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 那只狐狸第1部分阅读
一骑绝尘 那只狐狸 作者:肉书屋
《一骑绝尘》那只狐狸
天空之中,云黑似墨,层叠成缎,厚重如铁。似天地易位,两气颠倒,难分清浊。周遭生气,皆被压抑,化了阴霾。
万般沉重之中,却有飙风兀起,带凄烈之势直冲天宇。风如尖刀,割裂那阴云厚重。密布的墨色中,突现了一道火红,灼人眼球。刹那之间,那火色溢出云层,如血倾泻。天地间顿生千般戾气,万种杀念,引得干戈欲起,众生战栗。
眼见那火色成盘踞之势,一点青荧凭空而现。那火色触及青荧,竟炸裂崩碎,飘零离散。遥望去,如黑缎之上缀了万千火星一般。
青荧辉光愈强,迫得黑云顿开,现出一片碧空如镜,映着飞舞流光。一瞬之间,万物承恩,欣欣向荣。
再看那先前火色,早已零落四处,颓然欲熄。细看之时,那火色竟是活物。火星一点,便是猛兽一匹。其兽状如大犬,红鬃如火。尖爪利齿,凶猛非常。
赤犬死伤无数,但凡气息尚在者,却不住对那青荧嗥叫,声动四野,隐藏悲恸。
只见一只小兽身姿颓软,目光渐黯,似已无力回天。但听得同伴嗥叫,借那回光返照之力,竟稳了身形,仰天而哮。鲜血淋漓于獠牙之间,衬得它分外凄怆。它察觉什么,兀地回首,目光中恨意如刀,直刺人心。
……
他手腕一松,猛然惊醒。
此处是西海凤麟洲,乃是三岛十洲之一,仙家宝地。洲内池泽处处,凤麟遨游。他眼前的景色,是一池碧水。池水清明如镜,池上白烟袅袅,池边花木成林。若有似无的清风游弋花木之间,携了百千花叶,绕一丝白烟,投向了水面。刹那间涟漪片片,水光潋滟,美不胜收。
他本半躺在水面上休憩,方才梦境惊扰,去了睡意。他起身,轻喝:“金轮何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水面被一股劲力划开。只见那清水白烟之中,赫然出现一轮金光。待细看时,那光原是一环金轮。
这金轮,名为“幻火”。径长四尺,身宽六寸。轮身刻赤红云篆,旋转之间,生烈烈火焰。此物本是凡兵,随主人修道千年,成了宝器。可易大小,改形状。轮身所带火焰,亦实亦幻,不伤生灵,却可烧邪魔、焚精鬼,威力非凡。
他伸手,金轮会意,缩了身形,化为手镯,绕上他的手腕。
他看了看腕上金轮,脚下一踮,纵身而起,倏忽之间,消失无踪。
……
出凤麟洲,往北万里,有神洲聚窟。此处亦是仙家之地,向来宁静祥和,但此刻,却有一片黑云笼罩。那黑云之后,正是方才梦中的火色,暗藏杀气。
临近之时,一名乘骑仙鹤、手抱莲花的仙童现身在前。看清来者,童子行礼尊道:“原来是凤麟洲普煞仙君,不知仙君来访,有何要事?”
普煞停了身姿,笑道:“你家主人没算到我要来?”
“主人向来不事占卜。”童子回答,“仙君请稍待片刻,待我通传……”
普煞看了看前方的黑云,摇头笑道:“我方才梦见此景,想必是杀伐之事,特来看个究竟。如今看来,情势危急,我愿助你家主人一臂之力。此事紧要,别费那通传的功夫了!”
