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第48部分阅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 作者:肉书屋
扮;以及睿亲王金红色的襁褓;侍宠生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就连自己下令让她们返回平城,也可以不听了。
他并未发怒,只是看一眼那个孩子。
孩子的面容很陌生,跟其他的所有孩子一样。在平城的时候,早晚来请安。
而且都还小,好多都是||乳|母抱着,他常常埋头看奏折的时候,总是挥挥手,说一两句罢了罢了,就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这些年,为何这些孩子们的面孔全是陌生的?
更何况是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而且,他甚至想不起他是怎么出生的。米贵妃侍寝的时候很少,后来,就说怀孕了,然后,生了这个孩子。
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这才仔细地看孩子,孩子睡着,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而且,也还不会有什么表情。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冰的——甚至是些微的愧疚。
这么几年了,孩子们,妃嫔们,自己到底为她们尽过一些什么义务?连好好地看一眼都不曾。
自己抱过他们几次?为他们做过什么玩具?逗弄过他们发笑么?
自己当年在父皇面前,十句话,有九句是言不由衷的。谁知道这些孩子们长大了,在自己面前,是不是也是如此?可是,他太累了,觉得自己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去了解每一个孩子了。而且,心里也没有那种热切。
凉薄的天性,根本没法一下子就变得热切而充满慈爱。
他仔细地想,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耗费不起那么大的精气神。
他撑着头,一时无语。
米贵妃却开始不安起来,毕竟,自己是违抗了君命,没有按时返回。虽然有各种客观原因,也都合情合理,但是,陛下喜怒无常,谁知道会怎样呢?
反击6
她有些战战兢兢的:“陛下……太后醒了么?”
弘文帝抬起头,看着她亲自抱着的孩子,“这是……睿亲王,对吧?”
米妃更是惊讶。
睿亲王——陛下亲自封赏的,难道他还会忘了?
她不敢开口。
弘文帝又淡淡道:“米贵妃,是京兆王派人接回你们母子的?”
米贵妃更是震惊。睿亲王发烧,请御医,她顾念儿子,当然要找最好的大夫,是通过陆泰找的京兆王。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弘文帝还是淡淡的:“对了,你们米家,和陆泰是远亲关系,对吧?”
米贵妃更是觉得不对劲,跪倒在地,一头冷汗了:“陛下,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只是因为皇儿生病,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思……”
封了睿亲王,和陆泰联盟,现在,已经找到了京兆王门下。
还能说没有其他意思么?
弘文帝看着她不安的伏地,想起林贤妃和三王子。
谁能说自己对皇位一点都不眷顾呢?
米贵妃和当初的林贤妃一样,已经滋生了野心——北国的历史上,虽然立子杀母,但是,从未有一代杀两个太子之母的先例;而且,立子杀母的根源在于防止“母壮子弱”,就是说,小皇帝时才需要;但是,若是成年的太子,根本不怕母妃干政,所以就不用杀了。
米贵妃,焉知不是第二个林贤妃?
“陛下……臣妾只是来探望太后……陛下,请您务必相信臣妾……”
弘文帝站起来,还是和颜悦色的,甚至走下去,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脸:“米贵妃,你平身吧。”
“臣妾不敢。”
“你没有错。错的是朕。朕对孩子做了不切实际的安排和封赏,以至于造成了别人的误解……”
反击7
米贵妃更是惊惶。
“北国历史上有两位睿亲王,其中还包括了先帝。所以,再封睿亲王,就不恰当,因为太子早立。所以,朕在这一个疏忽的问题上,必须纠正过来……”
米贵妃面如土色:“陛下……您这是要?”
“不。你放心,朕不会剥夺孩子的封号。只把这个封号稍微改一下。以后,就叫融亲王吧。”
从睿到融——一字之差,相差何止千里?
