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若菊 (女尊)第5部分阅读
心素若菊 (女尊) 作者:肉书屋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问题吗?”邹衍奇怪于刑心素挺直的脊背里表现出来得佯装的坚强,以及那副随时准备好接受拒绝的认命与觉悟。
走过去,她将他握紧在侧,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指一一掰开,低头细心地查看……
——得,果然又崩裂了!
这几日刚刚有些收口的冻裂伤口如今又是一片血红,她有些着恼地抬头瞪他,却撞上他那副丝毫觉不出疼痛,只用一双包含着一丝希冀与期待的目光直瞅她,仿佛在确认她方才话中真意的样子,那种生怕美梦在瞬间破碎的小心翼翼看了真让人心揪。
邹衍的心顿时软了下来,胸腔里有一种酸涩的疼痛在蔓延,不尖锐,却缠绵……
“心素,我从未想过要限制你什么。”邹衍低头替男人处理手上的伤口,“一切能让你快乐的事情,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支持。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爹那边我来跟他说。”
呆愣片刻,刑心素一直绷得笔挺的身躯蓦然放松下来,他猛得闭上眼睛咬住唇瓣,从鼻间泄出一口长长的吐息……
就像一个被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挑夫瞬间放下了千斤重担,一丝浅淡地轻松笑意再也无法遏制地爬上他抿紧的唇畔,他用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良久,吐出一句低不可闻地:
“……谢谢……”
二十二
心素那天晚上的异状绝不是一句“遇见一位相谈甚欢的老居士”那么简单,但看见他那么满足喜悦的样子,邹衍沉吟许久地询问话语又吞了回去。
——反正要知道真相的手段又不止逼问一种,而且,心素表面看来好像很顺从,实则倔强得很,若问得紧了,引起了他的警觉,说不定反而增加接近事实的难度。
于是,邹衍洒脱一笑,难得糊涂地接受了这种“老居士”的说法,暂时随他去了。
跟掌柜的约好三天后上工,勤劳的邹童鞋这几天还是去了码头。
临近初五吉日,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在镇里传递地异常迅速。
邹衍满头大汗地扛着一箱货往前走,耳边听到有人正在路边和另一人兴致勃勃地聊起冯家少爷小时得高人点化,必定要在十八岁时绣球招亲,才能觅得有缘之人……
——好吧,高人点化版,这是近日来听过得最着调的版本了。
邹衍抹了把汗,托了托肩上沉重的货物,正准备继续迈步,发现左前方居然有个眼熟的身影。
……应该是她吧?
那个酸腐书生样的廖文君。多日不见,她衣着服饰未变,只是头脸收拾齐整了几分,看起来少了些当日的落魄狼狈。
她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的黄衫少年,面容姣好,活泼跳脱,正扯着她一脸兴奋地问这问那。
邹衍想到上次自己给她指了条错路,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有没有找着冯家,摇摇头,甩开心头的一点歉疚,大步走开了。
要说缘分这回事,还真是奇妙,有些人你走到哪都能碰见。
初五那日,为避开拥挤的人潮,邹衍故意绕开大路,拣小路去如意楼上工,穿过几条小巷,居然发现前天下午在码头见到的人如今正急得一脸热锅上蚂蚁,身边那个黄衫少年不住地出声劝慰。
她想装作没看见,她真的很想掉头转身就走……
可是后面的廖文君已经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几步追上来:“请留步!这位大姐请留步!能否告诉小生怎样去冯府?”
——为什么每次廖文君见到她都在问路?
邹衍纠结了,更为纠结的是她这么问,不会意味着这半个多月来那女人真没找到过冯家吧?
那点曾被抛在脑后的小小罪恶感又冒了出来……再加上怎么说,廖文君也好心地提醒过她注意心素的身体状况……
邹衍叹气,转身,问:“我告诉你怎么走,你便能找到了?”
