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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夜话 第14部分阅读

      重生夜话 作者:肉书屋

    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干爹碟子里:“我去不去没关系,您要是寂寞了,给我找个干妈呗。”

    老常在赵建国嫉妒的眼神里夹起肉丢嘴巴里,吧嗒俩下嘴儿:“我都六十一了,再找个,我跟人家过个三五年。这三五年能有什么滋味,还是不是互相不了解,每天吵着了解。等到了解了,我也蹬腿了。我死了没关系,我存点家底,还不都是你的,到时候你连一点都占不到。儿子,你咋那么傻呢?!你看你妈多精。你这傻根怕是老赵家的。”

    “我呸!我家学军不稀罕啊,他要什么没有,你就跟你那满院子的破东西挤在一起,做原始人吧!”高橘子讥讽他。

    “哎哎……咱是君子,君子不跟妇人斗嘴,我吃肉。”老常低头吃东西,赵学军闷头笑。

    “老常,我听市委外事办的跟我说,你家海外亲戚不少,也一直要求接你过去赡养。无论如何,那边物质条件还是优越的,你一个人也不是个事儿。”宋市长拉家常一般的问到。

    “谁说我一个人了,我儿子在这呢。他们……哎,往世不可追也,不提也罢,亲情,亲情是个大学问啊。不说了,咱说赵建国,这老东西,最近把自己藏得可深了,越来越不招人喜欢。”常誉唏嘘了几句,把话题引到赵建国身上。

    赵建国根本不应战,他大口吃西瓜,看电视。

    赵学军借着院子里的院灯,给王希写信:

    “王希你好:

    夏天到了,南方的天气一定很热吧。你在山西长大,一定受不了那里的天气。不过要多多忍耐。

    前天,我妈给你妈打电话了。阿姨身体很好,在单位也很好。王瑞这次考试,又拿了第一,也懂事了。我想下次你看到他一定长高了不少。

    大哥从军校来信了,叫我妈给寄十条纯棉裤衩,我妈说他是吃裤衩的。你都不知道,大哥现在可能装呢,每次来信还分两封,给我爸写的那些内容全是政治啊,什么思想啊。我觉得,大概咱们一起去捉鱼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你记得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个白杨树林吗,刚才家里来的宋叔叔说那里要盖政府的二号院,三号院。等你再来的时候,我们怕是要搬新家了。到时候,我求爸给你留一间,你跟王瑞回来了,就家里住。

    王希,你在那边都好吗,虽然你每次都说好,可是我不信。就像我,每天也总有不好的事情干扰着我,难道你就没有嘛?告诉我好不好。

    这几天,电视上有很多你们那边的新闻,看样子你们南方的时代要来临了。我要是长大了,我就去你们那里,创业啊,办工厂啊,我觉得吧,只要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总会有所收获的,真的,虽然现在下海的人很多,可是干爹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占有先机的地方,正是在你们那边。所以啊,你要多多看些书籍,学些外语。真的,我觉得那些是有用处的。

    前几天,远方城市来了一位远亲,据说是我太爷爷的兄弟的大儿子的儿子。这种亲戚关系令我混乱。自从爸爸恢复了工作,各种亲戚来袭。这位老家的堂叔很有趣,据说是在你们广州有些办法。他这次来,是准备把百万吨钢材卖给老区,我爸爸当时就吓破胆,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三天,好言好语的又把这位有百万吨钢材的堂叔送走了。

    现在周围很乱,很多人在做梦,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世界能产生出这等奇妙的想法,我妈说,买卖,买卖,你得有个现成的货物,才能买,才能卖吧?什么都没见,就相信可以发大财,赚大钱?干爹说,快速的发展,总是会带来一些奇妙的现象,那位堂叔也许就是被这样的现象卷进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好,非常不喜欢……”

    宋长安看着赵学军,拿着钢笔在那里很认真的写着什么,就蹦过去,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厚着脸皮看。老赵家的人,都写了一笔相当漂亮的字儿,光看文字,那字儿俊的就招惹人稀罕。

    “给谁写信呢?”宋长安问。

    赵学军捂起信,白了宋长安一眼:“嗯……你管我。”

