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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第53部分阅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 作者:肉书屋

    个人都是灰的。最近这些日子,父皇总是这样,只要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便总是这样可怕的神色。

    “父皇……”

    弘文帝依旧闭着眼睛。

    “父皇……”

    孩子怯怯地叫了三声,弘文帝才睁开眼睛。

    他眼里竟然充满了喜悦,伸手就去抱儿子:“宏儿……”

    这一下,竟然没有抱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

    “父皇……父皇,您怎么啦?”

    “没事……宏儿……父皇刚刚有点头晕,歇一下就好了。”

    孩子还是觉得不对劲,赶紧倒一杯热茶给他:“父皇,您先喝茶。”

    弘文帝一饮而尽。一杯热茶下去,身子好了许多。

    他这才慢慢地问:“宏儿,今晚你和太后一起用膳么?”

    孩子有点不安:“太后说,她这几日不想吃什么。父皇……三日之前,太后就不怎么和宏儿一起用膳了……太后说,她这些日子吃素……”

    弘文帝惨笑一声。

    她吃素。

    她疏远儿子。

    因为她就要走了。

    连儿子也不要了。

    “父皇……其实,太后不是不和宏儿一起用膳……也许,是宏儿惹她生气了,上一次,她吩咐宏儿做的一件功课,宏儿忘了……是宏儿不好……”

    弘文帝看着怯怯不安的孩子。

    借口,这些都是借口——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站起来,牵着儿子的手:“宏儿,你跟我来。”

    分离夜2

    孩子跟他出去,外面,几名太监和侍卫跟着,但是,到了门口,便一个也不许进去了。

    弘文帝父子进去。

    那是一间很宽大的密室。里面陈列的并非是什么珍珠宝贝,而是北国列祖列宗的画像。从太祖开始,一直到先帝罗迦为止。

    “跪下,宏儿。”

    孩子学着父皇的样子,一起跪在蒲团上。

    弘文帝的目光,恭恭敬敬地看过所有的祖先。孩子的目光也一一打量过所有的祖先,最后,目光落在先帝爷爷的画像上。但觉得先帝爷爷那么面熟,可是,究竟面熟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他问:“父皇,为何太祖们那么苍老,唯有先帝爷爷这么年轻?”

    “呵,因为先帝爷爷当时只有这张画像。”

    “父皇,您和先帝爷爷长得好像。”

    弘文帝看看儿子,又看看父亲的画像:“宏儿,你也和先帝爷爷很像。”

    宏儿仿佛记得自己和父皇有过这样的对白。此时,他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小小的心里,觉得那么奇怪。但是,他却没有说出来。

    “宏儿,叩头。”

    父子俩一起三跪九叩。

    然后,弘文帝站起来,从上面,恭恭敬敬地拿下一个锦盒——是请过来的。

    他并未打开锦盒,只是将盒子捧给儿子:“宏儿,你拿回去。”

    “父皇,这是什么呀?”

    “你给太后,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孩子捧着匣子,沉甸甸的。

    “父皇,您今晚不去慈宁宫么?”

    弘文帝疲倦地摇摇头:“宏儿,父皇今日很困倦。你先回去吧。”

    孩子还是有点担心:“父皇,您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我叫太后给您瞧瞧,好不好?”

    “不用了。父皇只是疲倦,其他没事。宏儿,你回去吧。”

    宏儿只好出去。

    分离夜3

    是魏启元和周鸿亲自送他回去的。一路上,周鸿见锦盒太重,本想帮他拿一下,但是,他执意不肯。因为父皇那样慎重其事,所以,他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必须自己拿着。

    一路走,一路老是在想,这是什么呢?是某位祖先的画像么?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人——银发银须的神仙——先帝爷爷;

    一个那么老,一个那么年轻,为什么自己会同时想到他们呢?