“啊,原来是那位善心的夫人!”廖文君惊喜道,“能再见到真是令人愉快。小生有急事要去冯府,想恳请夫人指一下路……”
“我廖姐姐可是要去冯府提亲的,你要知道的话,就快点告诉我们。”一旁性急嘴快的少年出声打断廖文君的话,声音清脆爽利,表情却不怎么友好。
邹衍的目光扫向那个看似天真无知、咋咋呼呼的男孩,暗暗皱了皱眉,要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时冯府长子正是人人抢夺的香饽饽,对手少一人都是好事,到底会有多少人无私地为廖文君指路,这暂且不说,光那少年那副盛气凌人、倨傲鄙人的态度便已惹得多少人心生不悦,再加上廖文君乃不折不扣的超级大路痴……难怪从前天下午到今早都没能顺利找着冯家府邸。
“夫人!”廖文君神色憔悴,眼下有淡淡青影,忧心焦虑的眉眼再不复那日的从容镇定,她拱手为礼,深深地弯腰,语气诚恳至极,“夫人救我!小生必须在招亲开始前赶到冯府,倘若去晚一步,小生必会抱恨终生,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求夫人……”
“行了。”邹衍仰头看了看天,日头高升,时辰已是不早,她今天第一次上工,本来就是先熟悉熟悉情况,所以出门挺晚,现在的话,说不准那绣球招亲快开始了……
“跟我走,我送你过去。”说罢当先引路。
廖文君大喜过望,也知道现在不是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时候,郑重地点了点头,几步跟上邹衍的脚步。
那黄衫少男满面不甘与怨气地跺了跺脚,也急忙追了上去。
赶到冯府搭建的楼台前,抛绣球招亲还没有开始。
已经有好多一大早就来占位置的女人鼓噪起来,纷纷叫嚷着快点开始。
邹衍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的冯家家主高座上方,锦袍高髻,金饰玉扳,贵气凛然……哼,果然道貌岸然的很。
“邹衍妹子,这……这如何能过得去?”廖文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层层环绕将冯府门前的楼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邹衍回头白了她一眼,虽然总算不用听她左一声“大姐”右一声“夫人”地别扭,可这“妹子”二字也没好到哪去,便没好气地道:“过去?除非你能插翅而飞,不然,就别妄想了。”
“呼……呼……廖姐姐……总算追到你们了!”黄衫少年气喘嘘嘘地追上疾走的二人。
“楼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莫再跟着小生了……”廖文君踮起脚着急地张望着,一手不在意地拂开少年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邹衍妹子,小生不会轻功,就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邹衍无语了,这呆书生根本没把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听出来:“那你会什么?”
“小生粗通医道。”
“有道是医毒不分家。你可会制什么迷|药、麻药之类的,干脆把她们都迷晕不就行了。”她就不信了,这呆子难道真那么一根筋?
“好主意!”廖文君眼睛一亮,可随即黯淡下来,“可这么大的量,再加上上手头又没有草药……根本来不及。”
——好吧,她彻底服了!这就是枚天然呆呀!
邹衍嘴角抽搐,无力地抬起手:“……爬树,你总会吧?”原本打算送到目的地便立刻告辞的,可现在……她不保证,若她将“同志,您好自为之”几个字说出口,这六神无主的女人会不会立刻哭给她看。
廖文君二话不说,将袍子往腰里一塞,“蹭蹭”爬了上去,不得不说,这速度和姿势……怕不是练过千万遍了吧?
“然后呢?”呆书生趴在树上低下头,两眼闪亮、一脸信任地望着她。
“爬上屋顶,开始脱衣服。”邹衍抚额,抬头看她。
“好,……啊?”
“怎么了?”试试在百度搜索“书包网”
“脱……脱衣服?”结结巴巴的声音,仿佛被吓着了。
“你还要不要你的冯大公子了?”
“这是自然!”
“那就行了,脱!”
