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生 BL第37部分阅读
花景生 BL 作者:肉书屋
说话都是有商有量的语气。
唐怡点点头,又望了明霄一眼,便抱着青瓷小坛和双喜一起往寺后走去,心里却有点忐忑不安,自昨晚以来,明霄对治疗更加积极,再无一句怨言,他仿佛已经安于现状了,知道从此后,他与景生只能遥遥相望,隔着碧落与黄泉!可他的神情却又带着一丝恍然,萧索而遥远,可能是受了昨晚之事的影响,他将自己藏得更深了,所有的感情,那些炙热狂野的爱恋,都已融入他的骨血,与他生死与共!
——阿鸾永远都不会痊愈了,除非出现奇迹。唐怡恻然,有些梦想是否还能重新开始盼望呢?
今日九月初九,正是重阳,登山郊游的信徒挤满了大雄宝殿,双福一看就皱紧了眉头,四处环顾,发现正殿的侧后方有一偏殿,位置隐蔽,人迹罕见,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位菩萨,迟疑了一下双福便引着明霄向那里走去,一边轻声询问:“鸾哥儿,正殿里人杂拥挤,老奴带你去一偏殿,可好?”
明霄点点头,“不拘去哪里,哪怕只是此处的一角凉亭也成,只要人少便好。”
双福略扶着明霄来到那处偏殿前,见门上悬一素匾,只写‘追思堂’三个隶书大字,心中不禁一颤,这殿堂对青鸾来说倒真是恰如其分,拾级而上,还没来到门前,就见两个豪门侍仆似的清秀少年快步迎了上来,
“先生请止步,此处乃私家祭堂,并非寺内佛殿。”其中一位少年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平缓,态度却端肃严谨,那样子看起来倒比一般的大家公子还超然。
明霄微怔,随即便轻声开口:“双福,既然如此,我们走吧,冒失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双福心里一酸,此时他们在大夏的地盘上,哪能不低头呢,刚要迈步,就见殿门开启,一位秀雅的女子走了出来,含蓄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便缓声说道:“我家夫人今日还愿,并发大宏愿,愿与有缘人同悲同喜,先生既然来到此处,想来也是有缘人,堂内供奉着佛祖坐像,先生可前往一拜。”
此时明霄身穿雪青素袍,头戴垂纱遮帽,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游山拜庙的文士雅客,“如此便打扰了,替我谢谢你家夫人吧。”明霄谦和地说着,只觉此处清风微扬,鸟鸣啾啾,虽看不见也知是个祥和之所。
双福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殿门外的这三个仆从,更觉纳罕,观其样貌气度,都堪比大家之主,怎么居然竟是人家的奴仆呢,这家主人能在灵泉寺拥有私家佛堂,恐怕定是大夏的王侯公爵了,不禁心里添了十分的小心。
迈步进了殿门,才发现那镂刻繁复的大门竟是整块檀香木所造,再环视一望,——乖乖不得了!双福微愣,难道这整座殿堂都是檀香木所建的吗,鼻端萦绕着古老檀木浓郁的沉香,再凝目前望,发现佛台前的蒲团上跪有一人,身穿玄黑锦袍,正合掌默祈,双福才一打量就觉得心里咯噔一跳,说不出的惶惑,——那人,那人就是外面那些仆从的家主吧,果然非同凡响,光看背影就可知其气度超卓!双福在大兴宫中呆了一辈子,阅人无数,自然眼光老道。
殿堂内再无旁人,但双福知道佛台后悬垂的帘幕后,殿门外自有无数的护卫,他淡然一笑便带着明霄来到另一个蒲团前,
“鸾哥儿,就是这里了。”
沉檀香味充盈而来,明霄细一分辨就知道自己已然置身佛堂之中了,听到双福提示便不再犹豫,屈膝跪倒,身子有点倾侧,双福立刻上前搀扶,旁边蒲团上默祷的玄衣人肩膀一动,略偏头,看过来,双福乍然一见不觉有点惊怔,说不出的失望,——莫不是自己真的老了,看走了眼,刚才观其背影明明挺拔伟美,此时看其侧影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中年人,形容苍老,神情木讷。
那人望着明霄,似乎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侧转身重又合掌闭目,但若细瞧定可见其合拢的双掌紧紧互抵,似乎他正在遭受巨大的痛楚,以此来抗御。
明霄手持双福为他点燃的三炷长香,虔诚地俯身叩拜,他并未替自己祈求任何福祉,也未责怪上天不公,那短暂的三天,就像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页,已被匆匆撕去,再也无从追寻,他一次次回朔,见到的却只是岁月的折痕,深深浅浅,记录着他的忍耐,他的坚持和他的妥协,他知道,所有的缠绵,都将恍如岁月,渐渐湮灭,而景生,景生,他的挚爱,是永恒的月华如练。
明霄虔诚地祈愿,在佛前,愿他能够拥有一个月圆之夜,那痴狂而遥远的梦境能够重现,他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说出那些未曾说出的话,未曾许下的诺言!
