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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流云 第12部分阅读

      宛如流云 作者:肉书屋

    满脸通红地撞开书房门,屋里两人同时回头,没想到李闻持居然也在里面。顾不上给他行礼,流云扑到陆子澹面前问道:“为何你要随军?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要是又发病我可不管。”

    陆子澹抱歉地朝李闻持笑笑,然后拉住流云的手,柔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次羯人大举入侵,若不能早日将他们赶出国境,受害的总归是我郑国百姓。我与王爷合作多年,行军布战早有默契,若换了个监军,王爷行事势必束手束脚,于大局不利。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又有王爷照顾,还有随军御医,不会有大问题。那些药我多带些在身边,等药吃完了,我也就回来了。你好好在梅园休息养伤,等我回来可好。”

    “不好,”流云生气地甩开他的手,“你还打算把我丢在此地一个人去凉州?每一个热血男儿都应该保护自己家园,所以你坚持要去战场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怎可把我抛下,我又不是寻常人家千金小姐,什么苦没有吃过,难道就怕了上战场么。”

    陆子澹一脸为难,但见流云满脸坚持,却不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她。并不是不信她吃苦的决心,只是心疼她瘦弱的身子,虽然现在能蹦能跳,但脸色仍苍白着,尖尖的小下巴看得人心酸。

    李闻持轻咳了一声,插言道:“流云还是留在府里好好休养,军中有规定,不可携带家眷女子随军,这是自高祖皇帝起就有的律令,绝不可因子澹而废。”说罢,他朝陆子澹使了个眼色。

    陆子澹果然点点头,眼中一片无奈神色。

    “这没关系,”流云立刻笑道:“我女伴男装就是了,反正扮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失言。对于自己的过往,她并不介意告诉陆子澹,事实上,从她受伤上船,跟随到梅园起,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他,所以平时并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但是对于李闻持,她心里还是有些戒心,尤其是这次庄翼刺杀不成事件后。

    果然,李闻持一双鹰眼朝她射来,目光灼灼,让她十分不安。

    “流云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子澹还有事商量。”李闻持出乎意料不再像以前那样留她下来商讨计策,让流云多少有些不习惯。她肚子里还有一堆话要说,但既然人家逐客令已下,她再怎样也不好意思再死赖着不走。

    可一出书房的门,气就上来了,抬脚朝身边梅树狠狠一踢,落下一身黄黄绿绿的叶子,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受了惊,蒲扇地飞上天,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屋里的陆子澹和李闻持听见了,俱是弯起嘴角。

    从飞还未回府,流云心里有话又不知跟谁说。一个人在园子里兜来转去晃悠了半天,最后想起了一梅师太,索性牵了马,连招呼也没打声就出了门。

    上马跑了一段路才发现伤口仍未痊愈,颠簸几下就开始疼。只得放缓了步子,慢慢踱到观音阁。一进庵堂就快支撑不住,脸色煞白,吓得开门的青衣小尼一边扶人,一边朝庵堂里大声叫。

    在观音阁的客房里刚躺下,就隐隐听见脚步声渐渐由远而至,一轻盈,一沉稳,脑子里想着除了一梅师太不知还有谁。正想着,门开了,流云撑起身子准备下床行礼,却被来人压住。

    温暖而熟悉的手掌,慈祥和蔼的面容,流云望着面前的老者,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师父!”

    三十

    素心也是刚到观音阁不久,正叨念着徒弟,没想到流云就主动上了门,更没想到的是又弄了一身的伤。仔细给她把过脉,眉宇间一丝忧虑一闪而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笑。流云心事细密,见此情形心里不由得疙瘩一下。

    素心见流云眼色,知道瞒不过她,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责备道:“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上次的伤表面上是痊愈了,但终究对身体有影响。你不仅不好好调理,反而妄动真气,失血不说,还受了内伤,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流云微微一愣,有些懵了。只道最近身子已经大好,除了偶尔有些头晕,提不起精神,不见有多大问题。可如今既然素心师父都这么说了,想必这回真是伤到了骨子里,想起这一年来病病殃殃,喝药如喝汤的日子,委实有些后怕。

    素心见她神色微变,怕吓坏了她,遂抚抚她额迹的秀发,柔声道:“你也不要害怕,总不是无药可治的绝症,以后注意身体,不要乱动乱跑,调养几年就会慢慢好起来。王府里各种补药应是不缺,若少了什么就去你师伯那里要。他那里宝贝不少,自不会苛刻了你。”

    流云听她如此一说更是语塞,本以为不过几帖药就能解决,谁知竟要调养数年。以她的性子,要流连床榻数年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又及陆子澹要随军入凉州,自己断是没机会跟去了。不由得苦笑数声,眼帘一垂,一脸黯然。

    但一切终已造成,再自怨自艾也无济于事,摇摇头,索性不再多想,转而朝素心笑道:“师父难得回大兴一趟,徒儿也一直没机会问您,不知您与无忧老前辈是否已经重逢?”