“……好!”咬牙!最讲究礼义廉耻的廖大书生开始一脸决绝地在光天化日下脱衣服。
黄衣的少年起先还呆呆地仰头看,等到廖文君真的开始解腰带了,连忙低下头垂下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握在身侧的手紧紧成拳。
……腰带。
……外衣。
……袄子。
……外裤。
……棉裤。
……中衣。
……
邹衍这一刻“癞邹儿”附体,等到廖文君脱得只剩里衣时,立刻双手环上嘴唇,憋足了气大吼道:“屋顶上有人裸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这一声虽然没能够镇住全场吵吵嚷嚷地叫嚣,但已把她身周十米内的人吓了一大跳,待她手舞足蹈地引着众人看向高高屋顶上一脸震惊、羞愤欲死的廖大书生……大面积的马蚤动逐渐成型……
下面的事便就顺理成章了。
姗姗迟出的冯家公子,一袭红衣似火,艳若骄阳,他遥遥看着屋顶上正一脸痴迷、从他出现起目光便不曾移开过的廖文君,白玉般得脸颊上飞起两抹薄红,眼波似嗔非嗔,嘴角却弯起了优美的弧度。
绣球带着劲道笔直地投入廖文君的怀中,在一片哗然中,冯家公子飞身而起,乌发如云,彩绸流袖,轻盈飞舞,飘飘宛如空中谪仙……||乳|燕投林般扑进廖书生张开的怀中。
看了眼相依相偎、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邹衍合上因为亲见传说中的轻功而震惊得大张的嘴巴,摇摇头,微微一笑,收回视线拍了拍身旁少年的头顶,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呀。
“明白了吧?是你的怎么也逃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男孩子有点小心机、耍点小手段,这无可厚非,但如果太过了,可会令人生厌哦!”
少年用力挥开抚着自己头顶的手,倔强地咬着唇,落下一滴泪来。
二十三
这厢郎情妾意、浓情蜜蜜,高楼那边的冯家家猪怒发冲冠、跳脚咆哮。
因为隔得比较远,再加上人多嘴杂,邹衍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看神情动作,大概也就是“孽障!”“你给我滚回来……”“冯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之类的。
冯家公子恍若未觉,旁若无人地帮着廖文君穿好衣物,整理妥当,这才回身冷冷面向高台上一张老脸早已气得通红的妇人。
“冯远意。”他出口便是母亲名讳,神情语气无不漠然至极,声音里自有一股子清冷,且大概是运上了内功,即便并未高声叫喊,周围十丈内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我已按照爹爹去世前的吩咐,将妻主带到了你面前。从今日起,我与冯家断绝关系,这世上再无冯清云,只有廖清云!”
廖文君微微上前,与男子并肩而立,伸手包裹住他袖子里攥紧的拳头。
廖清云冰冷的面孔稍微柔和了些,并没有侧头看她,只是悄悄松开拳头,与女子十指相扣:“你害了爹的一生,害了众多男子的性命,恶行罪孽,人所共愤!但我曾在爹面前发过誓,今生绝不伤你分毫……不过,冯远意,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会睁大眼睛看着你的下场!”
说罢,他再也不看一眼那边已经气血攻心、一时撅了过去的冯家家猪,以及乱成一团的冯家诸人,搂着廖文君的腰从屋顶翩然落下。
廖文君终于得偿所愿,一脸喜不自禁地拉着新鲜出炉的自家夫郎来到邹衍身边,正要开口拜谢。
一个头扎双髻,手抱长剑的侍童气喘吁吁地匆匆跑来:“哎呀!我的公子啊!吓死我了!你怎么能就这么飞了起来!小心你的身子啊!”
“仗剑,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什么身子?”廖文君见来人是跟在清云身边的小侍童,奇怪地问道,“清云,是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她不等廖清云闪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张地号起脉来。
廖清云一扫刚刚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挣了几挣没能挣脱,便也任她去了,只飞红了一张俏脸,眼中波光流转,欲语还休。
廖文君号了会儿,脸上表情变幻,挠挠头,又不敢置信地换了另一只手诊着,终于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叫道:“清,清……清云!这……这是喜喜……”脉之一字被男人一个凌厉的眼刀给迅速切断。
廖清云涨红着脸瞪她,危险地压低声音:“干什么?你想叫得人尽皆知呢?”
“天!那……这是真的!我要做……”“嘭”一声,连日奔波赶路、缺衣少食、经历过情绪大起大落的廖书生被突如其来的、更为巨大的喜悦给迎面砸了个正着,终于光荣地“牺牲”了!
“呀——”仗剑被吓得惊叫出声,引来了更多人地注目。
“廖姐姐!”黄衣少年也顾不得再哀悼刚刚逝去的单恋,含着泪几步跨过去蹲下身查看。
邹衍看到正主廖清云原本欲动的身形在少年那声响亮的“廖姐姐”下滞了一瞬,原本盈满关切的眼睛蓦然眯起。
他面无表情地弯身拎起蹲在廖文君身边的少年,四下一扫,瞥见正瞪大眼睛、嘴角抽搐的邹衍,随手将他甩进邹童鞋怀里,抱起昏倒在地的廖大书生,对仗剑道:“去请大夫,等会儿来如意楼汇合。”
——如意楼?!