童子闻言,面露为难,“仙君有所不知,那红云是一众天犬,如今中土多战,生灵涂炭。聚窟洲辟邪神兽巡游中土之时,见此兽祸乱天下,立斩百只。不想此兽记仇好斗,竟携族类,闯入西海,惊扰仙家。主人奉法旨剿灭,不敢劳仙君出手。望仙君见谅。”
普煞正要说话,却见前方忽现一点青荧。如梦境中一般,那青荧迫得火色零落,云破天开。他不再与那童子多言,腕上金轮火光一闪,虚晃之间,他已前行数丈。
童子见状,只得垂眸退去。
普煞赶到之时,就见无数赤犬从天摔落,死伤过半。遍野鲜血,腥膻冲天,这样的阵势,着实让人心惊。
他抬头,就见天空中那一点青荧缓缓降下,归入了灯盏。此灯乃青玉所制,不同凡形。青玉雕出三股云纹为足,聚合为托,上置灯盘,盘中并无灯芯,那青荧就浮在灯盘之上。这盏灯,名唤“净灵”。灯火所及之处,邪气消弭,诸恶退散,乃是至上法宝。
如今,这“净灵灯”正擎在一人手上。但见那男子眉目清俊,身姿秀颀,一身白衣缚了青穗。于那朗朗青空之下,万道流光之中,更显得非凡脱俗。他的神色泰然安详,脚下天犬死伤,遍野血染,都仿佛未入他眼一般。他抬手,举灯。刹那间,无数天犬精魂离体而出,收入了“净灵灯”内。
普煞见状,幽幽一叹。此时,突然有一只幼犬放声而哮。那哮声中的凄怆,一如梦境。他微惊,冲着那人喊了一声:“且慢!”
那人闻声,灵灯中青荧一闪,敛了神力。
“普煞仙君……”那人看到来者,开口,“凤麟洲距此万里,仙君何故而来?”
普煞上前一步,笑道:“我本见此处有兵凶之兆,来助你一臂之力。眼见‘净灵灯’如此神力,方知自己多此一举。”
“不敢当。”那人回答,“素闻普煞仙君诛百万妖魔,炼得法宝‘幻火金轮’。此物凶煞之身,却得千年仙道。所至之处,妖魔俯首。本座手中区区灯盏,何堪赞誉。”
“广昭仙君,百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普煞笑道,“真不知你是夸我法宝厉害,还是贬我杀孽太重。”
那被唤为“广昭仙君”的男子摇了摇头,“仙君多虑,本座绝无此意。既是百年不见,待本座收拾停当,定与仙君叙旧。”
普煞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只重伤的幼犬。他轻轻嗓子,开口,“仙君,呃……这只幼犬,能否让给我呢?”
广昭看着他,不说话。
普煞道:“一只小兽,我自然会约束管服,绝不烦扰其他仙家,如何?”
广昭微微思忖,问道:“仙君要此兽何用?”
普煞被这么一问,反倒是一愣。他看了看那弱不禁风的幼犬,认真道:“凤麟洲外弱水环绕,出行不便。我早就想寻一匹坐骑。无奈洲内皆为神兽,折煞不得。所以……”
广昭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气息轻吐,熄了掌中的“净灵灯”。
普煞见状,笑道:“多谢。”他说完,举步走向了那只幼犬。
幼犬眸中全是杀意,见他靠近,又嘶声嗥叫起来。
普煞含笑,蹲低了身子,伸手想摸摸它的头。
幼犬又惊又怒,张口便咬。
普煞却不闪避,利齿刺入他的肌骨,却引不起他的一丝疼痛。他腕上金轮瞬间显形,意欲护主。轮身的金红火焰一闪,直逼幼犬而去。
普煞却伸手,止了金轮的攻势。他看着死死咬住自己手臂的幼犬,眼神祥和慈悲。鲜血自伤口涌出,流入幼犬的口中,只见幼犬周身隐隐透出了光辉,所有伤口急速愈合。顷刻间,天犬全身毛发渐褪,化出了冰肌玉骨,但见它的利爪变为纤指,獠牙化成皓齿,竟成了清丽少女的模样。就连周身所带的凶蛮戾气也消褪无踪,但惟有那一双青眸,一如先前,恨意不减,凄怆依旧。
普煞看着面前那化为少女的妖兽,笑了起来。他本也是凡人,平生杀妖济世,除魔卫道。死在他金轮下的妖魔,不计其数。终有一日,功德圆满,得道飞升。而凡肉身得道之辈,血肉之中皆蕴千般道行,这天犬轻轻一咬,也得了仙家神力,不复兽态。
这番变化,让那少女惊恐无措,茫然松口。
普煞脸上的笑意愈盛,他挥手,云气徒来,绕在那少女周身,化为了翩翩白衣。他的手指沾着鲜血,轻轻点上了少女额头。手指移开时,沾在少女额上的鲜血缓缓渗进肌肤,化作了一点朱红,宛如凡人女子额前的朱砂一般。
“从今尔后,你是我普煞仙君座下骑兽,赐名……”他忆起梦中的黑云火色,道,“赐名:绛云。”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满目的迷惘中,最终还是染上了一层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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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之上,四季如春。一日、一年、百年、千年……世间时光流转,在此都失了意义。无论他何时睁眼,看到的必然是青空碧水、紫气白烟。
这一次,他梦见了凤麟洲外的弱水。某种震动,自海底而上,搅得西海如沸腾一般。水下,刺骨冰冷,那深沉的黑暗中有着无数双眼睛,妖异可怖。
自得道之后,他便开启天知,闭却凡人五感。如今,为何在梦里知觉寒冷,甚至,心生恐惧?
