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我来自未来 作者:堂皇的荒唐

    【6】勾结

    这施家饭店大约是经营了有些年头，铺面很大，楼上楼下。店里靠墙摆着酒缸瓦罐，青砖地白灰墙。

    姚梵在包间里坐定，看这全木质的包房虽然陈设简陋，倒也干净。

    他点了桌好菜，便安心地等着，没等面前的茶凉，就听见包房外有人说“jiù shì 这里。”

    姚梵听得明白，那是孙府家人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孙茂文的声音：“让姚兄久等了。”

    姚梵立刻从椅子上起，撩布帘迎出门外作揖，说：“哪里哪里，孙大哥公务繁忙，我等您是应该的。”

    孙茂文对姚梵的礼数还是满意的，他停步拱了拱手，指着身后二人给姚梵介绍道：“这位是青岛口海关巡检刘子铭刘大人，这位是胶州守备韦国福韦大人。

    姚梵见二人文武都是胶州有实权的地头蛇，便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给二人作揖，那二人礼貌的抬手还礼，于是四人落座。

    孙茂文落在首座，清了清嗓子，简单介绍了下姚梵。接着饭店把姚梵前面点的席面流水价端了上来，四人交杯换盏地扯了些闲篇。

    酒过三巡后，大家的自我介绍也已经完成，互相熟络了。

    胶州守备韦国福大手握着酒杯，对姚梵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位姚兄是海外回来寻祖，却平白吃了我手下兔崽子棍，这杯酒，我给xiōng dì 赔个不是。明儿个校点时，定要军棍伺候那些瞎了眼的蠢才。”

    姚梵举起酒杯，诚挚地道：“韦大人体察下情，心怀bǎi xìng ，在下不敢当。那犯错的士兵也是忠心办事，还请大人不要责罚他们。”说罢饮而尽。

    海关巡检刘子铭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操着口南方话，他眨着眼对姚梵道：“据说姚兄的家族遍布泰西诸国，熟知洋务，今后要在咱们胶州做生意？”

    姚梵老实地应道：“确实如此。”

    刘子铭见姚梵不上路，便直接挑明了说：“那姚兄将来是dǎ suàn 走洋关呢？还是走常关？”

    姚梵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其中是个什么个道道。

    孙茂文放下筷子，晃着头对刘子铭解释道：“他姚家以前是在泰西诸国间做买卖，从来不曾回国，这次只派姚兄人回来寻祖访宗，对大清国的事情并不知晓。”

    刘子铭点点头，捋颚下稀疏的胡须说：“那不要紧，我说与姚兄知道便是，是这样，国内海运，走常关，交船钞货税，也jiù shì 各项厘金、港捐、牌费、泊税。至于海外货物则要走洋关，那是英国人赫德管，与我大清自管的常关没有干系。”

    姚梵醒悟过来，问道：“哪个便宜呢？”

    刘子铭分别望了望孙茂文和韦国福，见二人含笑吃菜，便笑着对姚梵道：“那洋关苛刻，申报、查验、征税、复核各项事端繁琐的紧。不过按理说，洋货都要走各个通商口岸的洋关。即使在通商口岸报了关的，转来胶州港上岸，亦是走胶州港的洋关报税。”

    姚梵陪着笑道：“我的轮船要是不在几大通商口岸报关，直接来胶州走常关，刘大人可有bàn fǎ 么？”

    说着，姚梵解开马褂脱扔在边的椅子上，穿着身笔挺西装微笑zhù shì 着刘子铭。

    刘子铭眼睛亮，心说这二鬼子确实精明，孺子可教。笑道：“广州江苏各港，有不忿洋关苛厉的义商，大船泊于海上，以小舟入常关，各地常关哪里知道那是洋货，也是照入无误的。货物也无需停放洋关的关栈等候报关费时费心，只是直接往内陆运去便是。唉，只苦了我等常关，哪里知道会凭空出这许公务，可谓是帮洋关省了不少耗用，却出力不讨好。”

    姚梵强忍心中大笑，否则当真是要把嘴里的酒喷在刘子铭的脸上了。

    “个**裸的走私官员，亏还有脸说的这么体面，真也算无耻到家了。”

    当然姚梵嘴上还是很体面地道：“既然如此，我姚家的货物，也希望走刘大人辖下常关。只是这样来，凭空的给大人添了许琐碎事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三位大人。”

    刘子铭笑的像是个老狐狸，两眼眯缝成条线，掌心向上攥着手指道：“哪里哪里，为国分忧，何累之有啊，hā hā哈……”

    姚梵心想，如此倒是好赚头。那洋货偷偷走常关入境，能少交点关税当然好。而那常关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放进走私货。至于那按照国内海运货物标准收的关税，自然也是不会算进公簿，全部落了官员的口袋。

    三人见姚梵识趣，顿时兴致高了起来，再三举杯共饮后，开始询问姚梵年有少货物、什么种类。

    姚梵琢磨了下，答道：“什么都有，布料、钟表、白糖、铁锅，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总之，年几万箱总是有的。”

    刘子铭点头道：“若你走通商口岸，那是值百抽五，虽然之后运往各地海港洋关，复关不收税，但值百抽五，已是很高了。”

    姚梵道：“可是各地洋关只要疏通好了，像是生丝之类，两包并成包，也是有的。”

    刘子铭摇头，训导姚梵道：“还是常关方便，虽然诸般捐费名目了，可大都是定税，论船而算。于货值相较，百中取罢了。再加上百中取二的常税，怎么说也不超过三分。总是要比值百抽五的洋关来的划算。”

    姚梵点头道：“那是那是，今后还请诸位大人提点晚辈。”