邹衍下巴落地,连忙扶正被丢得晕乎乎的少年,撒开手几步追了上去。
事实证明,廖大书生除了疲劳过度外,没一点毛病,一觉醒来,又会是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主。
邹衍给他们送了一次水,廖清云正拿着毛巾替廖书生擦脸,听到敲门声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是邹衍,先是微微一愣,再见她肩上搭着白毛巾,一副店小二打扮,想了想问道:“你是如意楼伙计?”
“回客倌,小的今日上工,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千万见谅。”邹衍一脸职业笑容,笑得那叫一个欢畅。
廖清云拢了拢眉:“难看死了!”
邹衍脸上的笑容僵硬。
——该死的!居然敢说她集训了一晚上加一大早的完美“小二式”笑容难看!
“是你教我家妻主爬屋顶脱衣服的?”廖清云放下毛巾,让仗剑去一旁搓洗,自己在廖文君床边坐下来,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睨着她,嘴角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
邹衍脸上笑容不变,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客倌何出此言。”
“我家妻主至诚至性,且恪守礼仪,断不会自己做出于大庭广众下宽衣解带之事。”廖清云接过仗剑递过的毛巾,继续为书生擦拭,嘴里言道,“你对我夫妻二人原有相助之恩,我该感谢你。可你不该……”
他回头,一掌轻拂床头木板,看似软绵绵没有力道,撤开手后赫然一个清晰的掌印:“……不该戏耍我廖清云的妻主。”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射向邹衍的目光中有着□裸地威胁。
邹衍一直想不明白,像廖文君这种超级路痴天然呆是怎样完好无损地活到这么大的?现在整明白了,这护花使者如此强悍,她即便再呆上百倍,也不愁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客倌言重了。小的怎么敢……”
“最后说一遍,别再给我露出那副蠢样子!”廖清云手里的毛巾砸过来,落到地上,居然发出类似重物坠地地闷响。
——天!这廖文君到底娶了怎样一只公老虎!
邹衍吓得退后半步,无语地看着眼前大发雄威的美丽男子,脸上的职业表情果然收了起来:“这位公子,您到底想怎么样?”她实在看不出廖清云是为自己诱导廖文君脱衣服的事在生气,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则是欢喜与感动,也许还有些隐秘的男子的优越感与虚荣心得到满足地得意。但哪一样都不值得他如此大动乾坤地来威胁她这个小人物吧?
廖清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只说了一句话,便意兴阑珊地挥手让邹衍出去。
他说:“算了,我只是警告你,若不是真心与妻主相交,便离她远一些!”
邹衍砸吧着嘴往楼下走去,心里一直琢磨着这句似是而非、模凌两可的话语。
——若不是真心,便离远些;若是真心,便可以继续接近?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个侧身而坐,手掌覆在腹部的强势男子在那一瞬流露出了一丝脆弱的意味?
——唉,说到底,他的意思到底是让她结交廖文君,还是不让她结交啊?
挠破了头皮的邹衍,竟然没有发现,那个自己今天早上还避之唯恐不及的呆书生廖文君,不知不觉中已经赫然登录为“可以结交”的好友名单之上……
二十四
撇开与所处时代的违和感,就个人来说,邹衍其实挺欣赏廖清云这种强势的男人,足够强大、理智、护短、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有足够睥睨世人的能力,却甘心为所爱之人敛翼蛰伏。他是她至今所见男人中最接近前世印象的一个人,却比他们更为感性、柔软。
不过这种带刺的怒放玫瑰还是留着给廖文君那个呆书生享用就好,她呀,还是中意家中那朵带着甘涩苦意的雏菊,清新素雅,幽香淡淡,却比谁都顽强坚韧,百折不挠。
“妻主,要先用膳吗?”刑心素困扰地抬起头,看向一直紧瞅着他的邹衍。那种专注而热烈的灼灼视线……简直刺得他坐立不安。
“不用了,等爹回来就好。”邹衍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看心素编斗笠,男人手上的疮口依旧红肿发紫,但上下穿梭的手指却意外地灵巧迅速。
她今天原没打算早退,刘掌柜偷偷把她喊到一边:“嗬,小崽子,干得不错!第一天就知道给店里招揽生意,还给我找来一名大金主,有前途!今儿你头天上工,老妇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之人,就先到这里好了,明天一早给我过来好好干!以后有你好的!”