米贵妃浑身颤抖,一颗心仿佛从天堂到了地狱。
怎会这样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带孩子回平城?弘文帝看着她的脸色——他也不知道为何,就如一个洞悉天人的衰老之人,能明白所有人的心事——米贵妃的心事,宫中女人的心事。
其实,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自己这不是在伤害这个小儿子,是保护。只是一种保护而已。
有时,过度的纵容和爱宠,方是对孩子的伤害。
不切实际的奢望一旦滋生,在皇家,随时都可能是流血牺牲,血流成河,天下大乱。
自己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决不能犯下这样的大错。
不过,宫女子,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很简单,如果人人都觉得侵略别人是错误的,那这个世界早就太平了;
其实,大多数人觉得自己比别人好才是天经地义的。
弘文帝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你们都下去吧。把孩子也带下去。病了就让御医们好好看看。”
米贵妃再也不敢说什么,抱着孩子退下去了。
弘文帝这才慢慢道:“传陆泰。”
自从李欣株连九族后,陆泰没有一日不是惴惴不安。随着米贵妃母子的回归,他又开始活跃起来。此时,忽然被弘文帝召见,也吓了一跳。他跪在地上,不知道陛下为何召见自己;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最近,陛下的一举一动,完全摸不准了。
反击8
他跪下行礼,还是硬着头皮问:“太后凤体如何?”
弘文帝没有回话,只是站起来走了一圈。
陆泰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形。弘文帝停下脚步,目光正对上他的目光。陆泰心里一震,急忙叩头。
“陆泰,朕还得谢谢你。”
陆泰大为惊讶。心里又奇怪。谢谢,什么意思?难道是谢谢李欣帮他杀了冯太后?
他心里一喜,又一惊,尚未开口,听得弘文帝的第二句话:“陆泰,朕真要谢谢你救了朕一命!”
陆泰大骇,跪在地上:“陛下……恕臣愚钝,朕不解其意……”
弘文帝一笑。不解其意,他还不解?
这些年,冯太后的死敌是哪些,他其实一清二楚,一直都是清楚的。
只是,许多时候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为了互相掣肘,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
“若非你举报有功。太后要是真的被李欣和朱均害死了,朕也就死了……北国的今天,是她一手开创的。朕不但没有回报她,反而害死她;她若死了,朕岂非唯有一死谢天下?”
“!!!!”
弘文帝声色俱厉:“陆泰,你等好生大胆!若是太后死了,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和先帝于九泉之下?”
“臣该死,臣该死……”
弘文帝冷笑一声,好一会儿才道:“陆泰,你不该死,你举报有功,你还应该重重有赏。”
陆泰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罪臣,罪臣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
“下去吧。”
陆泰踉踉跄跄地退下。完全不知道弘文帝,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之人。
回到府邸的时候,更是阴云密布。他的谋士们集中在一起,听了陆泰说完被弘文帝召见的情形,一个个都一言不发。
反击9
陆泰急了,“你们这些蠢材,为什么不说话了?”
一个老贵族终于鼓起勇气:“陆泰,你没看出陛下是什么意思?”
陆泰恼羞成怒:“我只看出来,他又对那个女人妥协了。这个女人在演戏,一定在演戏;上一次的火殉,她死里逃生;这一次,她服了毒,不信你们走着瞧,陛下这个软耳根子,又会倒在她面前……”
这时,一名亲信忽然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陆泰更是面色大变。
众人急忙问他何事。陆泰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说:“看来,果真和我判断的一摸一样,陛下把睿亲王降为了融亲王……”
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公然下诏,改睿亲王为融亲王,表面上虽然都是亲王,可是,含义却大不同;这是彻底巩固了小太子的地位啊。
陆泰阴森森的:“那个女人果真厉害。若不是她搬弄是非,陛下会更改诏令?看吧,等她彻底好起来,我们谁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了。”
午后,天色更是阴暗,阴雨连绵的天气,一推开窗,便是扑面而来的寒冷。
宏儿一直呆在太后的寝宫,在温暖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过了许久,才见父皇进来。
后面还跟着宫女太监,摆放了小桌子,上面放了热气腾腾的茶壶和各种新鲜的糕点。
“宏儿,这么冷的天气,喝热茶,吃小点心最舒服了。来尝尝。”
宏儿高高兴兴地过去,和父皇对坐。
弘文帝令左右退下,亲自斟了两杯茶,一杯给儿子。孩子捧着热呼呼的茶杯,身子,手,都暖和起来,好奇地问:“父皇,你去做了什么呀?”
