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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海岸·阿鲛】(叁)

      珍珠海岸·阿鲛 作者:小强

    阿鲛在那条船上长到了十六岁。

    头三年里她要一哭,水兵们提起来就给她扔船外边去。

    那不是要淹死她,外边一大群海豚叽叽喳喳的等着呢。

    三年以后她要是再不高兴,小姑娘自己就爬过船舷跳海里去了。

    船上人都不用养她,她跟海豚爸爸妈妈一起吃饱了鱼才爬回来。

    珍珠海岸号是在奇丽的南洋大海群岛中间巡回来往,多年下来船上也攒住过几种宝贝。

    后来拴住阿鲛右边脚腕的蛟丝就是其中的一件。

    那一束红色的丝缕无比的精韧,无比细密,根本看不出来那种绕成一小把的物件能够放出去两百丈的长度。

    当时管大船的船长说,给身上系个东西吧。

    我们还是得知道你在哪儿啊,我们也不想让鲨鱼把你吃了。

    虽然有海豚妈妈照应,不可能有鲨鱼能吃掉阿鲛,可是阿鲛当然还是在踝子上束住了那支红线,这样至少在阿鲛小的时候把她放进海里去吃奶,提熘起来方便。

    红色的蛟丝长到两百多丈,而且轻如鸿羽,长大点的阿鲛带着它在海里边游玩没什么负担,就是让船上的人能够知道她还在哪个方向上。

    要找她的时候轻轻拽拽,她自己就游回来了。

    阿鲛的手脚后来还被戴住了沉重的水晶镣子,那倒是等到姑娘青春长成以后的事情。

    虽然整船的水手和兵,加上往来乘船的过客,全都很喜欢阿鲛,他们也从来没有特别怎么样的欺负她。

    可是船长总有点嘀咕。

    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找来阿鲛说,都那么大姑娘了,咱们总还是得讲个……规矩礼数啥的吧。

    规矩礼数就是那两条透明的链子,把脚和手都锁上。

    这一副东西,传说是珍珠海岸的镇船之宝,它本意根本就不是用在陆地上,按照传说它是用在深海里锁人鱼的。

    阿鲛姑娘整天跟一群海豚泡在水里,她蹦下去爬上来的时候都没穿着什么衣服,在船上晃荡也是有时候缠一块绸子,有时候不缠。

    珍珠海岸是官家的船,各种过客里不知道有多少大小人物,撞上就会问一声:这……谁啊?回答的就得说那是个奴隶妹子。

    奴隶妹子就不能不带上镣铐。

    要不船长也不能交代过去。

    水晶镣铐的至珍至奇处在于,它是浑然天成的不用锁头钥匙,它会自己慢慢的融合生长。

    虽然那根本是一件天海间,五千年的无价至宝,可是当时全船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它就不该用在阿鲛的那对赤脚上。

    镣铐的石头环圈都是先套进姑娘的手腕脚踝上去,先用丝线系住不让它们出熘出来。

    阿鲛再戴着它们去海里吃着玩着的,铐环朝里的一面会慢慢长出来薄薄的结晶。

    铐环朝里有一圈结晶的构造,它能把咸水里溶解的各种珍稀盐分,慢慢吸附到自己面子上,全都长成了自己。

    石头面跟肉宽松的时候,一粒一粒小晶珠子层层生发出来,几天之内就添堵住了环和肉的空隙。

    到这时候解开丝线再试试,那对镯子当然是再也不能褪过脚踝骨头的咕嘟了。

    船长当时在他的水手木箱里还收着一支晶明透亮的颈环,颈环分成两个半圆,半圆的榫口能够插进去合住。

    这才是真正锁拿鲛女的三装套件,第三件的项圈是用来环住女人的脖子。

    可是船长那天想了想,却没有给阿鲛一起带上。

    南洋的气象湿热,女孩们成熟起来早。

    阿鲛姑娘在珍珠海岸上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手骨脚骨已经长成了定型,这时候再锁上水晶镣链,天作成合以后,晶和肉两边都不再有变化。