——好吧,开工第一天就受到领导如此高地评价,说不得意那是假的,但一想到得到赞赏的理由,邹童鞋又忍不住有些惶恐。
那个不死心跟在他们后面的黄衣少年,化悲愤为财力,红着眼睛冲进如意楼,先瞪一眼邹衍,再瞪一眼柜台前半抱着廖书生、正在登记的廖清云,从怀里掏出一块兽形云纹的玉佩,“啪”一声往柜台上一拍:“给本少爷开间天字一号上房!”
邹衍敢以一个星期的晚饭发誓,刘掌柜那双眯缝的小眼睛在看到那块一看就知是名贵货的玉佩时,两眼迅速划过一道精光。
后来,从为少年送了趟午饭便被打赏了一两银子的陈四嘴里,邹衍才知道,那块玉佩珍贵的不仅仅是其本身,最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含义:三省八郡的首富慕容一族,产业遍布大江南北,见佩便可在所有慕容家族开设的钱庄内支取一万两限额以内的银子,至于酒楼饭馆布庄……那更是完全免费。
虽然如意楼不是慕容家的产业,但能有这样一位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金主驾到,自然是当尊小菩萨似的那样小心翼翼地供着。以至于原本那些对邹衍的加入还颇有微词的人,见她居然能把慕容家的人引来入住,也都各自闭嘴,让邹衍的日子比预期的好过了不少。
作为新人的邹衍自然是没有权利去招呼天字号房的贵客的,邹衍也乐得躲开,每次想到那位小祖宗恶狠狠瞪来的那一眼,她就忍不住想吐槽:你说,辜负你一腔情意的是廖文君,把你当物件随便甩的是她夫郎廖清云,关她什么事儿呀,凭啥那小子一进来不是先瞅他们俩,而是扫射她这个无辜的路人甲?
——冤!真冤!男人无理取闹起来比她前世里那些女人们还要缺乏逻辑性。
嗯……所以说,还是她家心素最好!
细腰长腿、骨架匀称、姿态挺拔,就是瘦了些……咳,不是,她想说的是听话懂事、温柔顺从、可骨子里却是硬的,铮铮傲骨……对了,不是有句话叫丝绸里包裹的钢铁吗?
——她喜欢。
喜欢这句话,也……喜欢这个人。
从最初的敬佩、同情到如今的爱慕、怜惜……时间尚不足一个月,但,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她被他吸引、为他心动、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恨不得以身代替,她希望他能快乐,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重展那晚的笑颜……现如今,她觉得他的身材很令人着迷……想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喜欢?
“妻……主?”耳畔传来刑心素略带迟疑地疑惑低喊。
邹衍回过神,非常自然地对他柔软一笑,似掺了温柔的蜜意,缠绵得令人心醉,刑心素一见之下,怔愣片刻后突然脸红耳热起来,立刻低下头撇开脸,有些慌张地捋着手里的篾条。
——诶?瞧心素这样子,应该不是毫无感觉……这么说来,她还是很有机会的?
邹衍兴奋了!
她猫着腰,拖着凳子,几步挪到刑心素身旁:“我也来做些什么吧?”反正老爹去帮人送东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若不懂把握时机培养感情,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啊?”刑心素吃惊地看着邹衍蹂躏着手底的竹片,呐呐问道,“那……妻主想做什么?”