“哦。父皇只是去告诉那些来探望的大臣们,太后现在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也不让人探望。”
反击10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真的么?太后不喜欢的人,都不会来了么?”
“都不会了。”
“那李冲他们许不许来?”
李冲等人已经来问候过许多次了,但是,都被弘文帝不许进入。事实上,这些日子除了通灵道长和两位老王爷,其他人,都被摒弃在外。也因其如此,大家都冯太后的病情,才更加猜忌。但是,弘文帝根本不在乎,而且,要在乎的话,天下,就没有任何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了。。
“呵,李冲是营救太后的功臣。以后,父皇会重重赏赐他,探望就不必了……”弘文帝悄悄地,“他们一来,就罗罗索索的,这样,我就没法和宏儿一起这样喝茶品点心了……”
孩子微微兴奋:“是啊。他们都不来才好。父皇,就我们陪着太后。”
“是的,太后有我们陪着就足够了。其他人都不需要。宏儿,我们今天下棋玩儿……”
“好耶。”
父子两吃了点心,便开始对弈。
孩子还小,学会又不久,老是赢不了父皇。到第三局时,嘴巴就嘟囔起来:“噢耶,又走错啦……若是太后醒了就好了,太后会告诉我该怎么走……”
弘文帝强忍住笑,“太后的棋艺还是我教的,她怎么赢得了我?”
“不信,不信,宏儿才不信呢。太后的棋艺很厉害的……”
弘文帝发现,这个孩子,凡是自己做不到的,或者做的不那么好的,就口口声声说太后行:太后大字写得多么漂亮;太后能投壶,太后讲的故事真好听……太后下棋也如何了不得……反正太后就是偶像。
这孩子,他如此地崇拜太后。
弘文帝趁儿子不注意,让他几子。小孩子当然看不出来,见忽然赢了父皇,非常开心,几乎要跳起来:“耶,赢啦,父皇,宏儿赢啦……”
反击11
“啊哈,宏儿好厉害。瞧,比父皇还厉害了。”
孩子玩得非常开心,搂着他的脖子,软嘟嘟的撒娇:“父皇,给我讲一个故事嘛。”
弘文帝将他搂在怀里,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孩子的头发很软,这表示他脾气非常温和。但是,他的眉毛很浓,小小年纪,颇有点儿剑眉星目的样子了,又表示他很有魄力。
弘文帝越看越是喜爱,拉住他的手,父子两个非常亲昵。
“宏儿,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想啦……以前太后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父皇,您给我讲一个打猎的故事吧……”
“好啊。父皇就给你讲一个猎豹子的故事……”
弘文帝讲起某一次的围猎经历。但是,他生平没怎么讲过故事,讲起来,既不惊心动魄,又不扣人心弦,更不绘声绘色,一点趣都没有。
孩子睁大眼睛听,然后,就不乐意了,嘟囔着小嘴巴:“父皇,不精彩耶,又不好笑……没太后讲得好……”
弘文帝笑起来:“等太后好了,太后会给你讲的。宏儿,那我们玩点儿别的?宏儿,你还想玩儿什么?”
“骑马马……”
“什么叫骑马马?”
“父皇,这个您都不知道呀?”孩子歪着头,“有一次,我和太后在山腰玩儿,看到一个小孩子,骑在他父亲的肩头,那样子,小孩子看上去就好高呀,肯定能看得很远很远,比骑马还看得远……”
“哦,你说的是这个?我知道。你想玩儿这个?很简单的。”
孩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太后说,我不许玩儿的……”
“为什么?”
“她说父皇是天子,我是小太子……天子要有天子的威严……不能玩儿这种民间的游戏……父皇,我们是不是不能玩?”
