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5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黄翎羽跟着引路的宦侍慢慢地走,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亭台楼阁虽然处处脱漆,但依旧可注意到其中间架结构疏朗雅致,当年繁盛之时定然较之东院更为风光旖旎。
西院的回廊很长,走在里面满目棕漆,还有顶上墨蓝白绿黄相间的梁画。
一路过去,黄翎羽眼角不经意闪过数个有些熟悉的片断,直走过了数步,他才忽然倒吸一口长气,被惊吓一般停下了脚步。
那些柱画和梁画的边框上,怎么会用那样的东西当纹饰!
引路的宦侍立刻就察觉了他的停留,转回身来,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复杂地停留在他脸上。
“怎么不走了?”他问。
这声问话将黄翎羽从战栗中惊醒,心呼不好,若这宦侍是周扒皮派来观察他的,刚才这一息间的停步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早上刚刷完秽物也没洗干净自己就过来了,这么去整理书库,会不会挨总管大人的骂?”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那宦侍收回目光转回身去继续走,一边哼了声道:“快走快走,整天东想西想的。总管何许人也,哪有时间管你洗没洗刷没刷?”
黄翎羽暗中吁了口气,见那宦侍再没把适才的停留当回事便又东张西望起来。
刚才如果没有看错,在梁框边缘的几个蜂巢形状的花纹,应当是分子结构式。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从一组梁画上看到了一些类似化学反应方程式的东西。
这回他又了心理准备,不再大惊小怪,但也忍不住心中犯疑。这个绝非他所知道的落后时代,竟然会出现他那个世界独有的分子结构式还有化学反应方程式?
他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暗自摇头。他们应当不理解这些东西的意思,否则也不好意思大剌剌拿出来当作是装饰花纹。但是这些式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出来看个究竟才行。
妓院的名字在历朝历代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这是慕容泊涯在进入京城第一花柳宿怡红院时的感触。
浑身紧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果然就算是负责监视他的人,也会在三五天一次的寻花问柳中越发感到无趣和不耐烦,以至于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主动离岗位躲懒的地步。
他能够清楚地记得这种只要离开皇宫就几乎时刻存在的被监视感,出现于十岁上下的一个早晨。那天之前,都是两位师父在必要的时候为他挡开跟踪。
“就算是父亲,但毕竟是皇帝陛下,想要在鲲和鹏的脖子上套颈链这种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肖清玉当时毫不引以为异地安慰他。
“鹏有脖子是不奇怪,但是鲲有脖子就太过牵强了!”酒气冲天的无敌师父立刻在一旁予以纠正。
只是到了现在,那些人大概还没有发现他不但已经看破了监视,甚至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够予以致命的反击。
父亲派来的人,大都是平庸之辈。这点大概也和父亲本身的平庸关系深切。因为平庸的人大都喜欢通过设置枷锁来控制别人,而不会想到通过别的方式,也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服从。
怡红院内的摆设与上次来时又有了些微的差异。男人喜新厌旧的数量毕竟是占了大多数,时不时地改变气氛,也是此处吸引客源的手段之一。
慕容泊涯满面狼相地让一个婀娜女子半抱臂膀拖了进去。
前院是一座五层的八角阁楼,往后院是几处分隔开来的独立院落。慕容泊涯在八角楼折回的梯上找个借口支开女子,最后独自进了三层的一个厢间。
清雅的茶香飘散在从楼外吹进来的凉风中,果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原来是你找我?”看到这人,慕容泊涯有些惊讶。
“这么见外可伤了救命恩人的心呢。”正举着小杯品酒一般慢慢饮茶的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听说那傻皇帝就要给你婚配,就算鄙人身兼数职,这么无聊的热闹也不能不来瞧瞧。”正是月前在怀戈城内告别的司徒傲。