“要不,心素,你就教我做这个吧?”邹衍指指刑心素手底的半成品斗笠,满脸地虚心求教。
“……好吧。”刑心素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道,若忽略掉声音里的那种勉为其难,这会是一师一徒的良好开端。
人常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邹衍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半成功了,但那另外一半却迟迟不肯出现。
“不是往这边折,该是这样……这样……那样……”
“不对,你忘记刚刚已经把这根穿过去了,现在就不需要再穿一次了……”
“可以再紧一些吗?现在太松了……”
“妻主,你再看我做一遍……”
“也不是这样插,是这样的……”
……
“妻主,要不,您先休息会儿?”好小心地试探语气,生怕刺激到某百败百战之人。
邹衍沉默……
虽然早知道自己对手工艺品之类的没什么天赋,但,居然废柴成这样……实在有损她的颜面和小小自尊……特别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唉……
邹衍沮丧地蹲到一旁叹气,摆摆手示意有些担心地看过来的心素自己没事。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刚刚豆腐就吃了不少……呵呵……
——嗯……?对了,说起来,方才数次碰到心素的手,甚至有几次肩膀相贴,没发现心素有特别紧张的迹象哎,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邹衍眼神发亮,嘴角越翘越高,埋下头,又忍不住捣鼓起来。
二十五
若说邹衍为了夫唱妇随、挽回面子整出了啥成果——一只做工粗糙的竹蜻蜓。
凹凸不平的“翅膀”、粗细不一的“竹柄”,这种前世被称为“中国螺旋”的古老玩具,是邹衍今天回家路上刚看见一个小孩玩,这才想起来制作的。
尽管手工很不怎么样,但邹衍的竹蜻蜓还是歪歪斜斜地飞上了天,那个小玩意儿随空气漩涡上升,旋转了一会儿才落下来。
邹衍摸着下巴仰面乐呵:这算是……成功了?
她回头看向刑心素,却发现男人的目光正落在刚刚坠地的竹蜻蜓上,又似乎透过它在看某些更为久远的东西,眼神有些空茫,淡淡地失落里竟然还夹杂着一丝艳羡……
“试试?”邹衍捡起竹蜻蜓蹲到心素身前,对着好像恍然回神的男人做出邀请。
心素有些局促地收回视线,刚想摇头,却听见自家妻主说道:“虽然是小孩子的玩具,却意外地很神奇,一根棍子两片斜面,便能飞上天空,有人就从此受到启发,实现了飞天的梦想……”
刑心素微张着嘴巴看她,一副吃惊怀疑的样子。
“……怎么?不相信?”邹衍将竹蜻蜓塞进男人手中,“你尝试一下就知道了。”
看着刑心素笨拙地学着她用两只手掌搓转中间的竹棍,却不太会掌握松手的时机,邹衍微微笑笑,站到男人侧后方,弯腰覆在他的手背上:“数一、二、三,就撒手。”
刑心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贴着邹衍肩脊处的肌肉却没有僵硬紧绷起来,日日同床共枕、加上女人经常有意无意地善意靠近、碰触、触摸……他已不会像当初那样轻易便一惊一乍、草木皆兵。
……而且,她很温暖。
皮肤的触感、温热的气息、熨帖的体温……如此接近……几乎呼吸可闻……刑心素的耳尖处开始发热,一点轻红慢慢浮现……
他立即收敛心神,勉强自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她的口号和手中的竹蜻蜓上。
“一、二、三,放!”
青黄|色的竹蜻蜓再一次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空,很短暂的时间,由于动力不足,很快又栽倒在地。
刑心素却弯起了嘴角,眼神里有一种难以掩饰地雀跃。
邹衍开怀一笑,夸赞道:“不错不错,多练习几次,心素,你很快就能很厉害了!”
男人闻声回头,睁大眼睛、仰头向上看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天真与不设防,那一刻,他像极了一个得到渴望以久地称赞的可爱孩子,眼眸闪闪、熠熠生辉,表情喜悦且心满意足。
那天刑心素握着邹衍随口说送给他的竹蜻蜓,脸色甚是明朗,那副嘴角忍不住上翘的喜孜孜模样灼痛了邹衍的眼睛,然后,女人突然发觉,相处至今,她好像真没有送过男人哪怕一件东西。
睡觉前的那段时间里,邹衍就在琢磨该买些什么才好。直到两人都宽衣躺到床上,她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心里惦记着事情,邹衍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心素的呼吸声很有规律,应该是熟睡了。
邹衍借着照进窗户的清冷月色仔细打量男人晦暗不明的脸庞,五官清秀,线条疏朗,淡淡的眉尖轻颦,俊挺的鼻梁在一侧打下暗影,将隐忍抿紧的唇线凸显出来,一只手搁在下巴前一点的地方,无意识地轻轻捏成拳,整个身体尽力往里缩,几乎全部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那么个身形颀长的成年男子,睡觉的时候居然只占整张床的五分之一……
邹衍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凉的,有着秋夜沁人的寒意。
她悄悄叹息一声,半起身伸过手去替他掖了掖后背的被子,心素不安地动了动,人往邹衍这边稍微过来了些。
邹衍重新躺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温温地捂着。
——算了,别东想西想了。实在一点,天气越来越冷,替爹和心素扯些布做两件新棉袄,顺便把被褥垫子之类的也加厚一些,再看看情况,等下月月钱发了,还可以加个炉子生火取暖……
邹衍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邹衍刚到如意楼,便被陈四谄笑着拉到角落里,用三天代她值夜的条件交换到了给二楼最里面一间房间送水送饭的活。那间房正是廖文君夫妻的屋子,邹衍乐得清闲,又能卖个人情给陈四这个老手,没多想便爽快地应了下来。
陈四打的啥主意,邹衍大概猜得出来,廖清云不是啥好糊弄的主,即便长得确实不错,但怀抱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觉悟的人在这个世上毕竟不多,既然不是为色,那便是为财,现在这个如意楼最有财又和那对夫妻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黄衣少年。
——难道那孩子还是不准备放弃?