    素心脸上微露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舒畅和幸福,看得流云十分羡慕。虽不知这些年两人为何迟迟不能走到一起,但见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替她高兴。

    “他去了宫里头,这阵子朝中闹得厉害,无忧终是放心不下。庆隆做了几年皇帝是越做越糊涂了,少不了要去给他提个醒儿。若再这么闹下去,朝中还不知被他搅成怎样。”素心言语中对郑帝大是不敬,听得流云只干笑两声,不好回话。

    又想起陆子澹的病,忙起了身,正色道:“我照师父的笔录给子澹熬了药,病倒是没再发,但身子仍不见好转。前日我探脉时,只觉得他脉象微弱几不可查,师父您看是何原因?”

    素心盯着她的眼睛打趣道:“什么时候子澹、子澹的这么亲热了?看来我的徒儿动了凡心,红鸾星动了。”笑着看流云的脸顿时涨红,方才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子澹自幼体弱多病,受了很多苦,性子也淡漠得很,这些年也只有小四和谦儿跟他亲近些。我心里对这孩子极为喜爱,可碍于师训不得救助陆家族人。那日偷上船其实是为了就近诊脉,不想竟碰上了你。我当年跟师尊学过几日相术,见你面相乃是有福之人,且正与子澹相和,才动了心思将你留在他身边,又教你医术以防日后之需。师父当日的确存了私心,流云你莫怪我。”

    流云对她只有敬爱,又何来怪罪之说,慌忙道:“师父何出此言,当日流云落魄,无处安生,若不是师父使陆德将流云留于陆府,我怕是早已流落街头了,多谢师父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素心促狭地笑道:“好在当日我有先见之明,否则你和子澹又怎会相遇相知。”顿了顿,又犹豫道:“有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我仔细诊断过子澹的身体,他的病非一两日能治好,即使好转,也难以断根,我怕他难以与你执手白头。虽然子澹是我亲侄,但事关你终身,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你若不愿,也断了子澹的心思,免得他日后为情所苦。”

    流云听得此言顿时一阵眩晕,眼前景物仿佛都变着戏法似的乱转,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捂住心口,缓缓呼了口气,沉声道:“师父切勿再问此等问题,我既已认定了子澹,这颗心断不会再移到别人身上,不管他身子是好是坏,我终会陪着他。只要我们两人心系一处,就算只有一时片刻的温存,也是上天的恩宠。他……”一句话没说完,眼泪竟掉了下来,连自己也怔住。

    “他还有多久?”这话一出口,心也碎了。

    “若是调养得当,应该还有二十年的寿辰。”素心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要知流云一向坚强,当日伤重疼痛无法安睡也不见落一滴泪,而今却为了陆子澹泪如泉涌,自是心疼到了极点。忍不住抱住她瘦弱的身子,轻拍削肩,“不哭了,乖哦。”

    既已得知此消息,流云便是片刻也坐不住。只一想到素心的话,心就如同刀割,只盼着早点回梅园见着他的面,多一日是一日,多一眼是一眼。

    素心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立刻吩咐人准备了马车,将她送回王府,同时还捎上一大堆药材。

    马车上有观音阁的标志,所以才到了王府门口,就有人迎了上来。见流云脸色苍白地下车,俱是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她竟与观音阁有旧。要知观音阁与皇宫贵族往来甚多,但一梅师太向来清高,这马车亦很少载人,如今竟专程送流云回府,这些下人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但流云已没有任何心情顾及旁人的态度,一下车就直奔梅园,才到门口就见着雷急冲冲地走出来,差点撞上。雷跺脚指着她大声道:“你又跑去哪里了,我们把整个王府都翻遍了,王爷还派人上街去寻你。少爷还道你生他的气,急得不得了,连药都没——”望见流云满脸的泪痕,责怪的话怎么也再说不出口。

