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 章 皇觉寺 下
姨娘不易 作者:水舞青萍
第二日寅正时分,子诺就被寺中的晨钟惊醒,外面隐隐传来和尚们做早课的诵经声,配着浑厚的钟声,果真有股涤荡人心的力量。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这些日子以来的悲伤疲惫愤懑也减轻了不少,眼看天光渐亮,忙起来梳洗完毕后去看子谣。
子谣也是早早而起,已经梳洗好了在屋中等他,两人略用了些斋饭,就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到大殿进香。虽说还早,但是前来进香的人已经不少,只见巍峨的正殿雕梁画柱,烟雾缭绕,正中一尊六丈高的如来佛,慈眉善目,俯视着芸芸众生。两旁侍立着四大菩萨,十八罗汉,或喜或嗔,或惊或怒,一个个栩栩如生。子谣虔诚的拜倒在佛前的蒲团上,默默许愿,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旁边的葛覃替她把香c入佛前的大香炉内,并暗暗将一封银子放入了旁边的功德箱内。子诺身为儒生,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拜求佛祖,只悄立在一旁陪同,暗暗打量这正殿,觉得一切供奉装饰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比之京中敕建的护国寺也不逞多让,不禁暗暗赞叹。
进香完毕后有僧人引导着去偏殿游览,所过之处连抄手游廊的雕花窗户都透着与众不同的匠心,偏殿四壁都画着佛家故事,不外乎以身饲虎菩提禅悟等等,但是画像j美,人物灵动,显然也出自大家之手,子谣眼尖,看到殿外一处偏厅桌案前拥着不少人,便拉了子诺过去看,原来是个颇有年纪的老和尚在设案解签。
二人挤在人群中观看,见人们口里念念有词,挨个儿跪拜后从桌上的紫檀木签筒中抽出一支,有的人还自己看了看,有的人可能是乡野村妇不识字,直接就把签子递于案几后的老和尚,那和尚耷拉这双眼,眉毛长的都快盖住了眼睛,接过签来却不是支支都解,有的说个一两句,有的直接就把签子扔回了签筒中,被扔回的人大多一脸失望,但仍恭敬的退下,至一边的功德箱中放一些散银铜钱。引导的僧人解释说:“这位智空禅师在此设案已有三年了,所说之事十分灵验,因此求签解签者甚多。但这签谁都可以求,若是要他老人家解签却是需要缘分,若是直接丢回的就是无缘,碰上有缘人才解说一二,有大缘法的人还会被请至禅堂详说,不过这等人十分少见,我来之后也只见过七个而已。”
“这么厉害啊,”子谣不禁动了好奇的心思,也要上前抽签,子诺拉不住,由她去了。
子谣学着众人在桌前蒲团上拜了一拜,看那紫檀木签筒十分硕大,里面至少装有百十支签子,支支都是硬木做就,黑底白字,被人抚的油光发亮,她从中抽了一支,自己先看了看,只见签子正面简简单单写着第六十九签、上平、孙尚香联刘,反面则是四句话合成的一首诗:
兰芳春景香堪爱,
菊吐秋香又更佳。
乾坤各自为情意,
不解东风次第开。
她又默默念了一遍,方才忐忑的把签递于智空禅师,两眼直盯着他,怕他也是一扬手把这签重又丢回签筒中。
老和尚接过签,倒还看了一看,又抬起眼皮扫了一下子谣:“女施主所问何事?”
子谣只是一时好奇上去抽了签,却未想好要问什么事情,被他一问愣住了,几次张口也没有说出什么,老和尚明显不耐烦,说了句:你若是问姻缘这签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一扬手将签丢回筒中。
子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了,旁边葛覃嘴快:“你这老和尚太无礼,我家小姐还未议亲呢,你怎么张口就说姻缘,岂不是坏了我家小姐的闺誉。”子谣忙掐了她一下让其噤声,看那老和尚一幅老僧入定的样子,好像完全没听见这话,她才松了一口气,扬手对子诺说:“哥哥,你也来抽一个看看?”说着竟将签筒抱到他面前。
子诺本不欲做此等事情,无奈签筒已经递到了眼前,也就伸手擎了一支出来,子谣接过来一看,大喜说:“哥哥你抽了个上吉的签啊!”只见那签正面写着:第九十九签,上吉,百里奚投秦,背面也是四句话:
贵人遭遇水云乡,
冷淡交情滋味长。
黄阁开时延故客,
骅骝应得骤康庄。
她转头正欲将签递于老和尚,不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签抢走,y阳怪气的说:“百里奚投秦,果然好签啊。抽此签者家道康,病即安,讼则伸,婚则成,行人至,孕生贵。总之是大吉大利!诸事皆成!”
子谣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二十四五的俊秀的公子抢了她手中的签子,正摇头晃脑的啧啧评论,他旁边还有一个气质清冷的年轻男子抿嘴不言,但是瞪向同伴的眼神好像在责怪他为何要如此多事。她看了这人油嘴滑舌的样子本来十分讨厌,但是听他说的话都是好话,尤其最后一句孕生贵,联想到铃姨娘正好有孕,一时怔住,倒忘了斥责他了。
子诺上前将签抽回,并将签筒放回桌案,淡淡的说:“阁下这张嘴如此来得,倒不像寻常的江湖术士。”一句话暗含对方是下九流之辈。
谁知这男子却也不恼:“好说好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我看你也不是寻常的读书人,倒不如我们一同结伴游览如何?”
子诺也未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只得看了一眼子谣说:“我还有舍妹在此,不便奉陪!”说罢拉了子谣就走。
谁知那男子竟似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几步追了上来:“无妨无妨,我与你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何必如此见外。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舍下就在附近,一起去坐坐如何?”