这时,跪在旁边蒲团上的中年人再次侧头望向明霄,臃肿的眼泡里倏地透出一点精光,转瞬即逝,他不落痕迹地扭回头,松开紧紧相抵的双手微俯身撑住蒲团,并未见其用力,蒲团上却已有一丝青烟升腾而起,幸亏殿堂内香烛鼎盛,不然双福和明霄一定已经发现了异样。
明霄早知旁边还有人在拜佛,他虽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痴念之中,但仍然能够感到一种奇异的牵引之力,并不令人难堪,反倒勃勃然地使人安心,令人留恋,明霄有点惊骇,他立刻搭着双福的手站起身,由双福替他将香插于佛台上的香鼎之中。
“走吧。”,明霄悄声吩咐,随着双福转身离去,他们俩谁都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玄衣人蓦地回眸,怔怔地盯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殿门重又轻轻地阖拢,将阳光,清风,鸟鸣,将迷茫,混乱和心伤全都关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景生此时连天界的经历也不记得了,所以,表指望唐怡姐姐了哈,唉,可怜的娃,被明浩那厮害得这么惨,笨呀。
这章太长,其实应该分为两章的,亲们老要我双更,我一章平均6500,差不多就是两更的量了呀,555555~~~,乃们却连一个泡泡都舍不得给我,唉,无论如何,都谢谢大家了。
《花景生》多云 v第九十七章v
“璟儿,你怎么了 ”卫无暇从殿后走了出来,关切地望着华璟,发现他愣怔地跪坐在蒲团上,好像已经陷入了冥想,经过易容的脸,看不出神色变化,但蒲团上却有两个烧焦的掌印,犹自冒着一缕残烟,
“璟儿,刚才那两个香客……他们……”卫无暇快步走到华璟的身边,也俯身跪坐在另一张蒲团之上,伸手拉过璟儿的手,紧紧握住,发现他修长圆润的手指竟一片冰凉,还带着一丝震颤,卫无暇惊疑不定地凝目望着他,却不敢再发一言了。
“我……嗯……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恍惚……好像……刚才听到什么人叫我……声音凄切哀婉……却又听不真切……想仔细搜寻……就……就觉得脑中像有一对翅膀……不停的扇动……搅起气流不断地冲击着大脑……这种感觉太奇特了……母后……这……仿佛风暴突发占据了我的大脑……”景生骇异地述说着,忽然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而贫乏,根本不足以描述刚才他的感受,全身心都像被吸卷入一个巨大的风洞,无力挣脱,只不停不停地坠落。
卫无暇将阿璟的手捧在掌心搓抚着,温暖着,一边凝眉细想:“是不是刚才那两个人对你施了邪术……又或是……”她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心里起了一丝丝战栗,——这灵泉寺便是当年她与文帝华宁相识的地方,那时华宁白龙鱼服来到夏阳,探访灵泉古刹揽胜观光时巧遇在庙中为王兄祈福的她,之后便成就了一个传奇佳话。文帝驾崩后,她特在此修建了追思堂以纪念与文帝相遇相知的深厚情义,难道……难道是文帝显灵了……欲带走璟儿以惩罚她当年的欺瞒吗?
“璟儿,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此处恐怕有点邪门儿呢。”说着卫无暇就拉着华璟站起身,快步走向殿门。
“母后,刚才那二人与此事无关,不过——”景生一把推开檀木大门,金秋明艳的阳光哗地一下涌入大殿,他倏地闭上双眼,眼前浮起刚才身旁的那抹清浅的身影,遮幕低垂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但那纤韧奇秀的身姿……如此引人入胜!