他叹了一声,正欲再睡,却听有人唤他。
“……仙君,普煞仙君……”
他起身,就见广昭仙君座下仙童驾着仙鹤,急急赶来。看到他,仙童展眉笑道:“见过仙君。”
普煞点了点头,满脸都是无奈,“仙童前来,莫非又是……”
仙童点了点头,“仙君坐骑又来聚窟洲滋事,我家主人命我询仙君一声:能否用‘净灵灯’收之?”
普煞忙道:“是我管教无方。区区小兽,何必动用法宝。待我亲往聚窟一趟,向你家主人赔个不是。”
他说完,腾身云中,往聚窟去。
……
聚窟洲上,仙家众多,宫第比门。氤氲紫气,灼灼光华,气派非常。然而,这一派恢弘祥和中,却突兀地传出了骂声来。
“广昭!你这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的家伙!不要以为你点着一盏破灯,我就怕了你!今天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族人报仇雪恨!!!”
喊话的,是一名妙龄少女,身姿婀娜,眉目如画,额前一点朱红,光华隐隐。她身着白衣如雪,臂挽彩绫翩翩。这本是仙子打扮,但她那赤发青眸的姿容,却少了几分清丽脱俗,透着妖娆邪魅。
她面前的,正是聚窟洲的广昭仙君。他右手擎着“净灵灯”,灯中青荧未点,却依然溢着通透灵气,环绕在他周身。
他看着那少女,神色漠然。看到这般表情,那少女愈发愤怒起来。她多次想上前攻击,却都被无形的灵气逼退。
广昭这才开口,“天犬绛云,本座念你是普煞仙君座下,未曾伤你分毫,你休要得寸进尺。”
那唤作绛云的少女跺脚,伸手怒指着他,骂道:“虚伪!你有本事就散了护身罡气,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广昭左手一挥,罡气瞬间散去。
绛云见状,展眉一笑,“算你有种!”她双手平伸,喝道,“形解!”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重化为兽。
那是一只肩高一丈出头,身长三丈有余的天犬。赤鬃如火,青眸如炬,獠牙森白,利爪泛光。一身彪悍戾气,震得空气蜂鸣。
在这凶兽之前,广昭的身姿显得分外单薄。眼见天犬纵身扑来,他缓缓抬手,正欲点灯。却听天外有人喝道:“绛云!休得无礼!”
天犬的攻击突兀地停了下来。
来者,正是普煞,他甫一落地,便皱眉对那天犬训道,“还不恢复人身!”
天犬的神色中有千般不愿,但还是依了主人命令,变回了先前的少女之姿。
“主人……”她怯怯开口,语气中满是不甘。
普煞不再理会她,转身看着广昭,赔笑道:“仙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广昭收灯,平淡道:“不久,三天前你刚来过。”
普煞干笑几声,“那……我不叨扰了。”
“主人!!!”绛云跺脚,“我不走!我要替族人报仇!!!”
“不得胡言!”普煞道,“还不速返凤麟洲!”
绛云看着普煞,又带着杀气瞪了广昭一眼,喊道:“广昭!今天我主人替你求情,我暂且放过你!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她喊完,悻悻腾身,消失在了云端。
普煞不禁叹气,却听身后的广昭开口。
“普煞仙君,你既不乘骑,要那天犬何用?”
普煞微笑,并不回答,只道:“她毕竟年幼,又是吞了我血肉才有今日的道行,修行自然不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仙君海涵。”
广昭垂眸,看着掌中未燃灯盏,“你的血肉能渡她得道,却灭不了她的兽性。普煞仙君,妖兽终究是妖兽,你逆了她的命数,当真是救了她么?”