    “我不管,我就是问问,吃西瓜吗,我给你拿。”说完,宋长安站起来。

    “你可别,我不欺负残疾人,我去拿。”赵学军把信叠成一个纸鹤放进信封,将信封糊好后,站起来,取了两片西瓜递给宋长安一块。

    “开了,开了。”一直很淡定的常誉,突然搬着凳子跟小朋友们扎堆在一起。这几天,干爹天天追着看西游记。只要西游记音乐一开,他就死也要站在最前沿。

    高橘子捅了赵学军一把,对他耳语:“学军,我看你干爹不对劲,他眼镜度数是不是不合适了,明儿你带他去眼镜店看看,他那副破眼镜都带了多少年了。”

    赵学军点点头,进了屋给自己干爹泡了一杯浓茶端出去。干爹端着茶杯,又炫耀一般的看自己爸爸。赵学军赶忙给自己爸爸也来一杯,不然一会人走了,他得给哀怨死。

    “嫂子,门口有人找。”改霞姑姑一脸古怪表情的进院子:“好像是你们老家的人,报丧的。”

    高橘子一个哆嗦,半拉西瓜掉到了地上。

    一家人急忙慌的来到后院门口外,一位穿着一身白的女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看着这家的屋门发愣。她见高橘子出来,咬咬嘴唇:“二姨,我妈死了,姥姥叫我来喊你。”

    高橘子愣了一下:

    “月?你这是?给谁戴孝?”

    “谁?月月你说谁?”

    “你可别骗我!”

    谭月月正是高橘子的大姐,高苹果的大女儿,现在在市二中上高中。

    “我妈死了。”说这话的时候,谭月月的声音一点起伏都不带,好像有些不相信这事发生了,这是做梦。

    “怎么死的?你妈今年才……四十四岁吧。怎么就死了?”高橘子的声音有些裂,破了音儿。

    谭月月摇晃了一下,吸吸鼻子:“我妈给砖厂拉砖头,做砖胚的时候,突然吐血了,拉到医院,医院……医院说迟了……穿孔了……补不住了……”

    高苹果是累死的,活活累死的。一个得了肺结核的丈夫,五个孩子,两个在城里念书,两个在镇上念书,最小的十岁也在念书。全家大小,一家重担都在这个女人身上。高橘子这几年最恨的是自己姐姐。她发过誓,这辈子,就是死了,她也不原谅她。

    现在,高苹果死了,才四十四岁,累死的。

    坐在丈夫的车上,高橘子的表情是僵直的,她想起好多的事情。很小的时候她胆小,上茅房特害怕,每次都拉上大姐。那时候家里的茅房在墙外,每次去了,她们都能听到狼叫。那狼啊,叫啊叫的,有一天终于来了。那天,大姐就站在茅房门口,看着那大狼绿着眼睛就过来了,她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喊了一句“打狼!”两手一伸,硬生生的就把茅房的大青石头墙推到了。

    “小狗妞,坐炕上,想啥呢?嫁人呢?抬轿子,带盖子,红衣裳,绿袄子。狗妞子,嫁新郎。新郎不要,说妞脚大。妞哭了,狼吃了……”

    那满山坡子上的野花花啊!!姐三带着弟弟们遍地的跑啊,野啊,大姐背着小妹,自己领着两个弟弟,唱着小狗妞。

    对了……任谁……也不会唱小狗妞,那个歌儿,是大姐编的吧?好像就是呢,是大姐编的,大姐可聪明了。

    高橘子的眼泪,唰啦啦的掉落了,她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路,仿佛又看到了相亲那天,她穿着短了半截子的袄子,战战兢兢的站在村口不敢走,她大姐走了十多里地,抱着一个包袱,见了她就打开,在村口给她穿上了。那是大姐最漂亮的袄子了,红底的,黄花花袄。大姐嫁人就穿着那件衣裳,见到她的都说俊死了。

    “俺橘子,命是最好的,要嫁就要嫁个解放军,以后啊,吃皇粮,大姐就靠橘子了。享福呢!”大姐甜甜笑着。笑完又摸着她的大辫子,一下一下的:“俺橘子啊,长大了。要嫁人了……”

    后来,嫁了……好多年过去了,大姐也变了,那一头黑黝黝的头发,四十来岁花白花白的,她跪在医院后面说 :“军军是个小孩,没了……就没了,呵……我家男人要顶梁的,俺有五个娃,老五,你可怜姐,这钱给姐成不,你回去,跟他们说钱送到了成不。你姐夫也要吃药,也要救命,你可怜,可怜姐姐成不?姐给你磕头,替你可怜的外甥,外甥女磕头……我不敢求橘子原谅我,我来世给她做老母鸡,下蛋赔……俺男人,等着救命呢……啊,果林哎……”

    什么就叫没了就没了,当时,她是恨死大姐了吧。觉得世界上怎么就能有这么狠得姐姐呢,她可是她的亲姐姐啊。怎么就敢说那样的话呢?你男人的命是命,俺娃儿的命就不是了?

