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 第76部分阅读
绾青丝 作者:肉书屋
娇纵溺爱子孙,还有就是……”我想到云家那个残酷的内部竞争机制,咬了咬唇,道,“让子孙时刻保持危机感,培养他们的处事能力。”
想一想,老爷子对我,似乎也奉行的这一套,我做什么事,他从不干涉,便是错了,只要能让我吸取到教训,他也从不说我什么。老爷子看着我,笑了笑:“说着容易,真要做起来可就难了。家大业大,位高权重,子孙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有特权,做错了事有家族顶着,闯了祸有个能干的母亲帮人摆平,如果不知道一切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三代而亡算是好的。”老爷了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停下来喘了口气又道:“如果要培养家族的接班人,还必须培养他的领袖才能,这种才能体现在和民众的沟通能力上,不仅要对朝堂的局势了然于胸,还要让他深刻的了解下层社会,要把他的眼光和胸禁锢在一个小里。”
“叶儿明白了。”我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有这一套先进开明的观念,简直可以媲美我前世那些西方国家对子女的教育方式,一时有些汗颜。我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老爷子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教导出云峥的么?想到我的云峥,那样的聪明优秀,那样的胸襟气度,眼微微一热。我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老爷子,第一次觉得老爷了是慈祥可亲的。老爷子笑了笑,温和地道:“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很温情,虽然老爷子只是点到即止,我却能了悟到他的苦心。安远兮的目光不时落到我的脸上,我佯装没有看到,与老爷子言笑晏晏。晚膳后,安远兮送老爷子回房,我回房,先去看诺儿,望着他可爱的小脸,怔怔出神。诺儿,我原只想让你平安喜乐地长大,不想你像你爹爹一样,被云家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拼尽全力为你遮风挡雨,现在想来,我做这一切都不一定要对的么?你是云家的子孙,既然承继了这个姓氏,就注定要承担云家的责任与义务,如果你注定要做云家的族长,洽谈室要成为下一代永乐侯,是不是从现在起,我的行事方法,就该有些转变了?
入夜了,小红服侍我洗漱完,掩上门退出去。眼睛好起来之后,我不肯再让小红陪睡在我房里,小红开始不肯,我悄悄告诉她我眼睛没事了,小红还不信,后来我证明给她看我眼睛真的好了,才把她给说服。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一直不能入睡,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我的手探到枕边,取出锦盒里的铜镜,在黑暗中抚摸着镜框上的花纹,怔怔出神。
景王送这面镜子给我,心里是没过顾虑的,他那人喜欢用妖术什么的害人,这镜子会不会又是一件邪物?如若不然,何以要以人血来启动?在我的记忆里,与血腥沾边的东西,从来和仙物扯不上关系,我如今没了黑龙玉,若这铜镜真有什么古怪,我无法提前知悉。想到白天在宫里当着景王的面滴血试镜,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若这镜子当真有什么古怪,我很可能当时了景王的道儿了,可是那一刻,听到他说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我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什么思考都停止了,脑子里只想着证明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回来了,思考回来了,心里又涌出一丝后怕。
我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这面镜子,就像隐君子看着毒品,明知道吸毒只会给自己带来毁灭,可毒瘾发作的时候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我的理智和情感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要保持冷静,提高警惕,至少要先找人证明这面镜子不是邪物;可我的情感却一直在纠结翻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云峥;我的理智残忍地提醒我云峥已经死了,我不可以隐入到虚幻的影像中颓废沉迷,饮鸠止渴;可是情感又诱惑着我,这面镜子可以让我见到云峥,见到我最亲爱的云峥,不是说为了云峥连死都不怕么?现在又怕什么?
