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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 BL第23部分阅读

      花景生 BL 作者:肉书屋

    。”

    “一个月晃眼便过,到时东宫会派船来接他入宫,这疫病之事不会耽搁他的行程吧?”双寿说得慢条斯理,坐在软兜里的明霄却听得心里一跳,他对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最熟悉不过,一听便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唐怡咯咯轻笑起来,好像对双寿话中的含义毫不觉察,“少岛主说了,只要殿下不嫌弃,必定按照王旨上的日子入宫。”说罢,便从身后随从的手中拿过一个精致的竹编提匣,打开匣盖,递到明霄的眼前,“这是少岛主送给殿下的临别礼物,说是因为大岛突发疫病,他无法陪同殿下去参观沙船船坞了,就送殿下一个沙船船模吧。”

    明霄听了微微抿唇,到底没忍住好奇,伸头向提匣中看去,倏地便眉眼一亮,惊喜地笑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匣中捧出一艘竹木制作的小船,长不足一尺,却异常精致祥备,连船楼中的细小器物都做得栩栩如生,竟还制有竹刻的各色小人,

    “这可是少岛主亲手制作的。”唐怡看着明霄那专注入迷的模样,不禁浅笑着补充了一句,

    “——哦?杜承徽真是心灵手巧,心思细致。”双福探头看了一眼明霄手中的小船,立刻赞扬。明霄脸上一红,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迅速端正面色,将小船放回提匣,

    “小怡姑娘替我谢谢他吧,难为他有心了。”说着明霄便略回身摆摆手,“吉时快到了吧,我们登船吧。”在宫侍们迈步走向前的一瞬间,明霄忽然扭头看着唐怡,表情诚挚,“这次多亏小怡姑娘照拂,青鸾万分感谢。也……也请你替我谢谢他的救命陪护之恩……”

    长风浩荡,劲吹过蜿蜒绵延的海岸,唐怡站在长堤上目送着那两艘海舫消失在海平面之后,耳边好像还回响着明霄真诚的声音,

    “当时他眼中的神情悲喜莫辩,你真该听听他亲口谢你呢。”唐怡没有回头,语调平静地说着。

    “他就是这点特别可爱,也特别可恨,唉!”随着一声无奈又爱宠的叹息,小花儿走上前来站在唐怡的身边。

    “大华一小二小里的水痘病情都控制住了?”唐怡问道,声音里带着丝忧虑,

    “没问题了,孩子们的宿舍都采取了隔离措施,不允许随便乱窜。现在就是注意防护了,没传染上的继续上课。”小花儿说着便往栈桥上走去,一边回头嘱咐着:“我现在出发去给阿鸾护航,那位许提督忒托大了,他们的战舫中看不中用,没有护航,我怕出事。而且,他们的船速慢,可能要五六天才能到临州,我大概十天后回来。”

    “你爹早就猜到你要悄悄为阿鸾护航,他说和你一起去,就在那边,华晨号!”唐怡笑嘻嘻地抬手指向前方。

    “——咦?真的?”小花儿惊喜地笑了,有老大陪伴这十天应该绝不枯燥了,“对了,小七,麻烦你多费心了,帮泰雅把运回马六甲的货准备好。”

    “你还是叫四姐帮他备货吧,我去大华一小照顾病童。”唐怡明显不买账,一手叉腰,眉眼弯弯地说着。

    小花儿一边跑远,一边苦笑着摇头,看来他要辜负泰雅的期望了,这姻缘靠拉扯是无法圆满的。

    但,一个月后,在那锦绣江南,他和阿鸾必将修成正果!小花儿一提气飞跃上刚刚靠岸的华晨号的甲板,对此,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深信不疑!

    端午早已过去, 川西大蜀行宫锦裳殿的后苑中,一池红莲开得热烈喧嚣,赤红炙烈的花色连池而去,热腾腾地直烧向天边,

    “阿锦他原是个静极思动的人……怪不得会喜欢这红莲……”卫恒站在莲池边的锦厅之中,喃喃自语,窗外池畔的莲花,璀璨夺目,看在他眼中却全变成了无殇晶莹的面孔,和他……他纤长柔韧的身子,因清热难耐而泛着薄薄红晕。

    ——啊!无殇当真像这红莲,看着安详淡静,内里却是一团火热,真到凋谢之时,又绝不拖泥带水,焚身而去,只留下颗颗莲心,堪比黄连,如此苦涩又怎能慰籍相思?