    高橘子跟赵建国,带着赵学兵,赵学军在半夜进了村,远远地就听到唢呐响,他们走过去,一进那用玉米杆子围起来的寒酸院子,就看到一个棺材,大大的立在院子当中。高橘子的娘的哭声从里面呜咽的传出来:

    “苹果啊……苹果啊,你舒服了吧,你妥妥当当的舒服了吧。你再也不用干活了,你再也不用拉砖头了我的苹果啊!老谭家,天杀的缺德了吧!就没叫老天爷收了你们,怎么就收了我的苹果了!

    哎呦,我的苹果啊,你嫁进来一天好日子没过啊。都怪娘,你娘眼睛瞎了,我这老眼就是一对黑窟窿,这么就把我鲜亮亮的苹果给填了黑坑了呦,哎呦,疼的我,疼的我,疼死我了啊,我的苹果啊……头前那会,说你不会生,七八年你都回不了家,他们欺负你,你不告诉娘啊!苹果啊,你咋嫩老实呢……我就说,我就说,有了娃就好了,有了娃,有了娃累死你了,我的苹果啊!你才四十四岁啊,我的苹果啊……啊……你没吃过一口鸡蛋糕,没穿过一件的确良。我可怜的苹果啊……”

    高橘子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呆愣。这村里的老支书,看到赵建国,也知道赵建国是谁,就连忙的跑过来:“赵主任,你们来了,哎,可怜的,可怜的,村里给了救济粮,给了救济钱。可加不住她家埋汰钱的人多……苹果要强,非要娃们都念书,她汉子躺在床上七年了么,什么都干不了么……”

    赵建国半抱着,硬拖着走不动的高橘子进了院子,高橘子的妈看到女儿,突然不哭了,只是呆呆的坐着,她愣愣的盯了会,颤抖抖的指指棺材:“你姐……你姐没了,橘子啊,苹果没了……就在这里面呢,你叫叫她,她欠你的,你叫兴许她就出来了,啊!你叫!”

    “啊!!!!”高橘子突然一把推开赵建国,走到棺材面前死命捶:“高苹果!你出来!出来!”棺材里的人,睡得香香的,就是不理她。

    “你还欠我钱没还呢,你别想躲起来!”高橘子对着棺材喊着:“你怎么就敢躲了清净呢……啊……大姐啊!啊……高苹果,你没还钱,你就敢走了,我欠了你的啦,你娃儿欠你的了?啊,大的大,小的小,大姐……你不要丢下我!!!!”

    赵学军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妈哭的歇斯底里的,他眼泪也随着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多奇怪,上辈子,大姨没死。

    那晚,高橘子坐在烧纸盆前一把,一把的烧着纸钱,她买了二百块钱的烧纸,给她大姐糊了纸扎,大高楼,金山,银山,成对的童男童女。她一边烧,一边掉着泪嘴巴里嘀嘀咕咕的唱着:“小狗妞,坐炕上……啊……想啥呢?嫁人呢?!抬轿子,带盖子,红衣裳,绿袄子。狗妞子,嫁新郎。新郎不要,说妞脚大。妞哭了,狼吃了……”

    “大姐……俺不要钱了,你回来吧!”

    34、第三 十三章

    高苹果的尸体在家里停放了十五天,办十五天丧事这是一件极其令人感觉劳累的事情。从最初的极度悲哀,到最后因为那些繁琐的仪式,弄得人哭笑不得,想不起哀愁。在第四天头上,高橘子就离开了谭家,临走的时候,高苹果只对谭家人说;下葬了,再来喊我。

    高家的长辈呆了两天,他们也下意识的躲着高橘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躲。

    丧事办得实在烦乱,一会这个钱,一会那个钱,一会香不够了,一会烧纸没人剪了……邻居哭完,妯娌哭,妯娌哭完,同乡的姐妹哭,那些七姑子八大婶在高苹果的灵前哭完自己的哀愁后,就坐在一起给躺在床上的苹果男人谭小康出主意:绝对不能放过砖厂,苹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边人都不见一个,人是累死在砖厂,这必须要给个说法。叫他们赔偿,少了五千那可不能干。