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我坐起来,抱着镜子摸索着下床,轻手轻脚地拿出妆盒里的修眉刀。不敢点灯,怕吵醒左右隔壁房间的丫鬟和小红,我推开窗,让舒淡的月光透进屋内,屋子有了一点光亮。检查了下房门,确实插好了插栓,我静悄悄地蜷到软榻上,将铜镜放到腿上,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对着窗外的月光,我在手臂上割下一道口子,让急涌而出的鲜血,一滴滴急促地滴到镜面上。手指的出血量太少,我也不敢在手指手腕这些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留下伤口,引来他们的追问。镜面像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层层荡漾开来,我痴迷地望着镜子里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低泣道:“云峥……”
“叶儿……”他伸手抱住我,眉刀跌到地上。我贪恋地嗅着他身上混和了龙涎香和淡淡甘草药叶的味道,轻声低喃:“你知不知道,我好久好久,都没闻到这种味道了,就连在梦里,都没有闻到过……”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吻着我的眉眼,那样珍视的,辗转留连,吮去我眼角的泪,“叶儿,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不会再离开我吗?不会再抛下我一个人吗?”我不确定地追问,眼里噙着泪。“不会再化成清风溜走吗?”
“不会,我永远在这时在,永远守着你……”他的声音温柔得有鸦片的余温。温暖的鼻息轻轻扑到我的脸上,我如一只饕餮般贪婪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可怜巴巴地道:“不要再骗我……”
“傻瓜……”他的唇落下来。含住我的唇,轻轻逗弄我的唇瓣,像花瓣飘离枝头,细腻地拂过脸颊,那样温柔,温柔得让我心碎。
我化成了一汪春水,云峥,如果这是梦,就将我永远留在梦中,我愿意陪你堕落沉沦,永世不醒……
……
“姐姐?姐姐?”迷迷糊糊的,我被房间的喧哗吵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唇畔似乎还留着云峥温暖的体温,我抚着唇坐起来,见那面铜镜静静的躺在软榻上。云峥,左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我拿起镜子,知道唯有再次启动它才能看到我朝思暮想的人。
“姐姐?你醒了没有?”小红在门外叫我,我回过刘,赶紧应了声,低头见实衣袖子沾着斑斑血痕,赶紧道:“我刚醒,你等一会儿。”
我将铜镜收回锦盒,脱下褥衣,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了黄黄的一层血清,赶紧找了条丝巾将手臂缠起来,换了衣服,将带血的褥衣藏起来,才走过去给小红开门。
小红见到我,吓了一跳,急忙踏进房里:“姐姐你睡得不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吗?”我摸了摸脸,往内室走,小红拿了妆台上的玻璃镜递到我面前:“姐姐你自己看,像个鬼似的,眼睛也有点肿……姐姐哭过了?”
“没有,就是睡得不太好。”我不知道我昨晚到底失了多少血,只觉得身子有一点软。见到镜子里苍白的脸,我虚弱地笑了笑,随口搪塞过去。小红担忧地看着我:“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为断发伤心的……”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小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姐姐就是嘴犟,我一会儿让人给你煎副宁神茶。”
“嗯。”我随口应她,小红蹙眉道:“要不姐姐再睡会儿吧,我看你挺没精神。”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陪诺儿用早膳。”这是每日的必修功课,我不想有什么变化。每日三餐,只要在家里,早餐我是固定的与诺儿,小红,冥焰一起吃。中餐通常是和小红一起,晚餐则是和老爷子,安远兮一起。早餐过后,我留下冥焰,迟疑了一下,问道:“冥焰,你跟傅先生学法术,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一面叫做太虚幻镜的铜镜?”
“太虚幻镜?”冥焰怔了一下,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听师傅提过……”
“这镜子是作什么用的?”真有这样的镜子?我心中一紧,又问。冥焰想了想:“这镜子似乎是仙家的宝贝,据说凡人执念太重,妄念太深时,可用此镜给予警醒的。”
“你知道那镜子是什么样子么?”我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把那面镜子拿出来给冥焰看一看。却听到冥焰笑道:“我怎么能知道那镜子的样子呢?我又没见过,仙家宝贝哪里那么容易见着?”