普煞答道,“这些事轮不到我来考量,要看她自己怎么想了。先告辞了。”
他说完,腾身一跃,匿了身影。
广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静静地摇了摇头。
……
待回到凤麟洲,普煞就见绛云抱着膝盖,坐在那一池碧水边。
“绛云。”普煞开口,唤了一声。
绛云背对着他,不假理会。
普煞见状,笑道:“怎么,怨我阻了你复仇?”他悠然踱步,绕到她面前,“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凭你这点道行,广昭无需动用‘净灵灯’,就能灭你元神。早叫你好好修炼了,看看,今日你连他的护体罡气都破不了,我都替你丢脸。”
绛云闻言,抬头看着他,眸中带着盈盈水色,“我是妖兽,他是仙,我就算修炼万年,也及不上他的道行。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普煞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笑道:“原来你知道呀,既然知道,就别再惦记着报仇了。再说了,那不是仇,是恩才对。你的族人本是杀孽深重,如今魂魄收入‘净灵灯’内,不消百年,便能涤去罪恶,再行造化。这可是捡了大便宜。”
绛云心中不服,反问道:“既然如此,主人何必救我。”
普煞语塞,一时竟无法应对。
绛云认真道:“我只知道,主人当日救我,是对我有恩。广昭杀我族人,是与我有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情理。”
普煞听到这番话,不知为何,生了一丝莫名的熟稔。他未得仙道之前,何尝不是以这般的“情理”揣度世事。然而,真正的“道”,却不是这般定论。
“主人,我真的不明白。我族人兴兵乱、噬凡人,是孽。辟邪神兽和广昭仙君杀我族人,却不是孽。一样的事,为何分了功过?都说天地不仁,又为何有这般差别?”绛云皱眉,如此问道。
普煞笑道:“天地不仁,却自有承负。辟邪神兽斩你族人,是孽,但其行救人,是善。善行偿孽,自然无过。至于广昭仙君么,他是奉了法旨,说到底,也是你族人擅闯仙家在先。”
绛云毫不回避地看着普煞的眼睛,道:“为何救人是善?万物生灵,无分贵贱。人也吃牲畜,那我族人杀了人类,就是救了猪羊,算不算行善?”她顿了顿,又道,“奉了法旨杀戮,就算无过?那法旨是谁下的,又凭什么断生死?”
绛云静等片刻,却等不到普煞回答,她低头,闷闷道:“主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
普煞听到这句,笑了出来。他笑着伸手,点上了绛云前额的红印, “方才广昭仙君对我说,你是妖兽,得不了仙道。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不信不行啊。”
他说完,用力一戳。
绛云不防他用力,身形一个尴尬,仰面就倒了下去。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喊道:“主人,很痛的!”
普煞起身,道:“痛就是了。得仙道之后,就能闭五感、开天知。待你察觉不到痛楚的那一日,就能明白天地之道……兴许也能与广昭仙君较量上几回合。”
“什么闭五感、开天知、得仙道,我才不要!做妖兽有什么不好的!就算不得仙道,我也会打败广昭的!”绛云一下子跳起来,满脸不屑地大声喊道。
普煞听罢,叹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啊……”他说完,还不等绛云反驳,就笑着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白净的手臂,“来来来,看你有志气,让你再咬一口好了!”
绛云听得直跳脚,“主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想帮你嘛。”普煞一脸无辜,“吞我一口血肉能化人身,我估摸着,要是你吃了我一整条手臂,怎么也能把广昭的护体罡气破了!”
“呸呸呸!”绛云跳到一边,满脸嫌弃,“主人,我咬了你才知道,神仙很难吃啊!呸呸呸!”
普煞看看自己的手臂,“不是吧?我看着挺好吃的。”
“呸呸呸……”绛云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她跑了一会儿,站定,回了头。白气氤氲,如同薄纱,层层朦胧阻隔,让普煞的身影有些不实。她收了视线,深深吸了口气,洲上香木甘甜,熏入肺腑。耳边,凤凰嘹唳,麒麟和歌。她抬手,拥了满怀如水柔风。
闭五感,开天知?