慕容泊涯苦笑摇头:“身为前辈,你就不能说些安抚人心的话?晚辈这几日为此苦恼得几乎夜不能寐。”
司徒傲医术还算不错,性格则是江湖上有名的不好招惹。若是看对眼的人,不论辈分大小皆可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但只要看不对眼了,是闭嘴就打,礼仪颜面之类更是不会顾及半分。因为年近五十仍是一身书生打扮,故在江湖中人称癫狂书生。他看起来颇为得意地说道:“听说文丞相的女儿花容月貌,傻皇帝没找个看着都无益于肠胃的女子来配你,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我宁愿他配个无益于肠胃的男子来,这样也好不客气地把他沉进怡红院后面的鱼塘。”
两人大有不醉无归之意地碰了碰酒杯--当然,酒杯里满上的是清茶。
“听说皇帝近来削你手下那群小鱼?”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便培养下一批鲲组。”慕容泊涯毫不在意地道,“不过他现在还会搞和亲,最近应该不会动我。”
“和亲这种词,好像不该用在给自己儿子找老婆这种事上面吧。”
“父亲这种血亲,也不会做到像他那样没人性吧。”
司徒傲不无感触,以前他曾力劝聂无敌和肖清玉不要收他为徒,因为是皇家的血统,就算有颜妃的带养,恐怕也会留下皇家人狗眼看人的恶习。
但至今,慕容泊涯仍不把皇血当回事。若是其他皇子,口口声声不离的都是“父皇父皇”,似乎如此就能够沾上一点可觊觎天下的贵气。慕容泊涯则只是不带感情地随口称呼为“父亲”,甚至觉得明显贬低了“父亲”这词的价值。
22 初更巷战
司徒傲与慕容泊涯出了怡红阁时已经是初更时分,若是在战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刻。不过这会儿显然天下太平,八角楼在后面还是灯火通明,而后面几处院子已经是烛火阑珊。
慕容泊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司徒傲笑道:“看你这样子,定是在那皇宫里被憋屈坏了。”
“想到回去后过不久还要绞尽脑汁怎样推卸老爹推过来的莺莺燕燕,怎能让我不憋屈。”
“后生,真正的男人总要过这关的!除非你挥刀自宫。”
“是吗?”慕容泊涯干笑两声,“呵呵,呵呵,那晚辈还是继续当男人算了。”
两人并肩歪歪斜斜行着。各处酒楼花阁人声渐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道上再没他人。
慕容泊涯沉沉的视线落在前方延伸入阴影的道路,脚步没有停滞,低声道:“七个人。”
“你那个老鸟弟弟平常也让这么多人追着你跑?”
“这显然是七次外出加起来的人数。”
“有道理,而且看起来,其中还有你的老鸟小弟。”司徒傲补充道。
光滑的石板在烛火下反射出昏黄的晕彩。再前面,两旁矮墙里伸出树木浓密的枝叶,阻挡了微弱的灯火。不过这样也对两人的视力造不成任何障碍。
“哟哟,小哥,”司徒搭着慕容泊涯的肩膀,一副不良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对前面的人道,“夜色大好,也不用在路正中大放杀气吧。”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人,白影迭迭。
慕容炽焰。
他捋着一缕颊边的长发,纤长的手指夹着柔滑的长发顺了下来,直直看着泊涯。
司徒见状唿哨了出来:“小哥长得可真俊呐!”
“即便是你,不付出相应的代价也不能夺走我的东西!”他道。
几条黑影瞬间突出,带起他长发飒的张扬,而那陡然膨胀的杀气更胜静立深渊之中的幽魔。
司徒在慕容泊涯耳边低声道:“恕我手痒了!”
握上慕容泊涯腰间佩饰的长剑,弓步弹射向前时,甩水般带出铮亮的剑光,架住当面斩来的第一刀。
连串暗哑的声响响起,眨眼间他已经在慕容兄弟当中迎上六人的合击。
一人眼见阻拦,抖出几把飞刀。司徒眼珠也不转半分,手腕半挽,剑刃剑柄立时掉了个方向。
几声锐响一声闷哼,原来是司徒挡出的暗器飞转着插向在同一同时刻向他进逼的杀手。五人不得不避开这要命的突袭,只有发出飞刀的那人趁司徒空门大开倏忽突入,只可惜等着他的是狠狠一脚。顿时倒飞数丈越过了后方的慕容炽焰,掉落在地时又翻滚了丈许。
即使是上战场不要命的杀手,也慑于这一脚的威力而呆怔了几乎一呼吸的时间。
司徒素灰的书生长衫,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浮动。他从身侧笔直踢出的长腿,缓缓地收了回来。
右手翻转,长剑在道旁阁楼烛火下切了一道平滑的冷光,在面前拉了回来,挡住慕容炽焰散射出的杀意。
电光石火间,两拨七人几个照面便告一段落。
而此刻,两旁的阁楼里才有人因刀剑声响出来观望。只这一看,不安的气氛如同涟漪扩大,立时就有女人吵闹着敲起报官的警钟来。
慕容泊涯视几个杀手如同无物,直向慕容炽焰冷笑道:“我记得你原先可没曾对我这么热情过。既然不想要我的命,何必每次都设这么蹩脚的埋伏?”