我笑了笑,等你恢复了记忆就不会这样说了。冥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道:“姐姐是想寻这东西么?要不我去查查古籍,看这镜子长成什么模样,给姐姐寻来。”
“那倒不用。”我笑了笑,心里的疑惑渐渐消退,“我只是想问问这太虚幻镜是什么东西,不是邪物就行了。
只要不是邪物就好,只是流一点眯血又有何惧?只要我不轻常启动它,只在思念云峥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适当地流一点血还能促进新陈代谢呢。心情蓦地轻松起来,我抿起唇,在冥焰不解的目光中,唇角,幸福地扬了起来。
正文 第9章 砸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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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每一天,是我自云峥过世以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我只想和他见面,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温存缠绵,倾诉我近两年来点点滴滴刻骨的相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云峥,就遏止不住想奔回房间,取出铜镜与他见面。我哪里也不愿去,每日只想呆在房间里,抱着那面铜镜,一日比一日迷恋它带给我的幸福欢愉,食髓知味,像一只永不餍足的兽。唯一残存的理智,是还知道要控制取血量,避免身体状况被小红发现异样,我已经能每晚娴熟地取血,并在镜子还未完全启动之前迅速为自己上好白药,包扎好伤口,还有就是让厨房给我炖补大量补血的汤药,我的膳食也全换了成补血的药膳。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我的身体仍然一日日虚弱下来,过量的失血令我容颜憔悴,脸色青白,小红非常担心,不止一次地问我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只得搪塞过去。我的左臂已经有十七道伤口,大卡臂上有十一道,记录着我与云峥已经相会了二十八天,为了怕被别人发现伤口,我沐浴时都不敢让小红她们进来。每天早上醒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就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一定不要再把镜子拿出来了,可到了晚上,强行把小红赶出房后,我又忍不住拿起眉刀往手臂上割。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可我已经受不了没有云峥陪伴的日子,我急切地需要他填补我心里自他离开后虚空的一角,我沦陷在他温柔的包围时在。就算那温柔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是的,甘之如饴。
“大嫂?大嫂?”安远兮见我再一次走神,忍不住出声唤我。“哦?”我茫然地回过神,撞上安远兮审视的目光,脸微微一红:“你说到哪儿了?”
“你最近的精神很差,要不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改天再说。”安远兮眼里有隐忍的关心,我摇了摇头:“你接着说。景王现在的声誉已经很差了?这么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关于景王失德的传言,越演越烈,我让安远兮传出去的四五个版本演化成了几十种版本,每一种都可以让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几天。而我之前写在纸上的点子也开始逐步实施:“数日前,河工在修砌护城河的河坝时,挖出一个真人大小的石人,石人上刻着一句谶语:“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一传十,十传百,京师一时传得沸沸扬扬。相信不久就会传到附近的州府县,进而传遍全国。景王震怒,下令抓捕了挖到石人的河工,并四处抓捕议论此事的百姓。没想到事情还未平息,又传出一个民妇在市场上买到一条鱼,剖开肚子,里面竟有一卷黄帛,上面同样绣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流言像瘟疫一般迅速地传播开来。景王气急败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并派人四处避谣,一时京师人心惶惶,百姓在街头寒喧两句,都有可能被当成传播谣言者抓起来。可惜辟谣的结果收效甚微。就在昨日,京郊一块麦田里,有一片麦子突然无缘无故地枯死了,有樵夫站在高处的山坡上,看到枯萎地麦子竟然也组成了一句九字谶言:“景王出,灾祸起,天下乱!”接二连三的“神谕”不断出现,在天曌国百姓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其实我那日写给安远兮的字条里,只有一个字:谶。