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第49部分阅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 作者:肉书屋
侍卫们面面相觑。
前后左右,都是淅沥小雨,只有苍松,只有古柏;连出没的小动物都非常少,哪里还会有人?
弘文帝忽然停止了呐喊,惊异地看着他们:“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对面有人?”
侍卫们纷纷摇头。
重逢3
那是对面的山崖,看起来很近,但是,真要走过去,却要先下山,到了半山腰再绕道,要追上去,起码需要两个时辰。
这里,他是熟悉的,在处决乙浑的时候,他曾经从这里奔跑,从这里隐匿,看着芳菲,看着亲爱的芳菲策马而过,举着父皇留给她的匕首,就如一个一往无前的女英雄。
彼时不见芳菲!
而是另一个老人!
老——而强壮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的满头银发,他绝不会认为这个人老——老人,是没有这样强大的气场的。
但是,这么大的气场的人,为何不见了?
而且,烟雨迷离,峰峦叠嶂,古松在冷雨之下,撑开如一把巨大的巨伞,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弘文帝更是觉得诡异,他确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但是,为什么偏偏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任何人看到?
他沉声再一次问:“你们真没看到?”
“回陛下,小人们真没看到。”
弘文帝站了好一会儿。
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宏儿曾经说过的神仙——也是这样银灰色的头发。天下白发老人不知多少,但是,这种银灰色,却是很少见的。
他急忙就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的火炉烧得很旺,宏儿坐在火炉旁边写大字,一会儿,又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他蹦蹦跳跳地来到太后的床前,正要查看一下情况,却见太后睁开了眼睛。
“哈,太后,您醒了?”
那时,他的手正放在芳菲的鼻子上,轻轻的。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只要看到太后很久不醒来,他便会拿了小手去摸她的鼻息。
芳菲已经很习惯孩子的举动了,微笑着坐起来。
宏儿急忙伸手搀扶她:“太后,您要起床了么?”
她微微摇头,紧紧拉住孩子的手:“宏儿,宏儿……”
重逢4
声音那么微弱,比摔下山崖的时候更加严重。孩子有点不安:“太后,宏儿觉得您还没好起来啊……”
她指指自己的头,擦伤,磕碰,仿佛当时的伤痕,反而留到了现在,一刻也不得安宁,疼得脑袋都麻木了。仿佛颅腔里,有一块极大的淤血,始终没法掉下来,陷在里面,长长久久的折磨,不时令人晕厥。但是,她自己诊断不出来,就连道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只是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已经不足以再有任何的反抗,任何的支撑。甚至,连天下大事,连北国江山,连改革变法这些事情,也一概失去了兴趣。所以,才不让任何外臣探视自己。
“太后,您头疼么?”
“宏儿别怕,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指指身边,宏儿踮起脚尖,在床头上坐下,紧紧挨着她。
“宏儿,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做功课?”
“有耶。太后,这些日子都是父皇教我做功课。父皇还教我念书呢,父皇说,等天晴了,还会带我去打猎……太后,父皇教做功课很有趣耶,父皇知道好多故事,比李太傅还教得好……”
弘文帝教他念书的时候,主要是讲故事,还给他东西吃。而李冲等人教课的时候,当然得必须按照规定,一板一眼,不可能给他中途吃什么东西。所以,小孩子当然觉得父皇教自己最好了。
芳菲见他兴致勃勃的小脸,这些天,几乎每天她都能听到孩子爽朗的笑声,兴奋得咯咯大笑那种。孩子的表情最不会作假——他是真心开心,仿佛长这么大,这是他最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太后,以后都让父皇教宏儿念书,好不好?”
芳菲淡淡一笑。这有可能么?
弘文帝此时是心血来潮,他会一辈子都这么耐心细致?而且,一个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亲自教育儿子?
重逢5
弘文帝此时是心血来潮,他会一辈子都这么耐心细致?而且,一个皇帝,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亲自教育儿子?
“太后,父皇这些天上朝都带着我呢,真是好玩儿,……”
芳菲凝视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柔声道:“宏儿,你觉得去上朝有趣么?”