    这是一个秘密。

    慈宁宫,近在眼前。

    孩子进去,老远就喊:“太后,太后……”

    芳菲没法回答。

    甚至还听得弘文帝的脚步声,和孩子一样的声音:“芳菲……芳菲……”

    仿佛最最普通人的生活,一个女人在家里做好了温暖可口的饭菜,丈夫,儿子,陆陆续续地回来。

    他们以他们的方式招呼她,叫她。

    这何尝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可是,今日,她回答不出来。

    一直瘫坐在椅子上。

    觉得那么茫然。

    幸好,弘文帝没有进来——那样的声音,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不,弘文帝没有叫自己。

    孩子一点也没有看出她的异常,跑进来。她仔细地看儿子,孩子那种行走的姿势,并非是普通小孩子的那种肆无忌惮,毫无规矩的蹦蹦跳跳。他天性活泼;又带了一点儿皇家礼仪熏陶出来的风范,走起路来,很气派的样子,一点也不轻率。

    这些日子,她知道自己要离开他了,所以对他的态度,就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甚至故意对他有点疏离——总要淡化了他的记忆才好。

    尤其是这两日,连饭都没和他一起吃了。

    他亲热地走到她的面前。这时,他就不像皇家威严的孩子了,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别依恋自己母亲的小孩子。

    分离夜4

    他亲热地走到她的面前。这时,他就不像皇家威严的孩子了,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别依恋自己母亲的小孩子。

    但是,今日,他的神情严肃了好几分。

    芳菲没有怎么看他,态度淡淡的。

    他捧着那个锦盒,恭恭敬敬地问:“太后,您看这是什么?”

    芳菲一看匣子,更是觉得眼前发黑。

    “太后……”

    盒子放在桌上,她竟然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太后……这到底是什么呀?”

    她慢慢地打开盒子,并不太沉,却重若千钧。

    里面,一块朱红的传国玉玺。

    那玉的颜色,本是温润的。此时,她却觉得刺眼。仿佛很强烈的光线照在自己的脸上,刺花了自己的眼睛。

    仿佛正要逃逸的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无边无际的天河。

    没有舟车鞍马,连独木舟都没有一艘。

    无法横渡,无法穿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滔天巨浪掀起。强行横渡,便只能葬身海底。

    “太后……太后……”

    孩子的目光也从玉玺上收回来,充满了疑惑。

    “太后,这是什么呀?我看这几个字……传国玉玺……父皇,给我这个干什么呢……”

    芳菲闭着眼睛,没法回答儿子。

    “太后……”

    她的声音十分软弱:“宏儿,我想静一静。就静一会儿就好了……”

    “太后,您也不舒服么?您要不要去床上躺着?我扶您去。”

    她摇摇头:“宏儿,我就坐一会儿。”

    孩子没有再闹她。

    她的手一直还放在哪个传国玉玺之上,忘记了拿开。玉玺的温润,变成了一种寒冷的冬日。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

    孩子依旧守在她的旁边,一直都静悄悄地站着。

    “宏儿……”

    分离夜5

    她的目光变得非常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自己,还是怜悯自己的儿子。

    扪心自问,并非不曾为了儿子的皇位,太子位,苦苦争斗过。甚至得不到的时候,还想过放弃,迂回反复,婉转退让,逼迫弘文帝就范。

    为此,使出过多少次手段?

    为此,曾经用过多少的心思?

    在皇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目睹过那么多血腥斗争,失败,胜利的例子……岂能没有过绞尽脑汁的时候?

    但是,当真的变成了现实,为何忽然觉得如此空虚?如此恐惧?

    这一刻,没有任何的喜悦——而是泰山压顶一般。可怜的孩子,他才这么小——他甚至无法明白世界上的很多道理的时候,就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本来,他就做一个承欢膝下,端茶倒水的孩子,那该多好?

    为何要给他这么巨大的压力?

    难道,这真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童年?

    现在他还不明白,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从傀儡开始做起,学会小心翼翼,隐瞒自己的心事,无穷无尽的烦恼,无穷无尽的斗争,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之人,就连喜欢什么女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太后,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凝视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

    “父皇也不舒服,脸色可真难看,可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你们,都怎么啦?”

    孩子在担心,如果父皇和太后都生病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而且,这两个人都怪怪的。

    她稍稍振作:“哦,没有,宏儿,我很好。”

    “可是,父皇……太后,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父皇?”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宏儿,你饿了么?先回去用膳吧,时候不早了。”

    “太后,我有点饿了……今晚吃什么呀?”