    卫恒气恼地一拳砸向亭柱,却于半途生生顿住,这锦厅是当年锦宫中无殇最爱的所在,每到红莲怒放之时宫内的巧工局便在此用特别的机关设置水幕,锦厅立时变成一座风凉的水殿,碧纱环围,无殇常常在此歇宿,而幼年的自己,便跪在榻边为其执扇,他无法容忍任何昆虫流萤袭上无殇的身体,

    “……阿恒,打扇太累,来配哥哥睡。”睡得迷迷蒙蒙的无殇常常呢喃着一把揽住他扯到锦榻之上,而他呢,窝在哥哥的怀中,闭上眼睛,鼻端都是他清如睡莲的芬芳……

    ——嗯嗯!卫恒猛地以掌击额,痛苦地低吟着,此时池边微风徐徐,送来缕缕清芬,卫恒却觉得那味道浓如烈酒,——无殇呀无殇,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无尽的想念和盼望,无穷的欲念和绝望,无日无夜分分寸寸地凌迟着他的身心。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可找到了他?”卫恒倏地肩膀微动,侧首望向碧纱帷幕,

    “大王,有消息了。”一个平板低微的声音忽然在帷幕后响起。

    “——哦!快说,他在哪里?”卫恒一晃,人已欺近那一拢碧色,

    “在临州宝丰渡口附近的小渔村中。”那平板的声音终于因卫恒的骤然趋近而微颤起来,想不到大王的功力又有了进益。

    “什么?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出入?”无殇一向修洁高贵,最重仪姿,怎么……怎么会与那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想到他的生活也许困顿不堪,卫恒忽觉心痛如绞,“他……他可安好?”

    “一切均好,他当时脸覆遮幕正与一少年采购土仪,那个小村的桂花麻饼闻名南楚。”锦卫的话还没落地就被一袭掌风迎面扑击,那话音便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脸上,痛彻心肺,锦卫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少年……什么少年?!”卫恒听到自己的问话也不禁大吃一惊,声音干涩嘶哑,好像出自一个濒临窒息之人。——无殇最爱桂花的馥郁甜香,常说那是一种令人感觉幸福的味道。原来他如今还保留着这一爱好,是因为心中还藏着幸福的愿望吗?可是那个卑微的愿望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被自己一夕之间撕得粉碎了吗?

    为何……为何陪他选购佳食的却是一个少年?也许那不过就是他的一个仆童,“那个少年可是一个奴仆吗?”薰热的风吹在身上,卫恒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呃……大王……”锦卫的声音迟疑而颤抖,卫恒却像一下子被人押上了斩台,

    “——说!到底是什么人?!”狠厉的声音已经压不住心中的邪火。

    “那个……那个少年也脸覆纱幕,但观其行止身姿,均是挺拔卓绝,他……肯定不是一个奴仆,而且,他与太阳王……”帷幕后的锦卫忽然没了声息,卫恒长眉一拧,回首冷冷地望着厅门,

    “小元,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嘛?要听就进来吧,也好听得仔细些。”卫恒的声音忽然变得轻缓,却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厌腻。

    乌木雕花的厅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小元一身耦合素裳倚在了门边,他墨黑浓稠的长发并未挽起,披泻在胸前背后,如云似瀑,更衬得瓷白的小脸儿俊丽无匹,

    “父王,我……来和您告辞……”小元低眉垂眸,长睫掩住了眼中的狠绝。

    “你这就要去临州了吗?忙什么,过来陪我听故事。”卫恒看着门边的小元,忽然觉得一阵阵恍惚,他这慵懒随意又荡气回肠的模样倒真与无殇万分神似,第一次,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卫恒觉得元嘉真是无殇之子。

    小元起步向卫恒走去,仍然低垂着眼眸,心里却砰砰乱跳,——故事?恐怕是有关自己生父的行踪吧?

    卫恒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渐渐走近,微微眯眼,——难道是听到无殇的消息心情激荡以致看到小元也觉得他与无殇相似吗?想着便一把扯住他的广袖将小元按进了怀里,“乖乖儿,你这一走,可不要叫我想疯了吗?”嘴里说着,心中猝然而惊,这……这话正是自己想对无殇说的。

    小元伏在那人怀中,鼻子深深吸气,——嗯,果然还是无可救药的暴虐味道,想我想疯了还是想整死我想疯了呢?那种浓郁暴虐的味道令小元浑身无力,也无暇多想,只紧闭双眼忍受着卫恒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的双手,

    “接着说,那个少年与……与他如何……”卫恒的大手伸进了小元夏袍的衣摆,找到那销魂的所在,轻揉慢捻,细细折磨,“宝贝儿,可别叫出声,打扰了父王听故事。”一边说着更加紧了手上搓揉的动作,一边垂眼打量着小元满含屈辱有饱含欲望的表情,不禁更加心动。

    隐在碧纱帷幕后的锦卫像个盲人般对那滛靡之景视而不见,只开口答道:“那个少年与他说笑谈论,亲密无间,好似……好似亲人一般……”

    卫恒眉目一沉,手指急撮,“……啊啊……”小元急促喘息着,早已站立不住,瘫在那人的怀里,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可还是没忍住哼出了声儿。

    卫恒听着怀中人儿隐忍的低吟,看着他瞬间潮红汗湿的面孔,心里却觉得死寂般的空茫,——无殇,无殇终于找到归宿了吗?还是个矫健的少年?怎么……怎么可能?他……他一向孤傲疏离……眼界又高!