她扬眉一笑,化出兽形,仰天长哮。那哮声清亮,直透云霄,惹得周遭一片马蚤动。绛云抖了抖身子,拔腿奔跑起来。泥土温软,轻托起她的步伐。她肆无忌惮,纵情狂奔,惊起飞鸟一片,沾了花叶满身,待到岸边,她腾身一跃,冲上了天宇。她盘旋在凤麟洲上,居高俯视。碧海青空,长风万里,道不尽的天高海阔,道不尽的畅快自在。
普煞站在原地,遥望着那一抹赤红,微笑。脑海中,却回荡着绛云的那句话: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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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一天,普煞同往常一样,晨起与自己对弈。一盘棋后,他慢慢踱步,回池上小寐。他没走几步,就见绛云风风火火地往北岸跑去。
他不禁笑了起来,纵身一跃,挡在了绛云的面前。
“呀,主人?您不是在睡觉么?”绛云看到他,大惊失色道。
“唉……”普煞叹着气,道,“你是我的坐骑,却连我的作息都不知道么?唉……”
绛云听罢,道:“主人……呃,今日风和日丽,我想出去走走。您也别浪费时间,快去睡吧!”
她说完,拔腿就想跑。
普煞一旋身,还是挡在了她面前,他笑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话说,这三百年来,你从未尽过坐骑的义务吧,不如今日载我去西海巡一圈如何?”
绛云跳脚,“主人!我以前天天在您座前待命,是您自己不骑的吧。您每日不过是下棋、看景、睡觉,要坐骑何用?我今天还有事,您要骑,明天再说!”
她说完,化出兽形,一跃而起,过了普煞头顶,踏云如梯,消失无踪。
普煞满脸无奈,低语道:“啧,道行不长,口齿渐利啊。”
他看着绛云离开的方向,向北万里,是聚窟洲,以天犬之速,片刻就到。怕是一会儿之后,广昭又要命童子来找他了吧。这般马蚤扰,亏得广昭有耐性,能忍到今日。他笑了起来,也往聚窟而去。
突然,他心中一荡,隐觉不祥。只在那一瞬之间,凤麟洲上,万物俱寂。原本朗朗晴空,刹那间变得暗如黑夜。狂躁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掩日月,扼流风,祛白烟,煞百物。他周身都被一股无形压力所制,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之后,解了那压迫。他皱眉,伸手,腕上的手镯化出金轮之姿,轮身云篆耀目,燃起火焰灼灼,照亮一方。
普煞一语不发,腾身而起,往岛外而去。
……
凤麟洲外,弱水三千。不浮鸿毛,不渡芦苇。周遭层层杀气,让海水凝如墨玉,静得诡异。
眼见这无边杀气吞天噬地,黑暗之中,忽现了一轮金光。金光紧贴水面,飞旋而来。止水如镜,映出那耀目金光,碎了沉寂。那金光回旋,转瞬之间,停在了一人身边,驯服无比。
普煞伸手,抚上身旁的金轮,指尖沾一点火焰,轻轻弹向了水面。刹那之间,水面碎裂,化了滔天巨浪。那点火焰飘零如萤,熄灭在了水中。
普煞微微皱眉,一抬眸,就见那巨浪如龙,直冲他而来。他身边金轮瞬间巨大数倍,似盾一般挡在他身前。巨浪被金轮挡下,分裂四散,化为疾雨。雨滴激起千重浪花,翻覆为排空浊浪。那势,翻江倒海;那声,震耳欲聋。海底的万年深寒一并被搅起,骇得人心惊。
普煞见状,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小仙不知龙王大驾,多有得罪。”
他话音方落,就见海水稍稍平静了下来,几道水柱冲天而起,簇拥着一名少年,自水中现身。
那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头黑发过膝,身上不着丝缕,却覆鳞甲。项上砗磲璎珞,缀一颗明珠,流光溢彩。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俊美非凡,明珠映亮他的眼底,于黑暗之中,灿若星辰。他带一抹邪肆,笑道:“哼,若是父王前来,你早已没命说话。”
普煞恭谨道:“不知阁下是?”
那少年双手环胸,一脸不屑,“小王排行第二,你不识得也不奇怪。”他打量了普煞一番,道,“幻火金轮……莫非你就是凤麟洲的普煞仙君?”
普煞笑答:“小仙正是。”
那少年大笑了起来,“小王方才就想,这西海之中,究竟有谁如此大胆,敢阻小王的去路。原来是杀妖得道的普煞仙君,这倒有趣!”