反击12
弘文帝笑起来,看一眼床上的冯太后,才悄悄的:“宏儿,我们偷偷地玩,太后睡着了,她又不会知道,不用怕。”
“真的么?”
“真的。”
弘文帝蹲下身子,孩子立即攀上他的肩头,抱住了他。弘文帝学着马的样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孩子玩得开心了,忘了小声,大声地咯咯笑起来:“父皇,真好玩。这个比下棋还好玩。”
“以后,父皇天天带你玩儿。”
孩子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一下:“父皇真好。”
弘文帝笑嘻嘻的,一把将他抱下来:“宏儿,父皇还知道其他许多好玩的玩意,以后,每天教你玩一个。”
“好耶。”
孩子一开心,就笑得肆无忌惮,弘文帝拉着儿子的手,悄悄地:“嘘,我们看看太后醒了没有。”
父子两蹑手蹑脚地走到芳菲身边。
这时,芳菲侧了侧身子。
“呀,太后醒了。”
弘文帝也十分惊喜:“芳菲,你醒了?你要不要吃什么?”
芳菲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两个人,她的目光往下,看着他们亲昵拉着的手。
仿佛真正是相依为命的一对父子。
她觉得有点困惑,嘴唇微微张开。
“宏儿,宏儿……”
“天啦,父皇,您看,太后,太后她……”
弘文帝也急了:“来人,快来人……”
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出来。但是,颜色并不殷红,反而是暗色的。这一下,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头歪在枕头上,仿佛连眼睛都没法睁开。
跑进来的是道长。
他整日在这里行走。一见弘文帝递过来的帕子上的血痕,他也吃了一惊,立即伸手替她号脉。一边看时,眉头紧锁。
弘文帝急忙问:“道长,严重么?”
反击13
道长长叹一声,“太后前些日子掉落山崖,一些伤痕不曾复原;如今,又遭遇这样的毒发,所以,内外夹攻,加上她这些年劳心劳力,受损很大,内外都亏损严重。”
弘文帝急了:“道长,那该怎么办?”
“只能好好静养。务必不能要她受到任何的刺激。”“没问题,朕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
“先把这一日的药给太后服下吧。”
弘文帝亲自端了药碗,给她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她的眼睛一直微微闭着,仿佛用尽了力气也无法睁开。
只是喝完药的时候,也许有了点儿力气,就一直拉着儿子的手。不一会儿,手松开,又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晕沉里。
整整半个月,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是,很少有开口的时候。就算开口,也只能叫两声宏儿,其他的人或者事情,仿佛她根本就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弘文帝整日整夜都留守慈宁宫,白天也看奏折处理事情;其余大多数时间,全部陪着她们母子。
这一日黄昏,她忽然有点清醒了。弘文帝正好从外面进来,和儿子说说笑笑的。一见她大睁开眼睛,父子两立即欣喜地跑过去。
“芳菲,你终于醒了?”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
芳菲定睛看他,这一次,认得非常清楚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道:“陛下,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求自己。
“芳菲,你说!”
“陛下,求你废黜宏儿!”
弘文帝沉默了一下,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芳菲,你太累了,先休息,好不好?你想吃点什么?你看,你喜欢的全都在这里……”
芳菲根本没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补品,食物,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陛下,你答应我!”
弘文帝心如刀割。
答应,自己怎能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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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相逢1
芳菲根本没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补品,食物,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陛下,你答应我!”
弘文帝心如刀割。
答应,自己怎能答应呢!
“陛下……”
孩子也不安起来,悄悄地蹿住她的手,而她耳边悄悄地说话:“太后,你先歇歇吧,宏儿喂您吃东西好不好?”
芳菲的目光看向他,孩子还不知道,这太子的意义何在,到底他当或者不当,有什么关系。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心里一直提着最后一口气不肯罢休,便是因为如此。
自己若是不在了,谁肯护持他呢?