“很有趣耶。父皇每次下来就会告诉我,哪些大臣在想什么,他们都打的什么主意,嘻嘻,父皇好厉害,他不说,宏儿完全不懂呢。太后,我觉得上朝好有趣……”
芳菲微微闭了闭眼睛。
“宏儿,你喜欢父皇么?”
“我好喜欢父皇。太后,以后我们都跟父皇一起用膳好不好?父皇说了,以后,他天天都会陪着我们。父皇还说,等您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平城玩儿……太后,您答应么?我们一起去平城玩儿嘛……”他悄悄地贴在芳菲的耳朵,“太后,父皇很关心您呢。您昏迷不醒的时候,父皇都哭了……父皇给宏儿说,以后,绝不会惹您生气了……太后,您跟父皇和好,好不好?”
一阵强烈的辛酸。
芳菲忽然有点心慌意乱,孩子的小嘴巴还贴在自己的耳边,软嘟嘟地央求,软嘟嘟地替他的父皇说好话。
弘文帝,他只用了这半个月多的时间,就彻底把孩子俘虏了——孩子,已经彻底向着他了。
许久,她才问:“宏儿,你要是一直跟着父皇,你愿意么?”
“当然愿意啦。父皇说了,以后都这么对宏儿。父皇是不会对宏儿撒谎的。”他又有点奇怪,“太后,父皇也说了,如果您不想去平城,他就会一直留在北武当陪着我们呢。”
芳菲没有再说下去。
只拍拍孩子的头,又躺下去。
“太后,您累了么?要喝水么?”
她摇摇头,“宏儿,你去玩吧。”
重逢6
宏儿看不出大人的喜怒哀乐,也看不出太后到底是答应还是否定;但是,太后是和颜悦色的。他非常高兴,又跑出去,这时,听得通报:“陛下驾到。”
他立即迎出去:“父皇,您可回来了。”
“宏儿,饿了么?”
“饿啦。宏儿正等着父皇回来用晚膳呢。”
弘文帝立即道:“传膳。”
膳食上来之前,弘文帝先检查孩子的功课。每一次检查,孩子都准备得好好的,他仿佛从来不会落下半点功课。
弘文帝看了,非常满意,看看屏风后面,然后,悄悄地对儿子说话:“宏儿,你还记得那个救你们的老道长么?”
“记得呀,就是神仙爷爷。”
“他的头发是不是银白色的?”
“对。父皇,您也见到他了?”
弘文帝点点头,悄悄的:“宏儿,你告诉父皇,你除了那一次摔下山崖之外,以前是不是还见过他?”
孩子马蚤着头,露出一点为难的眼神:“这……父皇,宏儿答应了神仙爷爷,不告诉别人他的行踪……”
弘文帝大是好奇,方察觉,自己之前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宏儿,你快告诉父皇,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住在哪里?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问题太多了,孩子不知道该如何一一的回答。
“宏儿,你先说,你认识他多久了?”
“很久啦。他经常教宏儿武艺,骑马、射箭……他还送了宏儿许多好玩意……宏儿非常喜欢他,除了父皇之外,他是天下最好最勇敢的人了,比赵立他们还厉害很多呢。父皇,您看……”
弘文帝立即跟他一起来到他的房间。
孩子的房间是三间,一间大书房,一间摆放玩具弓箭武器的大屋子,里面才是卧室。
重逢7
弘文帝在大屋子前停下,看琳琅满目的玩具——各种轻巧的弓箭,木马、陀螺、风车……形形色色的玩意儿,好些,都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这样的东西,有些连他都没玩过。但是,却整齐地出现在这里,就如一个父亲,送给儿子的最好的最整齐的礼物,而且,做工那么精细。若非出自真挚的情感,殷殷的爱护,岂会花费这样的心血?
他拿起木马,仔细地看,然后,又看精细的陀螺。
问出口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害怕:“这些,都是神仙爷爷送给你的?”