    谭小康早就被疾病压碎脊梁,他也早就想好了。苹果丧事办完了,他也买包耗子药也跟去了吧,免得连累娃们。

    这乡下地方,你成了家,父母也就觉得,这人生大事帮你办完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谭家的家族不小,这一村都姓谭,可就是因为亲戚多了,太扎堆了,这就反倒不亲厚了。高苹果从少女熬到现在,干的事情,是周围女人都在做的。大家只觉得她运气不好,摊上了一个无法为他分担的丈夫。可谁家不这样?这几天谭小康一直跟人说:早死早托生,苹果享福去了。

    那些人商量好之后,在第十五天头上,一大家族子人抬着高苹果的棺材,浩浩荡荡的出了村,去了镇上的砖厂。

    唐月月,谭良良他们姐弟五个,披麻戴孝扶灵哀哭,那一路纸钱飞舞开道,唢呐凄凄凉凉的在后面吹吹打打。转眼,他们就抬着棺材堵到了砖厂门口。往那一堵,大概就是说你买卖也别做了,今天不说出个理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这家砖厂的老板,是个有钱的户口,不但承包砖厂,家里还有个酱油厂、当初高苹果来他家做零工那是走了门子的。对方见她是女人,人家也不愿意用,后来架不住高苹果每天哀求,还求了本村的长辈。他这才答应的。可一个女人,管大管小,干了地里的,干了家里的,还要去砖厂忙到夜里十一点,男人都受不了。谁也不想高苹果死,可是她偏偏就没了,还死在自己的厂子里。砖厂老板出了车钱,抢救钱,医疗费。觉得这就够了,所以高苹果的丧事他就没去。他暗暗发誓,婆娘以后是不能用了。

    乡民抬着棺材将那里的大门堵了。没过多久之后,这两个村子的人便吵了起来,各说各的理,说到最后谭家人说要五千,不然不埋人。砖厂老板那边最多给五百,因为高苹果的病是长年累月累积起来的,他们也无辜。谭家人自然是不答应,七嘴八舌的,最后一气之下,条件上涨了。

    高苹果的五个孩子必须由砖厂出一部分抚养费到成年。砖厂老板必须拿出一万元赔偿金。高苹果的丧葬费用必须砖厂出等等之类,书面写上章程的有十多条。砖厂老板急了,张嘴就是一句:就五百,要就拿着,不要滚蛋!

    顿时,谭家人爆炸了,这种对一个宗族的鄙视,自古就是最最无法忍受的。于是一场难以预料的大械斗发生了。这场械斗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谭家这边三重伤,轻伤无数。事发地点在砖厂老板本村,人家人多,村口大喇叭一招呼,一个村子的人出来打你,能赢吗?后来,惊了公,公安来了抓了不少人,于是,事儿就不是高苹果死那么简单了。这已经升级到两个村子面子的事情了。

    赵建国是当天下午知道这事儿,有领导甚至请他以亲戚的名义在中间调和。赵建国去了,也很恳切的劝阻了,奈何,这事儿牵连过大,两村无论是村长,村支书都做不了主。于是,高苹果的那口棺材被可怜兮兮的从砖厂又运到了乡政府。大热天的,这一路埋汰的,那棺木周围臭的有时候谭小康都不敢近前。

    赵家人被这件事戏剧化的演变,冲淡了悲哀,高橘子倒是很想悲哀,可谁给她机会呢。高苹果的娘家亲族都被请出了村子,谭家人说了,这事娘家就别乱干涉了。他们给高苹果做主做定了!而且,现在谭小康都没办法做主,这是一个村子的脸面事儿,不是谁家的事儿那么简单。

    赵家人回到万林市一直在等消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高苹果的棺材被放到对方村口的大队院子里,谭家人浩浩荡荡的找了瓦匠在对方大队院里修了个地面砖屋,直接在那里停了灵。

    而高橘子的姐夫就像找到了人生希望一般,他奇迹一般的站起来了,他顶着病弱的身躯,每天披麻戴孝,带着五个孩子,乡政府,县政府,市政府的开始走上了打官司的道路。县里,乡里几次调整,砖厂那边就是不松口,因为打伤人他们村有好几位乡民现在还在局子里关着呢。

    高橘子几次托人去姐夫家说:你打官司是你的事儿,别连累孩子,现在孩子们的学杂费,生活费政府不都说照顾吗,亲戚们也能凑一些。要孩子们先念着书,你打你的官司,这不两不耽误吗?可谭小康不依,觉得这事不能这么了了,他一个人去闹没人同情,必须一家大小都去闹。