慕容炽焰挥手阻止了手下的再度进袭,视司徒傲如同无物,直向慕容泊涯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夺走那本书,我虽有意和你为敌,但也不想如此出手。”
“什么书?”
“自怜下卷,是小弟寄放在白送铜那里的,三哥不会不知道吧。”
白衣教,历代教主奉两部古书为镇教之宝--《顾影集》与《自怜集》。
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先贤们将那两部书籍取了这么样趣味恶劣的名字,但其中记有的知识,却是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两部书又各分为上下两卷。上卷皆以蝇头小楷书写,顾影汇集医术,自怜精研武学。然而下卷书以奇异的字体符号,至今无人能译,甚至各国来商也无人曾见如此怪字。
能用如此隐秘的标记记录下来的内容,又会是如何高深的武功或者医术呢?
白衣教十六年前惨难中时,仅仅保下了顾影。然而随着暗使莫灿和教主幼子的失踪,自怜也去向不明。只在慕容泊涯趁虚攻入神皇教一处分坛时,纠住一个头目问出了下册日前出现在高丽皇子白送铜手上,也是那次受了不轻的内伤。
司徒傲闻言,侧头微思,即便在与众杀手遭遇战时也一直温和的眼忽然转厉,道:“原来当年偷书的正主儿还不是神皇教。我倒要问问,这本书你是如何偷来的?又或者,你本身也是神皇教的人?”
慕容泊涯噗哧笑了出来:“你这话大有问题,四弟十六年前还是雪妃怀里吃奶的孩童,也不可能去偷你们的书。”
慕容炽焰捋着长发,静静看着慕容泊涯。
警钟声响连绵不断,杂乱的脚步声也忽然在街道两端响起,看来是管制洛平京的城卫闻声赶来。
慕容炽焰牵着长发懒懒地往横顺了开去,他的手臂如同手指一样纤长优美,在半空中划了半个弧线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也定在指尖上,随着声长叹,那绺乌发已经落了下来。他又如同什么动作也没做地立在当地,说道:“今夜就这么算了吧。”
说罢,转身向来处隐去。
“还有,《自怜集》本来就是我的,自然不是偷来的。”
司徒面前几个杀手,横着武器保持架势,脚却在不断后退。到得一定距离,分出人来扶起地上的同伴,飞身离去。
司徒傲蹙眉想追,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慕容泊涯相对而视。
“听他语气不像说谎。”慕容泊涯说道。
“可是我教千年前就持有《自怜集》,他个皇子,和这书能有什么渊源关系?”
“也许,会不会是‘反正将来王位也是我的,俺是天下老大,天下所有东西都是我的’……的意思呢?”