“有些不是。有些是道长爷爷送我的。”
弘文帝如释重负,但是,孩子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了:“父皇,您看,这两把弓箭是神仙爷爷送的,尤其是这把轻檀木的,我最喜欢了,很好用。对了,还有这件熊皮小衣裳,这些虎皮围裙,也是神仙爷爷送的。那次他打了好多熊,我说父皇喜欢吃熊肉,他还给了我很大一块,叫我带回来给父皇尝尝呢……对了,神仙爷爷可好了,还带我打猎,教我玩儿,他知道很多故事,都是我们鲜卑人的故事,说太祖以前超级厉害……”
一桩桩、一件件……昔日完全忽略了的不经意的种种,一层层地窜入弘文帝的心底。就如一个巨大的秘密,在慢慢地逐层揭晓。
弘文帝竟然痴了,一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神仙!
神仙爷爷!
这一屋子的东西。一次次的关心。
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这么多年,还有人比自己更加关注着宏儿——或者,芳菲?
他心里一震,心里莫名其妙的颤抖了一下。
那么熟悉的人,那么关心芳菲——不顾生死,从山崖里跳下去拯救她,照顾她。
到底是谁?
“父皇,父皇……”
是孩子的笑声:“父皇,膳食来啦……”
重逢8
他从震惊里清醒过来。孩子好奇地问:“父皇,你不舒服么?”
他强笑着摇摇头:“没有。宏儿,我们去看看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菜肴丰盛,精致,但并不过分的多,在慈宁宫,他一直秉承着冯太后的饮食习惯。就一张案几,父子对坐。
今晚的主菜是热气腾腾的汤锅,里面全是北武当收集的各种菌子,蘑菇。汤鲜味美。
弘文帝屏退左右,亲自揭开盖子看看里面的东西,只见儿子已经瞪大眼睛,食指大动的样子。
这时,才去看床上躺着的芳菲。芳菲还是一直昏睡着,每天的意识都不是那么清醒,身子也一时没法恢复。而且,躺得越久,精神越是不见好转,人也更是憔悴。
弘文帝走过去坐在床前扶起她,柔声道:“芳菲,今晚想吃点什么?”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看一眼孩子端着的碗。
孩子眼里满是惊喜:“太后,您想吃东西了么?这菌汤很好喝,宏儿给您端来好不好?”
她摇摇头,但觉身子那么沉重,头颅也那么沉重;躺了这么久,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任何山珍海味放到眼前,都引不起任何的食欲。
弘文帝暗叹一声,将旁边放好的补汤端起来喂她:“芳菲,你先吃一点。过几日精神好一点再吃饭。”
她喝下去了整晚汤药后,重新躺下去,弘文帝父子两才吃起来饭来。
饭后,弘文帝按照惯例给儿子讲故事。
火炉里不时扔进去几颗干果,发出噼啪裂开的声音,屋子里顿时就一大股稍稍带点焦糊味的香味。
玩得一会儿,孩子开始打呵欠了。弘文帝拍拍他:“宏儿,去休息吧。”
孩子立即就往太后的床上跑。
芳菲这时缓缓坐起来,低声道:“宏儿,你去自己房间睡。”
重逢9
宏儿一怔。这些日子,自己都睡在这里的啊。
弘文帝也一怔,一时仿佛不太适应。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安慰儿子:“宏儿,你回房间吧,太后醒了,以后就会陪你玩儿了。乖,等会儿父皇再来看你,看你乖乖地有没踢被子……”
“父皇,我没有踢被子呢。”
“哈哈,这些晚上,你每晚都踢被子。”
宏儿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放开太后的手,微微有点不安,还是很听话的下去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二人。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甚至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弘文帝有点恍惚,这么多年了,二人仿佛已经从未这样真正清净的面对面了。
他穿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一身便装,头束冠冕。这样的衣服,令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一如太子府的时候。
那时,他是太子!那时,她是芳菲!!
现在呢?