    这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一来二去的,三月过去了。这件事从最初谁听到高苹果的命运都会流同情泪,到所有人都把它当成了一件茶余饭后的笑料。谭家人歇了,高家人也歇了。只是高苹果的遗体,因为不知得罪了谁的面子,一时半会的怕是无法入土为安了。

    这几个月,高橘子絮絮叨叨的见人就跟人说自己的大姐,说自己大姐有多么可怜。最初的时候,大家都劝,可是架不住她一天说好几十遍。她没完没了的回忆,没完没了的想着大姐的好,她劝自己悲哀,每天努力着寻找着一些记忆……想起来就哭一鼻子,想起来就哭一鼻子。

    有时候赵学军觉得自己妈挺完美的,假如不是她这个唠叨性子,她可以做女神。可是她天性如此,就是喜欢拉着别人当泔水缸。一遍一遍的没完没了的吐苦水。于是,奶奶带着改霞姑姑回老家避风头了,赵学兵去了同学家住。赵学军每天晚上陪老妈一会,最后也受不了,寻了理由说今儿起干爹家住一段……

    赵建国从单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高橘子在电话里骂谁,骂完还恨恨的扣了电话,站在那里喘粗气。赵建国不敢吭气,直接去了厨房……这婆娘这几月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我就奇怪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爹,孩子不叫上学,每天陪他去乡政府门口喊冤。大姐夫这个人以前不这样啊?”高橘子愤恨的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水舀子冷水灌到嘴里。

    “这样可不对,要牵连三代的。”赵建国皱眉。

    “恩,我娘去闹了,果林他们跑去给娃们做了主,不叫娃们念书就带着高家营的人,去抄他家。”高橘子坐在小凳子上,拿着一根黄瓜一边咔嚓,咔嚓的咬。

    “你娘家的事儿,你少参合。”

    “我知道,我刚才不是骂他们吗,大姐病那会,娘家离那么近,谁跟我说了?大姐那么难,谁帮了?现在叫我去闹,我疯了,老娘不去。谁也别想指挥我,我还想指挥指挥谁呢。”

    “橘子。”赵建国给自己炒了个西红柿鸡蛋,闷了米,给老婆端了一碗后,拖着小板凳坐到她面前,看样子是准备跟这段时间有些失控的妻子谈谈了。

    “啊?”高橘子呆愣了下,抬眼看到丈夫一脸不悦。

    “橘子,这几天,我跑了娃娃们的学校,学杂费什么的都全免了。每月政府也按照规定给一些补助。你姐夫那人,你也看到了,他就是给自己想找个事儿做,这样的人,大概是很多年没被人注意了。他就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这事儿,我的意思是,娃们到城里了呢,你闲了就支学兵他们送点东西……”

    “哎……哎,赵建国,老高家人没死绝呢,你操哪门子心哎。我还想管呢,我就缺个姑娘。月月多端正啊。人家不来,人家说死也死一家里。哎……大姐夫再不好,那也是娃们心上的依靠,娘没了,就要靠着爹。果林他们说了,去谈了,以后大姐夫一个人去闹。孩子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建国啊,我觉得可奇怪了,你说谭小康这人,那也读过几本书。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呢……你说这人吃五谷杂粮的,还真是啥样人都有……”

    “妈,我回来了…… 回来拿衣服。”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的赵学军,见老妈又准备开始唠叨,连忙进屋救自己爹。赵建国一脸感激快速扒拉完饭,寻了个由头闪了。

    “学军,你干爹的眼镜子你帮他配了吗?”高橘子帮儿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

    “配了,他自己管不好自己,每天趴在电视上看西游记,就快把脑袋扎进去了。”赵学军也气的不成。

    “得,我不说了,这段时间我唠叨,你们都烦我。”高橘子嘟囔着。

    “妈,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看,金鑫那边你也不好好管,我看到好多人把蜂窝煤烧完的灰丢市场门口……”赵学军话音未落,高橘子蹦了起来:“啥?反了他们了,我这才几天不去?不成,不能这样……”

    赵学军无奈的摇头,提了包袱跟在屋里换衣服的高橘子打了个招呼便慢悠悠的出了门。

    这几天,赵学军也在想。是什么事情促使大姨家变成了这个样子。穷?穷只是一方面吧?制度转换下的不适应?也不对!他想了很多,想到现在的承包责任制,想到了改革三十年,想到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天下大势,以民为本,这民富了,整体素质也需要淬炼吧?呸!呸!这个关自己一届小民什么事情,他连自己家都管不好。

    赵学军想了一路,到了干爹家小院子的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向身后看着。怎么感觉有人跟着他呢?他又走了几步,果断停下回身大声问哪里:“谁?谁在那?”