司徒侧头想想:“你们些变态皇族的想法,无外乎也就是这么样的了吧。话说回来,我们再不溜,今夜就要在大牢里过夜了。”
两人相视沉重地点头,司徒回手锵的将慕容泊涯的饰剑入了鞘,抓起他肩膀跃入街旁院落中去。
“你好像很了解你那四弟呢。不会搞过些不伦的关系吧。”
“怎么会呢?啊哈哈。”慕容干笑。
两人脚步不停,不几下就把追赶声甩在身后。
“就算搞也不要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想和我大哥来场轰轰烈烈的那个呢。”
慕容泊涯脚下趔趄,为他家里老实憨厚的司徒大哥哀悼。
23 建国正史
煤油灯照着墓道,惨淡黯亮。墓主大概只是个地方士族,所以地宫的墓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躬身通过。豆大的火光在玻璃罩里摇曳,将提灯那个人背影阴沉沉地剪了出来,那个人沉实的背脊弓曲着走在前面。
……
黄翎羽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紫檀书架,十分有年头的那种。错觉,一定是。他这么想着又闭上眼睛,然而过了片刻后再睁开,仍然是一片紫檀木书架,上面搭摞着各色绸缎贴饰的书盒和软本线装册子。
他啪的一下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于是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想道:“庄周梦蝶了,哈哈!这边才是现实啊。”
再看看眼前,还是睡着前的样子,灯罩里的灯油用去不过小半,看来睡了也才半个时辰不到。然而压在肘子下的纸张,还是这么地空白。
调入这边已经近十日,周总管除了第一日见过一次外就再没出现,都是派来下人传话,让他打扫书库的命令如此,让他誊抄书册目录的命令如此,对他誊写的目录不满意让他重抄的命令还是如此。
不过--
他举起面前写了一半的纸张开始自我不屑--因为使用毛笔,绝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要维持一个庞大的体系的运作,决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井井有条的事,尤其当维持的是这么庞大一个宫殿的正常运作。所以即使在夜晚,大部分宫人都被禁了足,但是依旧有一小部分人是例外的,他们在夜间当班,为了方便工作,所以可以在皇宫禁地之外四处走动。当然,为了区分这些夜间当班的宫人,各殿给配发了特制的铜腰牌。托被周扒皮命令连夜赶抄的福,黄翎羽也得配发了一块,只是至今还没有得用过。
他又坐了片刻,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也只好扶案而起,坚决地走出书库,出去找些夜宵填填辘辘饥肠。给库门挂上长长的方锁,提着灯笼往东院回去,又经过长长的回廊。四面秋风不断,梁上鬼神传说的彩画一面面地被照亮,随着他的经过又暗了下去。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包含了特殊意思的符号。
这几日他已经瞅空出来看过。如果说第一眼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时是疑惑,那么再次研究它们的时候就是惊奇。
作为一个男性,他在以女性为主的史学院中,也算是少有的对化学十分钻研的学生,尤其是对于现在眼前这些化学式所记录的东西。
对于女性来说,男性无疑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虽然对于男性来说女性也格外难以以理论解释--他们能够主动制造肮脏、嘈杂的生活环境,对争执、攻击具有独特的爱好。就拿高中化学而言,不少男学生们热衷于研究各种各样炸药的制作方法,即使老师严厉禁止自造,他们也会偷偷拿了实验室的药品,躲到一旁进行着炸药发烧友的活动。
没错,这些斗拱、横梁上画的符号,正是一些简易炸药的制作方法。从原料之一的硫酸硝酸的烧制,到最终的氨基羧基的替换,都被用化学方程式和分子式记录了下来。
目睹这么伟大的工程,他不能不感到惊奇。
然后又失望。因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并不是有同世界的人与他一起来到这个时代,至少近千年没有。
这几日整理书库也看了不少史册,依据《建国正史》的记载,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之战时,是“雷火齐威,白芒撼山,东齐无道,惶惶以亡。”《建国正史》是不掺和任何神话的史册,那就只能解释为当时出现了威力强大的爆炸物。
然而千年以来,历代燕王交替,即使在三百年前那场天下重归分裂的天下战争,也再没出现如此异象,时至今日,当年那些被记载在史册中的景象依旧沉寂。
或许那千年前的先贤也是来自于那边世界的亡魂,也许他将自己的知识记载成册,却忧心不开化的人们用于杀戮,于是--于是就使用了这世界的人无法参透的记录方法。
这符号,还竟然被用作了梁上斗拱上的边框修饰。也许是哪个人无意中得到了这样的古书,觉得图案优美,于是干出了这等让他莫名奇妙的事情。
算了吧,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偷偷做炸药的毛头小伙子了,反正他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人生啊,就是要平平淡淡过下去才能体会到其中深味。
递交了腰牌,登记,收回腰牌,皇宫内的夜间过路手续仍是那么麻烦。黄翎羽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慢慢晃着过去,根本不怕被当作可疑分子。当然,也不会有侍卫把他这样没精神的过路者当成有威胁的可疑分子就是了。