在对视的眼神里,仿佛并非是仇人,仿佛从未水火不容。甚至于这一次的中毒事件,仿佛都不见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弘文帝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温柔得出奇:“芳菲,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她淡淡的:“我也是。”
“那你先说。”
“陛下,多谢你这些日子来如此照顾宏儿。”
他怔怔的:“哦,不要谢我,宏儿也是我的儿子。”
“但是,陛下,请别待孩子好过分了……孩子,都是这样,如果得到太多,日后,便会越是贪心……万一没有了,便会失望……心生怨恨……”
“不,芳菲;宏儿能得到的一切,一辈子都不会失去。”
“我明白,我今天问过他。他说,他对上朝的事情很有兴趣……”
弘文帝笑起来,起身,坐在了她的床头,伸出手,搀扶她。
重逢10
他的手很有力,肩也很宽。她被他搂着,整个人彻底靠在他的怀里。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仿佛一辈子,都不曾如此过。
这还是第一次呢。
忽然想起,多久以前?自己是热切盼望过的。在太子府的时候,在他逐渐好转的那些日子,情窦初开的少女,画眉涂红,胭脂层层,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畅想着白马王子飘然而来,就这样拥抱着自己,眷顾着自己,哪怕跟整个世界对抗都在所不惜。
那时,自己曾经那么渴望。
不料,等来的却是罗迦——是罗迦的拥抱,是罗迦强横的拥抱,亲吻……而女人啊!女人最大的无耻在于妥协——身子给了他,心便很难保持独立。恨也罢,怨也罢,只要他三分的好,女人便七分的认命了。
谁知道,从此一辈子,命运都没法彻底由自己把握了。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一切把握自己的命运——谁人从未妥协过一丝一毫?
最初的痛恨——谁知道变成了最后的回忆?
强横的罗迦,也没法强横了。
一辈子横着行走的男人,现在呢?
他的爪牙呢?
他的凶残呢?
她第一次没有再抱着痛恨的心理——而是真切的同情和怜悯——就如世人眼里,无恶不作,强权霸道的冯太后,杀了那么多鲜卑贵族,剥夺了那么多人的权利……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很多情况下,她也身不由己?
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有保不住的时候?
没有人是万能的。
可怜的罗迦!
只有自己设身处地陷入了困境,才会那么真切的理解和同情——她想着自己的初恋的时候,却在怜悯那个“死去”的男人!
那是一种女性的特殊的情愫——太累了,太疲倦了,不想一味的对抗了。相反,如此的温情脉脉,反而更便于说得清清楚楚。
重逢11
弘文帝却是无限喜悦,手抚摸在她的头发上,声音十分温存:“芳菲,宏儿非常聪明。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满意的事情,便是因为有了这个好儿子。芳菲,谢谢你,都是你把他教育得这么好。”
她不胜欣慰。
自己这几年,获得的是这个评价,也无愧于心了。
“芳菲,这些日子,我才把很多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前半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太多人的目光,太多人的阻碍……可是,我们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我们两个,都不太年轻了……”
她微微转头,看到他身上的袍子。
非帝王服,而是便装。
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过去了很久的日子——彼时,是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而搀扶他的,是自己。
时光如此颠倒,竟然让人魂魄难安。
“芳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希望你原谅我。只要重新开始,我们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一定会幸福么?是的,至少宏儿会幸福。
但是自己呢?
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响起猫咪的叫声,那么尖锐,那么凄厉。“瞄”的一声,仿佛两只波斯猫临死之前发出的惨呼。
岂能再回到从前?
“芳菲……”
“陛下!”
“芳菲,你说。”
她顿了许久,这话本是难以出口的。要宏儿不做太子,完全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经失去这张筹码,然后,还有什么呢?
“陛下,我想离开这里。”
弘文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陛下,我想离开北武当。另外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生活。至于宏儿……你就带他回平城吧。”
弘文帝如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棒。
却没有觉得愤怒,也没觉得怨恨,只是没来由的恐惧和悲哀。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个银灰色头发的老人——男人!