古代人喜欢作预言,特别信奉神谕,他们认为有一种预言是天神通过和种隐蔽的方式传递给人们的,这种预言就叫做在古人心中的份量非同一般,蚂蚁组字可以逼得项羽乌江自刎,鱼肚藏帛可以让军士死心踏地跟着陈胜,吴广起义。王莽篡位,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两份“金策书”便把汉家天下抢了过来。如今京城接连显现神谕,诏示景王失德。连天都这样说了,景王还登得上位么?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景王在这种环境之下,恐怕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只要他行差踏错,还怕皇帝拿不到他的把柄。突然想到了皇帝的用心,景王这么多年来,装贤扮仁,处处都表现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从来没让人拿到什么错处,皇帝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在逼他犯错呢?只要犯了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罚他了,想一想,从皇帝去太庙祈福到现在,已经快要七七四十九天了,我心中莫名觉得狂燥不安,感觉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步步靠拢,越来越紧。
“是。”安远兮眯了点头,我看了他眼,安远兮已经今非夕比,他在办理这些事情时表现出来的灵活迅捷的能力,常常令我刮目相看。我点了点头:“也够了,不用再加火了,你要小心些,莫让景王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知道。”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凤家军举着‘除j王,清君侧’的旗号,已经从南疆一路往京师逼近了。”
我猛地抬头:“九王还在景王手上,凤家就不怕景王……”
“九王在王府了。”安远兮平静地看着我,“我收到最新的消息,九王的疯症是装的,且他在装疯之后不久,就逃出京城了。王府里的疯九王,不过是别人假扮的。”
我只觉得手足冰冷,九王果真是装疯,并且早就潜逃出了京城。能在景王势力大励时做到这一点,九王在京中的隐藏势力显然也不小。凤家军明白地举着反旗来了,说是“清君侧”,等清了“君侧”,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清君”?头蓦地有些晕眩,我捂住额,安远兮紧张地上前一步:“大嫂?怎么了?”
“我脑子很乱。”我抚住额,“有点晕。”安远兮赶紧道:“我让人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没那么严惩。”身子是有一些软,但我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天头晕的症状频频发作,看来我是要控制一下启动铜镜的次数了,请太医来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手臂上的伤口,肯定是没完没了的盘问。
“我让宁儿扶你回房休息。”安远兮刚刚站起来,却见冥焰兴冲冲地拿着一本书跑进来:“姐姐,你上次跟我说的太虚幻镜,我找到图了。”
“是吗?”我看了安远兮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远兮,你先出去吧。”
安远兮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转头走出书房。冥焰跑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翻开书面,指着书上的图道:“姐姐快看,这就是太虚幻镜。”
我接过那书一看,见图上画的镜子,样子与景王赠我的铜镜果真十分相似,书上画着铜镜的正反两面,反面雕着精致繁复的祥云仙鹤,以及“太虚幻镜”四个古色古香的篆字。我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仔细打量那镜了后面刻了些什么呢。图的旁边还有说明文字:太虚幻镜,化尽人世喜怒嗔痴。上三天太虚殿灵月真人怜悯世人为情所迷,生慈悲心,铸此镜解世人心魔业障,除邪思妄念。
我看得似是而非,心里却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这个谜底一揭开,那谜底是我害怕和不敢接受的:“这是什么书?”我翻过封面,赫然见封面上写着《上古奇镜录》。冥焰笑道:“是在师傅留下的古籍里找到的。姐姐,这本书挺有意思呢,里面讲的镜子都很奇妙,像这个太虚幻镜,是为了解救溺情之人才造出来的,可是后面这个相思镜,却是为了证明世人永远无法脱困于心中情爱才铸造的。”冥焰把书拿过去,翻到其中一页,笑着递给我:“姐姐你看,这相思镜的样子跟那个太虚幻镜好像哦,这边上写着,欢喜天殿的相思仙子,与灵月真人斗法,铸相思镜诱导世上耽于情爱……”
诱导世人耽于情爱?我身子一颤,还示来得及细想,脑中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冥焰见我脸色大变,吓得丢掉书,扶着我的肩膀:“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舒服?”