    分离夜6

    “宏儿,你先回去,等会儿,会传膳的。”

    孩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又是这样,太后叫自己一个人用膳,不再肯陪着自己了?好几天,他一个人吃饭,天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一个小孩子,独自对着一大桌子菜肴,然后,是陪护的宫女,奶妈。

    诺大的桌子上,就他一个人。

    但凡什么菜肴上来,尝菜的宫女就会品尝一下,试验是否有毒,然后,才给他吃。

    以前不是这样啊!

    以前,自己天天和太后一起用膳,根本不是这样的。

    吃什么都很放心,都很可口。

    不像现在,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害怕。

    那种害怕,不是因为担心食物里有毒与否——而是那种冷清培养起来的恐惧感。

    “太后……宏儿今晚想和您一起用膳,好么?”

    “宏儿……你先出去!”

    她的声音变得微微严厉:“你应该在你的太子府等着传膳……”

    孩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嘴巴微微地撅起来,又不敢争辩:“太后……我今晚也不想用膳。”

    她别开头,不看孩子的脸色:“为什么?小孩子为什么也没胃口?”

    “那些菜……我不爱吃……”

    小孩子就是这样,吃饭要闹热,要人多,才肯多吃。

    一个人的时候,便总是挑食,厌食。

    “不行,你必须用膳。小孩子不吃东西,就长不大。”

    孩子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仰起脸看她:“太后,您陪我嘛,好不好?你好些日子不陪我啦……”

    她不敢看孩子的眼睛,生怕自己掉下泪来。

    这孩子,知道她最软弱的地方在哪里。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撒娇。

    “太后……太后……你答应我嘛,好不好?太后……宏儿以后乖乖的,一件错事都不做,好不好?”

    分离夜7

    “太后……太后……你答应我嘛,好不好?太后……宏儿以后乖乖的,一件错事都不做,好不好?”

    她没法拒绝。

    甚至没法回答儿子。

    “太后……太后……”

    孩子叫了她几声,见她始终不答应,脸上逐渐就露出失望的神色,而且微微地惊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好一会儿,他垂下头去,慢慢地:“太后……我出去啦……”

    他给她行礼,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然后,才起来。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

    芳菲忽然崩溃了,一把拉住他:“宏儿,今晚我陪你用膳。”

    孩子如释重负,几乎要开心地跳起来。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全是芳菲亲手做的,甚至还有苹果酒。

    孩子看着很喜欢,但是,当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才发现太后一直没怎么吃,只是一直看着自己。

    “太后,您也吃菜呀。”

    他给她夹了很大一碗菜。

    她没有任何的胃口,食不下咽。

    起身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

    孩子一直如一个小尾巴一般跟着她,一直来到她的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孩子就静悄悄地站在她旁边。

    并未有人教他,也没人提醒他,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整个夜晚,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后。

    她慢慢地站起来,当目光扫过旁边的几个包袱的时候,忽然再一次精疲力竭。

    本来,自己明日就要走了。

    长疼不如短疼。

    早点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起,自己的封地上那间屋子,坡顶上开满了鲜花,整栋院子,房前,屋后,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翠绿的青草,大树。

    春天四季花开,夏天凉风习习,秋日瓜果飘香,冬日白雪皑皑。

    分离夜8

    春天四季花开,夏天凉风习习,秋日瓜果飘香,冬日白雪皑皑。

    后半生,就这样过去,还能有何遗憾?

    更何况——也许,也许还有别的人!

    还有别的人!

    就算是梦里才能出现的人——至少,到了那里,做梦,也比较敢随心所欲一点。

    更何况,世界这么大,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得呢?

    甚至连赵立和乙辛,都已经套好了马车。贴身的宫女们,也都收拾了所有的包袱。

    万事俱备。

    孩子见她脸色不对劲,目光落在了她旁边的几个包袱上。

    “太后,这是什么呀?”

    “这……”

    她凝视着孩子。

    这是什么呢?是自己要离开他的证据?