————————今日到此。老规矩,周五还是下午2点之前更新。
恩断义绝1
“陛下,我想离开北武当。另外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生活。至于宏儿……你就带他回平城吧。”
弘文帝如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棒。
却没有觉得愤怒,也没觉得怨恨,只是没来由的恐惧和悲哀。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个银灰色头发的老人——男人!
甚至,他都没来及看清楚面孔的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个人,明明是没有危害,没有妨碍的,但是,为何会想起他呢?
是他无害么?
是他那样强大的气场?
是芳菲这样平淡的声音?
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软弱和妥协?
“陛下,我太累了!”
他心里一震。
她从未露出这样的疲倦和脆弱。
他搂着她的肩头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气。才发现,那肩头的瘦削,整个人的憔悴。这些年,岁月不曾饶恕的苍凉——为什么自己还一直以为她才18岁呢?
为什么一直以为是那个18岁,精力无穷,光着脚丫子,在翠绿的草地上跑过的少女呢?
“芳菲!”
他的声音轻轻唤在她的耳边。那么温存,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悔恨与关切,爱惜。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脆弱。
她的头贴在他的肩上,一点也没有躲避。许多年了,第一次如此地靠近他,仿佛依靠着一堵坚实的墙——本来,她曾经以为,今生今世,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怀了。
那么长久的冷战,对抗,争执,政见上的分歧……尤其是政见上的不同,将二人原则性地隔开。
他的鲜卑贵族意识,她的改革大国意识……这些都不是根本的,根本的是对权力的认识和争夺!为了更好地服务于自己的政治理想,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已经不是男女纠葛了,是政治家之间的互相协作又互相斗争。
恩断义绝2
如果不协作,北国的变法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又不可能永远协作,斗争不可避免。各大利益集团之间,从未停止过斗争。鲜卑贵族的利益,汉臣的利益,各自的拥戴……所以,才有两人的决裂,李奕的惨死,到两只波斯猫的惨死——那一场可怕的剧毒。
芳菲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自己和他,竟然还从未这样的开诚布公。
“陛下,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很累……有时,已经不是因为先帝了,而是来自你的压力,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在戒备你了……”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拥抱着她,心如刀割。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从宏儿生病,她拒绝回平城后,他就绝望了。
妃子们一个个地怀孕生子。每一次,他都会大张旗鼓地来北武当报喜。心里总是藏着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会妒忌吧?会很妒忌吧?会抓狂会吵闹会哭喊吧?
多么希望,她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醋妒的妇人,一个泼妇一般大吵大闹。
那样,才意味着她的在乎。
可是,她没有。
她从来不曾。
每一次,她都做到了“祖母”的本份,该赏赐就赏赐,该怎样就怎样,无动于衷,落落大方。甚至好几次,面对米妃的巴结,询问,她都不曾有任何的不满,还真的给予赏赐,给予故人的情谊。
只是,平静无波之下,心,走得越来越远。
到后来,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
等弘文帝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等知道她可能妒忌的时候,冯太后,已经绝无可能变成冯皇后了。
就算鲜卑人再开放,再怎么“父死嫁子”也不成了;纵然是改嫁大单于儿子的王昭君也不成了。
冯太后,不是王昭君。
弘文帝,也不是大单于的儿子。
恩断义绝3
日益走向强大的北国,已经全盘汉化,尤其是这几年以来,太学的兴起,均田制的推行,大半国民彻底改为汉语,甚至王子皇孙,接受的全是彻底的汉化教育。
冯太后,永远不能变成冯皇后了。
宏儿的出生,本是最好的机会。但是,由于彼此之间的固执,犹豫,从未真正卸下来过的心防,从未真正的坦诚相待,最好的时期,在大家慢性的拉锯战里,已经彻底错失了。
弘文帝紧紧抱着她的肩头,眉梢眼角之间,发现自己老了——苍老得比她还厉害十倍。
少时的情侣,老来的伴侣。
谁知道这是内心里最最坚固的依靠呢——就连恨的时候,也带着强烈的爱和依赖。
只是,这伴侣也要离开了。
“宏儿现在已经大了,懂事了。他跟你回平城也不会哭闹了。你带他走吧……”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宏儿跟着他,一国的太子,有父亲眷顾他,他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思索了很久。只能选择这唯一的路。
一个皇太后,不可能轻易剥夺太子的权利,因为,这关乎着太多人的利益了。到了今日,宏儿,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太多人的希望。
是整个汉臣集团的希望,是李冲,通灵道长等人的希望;甚至,也是弘文帝的希望。
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把这些关系一切斩断。
自己只能斩断自己。
弘文帝的声音非常艰难,有些飘忽:“芳菲,你想去哪里?”