    流云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两眼,低头进屋。

    陆子澹就坐在厅里,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霍地转身,眼中射出复杂神色,“你——”竟然硬生生地站起来将流云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别再吓我了好不好,我受不住了。”头低在在她颈项里轻轻出着气,声音竟已沙哑。

    许久不见她回应,松开怀抱低头看眼前的人儿,竟然泪湿胸襟,哭得无声无息。心里更加怜惜,温柔地抚去她脸颊的泪水,小声问道:“怎么哭了,可是我弄痛你了,还是生我的气?不是我不带你去,只是你身子的确不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若不好好调养,将来会留下后患。”

    流云倚着他的胸口一个劲地摇头却不说话,不想他看出异样,努力止住眼泪,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就是想哭了。”说罢小心地将他扶着坐下,柔声问道:“决定什么时候走了吗?我送你!”明明知道这一去数月,明明知道他命途坎坷,却不忍拂了他的意。趁着他有生之年,做自己愿做的事,到走的时候也不会后悔了。

    秋意渐凉,再过些日子天就寒了,往北更是天寒地冻。流云把马车四壁都裹上厚厚的羊皮,还从李闻持那里要来一张虎皮铺在车内木塌上,此外还有各色药材,果脯,药酒等储在车底匣下,以备不时之需。

    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陆子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她,风雷电也远远地躲到一边不插手,却依稀听到流云唠唠叨叨地叮嘱个不停,像个多嘴的小老太婆。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摇头准备离开,一抬头,看见走廊处一抹浅灰色的身影。背脊挺得笔直,秋风起时掠起他散落的头发袅袅绕绕地缠在脸上,衣带随风乱飘,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落寞。

    撞见他们的目光,李闻持缓缓地转身,只留给一个挺直的背影。影子在秋日黄昏的阳光下拉得长长的,十分潇瑟。

    三人面面相觑,回首看一眼身后仍不自知的两人,娇小的人儿仍在爬上爬下,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车下的男子一脸温存的笑容,所有的繁华与纷争都不见,眼中只剩她一人。

    十月十日,晴

    瑞王率精兵五万出战凉州,蜀国候监军。郑帝率文武百官身着戎装征衣,批弓挂箭,于新华门送行,百姓皆高呼跪送。

    流云牵着黑马站在大兴城外的黄土破上,望着蜿蜒离去的大军,搜索到队伍中那辆熟悉的乌木马车,手上的缰绳越握越紧。

    队伍中,陆子澹掀开羊皮车帘,透过密密仄仄的人群,望向渐渐模糊的城墙,越来越小的城门,仿佛看到那个巧笑嘻语的女子在朝自己挥手告别,在她的脸上,他看到了忧伤。

    离歌

    离歌(一)

    一

    郑军开走,王府突然静了下来,更不用说平素就冷清沉寂的梅园。流云虽爱静,但也受不了如此孤寂,到第三日终于决定搬到观音阁与素心同住,随便探讨陆子澹的病情。她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念想,希望能绝处缝生。

    临走时跟高王妃道别,见着许久不见的如彤等人。她们脸色都淡淡的,爱理不理的样子。流云也不生气,她本来就没想过要从她们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自从上回高王妃误会,从飞大闹王府后,两人之间无形间有了些隔阂。高王妃虽然脸上没有表现,眼里的敌对却十分明显。

    绿绮也跟着一起去,她是安宰相送来的人,高王妃虽不愿,却也无法阻拦。二人简单整理些衣物,就坐上了观音阁的马车。

    素心心知流云的性子,若是认定了陆子澹,便是死也不会放手,再加上她又是陆子澹亲姑,自然想方设法地寻找能医治他的法子。两人终日埋头于医书中,不知不觉,竟过了一月有余。

    这日从飞从邢城回来,不便住在观音阁,仍去了先前流云买下的宅子住下。流云一大早就带了绿绮去给他接风,设宴于西岳楼,请了剑庄里几位老师傅作陪,一行人倒也其乐融融。

    酒吃到一半,店里伙计就急冲冲地过来敲门,说是安宰相派人来找。流云跟从飞交待几句,赶紧和绿绮一起往回赶。

    安宰相府外门庭若市,才到青衣巷就可见不少身着各色不同品级官服的大小官员在府外流连。随从手里都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均被挡在门外,脸上甚是尴尬,态度却仍恭恭敬敬。