    下一年发生的大变化却是打仗。

    朝廷在娜兰设立州府管制了十四年,到第十五年全境暴乱弹压不住。

    叛乱的娜兰人冲上靠泊的珍珠海岸,一把大火把它烧成了一座全是焦炭的大空架子。

    李河南一辈子也没有问过,那天从白天到晚上阿鲛遇到了什么事。

    也许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阿鲛再醒过来的时候见到自己躺在一处礁岛的沙滩里。

    她睁开眼睛看到前边有一片剑麻,五棵椰树和一圈关人的竹子围栏。

    前一天晚上娜兰的港湾里一片焦油火海,也许海豚鲨鱼,随便什么活物都待不下去了吧。

    要是海豚妈妈们还在的话,她们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漂到这个地方来。

    阿鲛被做珠子的官兵们带上木枷,拴上铁球,她两手握住撬刀跪在海底下挖了四年的珍珠蚌壳。

    女孩脚腕上拴的蛟丝,被解开来截出几段做成了鞭子。

    管事的发现用那东西打人特别的凌厉。

    两百丈的丝缕当然是没有用完了,海浪隔一天又冲上来一个木盒,里边有两件对剖的晶石半圆圈,这个东西没人知道能拿来干嘛,不过它当然是又好看又贵重的。

    那还剩着的一把蛟丝也团一团,扔进去,搬进驻兵的房里先搁个地方吧。

    李河南后来发现他不是第一个到了珍珠小岛,却想着要吃鱼的人。

    他在岛上住到第二天就不再想看裸泳的珠女们,他说他要吃鱼。

    守岛的兵们给他找来的就是阿鲛,因为他们试过,那个妹子能凭一双空手从海水里抓出来大鱼。

    这件事说起来,还一定得要奉承一下半年前来到这一面海洋上,巡视检阅的一个王爷。

    王爷那一年带领一支舰队巡视过了整个大周的南洋。

    回到琼州附近的海边,下锚挑的地方正好是在珍珠岛。

    整一路航程倥偬让他疲倦,但是对于王朝做珠子的事业,也还是要记得嘉勉一下。

    他从巨舰上下来,沿着趴伏了密麻一片珠奴的沙滩走了几步。

    王停住的时候说,把这人弄起来。

    那时候他正站在阿鲛噘起来的黑屁股后边,或者那是王爷看到了女孩带着的透明链子。

    他说,把她的木头枷板弄掉,让她去水里划几下子。

    这时候当然会有机智的守卫能想起来那支红线丝绦,现在真能派上用场了,拴住女孩的脚腕她就不能真的跑掉。

    军官陪着妹子把她往海里送的时候悄悄说,你要真有本事,给大王弄条大点的石斑鱼……大鲍什么的上来……我这里重重的赏赐。

    我还有那条鞭子……你可一定不能空着两手上来啊……谁都不想挨打。

    那天阿鲛是在岛边转了两圈,给大王提了一条石斑出来。

    王看见当时夕阳一侧,波光粼粼,一个玲珑干净的女孩披着满身熘滑的褐皮密肉,一对浑圆的奶房暴露招摇,他甚至多看了一眼她的大奶晕圈和嫩奶嘴子,女孩满头湿发一副酥胸。

    她在胸口抱住一条甩尾巴的大石斑。

    王嘀咕了一句,天地间有女若此……她可真该一直那么光着啊。

    后来王在回舰的时候,还停下脚来跟管事的多聊了几句珠女的事。

    这之前盛有那副水晶项圈的盒子已经送上座舰献给了王爷,王沉吟一下,还是觉得姑娘手脚上那些链子也算有点别致。

    「到个什么时候……拆解下来送去让我看看。」

    王随口说了一句,管事的赶忙接上。

    那您稍等片刻,就片刻,我这就让人去砍她的手脚,您现在就能带上船去了。

    王那时已经先看过,知道阿鲛的镣铐根本没有钥匙打开。

    王笑,哪里就那么急了。o

    她也算个能干的妹子吧。

    让她给国家再多做点事吧。

    多采几天珠子,到差不多了再看。

    也许我过阵子……还来转转呢。

    管事的死死记在自己心里,也许王爷有一天还来转转。

    他想了很多天,做了一件雅事。

    管事专门从琼州请来一个治印的老师给阿鲛刻下了一个印子。

    王万一真的回来见到,一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治印的老师一时不敢在活人肉里动刀,管事还专门用一个已经就要做不动的采珠奴隶给他练手。