“我其实也没确定的计划。就想带几个人,随便走走看看。这些年,我就呆在北武当,觉得太局促了,眼界也放不开。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南朝是怎样,甚至柔然是怎样……”
她忽然想起安特烈,昔日的朋友,少女时代唯一的朋友。
他呢?他在哪里?
恩断义绝4
回答她的是弘文帝:“柔然国这些年益发壮大了。安特烈率人下了一趟洛阳,但是,他发现不行,便又转移回了大草原,占据了北边千里之外的大草原,成为了一方霸主。据说,当地的诸侯小国,全部被他收复了。但是,他没法进入洛阳,而且距离洛阳越来越远了……”
她点点头:“他当然不行!我早就知道他没法去洛阳,永远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柔然完全没有汉化一说。除了安特烈,其他武将比鲜卑贵族还顽固,他们连汉话都听不懂。而且,根本不屑于去学习,去变革。他们没有任何像样的文臣,根本没法足以改变他们的游牧生活……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洛阳圈成他们的放牧基地,而且,也不适合。”
现在的冯太后,已经有这样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了。
弘文帝听得很仔细,然后,问她:“你说,我们北国行么?真有一天,能进驻洛阳么?”
她顿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这是先帝的心愿喃。”
弘文帝也笑了一下:“是啊,父皇生前的确很希望促成我们南下洛阳。”
“洛阳自古就是王者之都。人文,王气,经济,政治,都是一等一的。可是,我不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行不行,也许,希望就在宏儿身上了……”
若换在以往,她这样说,弘文帝是会生气的。但是,今日,他一点也没生气,而是很认真的思考:“的确,十年八载,我们都没法达到那样的经济水平。也许,李冲等人会交给宏儿更多的治国方法。”
“会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会的。”
她觉得有点疲倦了,声音也微弱下去。
弘文帝搀扶着她躺下。
此时,她躺在床上,几乎就躺在他的臂弯里。
丝毫没有避讳,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埋怨。
恩断义绝5
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是这样渴望过的——一个女人,再强,也强不过男人的怀抱。谁的一生不曾孤寂过呢?
只是看他一眼,连眼神都是软弱的:“陛下,我想离开这里了……等我好了,我就走……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政敌离开了,皇权真正得以至尊。
难道不是一劳永逸么?
弘文帝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争吵呢?
她醒来后,本该是愤怒和自己争吵的,不是么?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反而是这样的示弱,这样的——反攻?
有一种软弱背后的反攻,更加强大。弘文帝甚至觉得自己瞬间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
就如一个彻底被缴械,剥夺了武器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了大刀,狠狠地砍在你的身上。
却没有血,只感到无形的痛。
福至心灵一般,拖延,彻彻底底的拖延。心里的冰山,一时半刻不会融化。但是,他希望能够融化。只要有爱,便能融化。
他的声音非常温存:“芳菲,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等你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她果真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挣扎,依旧柔顺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这么长的日子,弘文帝整日整夜地滞留慈宁宫。外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么?可是,就如一个得过且过的人,连抗争都懒得了。随他吧,一切都随他吧。
灯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他在黑夜里轻轻地拥抱她。听着她微微的呼吸之声,方觉得甜蜜,难言的甜蜜和幸福。这些日子,仿佛一生中最好的岁月。
人最怕的不是永远失去,而是失去之后,又再次拥有。
然后,谁还能舍弃呢?
如果要舍弃,岂不是把心彻底割开?
恩断义绝6
如果要舍弃,岂不是把心彻底割开?