他说话之时,只听海中笑声起伏,如同回响。普煞低头,就见海面之下,早已聚集了千万水族,笑意狰狞,可怖至极。
“哥哥莫要与他多言!”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稚嫩呼唤。只见一条巨尾出水拍浪,激起水花千丈,飞溅四处。浪下鱼脊若隐若现,终不可辨。那声音继续道,“敢挡我们去路,管他什么仙,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少年扬眉一笑,伸手拨弄着项上明珠。珠光熠熠,映得他的面容阴晴不定。他开口,道:“普煞,识相的,就让开道来!别损了小王去中土兴风作浪的兴致!”
此话一出,水下千万水族笑得猖狂无比。
普煞静默片刻,道:“二位太子还是请回吧。”
少年闻言,生了不悦。“放肆!”
普煞笑道:“二太子息怒。二太子拥西海之广,又何必染指中土。”
少年笑意全消,双眼之中,浸着冰冷杀机。“世人好财逐利,为夺我龙族颌下骊珠,无所不用其极。小王今日不是寻衅,是报仇!要小王不去中土,哼,你怎不教那些凡人不往西海?!”
普煞平静回答:“凡人无知,惑于名利,羁于爱恨。二太子仙身贵体,又何必扰乱太平,造这无谓杀孽……”
他还未说完,海中那稚音又起,“我呸!凭什么人杀我是无知,我杀人就是造孽?上天为何独厚凡人?!我不从!我不从!我不从!”
海上那少年安抚道:“弟弟莫气,这仙人是凡身得道,本就沾满世俗浊气,说出这般论调也不奇怪。”他说完,海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抬眸,看着普煞,道:“你不过多久的道行,也敢在小王面前妄论天道?世间万物,弱肉强食,胜者为道!龙强百兽而为王,便是循此天道!”
那少年冷冷一笑,继续道:“普煞啊普煞,小王今日携千万水族往中土而去,这般声势撼天动地,所有仙家却都不作声,你可知为何?”他不等普煞询问,便带着骄狂,自答道,“因为小王就算杀凡人,造杀孽,也是人间当有此劫!”
普煞沉默。
鹰隼攫兔,虎豹扑羊,是杀,却不是孽。天性使之,皆为自然。顺其自然,就是道。恻隐,是凡人才有的私心,更是孽障,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这才是逆天,才是违背天道……
“看来,你是明白小王的意思了。”那少年见普煞迟迟没有动静,语带骄狂,道,“既然明白了,还不让开!”
普煞却轻轻一笑,对那少年道:“方才二太子爷说了,小仙乃凡身得道,终是染了俗浊,悟不得太子的天道。”他顿了顿,道,“二太子今日想取道凤麟洲,恕小仙难以从命……”
少年听罢,咬牙怒道:“好一个普煞仙君,小王今日偏偏就往凤麟洲过,看你如何?!”
普煞道:“既然胜者为道,太子若能赢我,我便信人间当有此劫,放道让行,更自毁元神,绝无二话!”
少年大笑出声,“区区小仙,口出狂言!小王便从了你的心意,让你元神俱灭!” 他说话之间,猛一挥手,水气凝聚成了冰锥,直击普煞。
普煞旋身避开,金轮飞旋,护在他的身侧。他稳住身形,喝道:“金轮,形解!”
身旁的金轮得令,一分为二,如双翼一般,分侍在普煞左右。轮身火焰愈盛,千万条火舌吞吐,似是觊觎水下猎物,那急不可耐,似要烧毁一切一般。几只水族愈抢先机,仓促出水攻击,刚一露头,就被那火舌缠住,瞬间化了灰烬。
海中,那稚嫩的嗓音喊道:“什么仙君,竟有如此深重的杀气,与妖魔何异?”
海上,那少年却笑,“小王现在明白你为何叫‘普煞’了。你今日之举,早已失了仙君的身分……我看,该称你为‘魔’才对!”
普煞笑了起来,不以为意。若恻隐是魔道,对他而言,难道不强过仙道万倍么?
