你当自己年轻时好去哪里。”

    殷王爷坐到王妃身边,连声道:“看看,还是嫂子体贴。五哥就爱教训我。”

    说着,一转头看到太九,眼睛登时直了,半天才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你……和五哥……”

    太九被他直截了当的眼神看得脸红,垂头不语。王妃咳了一声,把身子挡在她前面,淡道:“老七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我和你五哥与太九甚是投缘,已认了她做义妹,辈分上她也算你妹妹,切不可造次。”

    殷王爷笑得犹如一朵花,打趣道:“不敢造次!嫂子这样说了,我哪里能捣鼓啥点子。呃,这么说来,太九也改叫我一声七哥,如何?好妹妹,快叫一声七哥。”

    太九腼腆地笑了笑,低头蚊呐一般叫了声:“七哥……”

    殷王爷把脑袋侧过去,故意笑道:“什么?我可没听见。”

    太九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袖子把脸一遮,不说话了。

    王妃推了殷王爷一把,皱眉道:“你总这么嬉皮笑脸的。说了是义妹,可不是你府上不三不四的女人,少招惹她,否则你嫂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殷王爷见这样说了,便不好再逗她,只好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和申王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忽然想到什么,不由问道:“不是说二哥四哥他们也来么?怎么这会就我一个人?”

    申王爷道:“他们晚上来。最近南边好像闹洪灾,都在书房陪皇上批折子,哪像你,成日游手好闲!”

    殷王爷也不恼,乜着眼睛道:“五哥你不也没去批折子么,就知道说我。”

    申王爷皱眉:“我不过今日没去,莫拿这个挤兑我。我问问你,洪灾以来,你可曾忧心过一次?百姓流离苦楚,你还给我油嘴滑舌!”

    殷王爷叹道:“有二哥五哥你们在,何须心。五哥今日这个家宴,难不成就为了教训我来着?早知道,我也晚上才来,省的听你牢骚。”

    申王爷面色不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压了下来,淡道:“不错,今日家宴也不是为了教训你。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只喝酒。”

    说罢让人斟酒,与他干了一杯。

    太九听这二人言谈,只觉与当日在姚府相差甚远,想必他们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不过都没想到会在姚府撞见,风口浪尖,难免互相试探。

    皇家之间的斗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无非都是血亲之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殷王爷来了之后,气氛也渐渐融洽热闹起来。他是个能说爱笑的人,几个小故事把申王爷的姬妾们逗得花枝乱颤,连申王爷的黑脸都好看了许多。

    酒过三巡,殷王爷忽然望着太九,笑道:“我才进来的时候,听见太九妹妹说笑话,还想到底是哪个妙人说得这么妙的笑话。怎么我进来之后却成闷葫芦了?”

    太九柔柔一笑,低声道:“太九不敢与七王爷争锋,何况太九也不善言辞,怕说不好。”

    殷王爷脸一板,道:“你叫我什么?”

    太九一愣,这个情景,仿佛发生过。男人们似乎都很在乎称呼的事情。只不过,第一次她是无心,这第二次,她却是故意的。

    当下太九垂眼,犹如惶恐的小鹿,低声道:“我……我是说……七哥。”

    殷王爷这才笑道:“不打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太九脸上又是一阵醉人心脾的红晕,殷王爷神魂皆飞,情不自禁便要去握她的手,耳边忽听王妃咳嗽一声,登时把手缩了回去,不敢放肆。

    太九见这个时机正好,便附在王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妃点了点头,柔声道:“要带着丫鬟么?”

    她摇头,自行起身走了。

    殷王爷的魂好像也跟着她走了,不由自主起身要去追,却被王妃一把抓住袖子,好笑道:“老七是要做什么?乖乖喝酒吃菜。”

    他急得抓耳挠腮,只道:“她……她这就要走了不成?”

    王妃笑道:“你管她走不走?人家更衣洗手,难道事事要和你交代?还不坐下吃饭?仔细你五哥再唠叨你。”

    殷王爷听说她不走,便定心了,待要追出去与她说两句话,又怕申王爷发脾气,只得强忍着,又陪他喝了两杯酒,眼睛还巴巴地往门口张望。

    过得一会,太九果然回来了,脱了方才罩在外面的粉红大褂,里面穿的是浅紫色流仙裙,窄肩宽袖,发辫似乎也重新打理过,乌黑的一把长发垂在x前,耳边簪一朵玉制的半大莲花,委实美的惊人,莫说殷王爷,连申王爷也一时转不开眼睛。

    太九见殷王爷直勾勾看着自己,便吃吃一笑,眼波流转,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暖洋洋一阵酥麻麻,仿佛春水擦了过去。殷王爷手中的筷子叮当一声落在桌上,自己一下惊觉失态,急忙喏喏地低头喝酒,倒也再没什么出格举动。