不!
绝不!!
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一大早,就艳阳高照。
被淅淅沥沥的冬雨侵袭了许久的人们,终于见到一丝明媚的阳光。弘文帝醒得很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怀里的女人还在沉睡着。
这些日子,她都是这样,仿佛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来似的。
一般人是不会如此沉睡的,只能说明她精疲力竭,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但是,此时弘文帝忽然童心大发,伸手咯吱在她的腋下:“芳菲……芳菲……”
她睁开眼睛,疲倦地看他一眼。
“芳菲,今日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想坐起身子。
他却笑着搀扶她,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靠坐在床头上。许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肩上,体会着那样宁静的幸福——多少个晨昏,多少个日夜,一起睁开眼睛,一起看着日出!
几曾敢奢望生命里真会出现这样的美丽景色?
几曾敢奢望一切真会变成了现实?
如果运用权力能够办到,他一定不会放弃!
如果舍弃了权力能够实现,他也绝不会留恋权力。
“芳菲,你今日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的目光看向窗户。
窗户是半开的,能看到外面苍黄的冬日萧条,艳阳也无法遮掩。
然后,是门咚咚咚地被敲响,宏儿的声音:“太后,父皇……父皇,太后……”
弘文帝笑着坐起来,穿好了外衣,下床开了门。
孩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父皇,太后好了么?”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俩来到床头,芳菲也披了外衣坐着,看到儿子,眼神就变了,不由自主的柔和,伸出手,拉他的手。
孩子见她彻底清醒,精神也好了几分,很是开心:“太后,你都好了?”
恩断义绝7
孩子见她彻底清醒,精神也好了几分,很是开心:“太后,你都好了?”
她点点头,柔声道:“宏儿这几日做功课没有?”
“父皇教我呢。今日也是父皇教课。对了,太后,父皇说了,等您好了,让您和父皇一起叫我念书呢。嘻嘻,那样肯定很好玩儿。太后,您别父皇讲得有趣呢。有时,父皇讲得一点儿也不好笑…”
芳菲失笑:“傻孩子,功课又不是笑话。”
他嘟嘟囔囔的:“父皇还说,今日我也一起去上朝耶……”
弘文帝笑眯眯的:“宏儿,你忘了?今日是休假呢。不上朝。”
北国的法例,每上朝10天,休息3天。过年、祖先祭祀等大日子,也会放假7日或者十日不等。今日开始,是休假了,要休息三天。
“哈,父皇,我差点忘了。天晴了,我们正好去打猎。”
“等太后好了一起去。”
芳菲柔声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孩子急忙道:“我也不去了。要太后一起才好玩。父皇,我们等太后好起来再说。”
弘文帝如何不知道?自从太后摔下山崖后,孩子便盼着自己带他和太后一起打一次猎。孩子的心目中,正是没有父皇,才会遇到危险。
只要父皇在,一切的一切,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
“宏儿,再过半月左右,太后就会痊愈。到时我们再去打猎好不好?到时,父皇给你捉一只老虎。”
“好耶。”
这一日,弘文帝就在慈宁宫教导儿子念书,连奏折也不看了;到下午,结束了一切功课,父子俩一起玩儿。
太阳也下去了,天色暗沉得快。
风一吹来,屋子里冷冰冰的。
火炉再次生起,很快暖和起来。芳菲只起来略微走动了一阵,又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昏昏欲睡了。
恩断义绝8
半梦半醒里,听得儿子咯咯的笑声。
“父皇,骑马马真好玩儿……”
“哈哈,父皇再给你玩儿一个更好的。”
弘文帝一边说话,一边把孩子放下来。他趴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很乱,一根根竖起:“宏儿,这是疯狗游戏……”
孩子十分好奇:“为什么是疯狗?”