“不过什么?”卫无暇追问。
“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香客。”景生沉思着回答,那素衣人儿静穆而端庄,气度清贵。
“我也觉得他们非同一般呢。”端午立在殿门外,听到华璟的评价便接口道,“刚才那个陪伴的老奴步法俨然一派大家风范,而那位遮面的少年,光是他身上那件羽绫袍就价值不菲,咱们这追思堂气场强劲,而他却坦然面对,不卑不亢,当真是难能可贵。”端午噼里啪啦一席话,说得卫无暇和景生都若有所思地顿住了脚步,
“经你这么一提我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在帷幕后虽没看得太真切,但那少年遮帽上的纱幕好像是蛟纱所制,轻薄若雾,隐有光泽,从纱内望去一清二楚,而纱外之人却断难窃其真容,是千金难求之物。”
这次连愁眉苦脸也跟着连连咂舌,“我看他们像是南楚的王侯,会不会是跟随青鸾殿下来访的王室亲贵?” 苦脸一向就是心直口快。
“嗯——,”卫无暇点点头,“我看也像,明青鸾来大夏治病,不可能孤身前来,总要有几个心腹随从,”说着无暇就瞄了一眼端午,端午微微一笑,“娘娘,放心吧,我已经在他们身后坠上人了。”
景生一愣,也咧嘴笑了,清平阁的人真是精灵,一边暗暗感慨:——没想到南楚确实人杰地灵,随便一个头戴遮幕的少年就能令人心神恍惚……甚至……甚至心生向往!
“咱们快回去吧,还得给皇上改装,他现在这样子像个富贵老爷,和仙风道骨的周洲相去甚远,呵呵呵……还得吃一粒避声丸……“端午搓着手,笑嘻嘻地催促,这些年来她难得施展非凡的技艺,好不容易碰到这个机会真是心痒难熬。
“快……快看……一只凤……凤鸟……“就在这时,苦脸忽然惊叫起来,一边手臂前伸,直眉瞪眼地指着追思堂旁的松林,愁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以为他又冒失地突发奇想,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下子便也惊呆了。
卫无暇没听清苦脸在叫什么,莫名其妙地望向松林,双眼突地大睁,还来不及惊叹,就见那原本藏身于雪松中大鸟,刷地直飞了过来,七色锦彩的尾羽在阳光下带起一道流丽的光弧,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痴痴地全变成了石塑,那大鸟抖擞着金色冠羽,翅膀微扬,趁着众人呆怔之时悠悠然地落在了华璟的肩头,随即就在他耳畔低喃,咕咕啾啾,状极亲昵,更用冠羽磨蹭着景生脸侧的肌肤,
“呵呵呵……别闹……铃铛儿……“景生忽地笑了,伸指轻抚它五彩斑斓的背羽,”真痒……呵呵呵……你太重了……我可背不动你了……”
看着那一人一鸟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神情,大家更是大惊失色,均如坠入五里云中,晕眩着找不到方向,
“它……它……”端午指着华璟肩头的凤鸟,结结巴巴地低叫:“坤山……坤山神君的使者……它……”
卫无暇抬手一把捂住端午的嘴,严厉地睃了她一眼,“咳咳……一只锦雉而已……咳咳……”
——啊?!这……这是锦鸡吗?端午,愁眉和苦脸全都明白了卫无暇的提示,但是回头看看那大鸟瑰丽的七色尾羽,又都额上冒汗,这……这和雉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呀。
“嗯 ……对……咳咳……一只锦雉……”端午率先响应,连咳带喘地紧盯着凤鸟,真是心花怒放,“咳咳……皇上怎么知道它叫铃铛儿?”端午一下子想起阿璟刚才对凤鸟的称呼,不禁面色微微发白。
“呃……我……”景生有一瞬的茫然,随后便释然地笑了,屈指轻轻敲击着胖鸟的脑门儿,“是它刚才告诉我的呀……它叫铃铛儿……”
——啊?!众人皆惊,再次石化!