    孩子的小手放在包袱上,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甚至低下头看太后的脚——太后穿的小牛皮的软靴子。

    每每她穿这样的靴子的时候,便表示她不是会去郊游,就会走到相对远一点的地方。

    太后要去哪里?

    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孩子眼里逐渐地露出了恐惧之色,怯生生的:“太后,太后……”

    芳菲微微闭了闭眼睛。

    握着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太后……父皇给我这个传国玉玺,这是什么意思呢?”孩子依旧怯生生的。

    父皇给了这样的东西,太后又不解释,而且,太后还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她勉强道:“宏儿,你先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孩子还是垂着头站在原地。

    “宏儿……你先出去吧。”

    孩子忽然觉得伤心,声音慢慢地哽咽起来:“太后……您是不是不再喜欢宏儿了?”

    芳菲心里一震。

    仿佛一下子就被击溃了。

    就算明知道这是弘文帝最厉害的一招,可是,倒下去的时候,却如此的心甘情愿——自己的儿子,自己怎能忍下心,将他抛却!

    从此,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做什么九五之尊?

    ————今日到此。

    豁出去1

    她呆在原地不做声。

    孩子更是绝望。

    眼里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仿佛就像当初看到父皇抱着新出生的小王子,睿亲王,对自己,却不闻不理一般。

    “太后……”

    “太后……”

    芳菲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抱住了他,泪流满面。

    孩子的心里,最能明白自己是否被爱,忽然就知道,这和当初父皇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无论如何,太后总是爱惜自己的。

    他紧紧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小声地问:“太后,你怎么哭啦……是不是宏儿惹您生气了?宏儿知道,您是最喜欢宏儿的……您才不会喜欢其他人呢……”

    芳菲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孩子急了,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无法安慰,自己也哭起来,母子两第一次抱头痛哭。

    孩子自从拿到传国玉玺之后,一直都在提心吊胆,这一哭出来,终于轻松了,也困了。他哭累了,靠在芳菲怀里,芳菲要抱起他,却完全抱不动。

    她只是伸手轻轻搂住他,看他睫毛上的泪珠还垂着,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很久都没有叫醒他,许久了,从未这样尽心竭力地照顾儿子。她伸手抚摸他的小脸,这是自己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啊。

    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就舍得他么?

    自己一走,还有谁能替他遮风挡雨?还有谁能殚精竭虑为他筹划?

    尽管腿都麻了,但是,她怕惊醒孩子,一直没有叫他。

    过了许久,孩子才迷糊地睁开眼睛:“太后……好困呀……”

    她温声安慰他:“宏儿,先去休息吧。”

    孩子有些清醒了,睁大眼睛:“太后,今晚我陪您,好不好?太后,我好久没和您一起拉,今晚,就让我留下嘛,好不好?”

    这孩子。

    她笑起来,点点头。

    豁出去2

    “呀,太后真好,还是太后最疼宏儿了。”

    孩子忽然抱住她,在她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脸上孩子亲吻的痕迹,火辣辣的,温暖暖的。这一生,当然不是没有别人亲吻过,可是,别的亲吻,和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呵呵笑起来,“真是个傻孩子。”

    孩子如释重负,睡意也消失了许多,蹦蹦跳跳的,“太后,我先去把被子捂暖和,您再上来。”

    “早暖和了,不用啦,烧着火炉呢。宏儿,来,太后先给你换衣服。今晚穿新衣服,太后新作的呢,来,看看喜不喜欢。”

    她拿出衣橱里为孩子准备的柔软的睡衣,亲手替孩子换上。这些年,多少的日子,自己这样亲手照顾他?并且从中获得了多少的乐趣?

    但是,这两年,忙于和弘文帝的斗争,忙于各种政治法令的改革,自己还剩下了多少时间,为孩子做这些琐碎小事?

    就算天天在家里,和他在一起,但是,这样呵护的时候又有多少?

    孩子笑嘻嘻地将小睡衣穿得整整齐齐,灯光下,芳菲又令宫女们拿了热水进来替他仔细地洗脸,洗脚。

    孩子天真地问:“太后,今晚为什么会对这么疼宏儿?”