“芳菲……”
她听着这个声音,却没有看他。这声音太过的情深意浓,完全是她陌生的一个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芳菲……你别担心宏儿……”
他是明白的。
弘文帝,他完全明白。
她的惧怕,她的担忧;她这些日子的心血耗尽,他统统都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心碎和恐惧。
他在床头坐了,轻轻扶起她,柔声道:“芳菲,现在什么都别想,只好好休养吧。剩下的,交给我……”
这一瞬间,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甚至他穿的衣服——也不是那么正式的皇帝服,是一身随意的衫子,就如他在太子府的病床上的时候。
某一刻,芳菲有点不太认识这个人。
也没有怎么看他。
是宏儿紧紧拉住她的手:“太后,你先休息啦……宏儿会一直陪着您的;父皇也说,他会一直陪着您的。”
芳菲眼前一黑,仿佛无穷无尽的疲倦再次袭来,就像一个怎么都睡不醒的人。终日的卧病在床,终于将最后的一点点心血都彻底劳损。
她躺下去的时候,心底还在想着此事。
父子相逢2
只是宏儿不能当太子了!
这是她心底挂念的唯一一件事情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宏儿当太子。
非常疲倦,说不出口。只能闭着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就如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对于在何处停下来,都彻底迷茫了。
耳边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精雕细琢的木格子窗户,看到的是一望无际连天的雨幕。
已经是冬天了,很快,便会降下大雪了。
她闭着眼睛,已经传出微微的呼吸声。
弘文帝凝视着被子下面这张惨白的脸和她枯瘦的手;昏迷不醒的这半个月多,她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仿佛是一条冬眠的蛇,第一层皮已经褪尽了。
整个生命,都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情态。
但有所求,他已经无法不依从。
只是让宏儿不做太子——只是这一条。
那是一种挖心裂肺的痛苦——只要宏儿不做太子了,自己和她,自己和孩子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呢?
这一辈子,真的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难道人到中老年了,反而把一切的情谊都全部失去了?
他觉得非常茫然——一种要狠狠抓住的茫然和急切。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失去。
甚至孩子的目光,也是微微瑟缩的。
他的手也是凉冰冰的。
他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起依偎着他的母亲。孩子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悄悄地抬头问他:“父皇,你不要生太后的气好不好?”
“哦。没有,宏儿,我没生太后的气,以后,都不会跟你们生气的。”
孩子有点开心了,小小声的:“等太后醒了,宏儿会告诉她的,让她知道,父皇已经变了,父皇已经不会跟我们生气了……”
孩子也是怀着小小的私心——希望父母都互相妥协,各自让一步。
父子相逢3
孩子也是怀着小小的私心——希望父母都互相妥协,各自让一步。
弘文帝的声音温柔得出奇:“宏儿,你告诉太后,父皇会永远爱宏儿,永远都不会改变。”
语气甚至是充满了一种哀求和卑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面对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孩子当然不觉得这有任何的不妥,只觉得父皇此时才像自己心目中的父皇了。
夜深了,孩子早已沉睡。
弘文帝却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眠。
黑暗中,怀里的女人身子很轻,纷乱的头发全部扫在自己的身上。甚至他紧紧握住的手,也变得枯瘦。这一夜,分外的寒冷,也许是感觉到了寒意,她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甚至宏儿,也悄悄地瑟缩,直觉地靠过来,整个人完全霸占在了父皇的怀里。她也和宏儿一样,就如两个小小的孩子。
曾经那么固执,那么强悍的女人。
这一辈子,弘文帝第一次觉出这样的感觉——此时,她是多么可怜,甚至微弱得跟宏儿一般。
不过是小小的孩子一样。
女人,孩子,都需要自己,都依赖着自己。
他紧紧搂住她们,觉得自己的身子比火还烫。因为能够温暖他们,为他们提供遮蔽而觉得自豪。
一种真正属于男人的自豪。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芳菲,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想了很久很久了。我希望,这一辈子,我们都这样过下去,抛开一切,重新开始。以后,你就好好休息,一切都交给我,行不行?”
行不行呢?