少年见普煞毫不动摇,神色一沉,双手合握,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项上的璎珞骤然发光,继而变长,绕上手臂,缠于腰际,长过脚踝,最后伸入了海水之中。
少年松开双手,双臂一展,刹那间,璎珞上的砗磲珠光辉愈盛,将整片海水照得透亮,水下之物,一览无遗。
普煞就见海下满是凶悍的水族,虾蟹鱼蛇,无所不有。更有一条身长百丈的鱼龙,正静静巡游在那少年脚下。
少年伸手一指,无数砗磲珠子破水而出,带出了百千水族,虾兵蟹将,鲨鱼蛟蛇,各持兵器,骠悍无比。
普煞执起右手边的半环金轮,纵身而上,猛力一挥。
火焰如鞭,挟一道金光,冲入了水族之中。刹那,哀嚎四起,鲜血飞溅。火屑飞舞,张狂妖冶。
海下那巨型鱼龙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鱼龙落入水中,激起一片巨浪,扑灭了那漫天的火屑。浪声中夹杂着一句高喊:“哥哥,把他拖下水!”
少年冷笑,数颗砗磲珠子穿出海面,每颗珠子都引着一柱海水,化作锁链,灵活如蛇,迅猛地向普煞缠去。
普煞急急退开,身旁的另外半环金轮飞旋,迎上攻击。轮身火焰触及海水,竟带着“嘶嘶”悲鸣,溢出了白烟。被斩断的水柱瞬间又重新聚合,继续攻向普煞。
“哼,用幻火金轮对抗这片西海弱水,真是螳臂当车!”少年的脸上泛着猖狂之色,语气骄傲无比,“想赢我,找雷神天君来吧!”
少年说话之间,一道水柱已缠上了普煞的左脚。水族纷纷拉住那水柱,奋力将普煞往下拖。普煞稳住身形,提劲往上,与那万千水族角力。
这时,海中那鱼龙再次跃起,冲向了普煞。鱼龙掀起滔天骇浪,遮了视线,待鱼龙入水,浪平之时,就见普煞的幻火金轮重新聚为一体,轮身的火焰微弱不堪。那金轮挡在普煞身前,发出了微微的鸣音。方才,鱼龙那一击凶猛非常,虽有金轮之阻,还是在普煞右臂落下了一道伤口。
鲜血缓缓流到指尖,半带依恋地停顿后,滴入了海水之中。鲜红的血液于水中化开的一瞬,海中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数只狰狞水族沾了那鲜血,竟开始化出人身。惊诧的叫喊声穿透海面,此起彼伏地回荡。
海上,那少年看到这番景象,也惊得目瞪口呆。但片刻之后,他便明白了过来。
“凡身得道,血肉之中皆藏道行……”少年笑了起来,朗声道,“孩儿们!想要人身的,就尽情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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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煞看着水下那些渐渐化出人身的水族,右手拇指扣无名指,起了青灵诀。刹那之间,无数精光从那些水族体内迸出,水族的人身顿失,重化兽形。那些精光破水而出,归入了他的体内。
海面上,那少年见状,微微皱眉,“看来不杀了你,是吞不下你的道行了!”他的眸中渐露残忍,“得仙道者,皆闭五感、开天知,无论怎样的伤势,你也不痛不痒罢……既然开始玩了,就玩得别致点吧!”
少年一伸手,砗磲珠子引着海水,将普煞围起。少年合眼,轻念了几句。只见,砗磲绽出耀眼白光。只在那一瞬间,普煞忽觉肩膀一沉,那久违的痛楚明晰非常,彻入骨髓。
“哈哈哈,好玩吗?”少年猖狂大笑,引得水下一片马蚤动。
“哥哥,我也要玩!”鱼龙翻身出水,欢悦无比。
普煞却抬眸,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吐一口气,道:“金轮,咒解。”
刹那之间,幻火金轮上的云篆文字爆出火光,脱离了轮身,如活物一般飞舞,映亮天际。随那文字一并迸出的,是刚强战意,于漫天火光之下,伤人无形。云篆文字绕上那道缠住普煞左脚的水柱,丝丝水汽蒸腾而出,不消片刻,水柱便消失无踪。
普煞解了束缚,上腾数丈,他踏上金轮,脚下使力,竟将金轮踢了出去。飞舞的云篆簇着金光耀目的金轮,冲向了那少年。少年不屑,伸手一挥,硨磲珠子聚集为墙,阻挡在他身前。然而,当金轮迫近时,数个云篆文字突然前列为箓。
那少年看到这行箓文,神色大变,惊道:“行雷咒?!”