“这相思镜……”我揉着太阳。莫非景王赠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太虚幻镜,而是相思镜?那他为何要说谎呢?莫非这相思镜还有什么玄机?冥焰扶着我道:“别管这个啦,我扶你回去休息……”
冥焰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叫了宁儿进来一起扶我出去。才走了两步,我只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冷汗潸潸地流下来,眼前金星乱转,身子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屋仿佛聚了一群人,小红坐在床边,见我醒了。惊喜地道:“姐姐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懒懒地转了转眼珠,见冥焰冲了进来,安远兮扶着老爷子也走进来,小红赶紧给老爷子让座,老爷子一脸严肃,紧紧地看着我道:“丫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爷爷在说什么……”我笑着装傻,“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还想骗爷爷?”老爷子生气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衣袖撸到肩上,露出我缠着纱布的手臂。他的动作太大,扯到我的伤口,我咬紧牙,不敢在满面怒容的老爷子面前呼痛。老爷子痛心地道:“你两条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太医说你气血不足。严重贫血,本侯气得直骂他庸医。可是小红说你最近一直在吃补血的汤药膳食,说明你自己清楚你会失血,你到底隐瞒了我们什么?”
我沉默不语,冥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微变。我死死地瞪着他,怕他将太虚幻镜的事说出来。好在冥焰似乎看懂了我目光中的涵义,嘴唇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转眼见安远兮的目光顺着我落到冥焰脸上,我心中一紧,强笑道:“对不起,爷爷,让你担心,是叶儿不好。”
老爷子叹了口气:“丫头,你这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
“对不起。”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安远兮对老爷子说:“爷爷,大嫂刚醒,你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迟点儿再问吧。”
“你好好歇着。”老爷子终于不再逼问,转头对丫鬟们厉声道,“你们好好看着少夫人,一步不准离人,若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
丫鬟们诚惶诚恐地应了,我因为心虚,不敢出声。安远兮虽然扶着老爷子走了出去,可当着一屋的人,我也不敢跟冥焰仔细叮嘱,只得暗示道:“冥焰,你刚刚跟我说的事儿,别再让人知道。”
“姐姐……”冥焰虽然单纯,但不是笨蛋,前因后果种种迹象一联系一猜想,也猜到那个不离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里也燃起了怒火:“姐姐,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跟你说的话,你现在不听了是吗?”我别过脸,闭上眼睛,“那你还留在这时什么,出去。”
“姐姐……”感觉到冥焰似乎凑近一步,我冷冷地道,“我累了,出去。”
“冥焰,你先出去吧。”我听到小红轻声劝道,“有什么事等姐姐病好了再说。”
冥焰退出房去,屋内只剩下小红和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做事的声音。我知道小红一直坐在我的床边,也不敢乱动。老爷子放了话,看来我短期内是无法再跟云峥见面了,便是想跟冥焰详谈那面镜子的事儿,此刻也不是好时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昏睡片刻,再醒来时,见小红伏在床尾睡得正熟,宁儿和馨儿似乎在外室,我翻了个身,一眼望到前些日子一直放在我枕头内侧的锦盒不见了,不由一惊,翻身坐起。小红立即惊醒了,见我坐起来,起身道:“姐姐醒了?”
“我床头的锦拿罢哪里了?”我抬眼看着小红,小红道:“哦,刚刚姐姐睡着的时候,冥焰和二少进来拿走了。”
“什么?”我瞪大眼,“他们拿到哪里去了?他们拿去做什么?”等不及小红作答,我已经翻身下床,身子软而无力,我差点不稳,小红赶紧扶住我:“姐姐你做什么?快躺下休息。”
我哪里还能安心休息,冥焰带着安远兮来,说明安远兮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会把镜子交给老爷子吗?我时心急火燎,顾不得身子无力就往外冲,小红劝不住,只得扶着我去找人,在安远兮和冥焰的房里都没有找到他们,我正大急,安远兮房里的丫鬟说两人都到段知仪那里去了,我一听,掉头就往段知仪房里冲。气喘吁吁地一头闯进段知仪房里,见三个人正围坐在圆桌边,桌上正摆着那个打开的锦盒。我看到铜镜好端端地躺在盒子里,舒了一口气,身子顿时有些发软。小红赶紧扶着我,冥焰站起来想扶我,我把手臂从他手里挣开,沉着脸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为什么偷偷拿走我的东西?”