她在半梦半醒里辗转,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躺在什么地方。
而且,对于能不能醒来,能不能再有未来,都不在乎了。
父子相逢4
快到天明的时候,她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开满鲜花的小径,穿一身黑衣服的女孩子,背着采药的背篓。
那个时候的日子,何等的无忧无虑?
那才是自己一生之中最最快活的时候。
甚至超越了后来的一切人生。
她甚至在梦里笑起来。
弘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怀里的女人满面笑容,深深沉睡。孩子也醒了,惊奇地看着太后:“父皇,太后在笑耶……”
“芳菲,芳菲……”
他柔声地叫她,她睡得非常沉,但是呼吸很弱。
弘文帝知道这是心力劳损过度的原因,长叹一声,将她好好地放在床上,才和儿子起床。
用过早膳,宏儿问:“父皇,我们今天干吗呀?”
“父皇看一会儿奏折,一会子就陪你玩耍。”
“好耶,我先去做功课。”孩子吐吐舌头,“我前几日没做功课,太后好了会检查的。”
弘文帝一笑,他对儿子倒没有那么严格。但觉孩子幼小的时候,能玩儿就玩儿,岂不是最好?但是,对于儿子小小年纪也有这般自制力,他当然很高兴,鼓励他:“宏儿,你做完功课后,今天下午,父皇教你玩儿一个新游戏。”
“好耶。”
孩子拍掌欢呼,蹦蹦跳跳的。
父母对孩子最好的赏赐,当然不是大的宅院,也不是金银财富,更不是封号领土——而是陪他玩儿。
只是真心真意地陪他玩儿,给他讲故事,陪着他。一如普通的父母,了解孩子在干什么,喜欢什么,如何成长……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整整一上午,弘文帝都在看奏折,孩子就在他旁边做功课,写大字。他一直安安静静的,有时,火炉里会发出噼啪的轻微的声音,他就抬起头看一下,总发现父皇非常的认真,而且,有时眉头是紧锁着的。
父子相逢5
快到中午的时候,弘文帝举行了一次午朝。把孩子也一起带去了。
慈宁宫终于安静下来。
只有张娘娘等几人守在旁边。
这时,通灵道长带了一些药品进来。
芳菲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来。张娘娘等急忙扶着她,给她喂下去了一大碗汤药。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很温和地对她们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和道长说几句话。”
众人见她这些日子,终于清清楚楚地说话,都非常开心,立即退下。
只剩下她和道长。
她靠坐在床头,神情非常平淡:“道长,我不想要宏儿继续做太子了,你认为如何?”
道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面对这样的直言相问,一时也破费踌躇。要知道,此时自己若是一言不慎,只怕带来的后果有可能就是灾难。
他反问:“太后真的已经深思熟虑了?”
芳菲一笑,想起梦中的那些场景,那些开满了鲜花的小径:“道长,我太累了。这一生,都是在疲于奔命。我想休息了。”
冯太后要休息,小太子也只有休息。
因为,她不可能放下儿子。
但是,道长的想法显然跟她不同:“太后,你可要三思。陛下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地为了你的病情奔走……贫道和群臣都看在眼里……”
芳菲惨然一笑。
是啊,就因为弘文帝奔走了,他救活了自己。自己便不能让他蒙上恶名——伙同臣下,诛杀太后的恶名,弘文帝,他背不起。
这和他半辈子是先帝仁孝的好儿子的形象是完全不相符合的。谁敢陷陛下于不义境地?
“太后,陛下绝对是无心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李欣和朱钧,都已经被株连九族。”
事到如今,李欣等不死也不行了。
芳菲并不觉得奇怪。
父子相逢6
但是,在弘文帝做出了这般种种的姿态之后,再要宏儿不做太子,岂不是难如登天?自己再继续,只会彰显自己的——咄咄逼人。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感觉这身处的环境,一直那么压抑。
前半辈子熬过来了,后半辈子呢?就一直这样无声无息地压抑下去,直到连气都无法缓过来的老死?