他话音未落,数道雷电自那行咒文中射出,硨磲珠子遇了雷电,纷纷碎裂,化为齑粉。雷电迅猛突入,少年不再阻挡,改为闪避。雷电却交织成网,将他团团包围。金轮飞旋,将雷网环起,囚住了那少年。
雷电,乃是天地间最至之力。上贯天庭,下彻地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方才,少年骄狂之间,无意中说了“想赢我,找雷部诸神来吧!”。没想到,这普煞仙君竟召了雷电,攻击他唯一的弱点。
“哥哥!”海中,那鱼龙跃起,欲救自己的兄长,但触及金轮雷网之时,却耐不住神威,被弹了开来。
少年又气又怒,却偏偏脱不了身。
普煞含笑,说道:“二太子方才说:胜者为道。如今小仙略胜一筹,二太子还是请回吧。”
“休想!”少年未等普煞说完,便怒吼了一句。
普煞闻言,依然笑道:“那小仙只好用这雷网困着您回去了……”他说话之间,肩上伤口突然又发作起来。他耐不住那痛楚,闷哼了一声。
少年笑了起来,“普煞,你若不想受这锥心痛楚,就乖乖放了我!”
普煞咬牙,不发一语。
少年指间捻着一颗硨磲,“我看你能忍多久!”
普煞肩上的痛楚愈发剧烈,他心思一动,咒法便有了些微动摇。
少年见状,脸上又有了骄狂,他手指微微施力,硨磲珠子上瞬间有了一道裂痕。
普煞叫出了声,他听得见,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这番折磨,乱了他的气息,他只觉得全身无力,已稳不了自己的身形,更何况那行雷咒阵。他轻轻喘息,眉头紧锁,道:“二太子……何必如此执着……”
少年捏紧那珠子,冷声道:“龙生九子,睚眦必报。你难道没听过?”
普煞强忍着肩膀的痛楚,道:“睚眦……小仙最后再问一句,二太子当真是不肯罢手?”
“废话!”少年怒吼,“世人伤我水族之恨,还有你今日辱我之仇,我统统都要讨还!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休想我罢手!”
普煞低头,沉默片刻,待再开口时,声音里浸着无奈,“金轮……杀解。”
此话一出,原本环住雷电的金轮震动起来,那一刻,彻骨的憎怨、骇人的杀气喷薄而出。那轮身的火焰失了金红之色,化了碧蓝。蓝焰之中,千百条精魂悲鸣,凄厉无比。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少年道,“你杀的千万妖魔,都锁在金轮之中,不得轮回,真正杀孽深重的是你!!!”
金轮听得少年这般说话,竟如活物一般,生了怒意。碧蓝的火焰,裹挟着雷电,带着无数妖魔的怨气,刺入了那少年的身体。这一击,足以灭形神,毁精魄。最后的一刻,那少年狂笑几声,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硨磲珠子。细白的粉末纷飞,随着那少年的身形,消逝不见。
普煞突然觉得耳畔安静无比,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一般。痛楚无以复加,缠进血脉,化为冰冷寒意,席卷五感。他全身轻颤,已无力支持。
“哥哥!!!”这时,海中那鱼龙巨尾拍水,激起重重巨浪,席卷而去。
金轮急急赶回,意欲护主,却还是晚了一步。普煞被那巨浪吞没,落入了弱水。只见漆黑的海水中,有着无数双妖异可怖的眼睛。水族蜂拥而上,夺食他的血肉,他却再也意识不到了。
金轮破入水中,却被湍急水流缠缚,动弹不得。一时之间,无数怨灵精魂悲鸣,加之水族激烈的抢夺,搅得海水如沸腾一般。
这时,阴霾满布的天空传来了一响鼓声,声动四野,振聋发聩。
……
万里之外,聚窟洲上。绛云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广昭仙君的宫邸前。她抬头,就见那台阶层层,高不可攀,似是宣告着宫邸主人的不可侵犯一般。她不屑,纵身而上。
宫门口,站着那抱荷仙童。仙童见她来,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开口就是一句:“绛云姐姐,你又来玩啦。”
绛云不满,跺脚道:“我才不是来玩的!”
童子依然笑得愉悦,道:“姐姐稍待片刻,我去向主人通传一声。”
“不必了!哼!”绛云一把推开他,大步往宫邸内冲去。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退。
广昭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