“它……它……它告诉皇上的……?”卫无暇忍无可忍,终于惊战着开口询问,觉得心里像是也飞进了一只凤鸟,扑扇着锦翅,搅起一胸膛的五光十色。
“难道铃铛儿这个名字不好听吗?我觉得很响亮悦耳。”景生避而不答无暇的问题,他自己也觉得惊诧,——是呀,难道他懂鸟语?又或是这鸟通人言?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好像真的耳内一闪,便灵机一动地叫出了‘铃铛儿’!而这大凤鸟显然对此没有异议,只一味地与他磨蹭呢喃,又用鸟喙轻磕他的脸颊,好似知道那并不是他的真颜。
“母后,我想把铃铛儿带回去,行吗?”景生托住大鸟,将他揽进怀中,那铃铛儿立刻将小头躲进他的肩窝,舒服地闭上它的小眼儿,如释重负的模样,好似它与华璟本是挚友,失散良久,此时终于又重逢了。
“铃铛儿好像又累又饿的样子,我们赶紧回老宅吧,可能书研已经回来了。”景生说着就向追思堂旁的松林走去,灵泉寺的侧门就在林中,愁眉赶上去为他披上一件青缎风氅,胖铃铛儿窝在风氅之中,更加舒坦,干脆打起了呼噜。
“什么……你说什么?”明霄坐在马车之中,双眸茫然地盯视着前方,声音近乎凄厉,如果他此时看得见,早将双喜抓在了手中,“小怡……小怡姑娘怎么了……”
双喜胆怯地看看双福,见他也是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又掉头望向明霄,嗫嚅着说道:“小怡姑娘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飞奔而去,跑得没影子了,她只说……只说她去追花铃铛儿去了……”
——哐当一声,随着马车的颠簸明霄竟没坐稳,一头撞在了车板壁上,引出钻心的剧痛,“花……花铃铛儿……她看到了花铃铛儿……”顾不上疼痛,明霄骇异地念叨着,声音带着丝奇异的期盼,“双喜……你……你可看到了铃铛儿?”
双喜苦恼地抓着头发,又不敢不答,只好低着头,闷声说着:“殿下……双喜……双喜不知铃铛儿是谁。”
——呃!双福也是一惊,手心里都是汗,——难道……难道那是殿下的故旧知交吗?可为何……为何叫铃铛儿呢?
“铃铛儿……铃铛儿就是那只凤鸟呀……在方泽坛祭地时引领百鸟来贺的……它就是花铃铛儿……”
——“哎呀!”双福和双喜同时惊叫,他们虽没有亲眼看见百鸟朝凤的盛况但也早已有所耳闻,都心心向往,没想到那大凤鸟竟出现在了灵泉寺,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那凤鸟定是因殿下而来,鸾哥儿的眼疾必能痊愈了。”双福只迟疑了片刻,就满心欢喜地叩拜下去,双喜也跟着师傅拜祝,一边嘀咕着:“双喜刚才没看到大凤……就见小怡姑娘飞掠了出去……”
明霄靠着车板壁,半阖着眼帘,“你们都大错特错了……那凤鸟并不是因我而来的……铃铛儿的主人是他……他才是真正的仙侠……自从他走后……铃铛儿就失踪了……”明霄的声音渐渐低微,又想起那天早晨……景生和他……旖旎而缠绵……铃铛儿窝在榻角……好像也受到了盅惑……,明霄一下子闭上双眼,身子轻轻地战栗着,寒冰和烈焰同时席卷而来。
那师徒俩听了明霄断续的回答,早已目瞪口呆,但心里细细一想就多少明白了缘由,除了不敢置信就只剩唏嘘不已了。
“想来那凤鸟定是流落至此地,但愿小怡姑娘能够找到它。”双福半晌后叹息着摇摇头,“咱们还是赶紧回驿馆吧,那周洲想来也快到了,听说此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明霄闭着双眼,似已陷入痴梦,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却掀起环环微波,荡漾着向全身蔓延,——刚才在那个神秘的佛堂祭拜时,总觉得……觉得心有灵犀被触动。
南楚设在夏阳的驿馆位于城东闹市,车马川流,人声喧嚷,明霄一行避而不入,并未居于官家驿馆,而是住在城西河边的一座粉墙乌瓦的大宅中,此宅本为南楚一绸缎商贾的别苑,不论是建筑格局还是林苑亭台,都极其典雅精巧,引水为池,堆石成山,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切都照搬南楚豪门大家的瑰丽风范。明霄此时双眼盲不能视,倒不很在乎林苑风光,只要安静隐蔽即可。
午膳刚过,小怡还没有回来,明霄非常焦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坐在窗边,以手撑额,听着双福给他念才送到的奏折,他来夏阳后的这几天,武王都按时将前一日的奏折派快船送来,供他批阅。
就在这时,双喜忽然在门外回禀道:“殿下,周洲太医来了,正在相辉阁候着呢,是将他们带到这里,还是殿下过去。”
明霄一怔,坐直身子,双手互握,想了一瞬,“还是我过去吧,他是名医更是名士,应待之以礼,虽然我对大夏朝廷的一些做法不以为然,但对周洲本人却应感谢。”说着就伸手摸向桌案上放着的遮帽,立刻又自失地笑了,既是要看眼疾,又怎能面覆遮幕呢。
“我们过去吧。”
双福立刻走上前微扶着他的手臂为他引路,从明霄的居所宿羽园到相辉阁很近,穿过流觞曲水的阅古池,九曲回廊的尽头就是清幽的相辉阁,此时阁门大敞,厅堂的里侧,临水的长窗前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双福定睛看去,心里一沉,双眼立刻微微眯起,
明霄异常敏感,立刻轻声问:“怎么了?”