她忽然觉得生命其实是一件很腻烦的事情。
斗争了许久,别说北国的命运,甚至连儿子的命运自己都根本无法把握。
好一会儿,她才说:“那我想走了。”
宏儿不能走。便只能自己一个人离开。
还没走,心里已经开始孤寂——到头来,一个承欢膝下的人都保不住了。
她淡淡的:“道长,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想走了,反正北国并不需要一个女人。”
道长没有再劝解,这已经是她能让步的极限了。他肃然道:“贫道一定尽力而为。但是,太后想去什么地方?”
她十分干脆:“我想去周游列国。”
骑一匹马,走到哪里算那里。
一辈子都被关在牢笼里,为什么出去的时候,不换一种心情,一路走一路看呢?为什么就非要停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直到僵化呢?
“好,贫道会为你准备好的。”
“多谢道长。”
弘文帝这一日的午朝规模很大。留在北武当的群臣全部参与了。众人许久不曾见他携带小太子上朝,而且,又得知睿亲王已经改封为了融亲王,一个个,立即明白,弘文帝,这是再一次抬举小太子了。
只是,这是冯太后中毒后,陛下的作秀呢?还是其他原因?若是作秀吧,也太过头了,要知道,做出来容易,日后岂能收回去??
众人见风使舵,无法判断,反正先笼络了小太子比较妥当。
父子相逢7
弘文帝听了这些日子的奏折,退朝后又单独召见了几名重臣,将自己批阅的奏折交给他们发下去处理。
正事完毕,众人当然就会问起冯太后的病情。
弘文帝摇头:“太后虽然暂时性命无碍,但是一直昏迷不醒。”
京兆王提醒他:“陛下不可长久滞留北武当,平城怎么办?”
弘文帝不以为然:“北国的都城之前也不在平城,是后来才迁都的;现在北武当已经是大半个陪都;在这里处理政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太后卧床不起,朕岂能一走了之?”
东阳王也道:“陛下仁孝,足以感动天地。就在北武当办公,倒也没什么。等太后凤体康复,再返回平城也不迟。”
弘文帝却看着小太子,眼神里都是欣慰:“宏儿越来越大,越来越懂事了。日后,朕处理朝政,都会带着他。各位都是鲜卑族最德高望重的老臣了,你们一定要全心全意辅助小太子。朕已经决定了,小太子的功课,由李冲和高闾负责;但是,日常的武功,由京兆王和东阳王负责。”
众人一惊,弘文帝几乎把全北国最最德高望重的四大重臣全部给小太子了?
而且,排除了陆泰和任城王。
陆泰和任城王都没有发言。任城王是莽夫,不知道其中的诀窍;但是陆泰却暗暗叫苦,每一次,弘文帝和冯太后争斗的结果,便会恶性循环一般,带来巨大的反弹——妥协和退让。
一次比一次妥协的程度更大。一次比一次失去的权利更多。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众人心里都有一杆称,冯太后被李欣下毒,李欣又是弘文帝之前亲自无罪释放的。如果冯太后真的死,对弘文帝的形象,不知是多么重大的打击。也正是如此,大家都不会往私情的方向想——以为弘文帝是作秀而已。
反正这个皇帝作秀的时候很多。
父子相逢8
弘文帝也如释重负——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最最理想的反应。
整个滞留北武当的理由和时间,都很充分。他退朝,回到慈宁宫。
几名重臣落在后面。陆泰再也忍不住满腹的牢马蚤:“这算什么?”
任城王顶了他一句:“陆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能做太子老师,很不爽?”
陆泰愤愤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蹊跷?我觉得冯太后这个女人,心计太狠了。这次,肯定是她的又一个计划。你们看好了,她利用装死,又把陛下威逼一通。我认为,这肯定不是她的底线。她最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京兆王斥道:“陆泰,你不要胡说八道。”
陆泰冷笑一声:“我胡说?不信你们等着瞧。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这一次,没有人和他争执了。仿佛大家都隐隐明白,的确,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从玄武宫到慈宁宫的路,有一截是石板路。连日的细雨,将石板冲刷得非常非常干净。两名太监为弘文帝撑着伞,山里夹着冷风的气息十分清新宜人。
弘文帝的脚步并不快,在雨中看茫茫的北武当,那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一些在雨中顽强伸展的泛黄的藤蔓。
视线的尽头,没有一朵花,但是,却有无限的生机。
江山如此多娇!