    模煳记得像是三年前被人贩子送进来的,或者是叫个帕南的巴族人?巴国虽然不是朝廷的辖土,不过贩子们无孔不入。

    既然捯饬女人能换进零花钱,绑到哪里算到哪里。

    帕南开始进来也算手脚麻利的,做过三年终于要不行了。

    管事的让人把那个叫帕南的珠奴手脚钉进沙土里去,全身展平。

    再请老师用这个肉质的材料,多刻几遍,刻完一面再刻一面。

    终于练到手熟以后,才给阿鲛的右边肋骨上治出了那个王赐的印章。

    带着印的阿鲛又给大周挖了半年的珍珠。

    管事的又开始想心事。

    因为其实王爷日理万机,他真不一定十年还是二十年再来一次呢。

    管事觉得他不能再那么等过二十年去。

    他这回想出的办法就是慢慢的把阿鲛打死,那就能名正言顺的取下一堆水晶送给王爷。

    王爷收到了看看,也许还能想起来他这个管事的,干起事情来有记性,有首尾。

    说要干那就干了。

    管事下一天给阿鲛规定的挖蚌壳数目增加了一倍。

    晚上检点没能做到的,身前身后用蛟丝的鞭子狠命抽上四下,翻一翻面再加四下。

    要是阿鲛竟然能够做足数目逃过了这顿毒打,那给她下一天的定量再加一倍。

    管事觉得自己所做问心无愧。

    因为对于一个捞珠子的奴隶妹妹来说,能为大王去死那真是个梦寐以求的大恩典。

    那天下海以前他一点也没有骗她,这才能叫一个童叟无欺的重重赏赐。

    管事本来估计这样整治起来,阿鲛再能耐也活不出一个月份,只不过是突然又跑出来一个想要从海里抓鱼吃的。

    那就……还是找那个水晶妹子,还是给她腿上拴根绳,让她再去海里扑腾一回吧。

    反正已经给她定好了要死的命数,要做大事还真不在这样的早一天晚一天上。

    那以后诗人李河南吃了十天阿鲛用手抓出来的石斑鱼,到第十一天他为阿鲛赎了身。

    采珠女奴们的身价其实并不贵,采珠行里已经把她们运作成了机器一样的流水线。

    练过几天憋气以后就是拼力气,不用什么技巧。

    每一个女人拼光了力气再挨打,打到半死了拖上船送回陆地去。

    谁是要女佣要丫头的,哪怕你是要找几个烂女人去卖皮卖肉,多少付点,领起走人。

    阿鲛的问题只是她身上带的水晶。

    再有天大的价钱,管事也不能让自己丢下那么个亲近王爷的机会。

    李河南当然通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一天一夜不吃不睡,草成一章叫做《昆仑奴》的故事,讲述的是他在西域游历的所见所闻。

    这可能还真是李河南有生以来第一次试作散文。

    誊清之后诗人再添一封信函,首先写上敬请雅正河南人氏李的一时技痒涂鸦,再交待清楚了自己在岛上见到阿鲛的前因后果,对岛上管事也大大称赞一番。

    这篇《昆仑奴》和这封信交给货船带去琼州,因为是给藩王的密件,特别嘱咐使用驿站快马专递。

    六天以后驿站的连人带马是装在船上直接开到了岛边。

    那位领封受土,代表天子行权南海的岭南王给诗人只带回来一张收据。

    收据落款用了王的印,所取事项端端正正书写出来,说的是那个王,从琼州珠柜收到水晶材质连手带脚镣链乙副。

    前述所列即时交接。

    讫。

    李河南把这张条子交给兵方管事,顺利的领出来了采珠奴隶阿鲛。

    夫妻两人拜谢过管事的天大恩德,过海上岸,一直走到扬州江边。

    阿鲛突然想起来,赶忙告诉夫君说,我可不能跟你回河南去啊,王不让我穿上衣服,我会冻死在那边的。

    李河南想,扬州也不是个冬暖夏凉的所在,不过总还是划在江南的。

    嗯,不能再过江了。

    阿鲛是李河南自己认下的天命,还有一副水晶镣链呢,得算是他代替王爷暂时收住,真到个什么时候也许还得还给人家。

    他欠的这两头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从此待在长江边上守住年轻漂亮的老婆,开店卖鱼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