“殿下,没什么,就是……他们来了两个人。”双福心中真正讶异的是:其中那个临窗而立的高挑身影看着……看着有点面善!
景生站在窗前,窗外便是一池枯寂的残荷,玲珑的假山在池畔堆叠而上,破碎的倒影在池水中漠漠荡漾,“书研,你是夏阳人?”话语出口,景生自己倒先一怔,如此低沉暗哑,可见清平阁还真有点手段,自己本来的声音和如今这副老朽的模样怎么都不般配。
“对,就在涞水边,我娘是侧室,一直不太受宠,就被安置在夏阳老宅里,前两年我才回到东安秦府。”小秦也被皇上的声音惊得一颤,随即就定下心来,轻声回答:“比起东安,我更喜欢夏阳,物华丰盛,人物风流,嘘,有人来了。”小秦冲景生使个眼色,便转过身去,景生也跟着转身,
——啊!两人只看了一眼,便同时愣怔地呆立在窗前,秋日午后,暖阳昭昭,金风细细,在临水而开的阁门边站着一位雪袍少年,他的身姿颀长挺秀,浓密如藻的乌发并未绾起,只以宽锦带松松系着,缕缕发丝调皮地在他的颊边飞舞,他的脸颊,有着玉雪的肤色,春秀奇丽的五官,当真是风姿如画,而他的那双杏子眼,形状完美,却像失去了宝光的名钻,黯淡无神,定定地望向虚空,反添一股冷冽倔强之色,使他秀美之极的脸容更显高贵。
——啊!他,他难道就是南楚的骄傲,明青鸾!当真是不负盛名!景生和秦书研齐齐在心中感慨,都有一点点自叹弗如,又有万分遗憾,这般灵秀绝伦的人物竟遭天妒,以致突遭情伤,双眼血盲!
景生的心脏在胸腔内大力鼓动着,好像一个按奈不住,它就会穿胸而出,——是,是因为太震惊,还是因为太疼怜,看来自己从前对青鸾的羡慕嫉妒都不为过,此人确实绝美无双,气质尤其好,清华优雅,不染纤尘。
“您就是周太医吧,失敬失敬。”这时,从明青鸾的身后走出一人,弯腰行礼。景生一看,更是吃惊,此人——此人就是上午在追思堂所见的那位侍仆,那么,景生转眸再次望向青鸾,脑子里嗡地像炸开了无数烟花,他——他就是上午跪在自己身畔的那个遮幕少年!
——天地真是细小!景生未回话,只是微微俯身还礼。双福的眼角余光扫视着厅内端立的两人,再次纳罕,——难道自己真是老朽了,又看走眼了,刚才远远看到那个身着青衫的高峻身影,就觉赏识,如今近看,也不过尔尔,只是个故作清高的儒医罢了,也许确有医术,但实在谈不上什么风采,倒是他身旁的那个少年,刚才看背影不觉得如何,现在才发现他长得山明水秀,仪态上佳。
“家师最近喉疾复发,不良于言,请公公莫怪。”书研上前一步,恭声回答,同时微施一礼,眼睛却望向明青鸾,发现他面容宁静,好似置身渺无人迹的郊野一般,“殿下的脚伤可好转了?”小秦眼目清明,早已发现青鸾行动便捷,似乎并无脚患。
双福引着明霄走进相辉阁的外厅,在红木椅上坐好,才转身回答:“昨晚上还肿着呢,今早就好多了。”
——是呀,要不怎么能去灵泉寺呢?景生心里一笑,又微微惆怅,他昨晚还踌躇满志要好好见识的人儿却是如此——,看看青鸾静默凝肃又秀逸优美的面容,景生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人儿却是如此——令人欲罢不能!他被自己脑中冒出的绮念吓了一跳,慌乱地轻咳着问道:“现在就诊脉吧?”那暗哑的声音令屋中众人均皱了眉头,——看来这位周太医果然是患有喉疾。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哈,傻铃铛儿找到花儿了,傻花儿被老婆再次迷住了,两小东西傻一起去了——
这次分别和上一次是不同的,其实是想写感情的真谛,不是只受偶然因素的影响,其中必有必然存在,不因任何外力而改变,比如,你非常偶然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遇到他,他的笑容融化在白花花的暖阳里了,于是,你爱上了他,偶然性是那天阳光明媚,必然性是在大太阳底下,别人的脸看起来油腻而模糊,只有这个人清爽而明朗。我很盼望能写出这种偶然和必然的区别,能让它们相辅相成地存在于我的文字之中,同样都是错身而过,但前后是有分别的。谢谢大家。
《花景生》多云 v第九十八章v
“——好的,就此时吧。”双福点头说道,明青鸾依然静默而坐,不置一词。