    绿绮面子甚大,一马当先地窜到门口,大大咧咧地跟守门的侍卫打招呼,那些人见到绿绮,马上变了脸,满脸陪笑,热情地点头哈腰,绿绮姐长绿绮姐短地叫个不停。绿绮跟他们说笑了几句,忙回头拉过流云,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子,看得门外一干官员眼红不已。

    才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穿着半旧的灰袍子,山羊小胡子粘在干巴巴挑不出半两肉的老脸上,一双小眼睛半眯着,眨一眨露出灼人的精光。绿绮小说告诉流云,这是府上管家安臣环。

    流云礼貌地朝他笑笑,暗记在心。这安臣环其貌不扬,但眼神锐利,脚步沉稳,绝非池中之物,真不知安宰相从何处寻得如此人物,竟使他屈身为奴。

    “流云小姐,大人和郡主等候多时了。”他仔细打量着流云,看清她的眉眼,脸上稍稍带了些温意。

    流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郡主指的是素心师父。素心未脱离陆家之前,曾被中宗皇帝封为敏惠郡主,安臣环如此称呼,想来该是当年素心身边旧人。

    脑子里迅速地打着转,不知他们叫她来究竟所为何事。要说她虽已继承剑心门门主之位,但门人均是其长辈,因而从未行使过任何权利与职责。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门主之位继承得十分草率,实难服众,若师叔师伯有异议,她也愿意随时退位让贤。

    跟着安臣环在府里转悠了许久,沿着靠水的游廊走了盏茶的功夫,穿过好几道雕花大门,终于到了座小巧玲珑的别院。小院里竹影摇曳,清风拂面,甚是清新。绿绮陪到门口便不再往里走,说是此地乃安府禁地,非请勿入。流云抬头看了眼门廊上方游逸的“清峦”二字,知道这正是传言中当年安宰相与郑帝议政之所,心里陡然有了些激动。

    书房里端正地坐了三个人,正中是素心师父,左侧是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眉目慈祥,眼神睿智,正是该间的主人大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安哲。右侧上手处有一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面貌甚是清秀,穿了件紫色对襟长衣,自流云一进门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

    流云恭敬地跪下,行晚辈之礼。“流云拜见师父,师伯师叔。”

    中年男子正是剑心门第十一代弟子素玄,亦是当今大内总管,人称庭岳公。谁能想到昔日敏惠郡主,当朝安宰相竟与大内太监总管是同门师兄弟呢。素玄泰然地受了流云一拜,这才伸手扶起她,笑道:“早就听师姐说收了个天仙化人般的徒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差。”精亮的眼在流云身上扫了几眼,皱眉道:“就是身子差了些。”

    素心无奈地摇头道:“流云当初受了寒气,没好完全又受了内伤,下不得重药,只得慢慢调理。”又瞟了眼安哲,笑道:“难为大师兄送了两副熊胆,这东西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安哲微笑着捻了捻胡须,素玄哼了一声,不屑道:“不就是熊胆么,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说罢笑眯眯地朝流云道:“你师伯太小气,连好东西都舍不得出手。赶明儿师叔我让人给小师侄送棵千年灵芝,那玩意儿可顶得上好几副熊胆。”

    流云不知这两位到底玩什么把戏,朝安哲偷瞥了一眼,朝素玄笑笑,道:“多谢师叔。”

    安哲脸上果然开始不好看,怒道:“你个鬼头,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几时小气过了?宫里头几样好东西都被你没脸没皮地要了去,还好意思说。赶明儿我就去奏明了皇上,把你那敬阳殿操了,看能掏出多少宝贝来。”

    素心见他二人又要开始吵架,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两个就别在流云面前丢脸了。忘了今儿唤流云来做什么了吗?”

    这二人显然对素心十分忌惮,居然马上停嘴,互瞪了一眼,各自转过头,不再看对方,竟十分小孩子脾性,看得流云目瞪口呆。干笑几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心将流云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子澹的病。”见流云脸色一边,赶紧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解释道:“这几日我和你师伯师叔翻遍了先祖留下的所有医书,终是有了些收获。只是——”

    流云听得陆子澹病情尚有希望,不禁喜形于色,霍地站起身,拉住素心的手惊喜道:“真的吗?子澹可有救了!”