    就这么规规矩矩到了散宴,王妃拉着太九去花园看花,殷王爷本来也涎着脸想跟去,却被申王爷拉走,说要商讨一下赈灾事宜。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走,当真可用一步三回头来形容,恨不得把魂儿都嵌在太九身上。

    王妃见这等情景,不由笑道:“再不给他点甜头尝尝,只怕他要和你义兄翻脸。”

    太九应道:“全凭王妃做主便是。”

    王妃想了想,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九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挽着她,往花园步去。

    却说那边殷王爷陪申王爷在书房里看了一会折子,终于厌烦的不行,胡乱将一个奏折扔在地上,着恼道:“五哥明知我不喜欢这些,偏总逼着我看。有你们帮皇上做事,何必还要拉上我。”

    申王爷淡然道:“你是当真不想看,还是怎么的?想成就大事,折子都不爱看,如何使得。”

    殷王爷见他话中有话,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冷笑道:“五哥你也别这么y沉沉地。我知道你疑我,咱们从小玩到大,我什么样的人你怎会不了解。要不是听人说老姚那里美人多,我才懒得趟这滩浑水。如今美人被你搞到手了,又不给我碰,什么意思!”

    申王爷看他一眼,悠然道:“哦?你待如何?”

    殷王爷拨了拨杯盖,道:“我要她。我要把她带回去。”

    申王爷冷道:“荒唐!姚太九如今是我义妹,身份不同,你这样说分明是污蔑她,也是不给我面子。我的妹妹,如何像那些下贱女人一样任你呼喝!”

    殷王爷急道:“五哥你别骗我了!什么哥哥妹妹,你要玩我也该有个限度,你分明知道我喜欢她!那天在姚府我就看上她了!你偏偏把她给抢走,还搞什么哥哥妹妹,这不是存心让我上火吗?!”

    申王爷却铁了心,只是摇头:“你是风流到烂的东西,太九一个大好的黄花闺女,也是人家的掌上明珠,怎好给你白白拿去糟蹋。这事我不允,不必再说。”

    殷王爷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滚到椅子下面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扭麻花似的,嘟哝道:“你别骗我啦!五哥,你就爱欺负我,让我着急。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干嘛今天特地叫她过来?我就要她!别的都不要!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啊?”

    申王爷见他真的急了,便放软了声音,叹道:“老七,这么多年,你也该有些长进。天下美女那么多,你当真能玩遍?你当然大可用王爷的身份去压她们,没人能斗得过你,但你也为这些女子想想,为她们的家人想想。人家也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平安一生。你当真能专一也罢,偏偏是个没长x的,见一个爱一个,眼下你非要太九,过段时间不要她了,让人家姑娘家如何?”

    殷王爷只是拗:“我不管!五哥你也该当疼疼我才是,不把太九给我,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申王爷见他这般惫懒无赖的样子,不由恼道:“起来!成什么样子!这事我不会答应的,你死心吧!还有,若是招惹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殷王爷跺了跺脚,赌气推门出去了,也不管他在后面喊。

    就这么一时赌气跑出去,他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面好大一片樱花林,粉雪缤纷,后面依稀有个j致小亭,连着一条彩色画廊,不知通向何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觉亭中有人,衣袂飘然,不是太九是谁?殷王爷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却见太九一个人倚在栏杆上,正抬手去摘高处的一支樱花,只是似乎太高了些,她够不着有些吃力。

    正为难间,殷王爷早已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支,递去她手上,一面笑道:“妹妹好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花,没与嫂子一起么?”

    太九接过樱花,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姐姐她……是有身子的人,这会睡午觉去了。我不能打扰她,这里樱花开得好看,便过来看看。”

    殷王爷见她肤色如玉,白的毫无瑕疵,更从那粉腻的白中透出一点红,越发显得她乌发如云,眼凝秋波,当下不由脱口而出:“这满园的樱花……不,世上所有的樱花放一起,也不及你一半美丽!”