秦书研回望了皇上一眼,在他经过了易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只有眼皮低垂的眸子里暗藏了一丝微光,此时也倏地收进了眼底。小秦赶紧拿了诊脉用的小垫枕走上前去,却见双福早已在案几上摆好了一个素缎小垫,显然是不愿用他们带来的垫枕,小秦尴尬地一愣,景生却已走了过去,从小秦手中拿过小枕放进随身携带的布包,自然而然,未见任何难堪之色,双福微愕,——不是说这位太医极其涓介,很难相处吗,此时看来,到是随和随意的一个人。
景生在案几另一侧的红木椅上坐下,眸光一转便看到素缎上的那只手,纤瘦得略显伶仃,肤色透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皮下青色的血脉,景生蓦地皱紧眉头,心头滑过剧痛,好像整个心脏都被一刀刨开了似的,这种突如其来的伤痛令人惊骇,好在他的脸上涂满易容的颜料,根本分辨不出任何面色的变化,景生暗自运功,努力平抑着激荡的情绪,他轻吸口气,便毅然伸出手指抚上那抹皓腕。
明霄一惊,手腕轻抖,就要撤回手掌,双福关切地趋近前去,却听那老朽哑声叮嘱:“殿下莫动。”语音低沉但语气却相当威严,双福不禁踟蹰地停下了脚步。
明霄没有再动,静如止水的面容却起了一丝微波,他点漆般秀长的眉头轻轻蹙起,无神的杏子眼向着景生转了过去,景生本在专注地诊脉,虽感到了他空洞徒劳的注视,也不敢稍稍抬眸凝望,仿佛……即使是青鸾的盲视也足以令他分神慌乱,以致手指上切触到的细微感觉全功尽弃。景生凝神静气,将全副心神灌注于四根手指之上,纤毫必察,已浑然忘我,
不知是过了片刻,还是永久,时间仿佛早已凝固,空气中也似融入了铅块,无比沉重,双福和书研都静肃而立,呼吸轻而深长,生怕一个不小心搅饶了那四根手指的触觉,在那指尖儿上似乎凝聚了千钧之力,又似轻若飘羽。
明霄此时也将全部感觉调动起来,聚结于腕上的那一线,那一线肌肤正被轻轻点触,按压,虽只有几点,但那感觉……那感觉似曾相识……那温暖而坚持的触点……如此令人心安……好像具有魔力……就是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付……也甘之如饴……,明霄于瞬间陷入迷茫,恍惚地想更深切地体会那抹温暖,却不料手腕上一空,倏地就失去了那指尖儿的碰触,
“书研,可以开方了。”景生撤回手指,心里奇异地感觉恋恋不舍,不禁暗惊,——难道自己竟欲渴到这种程度了,连一节瘦弱的手腕也能引起无限的贪恋?
双福和秦书研都松了口气,明霄却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随即就抿紧双唇,仿佛是痛悔自己一时的恍惚,只略一迟疑,明霄就站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神思不属的厅堂,双福见状赶紧走上前去,既然已经诊完脉那殿下还是不要在此逗留为好。
“殿下请留步,请问殿下可有气短乏力,头眩耳鸣之症。”景生看着转身欲走的青鸾,他的神色变幻不定,似有万千心事欲诉不能。
明霄依然没有说话,只默默点头,却没有再离开,站在花架前,一束苍兰就盛开在他的肩侧,暗吐芳华。景生轻吸口气,总觉得难以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掉开,只得微垂眼眸,斟酌着说道:“殿下面色枯苍,自汗,气短乏力,,头眩耳鸣,心跳,失眠,这都是气血两失之症,若不同时补益气血,恐眼疾难愈。”
“——哦?那当如何呢?”双福眼眸微瞪,盯视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医,“宫内御医也是如此说法,补药吃了无数,但殿下的情况却毫无起色。”
景生点点头,轻叹道:“他连正常的饮食都不能保证,又如何能吃药呢?这就是虚不受补,邪气盘缠尚未退尽,正气虚无,不能接受补药,此时便应缓补,不易峻补,更应药食兼顾。”
“这个道理好虽好,但实行起来却有困难,殿下常常食不下咽,不知如何才能做到药食兼顾。”双福立刻答话,其实这根本就是心病,没有那贴心药,又怎能痊愈呢。
景生也早已想到了此点,不知怎的,心中竟隐隐地嫉妒那位死去的承徽,不知他是怎样神仙似的人,令明青鸾如此肝肠寸断,寝食难安!