    那边停顿了下,有个人……慢悠悠的晃出电线杆,他对着赵学军笑笑,那一口有些歪了的牙,还是老样子。

    他长高了,也瘦了。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高出自己一个头,有一米九还多吧?他从哪里来?怎么一脸的风尘,多久没洗脸了?怎么这么瘦!风大点,他就得跟着风走吧?他这一头披肩发是怎么回事?还打着缕子。他这件衣服,穿了多久了?怎么可以脏成这样?他的裤子是偷来的吧,这么短?再短可以做裤衩了。他脚上这双开了口的皮鞋,到底是在那个垃圾堆翻出来的?谁欺负他了?他怎么一脸茫然。他在笑,怎么感觉在哭?他跟二哥一样大吧?怎么感觉就像一片土地,满目苍夷。就像被岁月带走了真魂,只留躯壳……

    “王……希”赵学军手里的包掉落在了地上。

    那正是王希,他从少管所出来,不敢回家,只提着行李,蹲在家门口附近的旮旯里呆了一天一夜。他看着长大了的王瑞骑着车子卖菜,上学放学,打扫院子,看着家里他走时没盖完的房子都盖完了。就为翻盖这套房子,爸爸所有的抚恤金都完了。妈妈想的很大,想把他们结婚的屋子都准备出来。结果钱花完南屋最后顶都没上,有一边屋子连窗框都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母亲骑着二八大弯梁,表情很轻松的跟邻居打招呼。好像没有他也是一切正常的,离开他也是可以的。南方的变化一天一个样子,进去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有好多好多的荒地。等他出来,那里已经有了成片的厂房,天南地北的人来了,在街边拥挤着上车,进厂,赚钱。这个原本是小镇的乡下地方,竟然有了派出所,娱乐场这样的地儿。无数靠着街边的民房,都把临街的屋子变成饭馆,变成商店赚家门口的钱。王希看到,他家新盖的临街房子,都开了一家茶社。而自己妈妈竟然提着水壶,笑眯眯的跟客人说话,添水。这是自己的家吗?它那么的陌生,就像不该有自己这个人……

    这才多久?世界竟然就不需要他了。对现实迷茫的王希,来到镇邮局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说自己想到处走走,找一下以后要走的道路。就这样,王希开始流浪,他去了很多地方,一路步行,一路打听,一路看着,一路观察着,他受了很多罪,当然在社会这个大学校里,他懂得了很多。

    这一路王希并不是没有目标的,很奇怪,他就是一路从广州往山西走的,进入山西之后,他又目的明确的往万林市走,一进市他又毫不犹豫的往赵家走,到了赵家门口,很奇怪,他不想进去,他只想见赵学军。后来,他看到赵学军出来,便一路跟到了这里……

    赵学军看着像叫花子一样的王希,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呆愣了一会儿,弯腰捡起自己的包包,又过去提了王希的包说:“走了很远吧?”

    “嗯。”王希跟着他,向里走。

    “你说,你伪装的这么好,我怎么就认出你来了呢?”

    “不知道。”

    “干爹这里能洗澡,你先收拾下,我去给你买点肉……哦,再给你炖条鱼。”

    “嗯……”

    王希突然很困,想睡个三天……不,最少一个月……

    35、第 三十四

    芝麻糖类……灌馅麻糖……玫瑰馅的大麻糖……”

    “豆腐……哦啊……豆腐……”

    “绿豆仁(芽)……”

    王希睁开眼睛,从被窝里伸出手臂垫到枕头上,又闭起了眼睛。听着墙外熟悉的吆喝声,他知道,回家了。这不是以前的家,可是,这是家。他可以想睡到几点,就几点,想呆到什么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他闻着空气里万林市特有的熟悉的味道,甚至幻想,也许一会老爸会推开门,进屋对他说:“哎,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呢,受罪了,受罪了……爸爸去给你买桔子罐头。”