    她柔声道:“今晚我觉得我宏儿特别乖。”

    “那,宏儿以后每天都很乖,好不好?”

    “好。”

    孩子搂着她的脖子:“才不呢;明晚,宏儿给太后洗脚好不好?”

    她惊奇地看着孩子,叹息一声:“宏儿,你会么?”

    他理直气壮:“当然会了。我看见太后这样照顾我,我当然就学会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她呵呵笑起来,上床,挨着孩子躺下。

    孩子立即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太后,您的手很凉耶,放在这里,暖和一点儿……”

    豁出去3

    母子两的手脚很快都变得都非常暖和。孩子尤其喜欢他今晚穿的睡衣,又柔软,又香喷喷的,他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太后,我觉得今晚这件睡衣特别舒服又暖和。我真是好喜欢耶……”

    “这是用上等绵绸做成的,洗涤得干干净净,用前些日子的太阳晒干了,晾好。宏儿,你闻闻,是不是有股香味?”

    “是耶。太后,这衣服真好。”

    “宏儿喜欢的话,太后以后常常给你做。对了,这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准备好啦,宏儿爱穿什么就有什么。”

    孩子心满意足,拉着她的手,悄悄地撒娇:“太后,您好久没给我讲故事啦。今晚讲一个吧。”

    “唔,我想想,今晚讲什么呢?对了,宏儿,我们就讲一个故事啦:从前,管宁、华歆两个人是好朋友。有一天,他们两个同在园中除菜,见地上有小片黄金。管宁挥锄不停,和看到石头瓦片一样没有区别,华歆拾起金片而后又扔了它。他们又曾同坐一张席上读书,有个坐着四周有障蔽的高车的官员从门前过,管宁读书不停如故,华歆放下书出去观看。管宁割断席子分开坐,说:“您不是我的朋友。”……”

    “太后,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南朝人讲究的风度。就是说,人不能太过贪财,要视金钱为粪土;也不能趋炎附势,攀龙附凤,要甘于清贫。”

    “南朝人真的很奇怪耶。”

    “是啊,南朝人在某些方面是很奇怪,但是,他们的文明比较先进,人人都念书识字,所以,遇到汉朝这样盛世的时候,就非常强大。当年,匈奴人最厉害的时候,所有的胡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到汉武帝的时候,派遣卫青,霍去病和匈奴作战,直把匈奴驱逐出千里之外。就连我们北国人熟悉的诗句: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豁出去4

    “可是,太后,现在祁连山和胭脂山,不都是我们北国的么?为什么说是南朝人的?”

    “宏儿,你有所不知,以前,这些地方是匈奴人的;后来,被汉朝获得。但是,西汉之后,南朝人的势力开始衰微,各大胡族开始崛起,我们鲜卑人,就陆续占领了这些地方。到先帝爷爷的时候,已经把北国的疆域,拓宽到了祁连山一带啦。但是,如果我们要长期保有北国全部的领土,就必须学习南朝人的先进的文明技术,因为他们的人比我们多很多,比如,北国人里面,鲜卑人占3成,南朝人可以占据六七成……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所以,不能老是妄图以武力镇压,不然,他们一旦起兵,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以前的羯族,就是因为屠杀南朝人太狠啦,所以被一个叫冉闵的人,下令全部报复屠杀啦……”

    “呀,真可怕。大家这样杀来杀去,真不好。冉闵是多久以前的人?”

    “他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啦。比先帝爷爷还早很多呢。先帝爷爷就是害怕,这样的悲剧重演,所以,才不让鲜卑人的后代,继续大开杀戒。要知道,今日我们仗着兵精马壮,占据优势,但是,有朝一日,也会遭到同样可怕的报复……”

    “啊,我明白了,是不是,就像以前太后和父皇争执的,要把所有人当成北国人一样看待,这样,他们就不会区分是鲜卑还是南人了,对么?”