    太九大羞,嗫嚅了一会,对他微微一福,转身便要逃走。殷王爷如何肯放,急忙抓住她的袖子,柔声道:“别怕,别走,陪我说说话。”

    太九飞快把手抽出来,低头不语。殷王爷见她实在害羞,便柔声道:“太九平日在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她想了想,答道:“闲来无事,自然只有看书赏花,偶尔也做些针线。我……我没有很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很讨厌的……”

    殷王爷拉着她坐在亭中,与她絮絮叨叨只说些家常废话,无非是喜欢什么书,外面哪家店的饭菜一流,哪个作坊的首饰新巧。

    太九渐渐也放开了,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听他说到首饰,心中一动,不由从袖袋里取出一颗东珠发饰,放在掌心托着着送给他,道:“这是……王爷当日送给太九的。东珠过于贵重,太九不敢收,还请王爷收回。”

    殷王爷摇头道:“送给你便是你的了,礼物只有合适,没有贵重一说。更何况,你这样的人品,一个小小东珠,实在委屈你。”

    说完,他还禁不住喜笑颜开,轻轻捏住她滑腻的指尖,低声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个。我只当……你忘了呢。”

    太九脸上又是一红,微微一缩手,没缩回来,还被他捏着手指,当下颤声道:“我……怎敢忘……可是太九……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这等……贵重物品。请王爷收回……把我的明珠发饰还给我……”

    殷王爷这时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只觉肌肤滑腻馨香,早已心驰神摇,忍不住抬手去揽她纤腰,柔声道:“我若是不还呢?你送给我,便是我的了……”

    太九急忙要躲,无奈亭中窄小,她躲不了很远,只得半推半就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我……我没有送你。”

    殷王爷低头想去吻她的脸,但又怕把她吓哭,只得忍住,道:“我不管,放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你如想要,便得去我那里拿。如何,太九,想去殷王府玩么?”

    太九又羞又喜,当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姐姐他们会不高兴。”

    “你管他们呢!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自己想来便来,我派人去接你。”

    太九闻说,犹豫了半晌,又被他连哄带骗,终于点头答应了过几日去殷王府玩。当下殷王爷春风满面,登时比不得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正要与她轻怜蜜爱一番,忽听后面画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太九急忙推开他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王妃的一个贴身丫鬟,躬身行礼道:“原来七王爷与九小姐都在这里,教奴婢好找。王妃召二位去饮芳楼喝茶。”

    殷王爷心中有鬼,怕她看出什么来,便打了个哈哈,与太九两人一同随她去了。

    饮芳楼里与王妃一番交谈自是不说,到得晚间,二皇子四皇子纷纷驾到,家宴也比中午热闹了数倍。

    太九再也没出过风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好在另外两个皇子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她,不过问个好,得知她做了申王爷的义妹,寒暄几句也罢了。

    二皇子年纪稍长,面容颇有几分严苛的味道,额前头发似乎有稀少的趋势,看起来不苟言笑,也不怎么说话。

    四皇子则亲和一些,长脸宽鼻,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和五皇子七分相似。只是有些女气,说话也嗡嗡地,好像身体不佳。

    虽然席间四个皇子都十分亲密,但太九还是敏感地嗅到其中一些味道,众人对七皇子有些顾忌,尤其是二皇子,与他说话前都要想一下。看起来,二四五皇子是一个阵营,七皇子则是另一个阵营,之所以众人聚在一起家宴,是因为四五七三个皇子都是沈贵妃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日是沈贵妃的祭日,所以兄弟几个便小聚一次。

    宴席散后,太九才从王妃口中得知,二皇子乃是一个g女所生,她勾引了皇帝,身怀龙子,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上位,不料生下孩子之后却被皇后赐毒而死,罪名是y秽后g。二皇子生母如此,所以从小到大在g中也不甚得宠,连他的父亲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

    他从小被沈贵妃抚养长大,算半个亲子,所以今日便也来参加家宴。好在他面相不善,为人还是比较宽厚老实的,四五两个皇子也是真心拿他做兄长,也难怪是一个阵营的。

    三位皇子走后,王妃便面露疲色,她有身孕,还c劳了一天,这会受不住也是正常。

    太九见状,立即过去扶住她,柔声道:“王妃c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告退……”

    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无妨,我还能撑住。我问你,事情办的如何?”

    太九低声道:“殷王爷……让我三日后去他府上。”

    王妃面上露出喜色,笑道:“果然如此……好妹妹,我没看错人。这样便好,你去他那里,也莫怕。我让娇莲陪着你,他有任何不轨,你只管拒绝,不必给他面子。去了之后,留意他府上的人,多听下人说什么。”

    太九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只怕他不放心我。”

    王妃道:“不急,开始或许什么也打听不到,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破绽。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你也要耐着x子,明白吗?”

    太九又点了点头。王妃拉着她,又安抚了一会,终于是撑不住了,捂着肚子站起来,低声道:“我今日累得慌,这便要休息了。不能送你,你保重。”

    太九拱手告辞,一直走到门边,忽听王妃的贴身侍女娇莲在后面叫她,递过来一本书,道:“王妃让你带回去好好看,多静心。”

    太九低头一看,又是一本佛经,当下低头称谢,自行回姚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