邹衍咂舌,边擦桌子,边在心里算着啥时能排到她轮休,可以陪心素去买布做衣服。
看着陈四跑出跑进跑上跑下地端汤送水买药煎药,邹衍估计那廖呆子该是醒来了,看来昨天她家夫郎怀着孕还飞上飞下的把她吓得够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养安胎。
——不知那呆子的医术到底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想请她替心素看看。去医馆的话她曾跟男人提过一次,但那时候心素煞白了一张脸、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实在吓了她一跳!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她总是不放心,男人太瘦了,长期受到虐打加上严重营养不良,体质又是偏寒,到了冬天会越发难熬……
“小二!”有人踏阶就喊,声音颇为熟悉。
邹衍眉开眼笑地走到门口,仍是那副招牌职业笑脸,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戏谑:“哟!客倌,里边请里边请,您是吃饭呢还是打尖?”她打恭作揖着把人往里引。
“铿”一声,邹衍的前额与酒葫芦的底部做了次亲密接触,李然挑眉,淡淡笑骂:“少给我做出这副怪样!找你喝酒,什么时候下工?”
“那秦姨那儿……”邹衍捂着额头笑。
“帮你说好了,下次补给她。”
“嘿!够朋友!”邹衍放下手捶了李然一记臂膀,“啊,不过我要回家去说一声。”
李然以“你可真够麻烦”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早让人去说了。得,一句话,喝不喝?”
“你都先斩后奏了,我还能说‘喝’以外的答案吗?”邹衍摇头失笑,“等我一会儿,快好了。”
李然点头,拍拍邹衍的肩膀自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到邹衍忙完了回来,发现两个怎么都没想到的人坐到一处。
——李然和廖文君?
她们两个怎么凑到了一起,而且看起来相谈甚欢?
二十六
“想不到你们俩居然是旧识。”邹衍半躺在高高的屋顶上,右腿随意地支在左腿上,面朝明月,拎起葫芦饮了一口,啧啊——入口醇绵,回味悠长,不愧是李然特意带来的好酒。
“可不是,真没想到能在这儿再次遇到李将军。”廖文君接住邹衍抛过来的葫芦,小心地浅浅抿了一口,咂咂嘴,再吐了吐舌头,表情有点像瞒着大人偷酒喝的孩子。
李然的眼眸黯了一瞬,轻轻拿过酒葫,往嘴里倒了一口:“李将军什么的还是不要再提了。廖神医平日甚少饮酒,还是少喝一点吧,免得我又要被你那位师弟,啊,不对,现在已经是夫郎了,被您家那位给狠狠责骂一顿了。”
“那也请别叫小生神医什么的,小生于医道只是略窥门径,还远远达不到‘神’的地步……”
“那怎么行,若不是当年神医妙手回春,想必李某早已不在人世。况且,当今世上,论医术一道,除了您师傅‘大圣手’老前辈,若您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怎么了,突然脸色难看起来?”