    芳菲赞道:“宏儿真聪明。你以后做了小皇帝,就一定要这么做,这样,我们北国,才能真正强大。”

    孩子打了一个呵欠:“太后,您再讲一个故事吧。”

    芳菲抚摸他的头发:“宏儿,明晚我再给你讲洛阳的故事……”

    孩子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明晚么?真好呀。”

    芳菲忽然明白过来,孩子是得到了承诺,太后明晚还在,所以才分外的兴奋。

    豁出去5

    她心里更是酸楚,悄悄地搂着他,柔声道:“宏儿,洛阳的故事很长很长,比如,洛阳纸贵,洛阳牡丹,洛阳古都……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以后,太后都会一一讲给你听的……”

    “好的,太后,以后,宏儿每晚都要听您讲。”

    孩子依偎在她的怀里,逐渐地有了呼吸之声。

    芳菲伸出的手,让他轻轻枕着。这一辈子,从未让谁人睡过自己的臂弯。那样,仿佛令自己变得非常强大,非常坚韧,无所不摧。

    一会儿,孩子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他的气息,那种干净柔软的头发,温暖的小手——孩子才多大呀。才五六岁。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芳菲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在宫里干杂役?

    是跟着一群宫女们,又懒又馋,天天伺机偷一点好的点心吃?

    她完全想不起来,仿佛自己的五六岁,完全是一片空白。

    所以,才要让宏儿感觉到安全,幸福。

    就如自己想要获得的幸福一般。

    良久,她才放开手,慢慢地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孩子还在熟睡之中,一点也不曾察觉她的离去。

    她把被子给孩子完全捂好,才慢慢地开门,无声无息地出去。

    一夜风雪,一片一片的雪花飘落在身上。

    张娘娘和两名宫女跟在她身边,低声道:“太后,这么晚了,外面很冷。”

    她停下脚步:“张娘娘,你回去休息。你年纪大了。”

    “太后,老身身子骨健壮。倒是您,大病未愈,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别冻着了……”

    “没事。我就随便走走。”

    她悄然地出去,走到那棵古松下面。

    宫灯悬挂在避风的地方,透出一抹的嫣红。

    她在古松的侧面站住,从这里的石阶上,能看得很远很远。

    豁出去6

    那是一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从这里再往上,几乎有两层楼高的距离,正好对着罗迦的陵墓。

    也许是当年李奕设计的一份苦心。

    她忽然想起李奕,觉得锥心一般的刺疼。

    李奕!

    李奕!!

    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

    一切,岂能挽回?

    甚至对着的方向,也变成了一片虚无——等了这么久,却不料,换来的终究是一场无比的绝望,无比的虚无。

    她踮起脚尖,忽然看到对面遥遥的灯火煽动。

    她心里一紧。

    呀,灯火。

    是谁人点燃的一盏明灯?

    是今晚才第一次点亮,还是点了许久,自己根本不曾知道?

    她待要细看,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有人在黑夜里深深的叹息。那叹息声那么熟悉,那么深挚——那么——沧桑!

    老了,他老了。

    他等了多少年了?

    十年?八年?

    如今,还要等到过去多少个八年?十年?

    谁的人生,能够一辈子在无穷无尽的等待里,耗费完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希望?然后,陷入漫长无边的黑暗?

    这时,才明白,他再也没有退路了——没有任何的选择了。

    他一直一直都在退让,直到把自己退让到了一条遥不可知的绝路上去——今后,难道真的就是晨钟暮鼓,了却残生?

    那些理想呢?

    那些想要过的日子呢?

    素手焚香,花茶闲话,日日夜夜,相伴一笑。

    再也得不到了?

    她忽然发狂一般,拔足追了出去。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只有她的脚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仿佛一个彻底豁出去的人,彻底豁出去的人生。

    自己这一辈子,有几次这样豁出去过?

    玄武宫,一盏孤灯。

    弘文帝躺在床上,一直迷迷糊糊的躺着。

    好一会儿,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有人进来。正是魏启元。

    魏启元的声音非常小:“陛下,小殿下今晚睡在慈宁宫里。”

    弘文帝本是闭着眼睛,精疲力竭,此时,却如被打了一支强心剂一般,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今日到此。

    雪夜逃亡1

    魏启元的声音非常小:“陛下,小殿下今晚睡在慈宁宫里。”

    弘文帝本是闭着眼睛,精疲力竭,此时,却如被打了一支强心剂一般,忽然睁开眼睛,眼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他喃喃地问:“宏儿真在慈宁宫?”