    素心苦笑两声,朝安哲瞥了一眼,示意他来说。安哲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翻阅了第九代师尊留下的手卷,书中曾记载类似子澹的病情。师尊言,以碧玉蛤蟆为引,施以金针过|岤大法,可将其体内寒毒排尽。只是,我们三人自诩广闻博见,却从未听过碧玉蛤蟆为何物。”

    素玄又接着说道:“后来我想起宫中所藏绝版医书,在翰文殿查找了三日,终于在其中《魏问卷陈记》中第四卷中看到了一句记载,说的是前朝平宗容妃挚爱此物,终日把玩。容妃早逝,此物亦不知所踪。不久后,魏为郑所灭,前朝宫廷留下财宝并不多,有传言说,平宗生前将国库中的大部分都转移到另一宝库。但关于此宝库的具体位置,却无人知晓。”

    流云怔怔地呆了半晌,喃喃道:“这即是说,平宗宝库乃是子澹唯一的希望。那耽误之计,就是去寻找平宗宝库,不知师父可有线索。”

    三人沉默地对视半晌,俱是不言。

    许久,安哲才叹道:“这些年来,关于平宗宝库的传言并不多,原因就在于当年高祖皇帝曾下令禁言。亦是如此,能找到的线索基本没有。郑国历代皇帝从未放弃过对平宗宝库的寻找,但迄今为止,仍无任何消息。”

    素玄也点头道:“皇上自继位以来,甚至曾多次派人到海外寻找乔家后人,希望能寻得藏宝图,但都无功而返。我们想要寻宝,比登天还难。”

    流云听得他提及乔家,一时呆住,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指着他“咿咿呀呀”了好半天,直到众人不解地望着她,还以为她受了打击,神智不清。

    “乔……乔家?!”流云只觉得心里一阵狂喜,同时又一片混乱,无法控制的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平宗……宝藏……就……就是……乔家宝……宝藏?”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家传藏宝图,颤抖着递到素心手里。深呼吸了一口气,总算镇定了些,这才沉声道:“师父您看,是否是这一张?”

    这回轮到他们三人傻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接过,三个脑袋凑到一起仔细查看。足足看了有一株香的功夫,素心才抬起头,严肃地问道:“这张图从何处得来,流云你一五一十地告诉师父。”

    流云遂把真相说了一遍,听得素心等人唏嘘不已。素心将图纸仔细折好,还给她道:“还好今日只有我们四人在场,若是被郑帝得知你竟是乔家后人,恐有杀身之祸。也是子澹命不该绝,这才遇上你。”

    安哲也叹道:“没想到乔家竟改名换姓,在吴国立足。昔年出海传闻,想必也是乔家先祖特意为之,只为求得一席之地安身立命。李氏行事确有不当之处,乔家还算机敏,早早就逃了,可惜孙家满门四百余口,无一人逃出。真是作孽啊。”说罢,脸上竟带了悲哀嘲讽之色,想是念及自身处境,心有戚戚然。

    素玄也点头称是,补充道:“但这图纸上只有山脉流水,并无文字,实在猜不出画的是究竟何处啊?”

    流云想到此处亦是苦笑连连,这副图纸她早已看过,上面并未注明地点,也无比对尺寸,实在猜不出宝库的方位。

    四人又陷入深思,素心秀眉微颦,似想起什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说起乔家,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抬眼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心中微定,继续道:“我幼时贪玩,曾误闯先父书房。彼时我父亲正是陆家家主,那日他在书房里摸索一紫色木匣,上绘金色云纹,封口处亦有方才藏宝图上图案。不知是否与宝藏有关?”

    流云大喜,道:“我也在子澹那里看过先祖留下的书信,乔陆两家一向交好,留下只言片语的线索也说不定。”

    素心见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嗔道:“子澹连这些都给你看?要知道,这些书信一旦流传出去,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看来他真是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流云不理会她的调侃,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子澹留了书房钥匙给我,我这就去把这些什物找来,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离歌(二)

    流云很快就在梅园书房找到了那封旧书信,还有素心口中的紫色木匣。果然是金线描边,华贵典雅。只是整个木匣上下,竟找不到开口处,只有侧面正中有若干个小滑轮,上有从一到十的数字。