冥焰的手尴尬地缩因去,安远兮的脸色比我还要沉,倒是段知仪笑了笑:“云夫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段先生这么问,想必十分清楚了。”我不看安远兮和冥焰。小红扶着我走到桌边,我眼睛看着铜镜,缓缓坐下来:“就请段先生赐教。”
“夫人这面镜子,名唤相思镜,但修仙之人,通常唤它为魇镜。”
段知仪淡淡地暼了锦盒里的铜镜一眼,平静地道。我狐疑地道:“魇镜?”
“不错,魇镜。”段知仪点点头,侃侃而谈,“这面镜子的来历,要从一个仙界的典故说起。传说上三天太虚殿的灵月真人,为解世人为情所迷之苦,铸太虚幻镜救难于世,欢喜天殿主司情事的相思仙子,认为相思难禁,嗔痴难治,便与灵月真人定下一个财约,看世人是苦愿耽于情爱,还是愿意忘爱。她收集万人的喜怒嗔痴等怨念,铸造了一面铜镜,取名为相思镜,凡人以血喂镜,可见到自己心系之人。镜子铸成之后,两位大仙共同选中一凡人,分别以太虚幻镜和相思镜赠之,看凡会最终会选择溺情还是舍情……”
“后来呢?”我听得入神,见停下来,追问道。段知仪笑道:“结果是有的凡人愿意舍情,有的情愿溺情,两位大仙斗了数百年,各自有输有赢,到最后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决定让这两面镜子流落凡间,让时间来作最后的证明……”
“就是说,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我笑了笑,“那为什么,修仙之人把它称为魇镜呢?”
“因为这面镜子凝聚了太多人的喜怒嗔痴,以血喂镜,可以唤出人们潜伏于最深的怨念和心魔,加重他们的执念,之沦为魔道。”段知仪道。
“魔道?”我抿紧唇,看着段知仪,不以为然地一笑,淡淡地道,“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魔道?每个人的看法或者都不尽相同,如果执念是魔,佛祖存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之愿,又何尝不是入魔?信徒虔诚归依,修庙筑寺,供奉香火,又何尝不是入魔?英雄,圣人,若没有各自执迷的信念,又怎会成就盛名,流传千古,如此说来,所谓英雄,所谓圣人,其实都是行走在魔界的信徒。”
三个人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面上皆是一怔。“歪理!”安远兮返应过来,有些气结地冲口而出,我扬了扬眉,冷冷一笑,并不反驳。段知仪回过神来。倒是没被我这番话整得思维颠倒,微微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正道与魔道皆有执念,但魔道和正道的差别。就在于其执着的信念,是能造福于人还是荼毒生灵。好比这面魇镜,夫人以血喂镜,看到的心系之人,其实是夫人自己的心魔,那幻象其实是夫人心中所思所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若沉沦其中,长此往往。身体受损衰竭不说,夫人的心智也会陷入心魔不可自拔,为镜所控,难道这不是堕入魔道?”
“可是并不觉得痛苦。”我倔强地道,“相反,我很快乐。很幸福。”
“这些感觉只是幻境带来的,它并不真实,是短暂而虚幻的。”段知仪残忍又清楚地一语中地。我静静地看着他,久久,叹道:“为什么执着于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就是错的?非要承受真实而长久的痛苦,才是正确的?长和短,真实和虚幻,就一定是恒量对错的标准吗?”
段知仪深深地看着我。长叹一声:“云夫人,你执念太深了……”
或者,又如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谈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我站起身,手伸向锦盒:“我要拿我的东西回去。”
“不行!”安远兮蓦地站起来,伸手按在镜面上,“我不会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我?”我从进门之后就没理过安远兮和冥焰,这会儿逼着自己把眼睛对到他脸上去,冷冷地道。
“姐姐,你若想把它拿回去,继续以血喂镜,我也不会同意你拿走的。”冥焰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决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唇,轻声道:“我保证不会再日日启动它,我会控制自己,半个月一次好不好?”见安远兮的目光危险地眯起来,赶紧又改口道:“一个月一次,我一个月只启动一次,好不好?”