    “回避下。老奴刚才去探望过小殿下。听张娘娘说,今晚小殿下陪着太后娘娘就寝,现在,都安寝了。”

    弘文帝笑起来。

    如释重负,眼眶却一阵濡湿。

    她终究是点击他。

    再对任何人无情,也没法对他无情。

    只要宏儿在她身边,那便是高枕无忧的保障,胜过千言万语,千军万马。

    他心里那么酸楚,要坐起来,却觉得一阵阵的气促。

    魏启元急忙来搀扶他:“陛下……陛下,您的脸色不太好,这些日子,一直劳顿,老奴叫御医来瞧瞧?”

    他缓缓地靠在床头上,脸上还是带着喜悦的神色:“不用了。朕没事。”

    魏启元不敢吱声。

    弘文帝更是喜悦,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哈,朕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魏启元,你去给朕拿一杯酒……”

    “陛下,您龙体不适,不宜饮酒啊……”

    “没事,就一小杯苹果酒就行了。”

    那是太后泡的酒,还是小殿下送来的。弘文帝总是珍藏着,很少拿出来喝。此时,他端着苹果酒,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以前,总是害怕,如果饮完了,谁再给自己酿造呢?

    如今,总算不怕了。

    真的不怕了。

    自己有宏儿呢。

    只要有宏儿,就会有她。

    魏启元小心翼翼的:“陛下,您这些日子,总是不适,因为身边一直没有女眷……您看,这是不是……这样,您的龙体也实在熬不住,其他人照料,也总不是那么贴心……”

    雪夜逃亡2

    他看着弘文帝的脸色,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弘文帝丝毫也没有动怒,依旧笑嘻嘻的。

    “魏启元,你难道也老糊涂了?这么多年了,朕几曾让其他妃嫔照料过?还不都是你们一直照顾着朕这幅臭皮囊?”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毕竟是九五至尊,不可能这么久没有任何妃子在身边。这样下去,正常健壮的人也会生病。

    弘文帝挥挥手:“你不用说了,朕都明白。”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只要自己身边没有别的女眷——她总是忍不住的——每当自己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只要没有别人照顾,她总会妥协。

    “陛下……您这身子,老奴是否该禀报太后?”

    弘文帝没有回答。

    禀报她么?

    希望得到她的关心么?

    当然。

    自己一直等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天?

    他喟然长叹一声:“是啊,朕都逼了她一辈子了,总少不得再逼这一次。”

    魏启元不敢接话,但是,心里隐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恭敬地退下。

    角落,一名太监伺候着。

    每次弘文帝生病的时候,他都要安排一名太监守在那里。这名太监坐在地上,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烤得非常温暖。他的状态便是随时醒着,一旦听到陛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立即采取措施,或者请当值的御医。

    这些日子以来,魏启元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连御医的安排都增加了。

    他忧心忡忡地出去,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去禀报太后呢?

    已经到了午夜。

    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来,昔日芳草萋萋的小径,全是初雪,因为没有融化,人走在上面,如塌在积木落叶丛里,非常好走。

    偶尔,有小动物的声音,仿佛一些小小的鼠类窜过。

    雪夜逃亡3

    芳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放慢了速度。

    黑夜,无声的黑夜。

    她遥遥地停留在小木屋的远方。

    黑夜里看起来,小木屋可真遥远啊。

    那屋顶上开着小花的漂亮的吊兰,里面宽大而舒适的床,侧开的暗门——当年的那个人,那个脸皮那么厚的罗迦,一推开门,就从暗门里闯进来。

    如何的死乞白赖。

    她脸上渐渐地浮现了笑意。

    那是多可恨的人呀。将自己强逼为妃,怀孕了,又宠幸小怜,吓唬自己,让自己胎死腹中。

    那么可恨的一个男人。

    自己到底是怎么爱上他的?