其实这个夜晚也应当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以至于能够让他充分感觉到当小人物的幸福的夜晚的,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笛子的呜咽声。
在三皇子府里听着还十分不明显,然而越是往下膳房去,就越是听得清楚明显。这种笛声,不像他日常所听的那种音域辽阔婉转悦耳,而是真正像出没于深夜的因被情人抛弃而跳井的女鬼的呜咽,冰冷迂回。要说起来,真十分像《阴阳师》里源博雅所吹奏的日本笛,因为根本听不出音符。
黄翎羽只想绕道避开这么不符合他生活志愿的东西,只可惜这条夹道又是不知道哪个皇帝妃嫔的住所宫墙所夹成的,刚刚通过了侍卫的登记验明,那个侍卫还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呢。
就算慢腾腾地挪步,希望吹奏鬼笛的家伙在他过去之前已经尽兴自己走了。不过就算已经到了夹道的尽头,眼前便是照旧要穿过的一处池塘和竹林,笛声仍然没停。
眼前乍然开阔,也因为离了夹道的灯火照明,他手里灯笼光线不及之处一片黑暗,要寻声找吹奏的人,也因看不分明而被迫放弃。
他加紧脚步低下脑袋,要装作与世无争的路人甲匆匆溜过。
笛声停了。
接着一股阴风刮过,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触,虽然没有碰触,但就是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
那东西噗嗤一笑,凉冰冰的气息将凉冰冰的丝线吹在了他脖子上,接着说起来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声音幽幽地道:“这么着急,你想干什么呢?”
黄翎羽不甘心地喃喃,伴随着这个人的出现,他这个平凡而美丽梦幻的夜晚休息注定是泡汤了。
慕容炽焰,一个让他看不出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人。正如黄翎羽心底下暗自给他起的绰号一般,其本身的存在就像鬼火一样美丽而诡异的人。
他转过身来,灯笼的光照亮了眼前那个惨白凄艳的面孔,挂着阴惨惨的笑。
“哇!出,出,出现了……”黄翎羽手一抖,几乎就要把灯笼给甩进湖里。
慕容炽焰仿佛早知道他将有此举似的,先一步捞起他的手,将提柄一并牢牢地抓紧。
“我就这么不堪入目,连灯笼都想丢了?”
黄翎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狠狠瞪着对方的手,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被男人手牵手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值得留待将来回味的美好记忆。然后他狠了狠心,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请殿下您先放开再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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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想不想干?”周总管难得地亲自来了,抖着手里的纸片责问着,“字写这么丑给谁看?”
黄翎羽垂头一动不动地跪在案几前,字写得丑还真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为了做当票的标记而练的字,自然谈不上漂亮。
“重抄。”周扒皮抬起肥肥的腿把厚厚一沓纸从案几上扫了下来,牛气烘烘地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宦侍仿佛没当眼前还跪着个人,也下巴抬得高高地,走了。
果然,这是第九次。
黄翎羽默默从地上捡起被扫落到地上的纸片。就算在他人眼中是不堪入目的东西,也算是辛辛苦苦抄写一日的成果,更何况,还要保留到抄完下一遍为止。
话说回来,周扒皮这么有耐心没有让他尝到皮肉之痛,说不定已经是看在慕容泊涯的面子上了。话又说回来,几日来都不见慕容泊涯,还几乎要忘记有这么一人了,看他也天天早出深夜归的样子,看来也是有忙不完的事。
人啊,活着还真是累啊!
这一认识让黄翎羽有了些同仇敌忾的胸怀,虽然他还没见过慕容泊涯小朋友的那位尊敬的敌人大人。
耳听门外的脚步已经远得听不见了,他看看外边漆黑的夜色,一边给自己捶肩捶背,心想那周扒皮回去就有得美人捶肩暖榻睡,而他自己--回头看看高得接了屋顶的书柜之间的深处,有一个几张薄被搭起来的小窝--算了,还是别想了,人就是要知足才能长乐。
好像因为周扒皮是把训斥他作为饭后的消化运动,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吃上晚饭。一旦从训斥的海洋中生还,在训斥中自动冻结的大脑重新运作后,饥饿的感觉又很快回来了。他找出塞在屋角的灯笼,往里面插蜡点火,提着出去填肚子了。
这几日,各处轮值的守卫几乎都已经认识他了,还不时有人打上一个招呼,或是笑呵呵地问他是否又被罚了。总之,当他来到夹道外通往下膳房前必经的小湖林时,一如既往地,脖子后吹来了冰凉的气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抬高灯笼照着这个总是玩不够的男人。
“你可以一点成不?有什么睡意都被打消了。”
慕容炽焰偷偷摸摸地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有好东西。”
黄翎羽皱皱鼻子,把头偏了开来:“你喝酒了?”