弘文帝摇了摇纷乱的头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怒吼一声:“汪汪汪……汪汪汪……”
那叫声随着风声,真的像疯狗的样子。
宏儿大乐:“哈哈,父皇,你的样子好可怕……”他扑上去,抱住父皇的脖子,也学他的样子,却很快在他脸上亲一下:“父皇,真好玩儿……”
……
芳菲悄然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侧开头,对着墙壁,眼里流下泪来。
弘文帝,他和儿子的心越来越近了。这些日子,他才真正像一个父亲了,甚至都不像皇帝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玩儿,每一次都想一些很奇怪,很拙劣的游戏,就如他讲的笑话,每一次,都被宏儿撅起嘴巴说一点儿也不好笑。
但是,他自得其乐。
他觉得非常有趣——被儿子小小的嘲讽的时候,他已经觉得非常有趣,非常幸福了。
他在改变自己,尽最大可能的改变自己。
但是,人生并不是改变就行了——许多事情,改变也来不及了。
就如那两只死掉的波斯猫,再怎么变,它们都活不回来了。
休假结束后的第一日上朝。
弘文帝处理了积压的事情回到慈宁宫时,宏儿还没回来。他正和李冲等人在上课。
他进去的时候,发现芳菲不在屋里。
他心里一沉,急忙问:“太后呢?”
宫女们回答:“回陛下,太后出去了。张娘娘等陪着她。”
弘文帝急忙追出去。
恩断义绝9
远远地,他停下脚步,竟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那是父皇的陵墓——芳菲,她长久地默立在父皇的陵墓之前,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敢过去。
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尖锐的利器,自己根本没法靠近。
那是她的武器!是他的禁忌。
芳菲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公然来到这里。罗迦,罗迦!他正是这一切的起源——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切的生离死别,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从他开始。
所以,必须从他结束。
不然,谁能足以镇压这一切呢。
甚至镇压自己,罗迦,他的灵魂镇压自己够长,够久,够压抑了。
今后,再也不能任他为所欲为了。
甚至背后感觉到的气场——弘文帝的那种气场。
这一刻,她竟然是同情他的。
那么同情弘文帝。就像同情自己一般。
如果不是罗迦——如果没有罗迦——这一世,谁知道会不会真正的有夫妻和睦,儿子孝顺,甜美天伦之乐的时候呢!
但是,罗迦在,他的灵魂一直都在,哪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她才转身,慢慢地走下来。
这一日,她穿的已经不再是太后的袍子,也不是道姑的袍子,而是非常简洁的普通妇人的衫子。这令她多了几分生机。
只有走路的时候,才能看出她尚未彻底复原,因为步履还是很缓慢很沉重的。
弘文帝慢慢地过去,脚步如灌满了铅块一般。距离父皇的陵墓一丈之遥,竟然再也没有勇气靠近,只是怔怔地站着。
心里接受着冰与火的煎熬——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如一场梦,一场短暂而甜蜜的梦。自己曾经那么坚定地答应宏儿,永远不离开他和太后了——原来,君无戏言也是假的。就算是皇帝,也有办不到的时候。
恩断义绝10
因为,中间隔着的那两个人:父皇!李奕。
这两个人,就如天河,将自己和芳菲,将自己和初恋,将自己和宏儿的母亲,隔绝成两个完全不能交集的世界,
他等在侧面的山道,她几乎和他擦身而过。
“芳菲!
“你为什么要杀李奕?”
那声音,仿佛是随风吹来的。在他的耳边,飘忽而冷淡。
因为那把檀香扇?因为“太后形不正”?这些曾经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竟然说不出口了。芳菲,他在父皇面前质问自己!她在父皇的陵墓之前,当着父皇的灵魂拷问自己。那些看不见的隐私,别人看不到——父皇在天上,是完全能看到的。
弘文帝口干舌燥,无法言说。
她笑起来,声音那么清脆,就如昔日神殿的少女,纯洁,质朴,“今日,当着先帝的在天之灵,我发誓,我跟李奕一清二白;陛下,你呢?你难道真的从来不曾动过一星半点彻底除掉我的心思?”
除掉冯太后!
有没有这样想过呢?
弘文帝的身子微微发抖。
“其实,李奕刚死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对你恨之入骨,尤其是睿亲王的加封……弘,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