“你不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偏执,就是这面魇镜造成的吗?它已经诱你入魔了!”安远兮压抑着怒火,“我不会让你带走这面妖镜,也不会让你再用它!你再这样固执,我便毁了它!”
“你敢!”我瞠大眼,双手急忙按到镜子上,“你敢!你毁了它,我恨你一辈子!”
安远兮的脸抽搐了一下,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但他的眼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定,他的语气带着压抑地痛楚:“你反正也已经恨我一辈子了……”
我全身冰冷,他语气中的灰暗和绝望,让我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然而他眼里的坚定却灼痛了我,我知道,他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他真的要毁了它。心中一急,不可以,那样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云峥了。我猛地拂开他的手,伸手去抢那面铜镜,安远兮的动作比我更快,他抓住我的手,重新将镜子按回桌面。他的眼中带着怒气和痛楚,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坚定神情。无边的恐惧扼紧了我,手被他紧紧抓住,挣不开,颤声道:“不要,远兮,我求求你,不要毁了它,求求你,那样我再也见不到云峥了……”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安远兮灰白着脸,松开我的手,几乎是同时,那面坚硬的铜镜在他的掌下,突然“噼噼叭叭”地裂开,转眼之间碎成数片。
“不要……”我扑向桌子,手忙脚乱地抓那些破镜的碎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云峥,云峥……”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来,我的手无法遏止的颤抖着,徒劳地想将那些碎片拼起来,云峥,云峥,我还可以来见你,只要拼好它就可以了……眼泪滴到那堆碎片上,那堆破铜突然发出淡淡的金光,萦绕在碎片之上,我怔怔地看着这奇妙的一幕,那些金光越来越盛,转瞬之间,那堆破碎的镜片蓦地消失了,桌面上只余下一堆还有浮动闪烁的星星点点的金斑,渐渐地散去,那面镜子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这样消失无踪,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云峥?云峥?云峥你出来……”我大恸,双手徒劳地在桌子上拂着刨着,绝望得几乎窒息,“云峥……”
“大嫂!”手被安远兮按住,“你冷静一点!”
我全身僵硬,缓缓站直身子,抬头瞪着他。他痛楚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那样刺眼,变得那样面目可憎。我咬紧唇,猛地抽出手,抬手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安远兮的脸被我掴得偏过去。“姐姐……”“云夫人……”冥焰和段知仪失声惊呼。然而他们的声音模糊起来,他们的样子也模糊起来,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滑到地面。
正文 第10章 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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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峥……那面镜子我眼前破开,裂成一块块碎片,云峥的身影也在白雾中淡去,我心慌地想抓住他手,是我手抓不住他的身影,只能徒劳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不要走,不要走,云峥,你不可以一再地丢下我……黑暗扼紧了我,我全身冒汗,手足冰冷,双手徒劳地挣扎,云峥……云峥……胡乱挥舞的手被一双握住,我紧紧地抓住那双手,纤长的,温暖的,有力的……云峥……我喜极而泣,我知道你舍不得丢下,别走……别走……
“我不会走……“他低低地保证,像心慌的安抚。
真的?我肯松手,真的?真的?不要骗我,云峥,你骗我好多次了……
“真的。我不走,你好好睡……“他温柔地握紧我的手,低声道。
我微笑,我抓着你的手,你想走也走了呢……心情莫名变得静定……云峥,还记不记得沧都初见,我那时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我能体会你的寂寞,就如你同样体味的孤独。我们都是能轻易付出真心的人,我这一抹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孤魂,总是带着嘲笑的心态,讽刺世人,怜悯自我,而你拖着受尽折磨的病躯,疏离世人,倦怠自我。我们这样的人,本不该纠缠在一起,因为一旦付出真心,就等于付出自己的全部,可老天为什么让我们骨血相融,又不给我们机会携手一生?我在这孽海红尘,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上天却偏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云峥,我现在抓住你了,你别想再离开我,我不会放手,再也不会放手……云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云峥?云峥……
“我在。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像隔我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我安心的微笑,还在就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觉得黑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胸口也不再那么气闷,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你是我安眠的药呵,云峥……