    四人既然已经把话挑明，暗中勾结了，便交杯换盏的寻醉。喝的兴起，孙茂文建议大家吟诗助兴，为海外游子接风洗尘，体验大清以文载道的盛世文风。刘子铭对此颔首认同，韦国福不置可否，但显然也不怵这出。

    姚梵心说这是要给老子显摆他们的功名啊，官阶虽低，可到底还是浸淫了许年酸文，若是不时时拿出来秀下文化，这几位岂不白读了十几二十年圣贤书。

    孙茂文摇头晃脑的先来了首五言，

    石肥春水明，

    墙长夏草瘦。

    岑中人归来，

    贺我大清寿。

    众人唱了声彩，姚梵也对孙茂文刮目相看，“原来这清朝的官员文学水平不赖的啊。”

    接着刘子铭依旧是摇头晃脑，跟着来了个七言，

    八仙过海此水秀，

    齐鲁风光馆阁清。

    走马观花人不见，

    云拂香照杜康稠。

    于是众人又唱了声彩，姚梵挺佩服地想“这些官儿虽然**，但操起文字功夫，果然都是好底子。”

    轮到韦国福，他略略思索番，也学着二人摇头晃脑，吟了个打油诗。

    提督点缺乐开怀，

    走马上任到蓬莱。

    不求名来不求进，

    千里为官只为财。

    姚梵之前两首诗听下来后深感这年头的文人着实厉害，几十年的故纸堆里泡下来，区区诗文小道伸手就来。

    可听了韦国福这诗后，姚梵几乎要把嘴里的小菜喷出来，连忙扔了筷子，涨紫着脸，味的拍手掩饰。好不容易强咽下嘴里的炒猪肝，方才喊出叠声的好来，声音大的几乎要撑破屋顶。

    孙茂文暗暗叹气，对韦国福的粗鄙无文深为不省，但口里却反其道而行，大赞道：“好！韦兄不愧是将军气魄，爽利tòng kuài ，句话道破这官场天机。”

    刘子铭心说这孙茂文纯属吃了撑的，你要韦国福zhè gè 武人吟诗，岂不是等于肥猪拉磨，这下可是把咱两的脸面也丢了半去。

    刘子铭眼珠子转，笑眯眯的对姚梵道：“姚老弟，你久在泰西，想来家学也是渊源的，不知学了少我天朝母国的礼乐文化？你在西洋，每日里受洋文熏陶，定是有新意的。你且不用拘泥韵脚，便在此试首，为兄不才，可以帮你点拨二。”

    孙茂文捋了下胡须上沾的酒，慢悠悠地道：“正是如此，姚兄年轻，在这道德文章上还大有前途，将来再捐个官，是上可光宗耀祖，下可沟通士绅，因此这诗书道，平日不可不加锤炼。”

    姚梵哪里会作诗，那平仄韵脚，没有十几年的浸渍，断难做的好。他想来想去，觉得要想不丢人，也只好剽窃篡改首了。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胶州湾外打鱼船。

    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首太祖的《浪淘沙北戴河》，被姚梵改了三个字成了《浪淘沙胶州湾》，可这词的气象却哪里是三个字能改得了的！

    韦国福听罢当先大喝了声“彩”，说道：“我虽做不得好诗词，可还是听得出好赖，姚兄这首词大气，当是绝好的。”

    刘子铭捻着胡须赞道：“好词，好词，把我胶州气象说的透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妙啊！当真如同亲见了这胶州大海般！姚老弟果然是饱读诗书、家学渊源啊。”

    孙茂文心中却是惊，收了收醉意，借着举杯的功夫，定睛打量姚梵，心想：“魏武挥鞭……换了人间……此子好大的口气！他日此子若是为官，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为患……那……。”

    想到这里，孙茂文先是个冷颤，随即立刻嗤笑了下自己：“此子商贾之家出生，诸事言利而已，纵然词中有滔天之志，不过是盼得富甲天下罢了，我这番心思，却是虑耳。”

    想通了此节，孙茂文举杯，将姚梵适才吟出的浪淘沙用中平之气当众复诵了遍，把酒饮而尽，啧啧的赞道：“好词！好词！我等有幸结识姚兄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tòng kuài 。

    依为兄说，姚兄有这样的锦绣底子，便是去考个举人也够了。王子安曾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为兄今天能结识姚兄，实在是应了这话，我心里gāo xìng，这杯酒我干了。”

    姚梵亦谦逊的微笑举杯，饮而尽。

    可是他低头想，心里恻恻起来。

    “姚梵你这是作死啊，怎么不用脑子！这词中曹操都出来了，阿瞒的发家史……还有谁不知道吗？

    这词里还念叨神马碣石遗篇……萧瑟秋风……洪波涌起……日月星汉……你是要作甚？

    最无脑的是那句“换了人间”……

    险啊！……这要是搁在乾隆等朝，自己有八个nǎo dài 也不够文字狱砍的。幸好这桌都是‘千里为官只为财’的晚清小地方的小官吏，不然自己真是现作现死！”

    想到心惊肉跳处，姚梵不禁暗暗擦汗，连忙岔开话题：“小弟我也是行船中看到咱胶州海天寥廓奇美，在咱大清治下，宇内升平。兼之今日，我姚氏漂泊百年，终得回到家乡，有幸与诸位父母官席宴饮，实在令我心神荡漾！方此际会，发此感慨，三位大人谬赞了。

    要说我这散词，比起三位大哥作的好诗文，实在是不值晒，不值晒！来来来，我给大哥们敬酒！”

    三人大笑，连说姚梵过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