    后来,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事情?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男人,自己都能够爱上他——而且,到后来,刻骨铭心,再也无法从心口抹去了。

    她觉得腿有点软,悄悄地靠在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忽然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从树枝上窜过,抖落了许多积雪。

    仿佛竖起了大氅的领子,将自己遮掩得密密实实。

    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将她身上的大氅蒙上了一层洁白。她看到月光,半夜的天空,下雪的天空,竟然有一轮孤月,孤独而高远地挂在天空。

    就如艳阳高照的夏天,有时会下起雨来。

    她恍惚记得,北武当的人们,把这叫做“蘑菇雨”,意思是说,在出太阳的时候又下雨,最适合野生蘑菇的生长。

    往往这样的一场雨之后,不到几天,漫山遍野,都会长出新鲜的野蘑菇。当地的大人小孩儿就会提了篮子,到那些杂草丛生或者林木葱茏的地方寻找。

    那样的蘑菇,味道真是好极了。

    但是,这是夏日的事情。

    冬日下雪的夜晚,月亮出来会滋生什么呢?

    她站在原地,任凭大雪飘下来,也没觉得寒冷。

    雪夜逃亡4

    心里是热的。在月光下看得那么分明。自己的斗篷——天啦,这是那件花貂的大氅。

    她早已忘却了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搜出来的,下意识里,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随手拈来,披在了自己肩上。

    “芳菲,等孩子出世,我们三个一起穿着花貂到外面玩儿,据说下雪的时候,都不会感到寒冷……”

    她悚然心惊。

    这是谁再说话?

    是谁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

    那么大条的一个男人,他的宠爱的方式,都是小儿科一般的。自从小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女人——因为自己一直防备着他,警惕着他,甚至他发病的时候,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藏在御书房里。

    呀,他是有寒症的人啊。

    她睁大眼睛,仿佛听到有人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喊自己的名字:“芳菲……芳菲……小东西……小东西……”

    她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滚烫的,忸怩不堪。

    仿佛花前月下的少年。

    第一次奔赴一个渺茫不可知的约会。

    对面的情人,他从月光里走来,不知道心思如何,不知道真性情如何,不知道多大的决心,不知道今后的岁月是祸还是福……

    她的心跳得那么快。

    才发现月光下,自己大氅下面的衣服。

    那么锦绣的宫衣,裁剪那么精细,色彩那么鲜艳,就如少女一般,渗透出袅娜的身段。甚至自己脸上的胭脂,唇上的唇红。

    多少年不曾如此妆点自己了?

    黑夜下,月色之上,谁人在细细地欣赏?

    那些走远的青春,一个女人最好的岁月,还能重新回来么?

    甚至连身子都还是纤细而苗条的。因为生了那么久的病,连昔日养尊处优的最后一丝发福都不见了。

    雪夜逃亡5

    甚至连身子都还是纤细而苗条的。因为生了那么久的病,连昔日养尊处优的最后一丝发福都不见了。

    上天,是让自己以最美丽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么?

    奔向前,那是知道的幸福。

    自己完全知道,连犹豫都不必;连提心吊胆都不必。

    她的心跳得几乎要涌出胸腔。

    “小东西……小东西……”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致命诱惑,仿佛一种充满了蛊的毒药。

    她的脚步变得非常的松软,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那小木屋,变得那么近,那么明亮。

    四周寂静无声,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她继续往前,然后,停下来。月光照得分明。

    那一地的雪花,分明被破坏过。

    她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看——那一大片的雪花,那么美丽的图案——竟然是一把锁!

    一把巨大的枷锁!!!

    她心里一震。

    自己的去路,是如此巨大的一把枷锁。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了,自处张望,嘴里呼喊不出来,只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的怜悯的神色。

    仿佛月亮都在怜悯自己。

    哦,它们都在怜悯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生路了?

    她惊慌失措,悄悄地,悄悄地在心里呐喊:“等我……等我啊……我来了……我来了……”

    北风吹起,呜呜呜的,仿佛谁人在黑夜里,无声的哭泣。

    就如一只猫头鹰,永远只能出现在黑夜里,可是,偏偏喜欢的是阳光,喜欢的是走在阳光下的人儿。这一生,难道自己都没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