…………
意识一点一点地复苏,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当我在黑暗中辗转挣扎的时候,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是我唯一的救赎。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的是我房间的红木雕花大床,罗帐重重,床上仍只得我一人独自躺着。云峥……手有些重,我微微转过头,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里,云峥……?目光有些迟疑的顺着那双手缓缓上移,看到安远兮闭目坐在床上,倚着大床,似乎是睡熟了。
原来仍是一场梦,原来我梦中的那双带给我心安和温暖的手并不是云峥的,原来不管我如何伤心绝望,老天都逼着我认清现实,云峥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眼中微热。我阖上眼,喉咙一哽。待那满腹满腔的心酸散去,我再次睁开双眼,凝上安远兮熟睡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发丝凌乱,眼睛下面带着疲倦的阴影,容颜有一丝憔悴。他在这里守了多久?昏迷前的记忆浮出脑海,唯一能让我再次见到云峥的铜镜在他的掌下裂成碎片消失。我狠狠地掴了他一记耳光,我抽了口气,手微微一动。想从他的掌中抽出来,这细微的动作立即惊醒了安远兮,他迅速地睁开眼睛,目光凝到我的脸上,见我睁着眼睛看他,眼中带上一丝欢喜,但立即隐入漆黑的双瞳之中,眼里涌出复杂的晦暗难懂的神色,唇微微一动,语气暗哑:“你醒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语。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心里就涌出一股郁闷到发狂的怨气,我想憎恨他,想打他咬他将他撕成碎片。然而我的理智回来,它告诉不能怪他,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安远兮,他从来就是这样子,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我伤心,即使他做的事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我,他受的苦也必定比我深比我重,我不忍再苛责他。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润湿了两鬓,安远兮痴痴地望着我,右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履在我手背上的右手微微松开,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带着忏悔和小心翼翼的求恕。我心中一酸,叶海花,看你把一个骄傲的男人搞得多么狼狈多么谦卑,因为了解他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一直对他予取予求,没有人该为你全心全意付出一切,你怎能如此自私?
“对不起!”我唇角一动,浮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柔声道。
“对不起!”他也同时开口,在听到我的话时怔了一下,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道歉,在说对不起,即使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他这会儿说的对不起的含义,即使他砸了镜子是为了我好,只要我气他恼他,他一样会谦卑地说对不起。泪涌出来,我低声抽泣:“是我太偏执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不是,是我不好,我没能体谅你的心情……”安远兮又急又慌,手忙脚乱地擦着我不断涌出眼眶的泪,轻声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叶儿,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远兮,命运这样捉弄我们,我对云峥的爱,你对我的情,都这样苦这样深,我得不到救赎,也无力救赎你,我们怎么办?
“姐姐醒了吗?”伏睡在床尾的小红被我俩说话的声音惊醒。安远兮的手微微一僵,缓缓地缩回去,右手也缓缓地松开。我体味出他的绝望和痉,阖上泪眼婆娑的眼睛。安远兮,对不起,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
“醒了。小红,你好好照顾大嫂。”安远兮的声音嘶哑沉重,“大嫂……我……出去了……”
我微微点头,没有睁眼,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小红在外间跟宁儿馨儿交待着什么,然后拧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姐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你饿不饿,让你给你端点燕窝粥过来?”
“我睡了这么久吗?”我睁开眼,小红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疲倦,一时更是觉得惭愧,看我把这个家搞得人人都不得安宁。小红红了眼圈儿,坐在床头道:“岂止睡了这么久,你发了一晚的烧,又一直说着胡话,一直哭,可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爷爷没事吧?”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我还让他担心,真是不孝。小红摇了摇头:“侯爷来看过你,那阵儿你正闹得凶,烧得糊里糊涂的,抓着安……二少爷的手,唤着姑爷的名字……”
“我一直这样……抓着他?”我记得我梦中一直握着云峥的手,没有松开过,那安远兮……岂不是这样让我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