他举起一个蜜糖罐子,晃了晃,里面传出水流的咣当声,然后嘻嘻地笑了起来,一副偷到了好东西的孩子气的表情。
黄翎羽有些头疼的抚额,这几日他已经领教了这个人的缠人,一旦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别想走了。走了也要被拖回来,理由不是欣赏音乐就是月色很好。他现在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鬼火同志每当这个时候露出的贼笑,大概不是因为偷到了什么好东西,而是因为偷到了人。
“我还饿着肚子,不能陪你喝酒。”
慕容炽焰二话不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烤饼,献宝一样摊在他面前。
“你直接放在衣服里?”黄翎羽惊奇地道。
他点头。
--算了,也不算脏,只是一想到沾了别人的体味和体温有些排斥而已。
25 书库来客
回到书库的时候,因为厚实的大门里透出了一条狭长的灯光,黄翎羽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的惊奇。
是桶哥还是莫槐运?总不能是周扒皮吧,不过才到初更的样子,即使是当年和高玉宝斗气的那个扒皮兄,也要三更才舍得起床学鸡叫的。黄翎羽暗自嘀咕着进了门,只见靠墙的防火围上搁着一盏宫灯,里面燃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
还不待他仔细搜索,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你啊,这么晚才回来。”
黄翎羽循声扫视半周,才发现被隐没在书架丛林中的那个小被铺已经高高地隆了起来,还突兀地扭了几扭,把薄薄的被子努力地裹紧。
--好,好累。
黄翎羽感到又头疼了几分,放下自己的灯笼,几个大步从书架丛中钻了过去,站在被铺前俯视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泊涯。
“敬爱的三殿下大人,难道您对您那富丽堂皇的卧室已经腻味了?时不时喜欢吃些清粥小菜养养胃口?”
“好了好了,你别大声嚷嚷,我头晕。”慕容泊涯伸出手来扯住他衣角,也不见怎么使力的动作,黄翎羽就被拉倒下来。
黄翎羽挣了两挣,发现挣脱不了钳制,干脆也就由着慕容泊涯乱来。
“你去见慕容炽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
“唉,那个人已经被宠坏了,你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如此,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炽焰也能变成鬼火状态啊。”黄翎羽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鬼,鬼火。”慕容泊涯呆愣了一瞬,继而盛大地喷笑了出来,“真,真合适的形容!”
“喂喂喂,不要在别人的被铺里撒下你的口水,啊啊啊,你的嘴不要张得这么大了,口水要淌下来了,”黄翎羽努力劝说了一阵,发觉毫无用处,便道,“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便告诉鬼火,你的外号是泔水。”
只可惜,他认为应该见效的一针完全不起作用,慕容泊涯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十分辛苦地抱怨:“泔,泔水,好形象。照,照你这个说法,那二皇兄就是朽木不可雕,沉默寡言的慕容锐钺自然就是破钟烂锣了。都好合适啊。”
“好吧好吧,你自己笑死去吧。”黄翎羽把落在他腰下的被子狠狠扯了上来,捂在慕容泊涯脑袋上。
慕容泊涯又抽搐了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虚弱地软了下来。
“我看你比鬼火兄弟还要脑袋有问题。”
“好,好了,”泊涯半喘着气拉开了被子,“唉,你这一岔,看我又没把话说完。”
--既然知道岔开话题了就不要笑得那么夸张,否则就干脆一直笑死好了。
“其实那个炽……那个鬼火,”慕容泊涯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对自家兄弟的称呼,“并不是皇家宠是宠坏点,但还到不了这一种程度,他变得这么唯我独尊,只能算是莫灿那个老女人的功劳吧。”
“莫灿?莫槐运的亲戚?”