    “据说乔公喜作机关算术,这匣子怕是他刻意为之。我听说这种木匣里常常装有重要文书,匣内另存有老醋,若强行将匣子打开,匣内醋瓶立刻将文书浸湿,融蚀。若我们不能解开秘密,空有匣子在手也无可奈何。”安哲见多识广,又曾仔细研究过开国几大功臣的往事,因而娓娓道来,十分娴熟。

    只是这话一出,几人均是傻了眼,实在不知从哪里找线索来解开这迷题。无奈只得打开信笺,希望能从其中找到些许信息。这信纸已经有了百余年的历史,边角呈暗黄|色,打开后只见一片龙飞凤舞的草书飞跃欲出,却认不得几个字。

    流云苦笑着把信笺递给安哲,希望他能看懂。素心和素玄则凑过头来,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西园公子寒松后调子建归宴天花乱坠野孤禅省郎梦老僧。”素玄对草书颇有研究,很快就将信中文字悉数认遍,只是这二十四个字中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呢。

    三人中以安哲最为博学,沉吟片刻后,犹豫道:“我看这木匣上有六处滑轮,也就是说,这二十四字中蕴含有六个数字。且先把这二十四字分开看,西园公子,寒松后调,子建归宴,天花乱坠,野孤禅,省郎梦老僧。师弟觉得如何?”

    素玄不置可否地笑笑,却不说话。素心则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这六句短语各有出处,该是不错的。我猜这‘寒松后调’乃是出自《论语子罕》卷五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该是对应一个五字,不知可有说错?”

    安哲点点头,随即又皱眉,“师妹说的是不错,但此句用典于卷五《子罕》第九,亦可对应一个九字,所以——”

    “先不管那么多,我们先把这些隐语一一解开,最后再考虑取舍。”流云挥毫着墨,先摹下二十七字隐语,然后在寒松后调旁写下五、九二字。

    “再看西园公子,”素玄不甘落后,继续道:“曹魏文帝昔年为公子时曾居西园,这里指的应该就是他了。文帝乃太祖次子,这里对应的该是个二字。”

    一旁的安哲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太祖三子曹植也曾居西园,这西园公子指的是他也说不定。”流云听罢,又挥毫在一侧写下二、三两字。

    “还有这子建归宴,曹子建在《名都篇》中曾写道:“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之句,这里作十该不会错。”虽然上句隐语被安哲抢白,素玄并不灰心,反而愈战愈勇,上句虽有歧义,但这句该不会错了。

    果然,安哲和素心都没再反驳,流云赶紧记下十字。

    “这天花乱坠到底有何典故?我竟是想不起来。”素玄猜得兴起,又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可看到这个词又被难住了。

    这回轮到流云开口,她幼时曾读过佛经,偶尔见过此词的出处。“这是由佛经故事‘天女散花’衍变而成。《维摩经》曰‘佛告文殊师利,汝诣维摩诘问病时,维摩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以天女散诸菩萨大弟子上,而为供养’。大亦为一,故此句隐含的就是一个一字。”说罢,微笑着在纸上写下。

    其余三人亦点头同意,素心又指着野孤禅三字道:“学道而流入邪僻、未司而妄称悟,禅家一概斥之为‘野孤禅’。此句涉及一‘公案’, 昔有一老人,因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答曰:“不落因果。”结果五百生为野孤身。后承百丈怀海禅师代下一“转语”:“不昧因果。”老人遂脱去野孤身。故事见于《五灯会元》卷三,所以这里也有两个数字,五和三。”

    流云连连点头,继续道:“至于这最后一句省郎梦老僧,乃是《传灯录》中的故事,‘有一省郎,梦至碧严下一老僧前,烟穗极微,云:此是檀越结愿,香烟存而檀越已三生矣。第一生,明皇明剑南安抚巡官。第二生,宪皇时西蜀书记。第三生,即今生也。’即是‘三生有幸’一词,所以这里对应的是个三字。”

    如此一来,这六句隐语中就被解出了九个数字,除了子建归宴、天花乱坠和省郎梦老僧之外,其余三个隐语都各自蕴含有两个数字,没有其他线索实在很难确定到底该用哪一个。

    “不如一个个套用,总会有个合适的。”素玄话刚出口,就发现安哲一脸鄙夷地望着自己,哼道:“若是能随便套用,这匣子不知被解了多少回了。料想乔公当年定在匣中另设有机关,若错了一回,里面东西怕是就毁了。”