“不知殿下可吃牛||乳|?”景生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个绝妙的补中益气的食谱。
明霄呆了一瞬,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双福困惑地望着周洲,——谨慎地答道:“殿下能食牛||乳|,但南楚并无牧业,宫中平时也不常备新鲜牛||乳|,所以,所食有限。”
景生想了想便展颜淡笑道:“殿下此时寓居夏阳养病,夏阳有王山牧场,所产牛||乳|醇厚甘甜,常年供给大内,是补益气血的好食材,殿下不妨多用。”
双福牢记在心,而默立一侧的明霄不知为何,竟没有再转身离去,他静悄悄地站在花前,阁门外清风蓬勃,吹涌而入,带着股金秋特有的爽朗味道,他颊边的发丝,翩跹飞舞,如缕缕玄色锦线,蓦地扑入胸中,缠裹住景生妄动的心,这突如其来的纠缠令他措手不及,景生轻退半步,勉力掉开视线,迅速准确地口述药方,由秦书研笔录下来。
“公公,此方可以一直服用,直到殿下能目视微光,药量即可减去三成,依此类推,随着视力逐渐恢复,药量递减,我的弟子已在药方下写明了服用方法。”景生又想了想,毅然说道:“至于牛||乳|的食用方法,我晚些时候会遣人送到府上的,如此我们便告辞了。”说着景生便向明霄微施一礼,转身走向阁门,在与明霄擦肩而过时,蓦地,听到他清越悠扬的声音:“谢谢你的诊治。”寥寥片言只语,但却如大棒猛地砸在景生的心上,痛彻心肺,
“殿下太客气,不用谢了。”沙哑着嗓子,景生强抑心痛,勉强地回答,毫不迟疑地与他错身而过,青鸾,像抹雪白的幻影,被留在了身后。
时间缓慢地流逝,曲廊上已空无一人,明霄怔怔地转向双福站立的方向,轻声询问:“他……那个周洲……是何等样人……”
双福微愣,不知为何青鸾有此一问,回想着周洲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出了纰漏,但一时又想不清楚,只得谨慎地答道:“他看起来年约五旬,相貌虽清癯但也无甚特别,只是寻常儒医的做派,好像……好像还有点自命清高……果然就如旁人所说的一般……”
——哦?明霄拧着双眉慢慢地来回踱步,怎么……又是一个老人家……!心里泛起迷茫的思绪,无意识地以左手轻轻抚触着右手腕,刚才……刚才那一线上的几个触点,明明温暖而坚定,虽然只是毫微之感但也足以令人依恋,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想令他悚然而惊,身上滚过一 波 波苦涩寒凉,难道……难道自己真的狂想入魔了吗?为何自从到了夏阳就频频失控,幻觉不断呢?为何这两日总是心有所感,神思恍惚呢?
“周洲的那个弟子倒是相貌清俊,仪表不凡,看着和他老师颇不相配,也不知是如何投入他的门下的。不过,我看这位周太医倒不像是徒有虚名,他诊病时态度严谨,开方也很慎重,应该是确有实才。”双福补充着,仍然觉得有一丝纳罕,刚才那位布袍少年,气宇轩昂,却对老朽周洲言听计从,看着确实有点稀奇。
明霄拢着双肩,有点瑟缩,迎着朦朦胧胧的一点淡光向外走去,不想双喜却迎面走来,差点与明霄撞个满怀, “——哎呀,殿下,”双喜惊叫出声,赶紧收住脚步。双福眼睛立瞪着,上去就要给他一拂尘,“真是越大越不长进,走个路也毛毛糙糙的,周太医送出府了,诊金可付?”