    他又很快失笑,老爸要是在,那里会买什么桔子罐头,早拿着棍子,追着他满街揍了。可是,即使挨揍那也很好啊。

    院子里很安静,象棋子落木棋盘的声音随着思考的长度,清脆的落下。没人说话,有人在等待着他醒来。

    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赖着,一直赖到膀胱被憋的受不了了,这才从床铺上坐起。他掀开一床万林绸子面的锦被。没错,就是锦被。常誉跟赵学军都是那种活在过去的人,他们住的小院子,屋子是仿古旧式的屋子,栏杆是仿古旧式的栏杆。这家里的家具,睡的罗汉床,盖的被子,铺的褥子,墙上挂的小挂件,大幅的挂画。全都是过去的东西。如若不是知道底细,猛地进来,会恍惚半天,这里整个时代都是停顿在过去的。有时候,那院子里那方形的天空下,漏进来的阳光都像是故去的时光。

    下了床,王希看着脚踏上那双手黑灯芯绒面的布鞋。不用问,改霞姑姑的手艺。这种鞋家里每个人都有好些双。以前白给他穿,他死也不要,改霞姑姑就给他放着。哎,还留着呢。

    一堆买好的衣物放在床那边的平椅子上,堆了很高。裤衩,背心,二股筋的,圆领的。衣服是整整齐齐的放了几叠,都是新买的。对着放衣服椅子的高脚古式柜子大开着。大概是叫王希自己整理的意思。他自己整理,下次也好一找就找到了。

    王希伸出手,摸摸自己被剃光的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现在自己干净的就像一只白皮猪一般,昨天,不!也许是前天,他用了一大锅炉的水,才洗干净自己,赵学军拿着干毛巾帮他一直搓,一直搓,一只搓到皮肤发红,舒服的就要睡去。那些头发实在梳不开了,没办法,赵学军借了推子,帮他理了一个大光头。

    穿好衣服,塔拉着鞋子(鞋小了),王希走出里间,绕过一个仿古镶贝壳画的屏风,来到外间,这外间是赵学军的小书房。这里算不得干净,什么东西都是随意丢的,书籍,魔方,按摩锤子,半袖衬衣挂在帽瓶上。桌子上放着一盘子大黄杏,那杏子黄生生一个有小娃拳头大小,有几个杏子滚在白瓷盘子外,衬的那张暗红色的老方桌子俏皮却雅致。

    王希推开雕刻着荷花木门,看看院子里坐在院子当中低头下象棋的那两位长辈。他们没看他,依旧专心致志的看棋子儿。王希也没上前打招呼,他去了厕所,尿了一泡长尿,洗洗手之后,直接去了厨房。厨房的火没有掩,闷热热的。他走到蒸笼边打开蒸笼,一大碗一直保持热度的大烩菜边上放着四个开花大馒头。

    端起烩菜,用筷子串起馒头,王希来到院子里,坐到棋盘边的小板凳上,开始大快朵颐。

    老常摸了一会棋子儿,顺手把那枚卒子丢到一边,站起来进厨房给王希又端了一碗小米米汤出来,放到他身边:“喝着个,去火。”

    “我给你妈打了电话。”赵建国拿出一个原本装点心的铁皮盒子开始收棋子儿。

    “哦。”王希继续吃。

    “你提前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你也不通知一下。”老常的声音略微有些起伏,很快又按住了。

    “走来的?”赵建国问。

    “嗯。”王希端起米汤咕咚,咕咚的几口就喝完,喝完端着空碗又去厨房盛了一碗出来,他睡了两天,没什么胃口。倒是这新下的新小米,实在是清香润心,他一连喝了四碗。舒服的毛孔都张开了。

    “你傻啊,到那里找个地方,发个电报,我们就立刻汇钱了。社会主义国家,能不给你救济。你就这么走了两个月从广州走回来的?哎,我说你,我说你……算了,你姨,给你炖肉了,晚上我给你送来。”

    “哎,住着吧,学军说,你跟他一个屋,我也就不给你收拾了。以后那边归你,以后都归你……钱我放你衬衣下面了,你要想买什么自己置办,东屋什么都有,你自己去挑家具。被子,褥子什么的,叫你改霞姑姑给你做。”老常指指东屋的二楼,说完,站起来,进了里间。没一会,收音机里的评书声传到了院子里。

    “叔。”王希收了碗,叫住要推车离开的赵建国:“军军呢?”