    素心也点头道:“师兄言之有理,这几句隐语并不难猜,只是容易导致歧义,九个数字不好取舍,若是能套用,陆家先祖定早已解出,等不到今日了。”

    其实素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回又被安哲鄙视了一会,心中懊恼万分,当着晚辈的面又不好发作,心里恨得痒痒的,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转身对流云道:“流云祖上可另有遗言留下,照说乔公不会置之死地,应当另有安排才对。”

    流云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有何线索,茫然地摇摇头,自作不知。安哲见她如此,遂把匣子包好仍还回她手里,“如今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且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有线索后再来找师伯师叔。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开口,师伯别的不行,人力财力还是能支持的。”

    “师叔我也是一样。”素玄生怕落在他身后,争着大声道。

    流云心中感动,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完整,手捧木匣,半天才哽咽道:“多谢师伯师叔关心,流云感激不尽。你们放心,流云若遇到麻烦,定要来叨扰两位,就怕师伯师叔最后烦不胜烦。”

    几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流云才抱着木匣,与素心一起告辞回观音阁。

    晚膳后流云仍对着木匣冥思苦想,仔细回忆先祖传下的信息,却实在想不出又什么语句与此相关。素心心疼她的身体,特意来劝了许久才说服她上床休息。

    流云也知道如此胡思乱想并无益处,遂放下心思躺回床上休息。但心里毕竟有事,睡不安稳,午夜听到庵外更夫报更的锣声,猛地惊醒,脑中忽然一片清明,赤脚起身走到书桌前,双手微颤地拨动匣上滑轮,排出六个数字,狠下心猛地一开。

    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在流云快要绝望的时候,木匣缓缓打开。紫色盒壁内有无数琉璃小瓶,内装褐色液体,正中一暗黄纸稿折得齐整。流云心中狂喜,深深呼吸镇定心神,伸手将纸稿拿出,打开。纸上只有两个字,“宣威”。

    这章差点写得我吐血,死了好多脑细胞啊,呜呜~~~

    离歌(三)

    三

    宣威取宣耀威力之意,属凉州武威郡,西汗元鼎六年职县。地处腾格里沙漠之西,人迹罕至,草木不生。

    十日后,流云与从飞携绿绮出城西行。

    西北多为荒漠旱地,河流甚少,无船只往来,兼之流云身体未恢复,故三人雇了辆大马车沿官道往西北凉州。郑军先行月余,早已到达武威,往张掖方向开进。流云也不作赶上他们的打算,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一月,方入了凉州境。

    这日三人到了一座叫做古浪的小城,进城时天色已暗,便在城里找了间客栈歇下。此地位于河西走廊东端门户,山川奇峻,城南古浪峡素有“金关银锁”之称,郑国亦十分重视此地战略位置,屯兵五千,来往客商都进行严格检查。

    流云一行人有当朝宰相特发的通行令,一进城就颇受优待。守城的士兵一直将她们恭恭敬敬地送至客栈门口才告辞离去,客栈老板因受了招呼也对她们格外照顾,端茶送水,殷勤周到。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虽是日日躺在车上仍是吃不消,更不用说流云身体欠佳,所以从飞坚持要在古浪休息几日再启程。流云虽心心念念着陆子澹的病情,但也知急不得这几日,若累倒了自己反而得不偿失,便一口答应。从飞这才放下心,绿绮也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饱饱地睡了一晚,早上醒来天已大亮,推开窗户,正对着客栈的小院,庭院里栽着高大的槐树和白杨,时值深秋,树叶早已金黄,落了满地的炫色。太阳才冒了个头,透过前院高高低低的屋顶射过来,红色和金色碎碎地洒在流云的身上脸上,照出她脸颊耳垂细细的绒毛。天鹅般优美的颈项暴露在早晨清冷的空气中,白皙得像最温润的和田玉。客栈厨房的屋顶生起袅袅轻烟,有桂花糕的香味飘出来,空气中淡淡的宁谧,让人心里有了种安定下来的欲望。

    流云靠在窗口发了半天呆,直到绿绮在门外低低的唤她,这才悠悠然转身,微笑着开门。要说绿绮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丫环,这一路上衣食住行基本上都是由她一手安排,从飞就俨然是个保镖,除了出面唬唬人,不作他用。