“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亲戚,不过至少现在不是。莫灿是个白头发的老女人,比起鬼火来,也毫不逊色,你见到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给鬼火抓来各种各样的少年从中挑选侍卫,虽然说看中你的可能性不大,”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十分开心地上下打量黄翎羽,“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虽然不知道殿下大人因为何种考虑而露出如此欣喜的表情,不过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是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提起莫灿那老女人吗?”
“殿下大人深谋远虑,小的蚍蜉视短,实在不敢妄议。”如果不看黄翎羽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恭敬谨慎的下人。可惜,映在墙上那条粗鲁晃动的影子显示出这个下人的心口不一。
慕容泊涯默默忍耐了他努力将自己推拱出被铺的“铁砂掌”,道:“你就不能安静些吗?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这么在意自己的贞洁?算不算男人?”
“请殿下大人将这称之为‘雄性动物对于自有领土的执念’。”
“我都已经放弃了的执念,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日子睡了一个床的关系,现在我简直是没你的气味不欢呢。”
“即使那张床我们都睡过,但明显不是同时睡的!”
“执着于完全可以无视的细节,小黄你就是这点特别可爱。”
“……”
黄翎羽当场无话可说了,因为烛火将尽的关系,屋子里的影子全都剧烈地摇摆了数息,继而与笼罩下来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宫灯里的烛火终于完全熄灭,紧闭了大门的书库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慕容泊涯见状,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翻身半撑起身,把黄翎羽裹在了身下。
“小声,马上就有人来了。”他制住黄翎羽挣扎的手脚。
因为此刻书库中这份安静,黄翎羽轻易就能感觉得到慕容泊涯近在咫尺的鼻息,然后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门口的方向。
“用蜡烛的燃尽来掐时间?”黄翎羽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慕容泊涯无声地点头,想起对方没有夜视力,现下自然是看不见的,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答应。
过了片刻,并没见人来,黄翎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鬼火刚才在一起?跟踪癖?”
“你当我手下的鲲全都是没用的白痴?只要我愿意,连你底裤是什么花色都能查到。”
“为什么不是女子的亵裤,而偏偏要对没品位的男人底裤感兴趣?有个具有特殊爱好的老大,你手下那些小鱼儿过得也相当辛苦呢!怎样?你倒是搜集到多少条男子底裤了?”
黄翎羽这番取笑,就好像是针对慕容泊涯的性取向而发的,这让慕容泊涯也僵硬了一瞬,但是立即又释然了。就是因为没有把这种事当成禁忌,所以黄翎羽才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吧。
就在两人的谈话无可救药地偏离向奇怪的方向时,长窗那边传来了些许响动。
深色的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因为从洞中透进来外面夜空下的微光,就连黄翎羽也注意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从那小洞中穿了进来,继而,有些近似于苦涩焦枯的气味传了过来。
黄翎羽将声音压得更低,问道:“什么人?”
慕容泊涯掏出一个小药瓶,往黄翎羽鼻上滴了几滴药水,把他往被子下一塞,再将自己的发髻拆了,长发全都打散在枕席上,隐藏起了自己的脸孔。
这样的姿势虽然极尽暧昧,但是察觉到了异常的黄翎羽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用身体掩护住了自己,便也没再发出会惊动窗外人的声音。
大概过了顿饭的时间,门缝处传来细微的磨擦声,过不多久,慕容泊涯余光清楚地看到,门闩突地跳了起来。随着一股冷风的侵入,一条人影忽闪近来,轻巧地截住即将落地的门闩。
“怎样?”门外还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被窝里的黄翎羽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因为这声音竟然好似在哪里听过。
慕容泊涯冷静地观察着那两人,见门里那条瘦得猴儿一般的人影瞠目四顾了两圈,紧接着就大步走了过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捂着黄翎羽的被缝遮得更严实了,如此一来,就算黄翎羽在被窝里呼吸不绝,来人也听不出这被窝里裹着的是两个人。
26 捉j在床
“怎样?”门外那人又问。黄翎羽脑中一震,仿如预见到将有什么被掩藏在皇宫厚幕下的事情即将在眼前展开,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白胖胖的周扒皮。
走在门里的人打量了被窝一会,粗嘎道:“没问题,睡熟了。”他应该是相当地确信,因此连声音也没压低。
周扒皮怒道:“那还不快点灯?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几声打火石的声音过后,书库里微弱地亮了。然而却没能持久,扑的爆了个火星后又灭了。瘦子粗声骂道:“姥姥的,蜡烛都尽了。”
“别啰嗦,找油灯。”尖细的声音道。
“你才废话,油也尽了。”
“……娘的小兔崽子,睡前还不先熄了火,这几日不知浪费了多少灯油,等明日我让账房给他记住扣月钱。”
“你是不是当三皇子家的阉人当得上瘾了?还想着为他省钱?姥姥的,没灯不会摸黑找?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惯了,都忘了咱的本事。”
“还有你,怎么不带灯烛?”