双喜缩身站在门边,喘口气,低声回话道:“我一直将老太医送到府门口,诊金早就封好了,交给他的徒弟了。”抬袖抹了把汗,双喜脸现疑惑:“差点忘了说呢,刚才送周太医出府时,恰好遇到来请安的驿馆协办,他一见周太医的那位徒弟就愣住了,就差没拉着人家问安呢,后来我问他,他才吱吱呜呜地说那人……那人……”
“那人如何——”双福不耐烦,举起拂尘敲敲双喜的肩膀。
“他说那人是大夏今年的新科状元!”双喜喘足一口气,惊爆秘闻。
——啊?!明霄和双福齐齐惊叹,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协办老眼昏花的,我看他八成是认错了人。”过了片刻,双福就断然否决。
“他说周洲的徒弟是新科状元还是说周洲?”明霄似乎没有听清,古怪地追问。
“他说周老太医的徒弟是大夏今年的新科状元。”双喜再次确认,心里暗笑,那周洲看起来七老八十的,怎么可能是状元呢。
“双喜,你去把那人带来,我要亲自问话。”明霄不理会双福的定论,沉声吩咐,那师徒俩却都大吃一惊,别说是一个驿馆协办了,自惨事发生以来,青鸾殿下还未接见过外臣,除了许君翔,因为他是水师提督,与海防息息相关,今日真是奇哉怪也,殿下竟然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随口之言接见驿馆协办!
“殿下,您……那是个微末小吏……您……确定要见?”双福小心翼翼地征询着,眼睛不由得又瞪向双喜,都是这个不长眼的小子,净添乱!
“要见,就在此处,去把他带来。”明霄毫不含糊,稳稳地坐下,心里较劲,执拗而茫然。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双喜就领着一个矮胖老者来到了阁门边,恭谨地回禀,“南楚驻夏阳驿馆协办杨牧来给太子殿下请安了。”
“进来吧。”双福淡声吩咐。
那老头猫着腰,诚惶诚恐地迈进阁门,离老远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也不敢抬头,只接连叩拜,
“小臣杨牧给青鸾太子殿下请安了,愿殿下福寿绵绵,万——”
“好了,起来回话吧。”双福冷声打断杨老头不着边际的问安之词,“殿下吩咐老奴问你几句话,要据实以报。”
“嗯,是,是。”小胖老头儿惶恐地连连点头,忙不迭地爬起身,却始终不敢抬眸望向问话之人,热汗已经顺着脖子流进了襟口。
“你说刚才在府门口看到的那个少年是大夏今年的新科状元?”
“呃,是呀,他正是大夏今年的状元秦书研。” ——啊!明霄忍不住惊咦出口,跪着的老杨听到了却肩膀一抖,又缩缩脖子,“我看得真真儿的,绝不会认错人。”
明霄与双福迅速地对视一眼,他们刚才都曾听到周洲称呼他的弟子为‘书研’,难道……难道真的就是这个秦书研吗?
“你怎么会认识秦书研呢?”双福的声音里多了一份郑重。
“这位秦书研是当今大夏丞相秦刚的孙子,他们秦家的祖宅就在夏阳,我侄子是秦家祖宅里的一位帐房,我在秦宅曾多次见过这位小公子。两三年前,他回到了东安城的秦家大宅。”老杨微微抬头,抹了把汗,眼角余光瞟向前方,一下子看到个雪色身影,仙子似的,老杨一惊,赶紧垂下眼,不敢再看,——乖乖不得了,原来青鸾殿下真的是龙章凤姿呀!
“呃?那你怎么就能肯定他和那位状元郎是同一个人呢?”双福近乎刁钻地问道。
“今年大夏科考时臣正好去东安办货,发榜后是状元游街,臣也凑了个热闹,当时那场面呀,一文一武两状元并辔而行,前有旗锣开道,后有伞盖遮掩,空中一 ——”老杨说得得意,口沫横飞,却不料再次被拦腰截断。
“你只管捡紧要的说,当时那文状元就是这位秦书研吗?”双福不耐烦地追问着,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是,正是他,披红戴花,真是风流俊俏,可惜呀——”杨老爷子摇头晃脑,口气唏嘘,似乎为他感到万分惋惜。
“可惜什么?”明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杨又是一激灵,——哎哟,敢情太子殿下的声音也如仙乐般动听呀,自己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今日有缘得见太子,正自得意,忽然想起殿下的问话,立即恭声答道:“只可惜他是庶出不是嫡出,高中之后就被选入宫中做了大夏当今圣上的选侍,您说这事儿,好好的一个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