    绿绮拎干了毛巾递给浇湿了满脸的流云,然后找了梳子给她梳头。不似大兴城里的盘桓髻,而是梳了两个大辫子,一直垂到腰际,油光发亮的简单大方,颇有当地女子藏族的风味。流云望着铜镜里风格完全改变的自己,很有些不习惯。

    绿绮小心地整理她耳迹的乱发,又仔细抹了些兰膏在发辫底端,看来看去,似又觉得太过素净,转身从包袱里寻了只华盛插在耳后,再端详片刻,才满意地拍手说道:“小姐人长得好看,梳什么头都好看。”

    流云随着她折腾,在一旁只是微笑,瞅着她那不大的包袱,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小得放不下多少东西,怎么像变戏法似的又变出来这些物什。好不容易弄完了,就听见从飞在门外砰砰地敲门,问她早膳是在房里还是出去吃。流云休息够了,正想出门走一走,便应着一起到客栈大厅。

    古浪是河西走廊东部门户,来往胡商甚多,就吃饭这当儿,已经瞧见不少大大小小的商团打门口经过。有些牵着矮而建壮的马匹,驮着麻布织成的灰黄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好东西。也有牵着骆驼的,慢悠悠地驶进城,看着这背上长了两个大包的怪物,从飞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不停地拉着流云问东问西,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压成这副模样,惹得流云和绿绮哭笑不得。

    其实流云也是第一回见到骆驼,她本居吴国,乃是江南之地,连稍微建壮些的马匹都不多见,更不用说什么骆驼了。虽然大兴城里也偶尔有胡商带骆驼进城,但流云大多数时候都窝在梅园,一直没机会。书上的描述是看过不少,这回亲眼见了,自然也挪不开眼睛,直盯着那奇形怪状的动物仔细打量。

    倒是绿绮要镇定许多,她祖籍凉州武威郡,祖父曾与胡商交往甚深,五岁上才随父母迁入陇西,后在宰相府做了多年丫环,沾着宰相府的光,见识长了不少,尤其这骆驼更是小时候常有的坐骑。

    看出流云和从飞脸上的新奇,绿绮善解人意地建议吃了早饭就去雇辆骆驼逛古浪城,立刻得到了从飞的大力支持,说话声音立刻高了起来,早餐居然只吃了两个包子就急冲冲地在一旁催促。

    很顺利地借到了两头骆驼,一牵到手上从飞就迫不及待骑上,许是太急切的缘故,一脚踏空居然掉了下来,摔在场边的一堆马粪上,顿时傻住,满脸涨的通红,又气恼又尴尬,一句话不说,提着衣服一溜烟地往客栈方向跑去。流云和绿绮面色诡异地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这才转身,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轮到流云的时候她就乖了不少,把骆驼牵到场中心,双手扶住骆驼身躯,一个跃身,稳稳地坐好,回头朝绿绮得意地扬扬眉毛。扶住身前的大驼峰,慢悠悠地在马场里打着转,一想起方才从飞的窘状,还是忍不住笑。

    日头渐上,马场里越来越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出入河西的商人,有高鼻深眼的胡人,也有操着一口流利官话的汉人,双方大声地讨价还价,听在流云耳中倒也有几分意思。于是拉住骆驼,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

    那两方商人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大家伙,本来有些不悦,正待出声赶人,一抬头瞅见流云清丽脱俗的微笑容颜,顿时呆住,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要知这古浪虽是河东锁钥,但相比起大兴城来说只能算是苦寒之地,又地处西北边塞,难得见个容貌出众的人物,此时流云忽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觉得像做梦一般,还道是嫡仙下了凡,偏偏还如此亲切可人。

    流云性子一向温和,见面前这些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虽然有些别扭,但还不至于生气,可绿绮却不依了,冲到众人面前挡住流云的坐骑,大声骂道:“看,看什么看,眼睛都直了,没见过美女啊。再看小心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众人被她说得一阵尴尬,恍然醒悟到这样盯着未出阁的姑娘看确实有些不礼貌,虽被她骂了也不好说什么,低头咳了几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倒是流云被绿绮这几句弄得有些懵住了,几时见过如此跋扈的绿绮啊。

    “小姑娘尖嘴利牙的这么厉害,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哦。”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马场门口响起,懒洋洋地,仿佛刚睡醒的惺松语调。“我倒要来看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