“……师傅她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
皓月当空,周围漂浮着如雾般浅淡云朵,邹衍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在一旁饮酒、赏月、听二人讲些旧事佐着从如意楼厨房顺来的下酒菜……
——哦……原来李然本名李慕然,以前竟是驻守边疆、统帅千军的将领……难怪平时说话行事利落简明之余,还带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压迫感。
——诶?廖书呆居然是什么名闻天下的“大圣手”的首席弟子?呃……人不可貌相……
——好吧,两年前在北方,廖文君曾救了染上疫病的李然……所以,两人才认识的……
——嗯,嗯,原来廖书呆和廖清云早就在他们师傅“大圣手”临死前,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地拜过天地了?难怪会珠胎暗结……咳,孕育爱情结晶。她还疑惑了很久,怎么这次廖呆子居然将圣人的礼义廉耻丢在一旁,下手这么快?可他们昨天在抛绣球现场那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李姐……”
“妹子……”
……
听听,两个后劲上头的人开始酒意上涌,相互搭着肩膀称姐道妹起来。
“小衍,过来。”李然扬声道,横过来的目光中颇有一种“你不过来我便‘请’你过来”的气势。
邹衍扫了一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再一想刚刚李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拎了她和廖文君两人飞上屋顶……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她还是莫跟醉鬼计较了。
“恩人,坐这……咯儿……边。”廖文君酡红着一张脸,兴奋地朝她挥手,连舌头都有些大了。
——坐这边可以,不过能不能改改你所谓“恩人”的叫法?
在李然沉重的胳膊压上肩头时,邹衍无奈地轻轻摇头,仰头喝一口廖文君递过来的美酒,低头看见三人并肩而坐亲密无间的影子。
……其实这也是某种缘分吧。
邹衍弯起嘴角无声微笑:她们三人,李然帮过自己,廖文君救了李然一命,自己也算曾助廖书呆一臂之力……到底谁对谁有恩,又是谁欠谁比较多?
皓月当空,月明星稀,美酒当前,知己在侧,在不知主人名姓的废弃屋顶,三人畅谈旧事、击节高歌、饮酒论诗、酩酊大醉。
宿醉觉醒,只觉头痛欲裂,邹衍趁着酒性未退、耍赖般半抱半依着靠在床边的刑心素。
“妻……妻主……”心素涨红着脸,为难地看着一个劲往他怀里拱的女人,双手无措地扶着她的肩膀,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心素。”邹衍一把将他拉着坐在床边,头枕到他的大腿上,撒娇着嚷道:“头疼。
刑心素无奈,拂开邹衍脸上的散发,伸出手指替她按摩起太阳|岤来。
外面院子里似乎有谁来过,一会儿之后,邹老爹送走来人,在外间刻意地咳嗽一声。
刑心素连忙扶邹衍重新躺好,自己则急急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重又进来,手上多了一枚封蜡的药丸和一杯清水。
“妻主,这醒酒丸是一位住在如意楼的姓廖的客人托人送来的,说是对清宿醉很有效果,你看这……”
邹衍按着额角坐起身,睁眼扫了一下药丸,再看一眼拿着药丸的男人,伸手接过服下,一边喝水冲淡口中的药味,一边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天我不在,没睡好吗?”
“嗯。”刑心素正等在一旁准备接过杯子,也没太在意她的问题,等诚实地应声后,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说了什么,慌忙补救道:“唔……还,还好。”
“呵呵……”邹衍轻笑,见好就收,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她醉得不省人事前,宵禁时间就早过了,她还以为要躺在深秋屋顶上过夜了,不料醒来却仍在自己的卧房里。
“她自称姓李名然,是妻主的大姐。”
“大姐?”邹衍惊讶地挑眉,然后,服了药后,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
依稀……仿佛……好像……貌似……昨天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讲到了“桃园三结义”,然后三个醉鬼……不,应该是两个真醉的女人加一个装醉的李慕然,三人对月遥拜,相约结为异姓姐妹……
——呃?这不是醉言醉语、酒后发癫的一时笑话吗?
她们一个是前边疆大将、一个是现神医传人,而她只是小小跑堂小二一名,天天为生计奔波流汗……
——“大姐”啊?可……能吗?
二十七
抹了把脸,邹衍匆匆赶往如意楼,一上午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午餐时分,廖家夫妻和小侍童仗剑偕同出现在一楼大堂。
邹衍笑着迎上去,正要招呼,却发现那廖书呆居然一本正经地绕过自己,对一旁的陈四微一行礼道:“麻烦小二姐上几个清淡爽口的家常小菜,再加三碗米饭。”
邹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书呆是怎么了?昨天还亲亲热热地把酒言欢,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