“那你为什么又不带?我至少还带了火褶子,你带了什么?死秃棍。”
两个人骂骂咧咧,在书库里翻找起来,没有磕碰,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停顿的空白。可那两人的对话不免被黄翎羽听到了耳里,心想这周扒皮莫非原来就是个贼头出身?为了偷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给割了?
这边正想着,那边周扒皮就道:“主上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主上?慕容泊涯看来也是看出他背后另有主人了,有必要回头问问。黄翎羽如是想。
“回去?找本书都找不到,你还想回去?”
“你就不能对人家……唉!”周扒皮先是激愤,而后停了,最后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
黄翎羽埋在被子里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竖。虽然,的确,不应该有性别歧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想,这周扒皮是不是当惯了东方不败,连性格举动都不败起来了。
因为感觉到他脖子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慕容泊涯心底好笑,于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深有同感,轻轻地拍抚了几下。
“放心吧,这慕容泊涯也差不多快玩完了,到时候这府里上下还不好搜?”瘦子又道。
黄翎羽越听越觉得这个三皇子的形势不妙,掐了一下他。慕容泊涯赶紧在他嘴上竖了一指,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听得周扒皮又道:“这也不能怪我,那三皇子思念颜妃,下令封了书库,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库都是蛛网重尘,若是进来搜,岂不肯定要留下触摸的痕迹?”
“得,知道你聪明,不过那老三又怎愿意让个小阉人进这书库?”
“他?府中下人都听我的,我又怎会让他听到风声?再说,就算他敢责问,我也可以说天长日久,压根忘了不准进库一条。而且先进来的人是他带回来的小阉人,要责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外面两人左一句阉人又一句阉人,说的都是黄翎羽。黄翎羽自己听了还不觉得怎样,慕容泊涯可来了劲,不怀好意地伸出魔爪,调戏一般在黄翎羽那儿摸了下。哪料到黄翎羽反应极快,还不待他抽手逃走,一下子扣住他四个指头,死死握紧了起来。
两人都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让外面人知道被窝里睡着两人。于是黄翎羽维持着身体紧绷不动的状态,手上不断加力。而慕容泊涯又不敢用内力去欺压弱小,只能死死撑着和他在被子下暗自较劲。
好在瘦子对自己的迷|药极具信心,周扒皮又专注于寻找什么上面,还继续地小声说话。
周扒皮此时又说:“不过我看那小阉人应该也不会是会武功的,大概三皇子把他带回来只是个巧合。”
“你倒知道他不会武功,脚步吐息这么容易伪装,是个人就会装白丁。”
“那日他头回进书库,我跟在后面偷偷看了,刚进去就连打了几串喷嚏。若是会武的被那多灰尘扑了,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吧,这是习惯,装也装不了。”
黄翎羽听着暗自点头,感觉慕容泊涯老实了许多,便慢慢松了手。
--黑木黑木(注:拟声词,见“忍着乱太郎”里那条黑木老狗的笑声),周扒皮也想不到自己的说话被人光明正大地旁听了去吧。原本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偏偏被人抓现行,这不正是“捉j在床”的典型吗?黑木黑木黑木……
只可惜到这里,细心的黄翎羽忽然想起一事。他和慕容泊涯这状况,若是被外面那两人看见,更是“捉j在床”的典例啊。
这么一想,原本并无自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