两人这才意识到遇上登徒子了,子谣深悔自己没有带帷帽,可是谁又能想到如此庄严的寺庙中竟有人毫无顾忌的调笑良家女子呢,子诺也是心头一紧,再不多言,护了子谣加快步伐走向后面禅舍。二人行动匆匆,还听到那人在后面高声喊道:“唉,别急着走啊,还没有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呢,嗨,嗨!”
“致诚你够了吧!”七王爷柴景昀忍无可忍的低声断喝,“看你的样子哪像父王为我j心挑选的伴读,整个一下三赖的浪荡公子哥儿。”
眼看二人走远,唐一笑也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正经起来嘴角也依然噙着一缕微笑,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袖,说:“我这样牺牲形象不也是为了替你打探佳人的名姓么,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逛了大半个庙宇,亏我做的如此卖力你还不领情。”
柴景昀嘴角抽动:“就你这还打听名姓呢,你可打听出来了,你把人都吓跑了,知不知道,嗯?”
唐一笑瞟了老主子一眼,他和王爷四五岁起就混在一起,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有如此兴趣,他拖慢了调子缓缓的说:“呦,听你这意思你还真想知道佳人的大名不成?嗨,我可是昨晚牺牲了睡眠连夜把这二人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这信息是有~用~,还是,没~有~用~?”
柴景昀闻言有些诧异,倒没想到他下手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说来听听。”
唐一笑本来还想卖卖关子,但是感觉到王爷身上的冷气又凉了几分,也就认命的缩了缩脖子,把二人的家世情况一五一十的道来,柴景昀听了也很叹息:“怪不得那丫头神情如此萧瑟,父母一夜双亡,任谁都接受不了吧。”
“可不是么,要说这兄妹俩可真够惨的,这次地龙翻身虽然厉害,波及甚广,别人家都是死伤些无关紧要之人,他家却死了两个当家的。不过幸好这个俞子诺十分厉害,你看他的言谈举止,就知道是个能干大事之人,据说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崔老头也曾赞过有宰相之才呢。”
“能得崔讲侍的一声称赞,那确实是很了不起的。”这崔讲侍本是大皇子的老师,为人刚正不阿,学贯古今,早就是世人景仰的大儒,皇上当初选了他当大皇子的老师,恐怕有着力栽培大皇子为太子之意,只是不久后熙敏皇后就中毒身亡,大皇子顿时失去依靠。皇上虽然赐死了下毒的丽妃,重处了一干涉案人等,但却没见他对大皇子有什么额外的抚慰,之后德妃趁乱而起,颇得圣心,还生了六皇子,朝堂之上百官渐渐分成两队,一时间立储之事更加扑朔迷离。这崔讲侍却是无论事情如何变幻,忠心耿耿的教导大皇子,此等为人行事更加让人敬佩。
唐一笑撇撇嘴,难得没有再语出讥讽,只是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唉,戏演完了,佳人已远,余香杳然,我也要回去补眠了。临走奉劝你一句,你这座万年冰山能动情是好事,证明你还是个正常人,但是别忘了你的正妃可由不得你做主,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别害了人家姑娘才是。”说罢转身而去。
柴景昀苦笑了一下,这家伙就是这样煞风景,自己心里刚有点暧昧不明的春意,就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不过也真巧,为什么总是在这地界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上一次是在这里,这一次也是在这里,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寒冬风雪夜,这里还是个破庙,他遇到的了一个脏兮兮但是目光清澈的小乞丐,这一次则是春日清明天,这里也已经成了金碧辉煌的大寺院,他遇到了一个穿金戴银的俏小姐,十年前模糊的印象和刚才的倩影相融合,他蓦然想到,这两人的目光竟是如此的相像,清澈,透明,透着温柔善良的母爱之光,却又暗含孤冷清绝的坚强之意,就是这样的眼睛打动了他的内心,就像,就像,他拼命回忆,对了,就像小时候母亲看他的目光,想起他善良的坚强的骄傲的母亲,他眼底又泛起一层泪光,幸好周围虽然熙熙攘攘,但是人们都在为自己的那点悲欢离合忧心奔波,没人会去注意一个陌生人的神情,他甩了甩头,抛去心底的情绪,又戴上了那付波澜不惊的面具,傲然的环视了一下周围。皇觉寺确实已经太大太宏伟了,怪不得有人会想到利用他重修皇觉寺的事情做引子来陷害他,不过没关系,那个人从头就猜错了,没有人会想到他花了若许大的心血重修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皇位,而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虽然他们之间只有一夜之缘,但是她悉心给父亲喂汤的样子牢牢印在了他的脑中,让他想起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一勺一勺的细心的给他喂药,母亲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掩盖了药味,让他觉得生病也是一种幸福。
不提柴王爷独自伤神,且说子诺两兄妹回到禅房后就赶紧收拾了上路,子谣本来见到哥哥抽到了大吉的签兴致大好,但碰上了两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好心情也一扫而光,一路上都沉着脸,葛覃更是生气,唠唠叨叨的骂着:“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浪荡子,佛祖眼前也敢如此猖狂,看上去也是斯文读书人模样,谁知内里如此不堪。真真应了人们常说的绫罗裹就的朽木,白饭喂养的豺狼!”子谣本来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骂反倒扑哧一笑:“你这张嘴也够刁的了,别说了,这次是我们不小心,回家后莫要再提起此事。”采薇是个谨慎人,知道这样的事情有理也说不清,越描越黑,也嘱咐葛覃以后再莫要提起,葛覃嘟着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话,一行人加紧往家赶,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家里早已闹得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