    “郊区小李砖厂呢!就在以前的市建筑公司东边。你常伯在郊外买了新地方,要躲到山里住,这不……好好的新砖不要,城里不住!神经的他,非要烧旧式砖头,军军在那边看着呢。马蚤毛的他,这不是,有钱吗……马蚤毛的他们……万林市都搁不下了……定了好多青砖青瓦么,这一家人都是越来越古怪,好好的城里不住,非要住郊区。好好的楼房不住,非要盖庙住……我以后见自己儿子,是不是直接在家烧香就能招来……马蚤毛的他们俩……”

    赵建国骑着车子走了,这几天他没去单位。这家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烦得很,他索性不去单位家里呆着了。回家的路上,赵建国故意绕了一圈,去了已经通车的万林到江关的公路边上,他点燃两支烟,一支插地上给王路,一支他自己慢慢吸了。

    “娃回来了,长高了,有心事了。么事,王路,你娃精着呢,么事,走了俩月都么丢……哎,儿大了,都大啦。学文那家伙,一直不想回来……一直说有事……算了……孩子这个玩意,你放出去了还想收回来?你就别担心了,我跟老常看着呢,不会丢……”他唠叨着,不由老泪长流。

    王希收拾好自己,骑了家里的车子出门,绕着很熟悉的自小长大的城市,他去了郊区的小李砖厂。

    小李砖厂这边,接了大单子,博物馆的老常订了好多青砖,青瓦,还有雕花砖,雕花墙。师傅是从南方请来的老手艺师傅,所以,这段时间这边来了好多乡下的砖厂师傅也在学艺。

    赵学军坐在离砖窑不远的土坡上,看着那边的孔洞,看着那些工人说笑着,推着独轮车,把胚子一车一车的推进砖窑里去。他这样脑袋乱蒙蒙的做了一上午了,这两天,他看着王希在梦里哭了好多次,哄都哄不住。

    王希放好车子,坐在赵学军身边。看着远处,今儿的天是一片片晴,一片片清,蓝汪汪的在顶上盖着。他们看着远处城市的曲线,听着狗儿在附近村落吠鸣。凝神远望,最后的溪流那边,孩子们在捞青蛙卵,捉蜻蜓,逮蝴蝶。山那头,老爷山一片绿色,那高高的炎帝铜像,在几十里外的高处也能看到。

    赵学军没有理王希,他坐在草地上拿着几根狗尾巴草,手编些动物摆在一边站队。王希看了一会远处,仰头倒在草地上:“我去了好多地方,都没这里好。”

    “你都看到什么了?”赵学军把编好的兔子放在一边。

    “好多人,他们干活,玩,会朋友,上班。到了晚上,他们骑自行车回家。”王希回答。

    “你想回来?”赵学军问。

    “不,我住住,住够了,我就出去,然后我死我再回来,我想埋到这边。”

    “以后坟地可涨价,你要想躺的地方大一点,最好早些买坟地,能省不少钱。”

    “所以你跟常伯就早早的买了地方了?”

    “恩,城市早晚改建,我们现在住的地儿,早晚被人买了去。干爹不喜欢人多,我就说,去老爷山下吧,那边好多空地,对了,我们买的那地儿,是咱们以前抓鱼那条小溪的源头。半山上呢,站在高坡坡可以看着这个城市一天,一天的长大,变化……就像你……”

    王希头疼了,觉得赵学军越来越活的像个小老头,他的语气极像常誉,眼神也像,带着一丝对生活的审视,对世界的观察。他坐起来,打量他的侧面。少年赵学军凝视城市远方的侧面很漂亮,王希不会写大段的词儿去形容。他就觉得,他头发很黑,鼻子直直的,眼睛里那个黑色,能把整个世界都关进去。特深沉,特马蚤毛。

    “这……这要烧到什么时候呢?”王希有些尴尬,只好说那些青砖。

    “要很久,铺地板的是铺地板的砖,花墙是花墙的砖,院墙,是院墙的砖,还有金鱼池的砖头。还有瓦,每一个地方用的都不一样,干爹看着古代建筑图想的,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你想想,以后我们搬过去,有没一股子,万林老爷山,城东十里,陂陁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漳河,东曰炎居。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住在那样的地儿,多舒坦。”(注)

    “哎,哎……军军,你说什么呢!”王希一片气闷,站起来,伸出手使劲拍赵学军的脑袋顶。

    一巴掌扒拉开王希的手,丢开那只刚编好的小狗,赵学军站起来,死死盯着王希,一直盯到王希有些毛骨悚然问:“干嘛呀?别这样看我。”

    赵学军咬咬牙:“我想打你,怎么办?”

    王希无所谓的笑笑:“那你打吧。”

    “我够不到!”赵学军一脸愤然!他今年没长个。

    “垫块砖。”王希乐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