忽然,他慢慢地停下脚步。
对面的山崖上,一个背着斗笠的人,从一颗古松下走过。仿佛是一个画中出现的人物。
尤其是他银灰色的头发,仙姿飘荡,说不出的清雅古朴。
古松,银发。
北武当,怎会有这样的人?
他看得呆了。
那个人是谁?
北武当的猎人?
他背着大大的弓箭,大大的斗笠遮挡了他的全部的面容。弘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大声道:“老人家……老人家,请等等……”
————————今日到此。
重逢1
他背着大大的弓箭,大大的斗笠遮挡了他的全部的面容。弘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大声道:“老人家……老人家,请等等……”
没有人回答。
只是在弘文帝的喊声里,那个人的脚步放慢了一点——他也抬起头。但是,头在斗笠下,在蒙蒙的细雨里,在松柏的苍翠里……一时,多少沧桑。
但是,弘文帝看不到这沧桑。他能看到力量,仿佛一个很强大的人,站在这连天的雨幕里,只用自己的斗笠来遮挡世界。
他的心里忽然一颤。
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恐惧,无言的喜悦,无言的惊喜,无言的——愤怒!
怎么会这样呢!
彼此之间,隔着一道山崖——不过五六丈的距离。
某一瞬间,弘文帝下意识地移开眼睛,看山崖下面,无边无际,雨雾茫茫,一层层的树木,在雨中是墨一般的苍翠。
惟其如此,才让对面的人变得如此朦胧。
银白色的头发,一身兽皮,站在古松下面,仿佛远古时代的一幅画。
明明那么近,但是看不清楚面容——就只差面容;
他呆了一下,没有再喊下去。
对面的人也看着他。
但是,还是隔着那样宽宽的斗笠。弘文帝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显然是看到弘文帝的,凝视着他。并未因为他是皇帝而恐惧,也没因为他是陌生人而惊讶——他的目光那么镇定!
弘文帝心里一阵颤抖,仿佛那凝视的目光那么熟悉。
仿佛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熟人。
他在太过震撼的心态里,更是忘了前进——没法再迈进半步。
只是眼睁睁地盯着那位老人。
雨,淅淅沥沥的。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仿佛对面古松下被风吹落的雨滴溅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重逢2
侍卫都还在后面,这是弘文帝要求的,因为,他每每独自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就有一种奇异宁静的感觉。今日也不例外,侍卫们都还在后面。
就他一个人举着伞,雨水,老人,仿佛都如梦似幻。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对面凝望目光——仿佛要召唤自己。仿佛那么接近内心。
而且,那么长久的凝视,无声地叮嘱,但是,没有威胁性——令人只凭感觉,就知道他的强大只是一种保护,而非威胁!
他的心里沸腾起来——这一生,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保护和爱护。
但是,已经那么久远了。
怎么可能还会遇到这样气场的人?他本以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了。
老人家是什么人?
是北武当的猎户?可是,猎户怎能贸然走进这样的地方?而且,他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
他忽然喊起来:“老人家……请您留步,朕想见您一面……”
后面的侍卫听得喊声,加快了脚步跑上来。
戴斗笠的老人立即转身,他走的是下坡路,身子的另一侧很快便隐入了漫山遍野的古松里。
雨雾那么迷茫,他的身子在雨幕里,再也看不分明。
弘文帝再次大喊:“老人家,老人家……”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
“快,你们快去追上那位老人……”
侍卫们奇怪地看着他:“陛下,哪有人?”
弘文帝气急败坏:“就在前面!他就在前面,你们快去追上他,说朕有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