    “你说……他们亲密无间……”卫恒抱着小元坐到窗前的长榻之上,让他趴伏在自己的腿上,双手都已伸进他的藕色纱袍大肆蹂躏,小元在他腿上厮磨蠕动着,像只濒死的小兽,无尽的痛楚和欲望从后|岤,从双股间不断向全身扩散,——真好!大王已快被那人折磨疯了呢,呵呵呵……小元颤抖地咧着嘴笑了,——爹,你在遥远的地方折磨大王,而他却在此折磨你的儿子,这……这当真是可笑……,小元的笑都被压扁在卫恒的腿上,身上一波波战栗着,卫恒只当他心衿摇荡,销魂不已呢。

    “他们……他们确实形容亲密,他……叫那个少年小花儿……又或是花儿……”

    “小花儿……花儿……小花儿……”卫恒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怪异的名字,一边双手在雌伏于腿上的小元身上急动着,

    “……嗯嗯……唔……”小元早顾不得噤声,急喘着哼叫起来,初听到‘小花儿’之名他就已忍无可忍了,身上滚过一阵阵热流,狂喜无措叠加着焚身欲火,双重激荡同时袭上他的身心,

    “……啊啊……”卫恒押进他后|岤的手指急速抽动翻搅着,另一只手不断套弄着他的坚挺,小元闷哼着一下子喷射在卫恒的掌握之中,身子惊悸地哆嗦着,——花儿?是他昼思夜想着的那朵花儿吗?他……真的还活着?却为何会和‘他’在一起呢?

    “元儿……今儿可又便宜你了……”卫恒从小元的纱袍中抽出双手,膝盖一顶便将腿上瘫软战栗着的人儿甩到榻角,一边拿起榻上的细绢帕子反复擦拭着双手,

    “元儿,临州这地方我可有十几年未去了,一定更加富丽繁华了,咱爷俩也好久没一起出门了吧,……哈哈哈……你就带父王去见识一下那人间盛景吧……哈哈哈……”

    小元趴在锦褥绣垫之中,纤秀的身子更显伶仃,只如一叶凋落的花瓣残骸,——那个人就在临州吗?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就是景生吗?为何所有的人都捷足先登,只把小元抛在坟墓之中呢?大王好歹都曾得到过……那人,自己却谁都没有得到过,生命就是永无休止的丢失,直到一无所有,再一无所有,直到灰飞烟灭,无可盘剥。

    “大王,还有一事要报。”纱幕之后的锦卫听说卫恒要亲临临州,也不觉震惊,大王龟缩在这小小山巅之间怕是真的腻味了,“十几天前从大兴宫中刚刚流出来一个消息,”

    “哦?是何消息?”卫恒心不在焉地问着,一边侧眸望着榻角上一动不动歪躺着的元嘉,心里如滚油煎熬着的却是无殇,这个小东西哪里有一点无殇的风骨!

    “在东南外海有一岛屿名唤大华,半个月前那武王明涧意已封赐该岛岛主杜华为青鸾太子的东宫承徽。”锦卫小心翼翼地答道。

    “这算什么消息?一个东宫可配十名承徽,小小五品的一个侧室,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倒是那个青鸾……”卫恒邪魍一笑,美得惊人的面孔有一点抽搐,“元儿呀,你不是正好给他准备了贺礼吗?他新添了后宫,咱们正好去给他助助兴,让他也能演练销魂一番呀……哈哈哈……”想到趣处,那卫恒竟又嘶声大笑起来。这次,缩在榻角的元嘉也偏着头,嗬嗬地跟着笑开了,心里却苦涩难当,——明霄这个正牌太子当真风光如意呀,竟能娶个岛主做侧室,不比自己,只是捏在恶魔手中的一枚废棋!

    “父王,我这就去给他贺贺喜,搅搅局。”小元没动,仍歪躺在榻子上,情潮未退的俊脸儿上已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搅局一向是废棋最大的用场了!

    “——嗯,小元儿乖,到时候一定少不得你的好处。”卫恒从榻上一跃而起,周身的毛孔仿佛都充溢着亢奋与热望,——无殇呀,你可要乖乖地等着我,等着我抓住你再将你慢慢拆吃入腹,不然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是……还是吞下肚比较稳妥!

    第六十七章

    夏历显仁四年六月十九日,正是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的盛夏之日,也是南岳遗民杜华进入南楚东宫的日子,作为一个五品太子承徽,按规例并无什么特别的迎娶仪式,不过是一顶软轿抬入东宫角门,安置在分配好的殿室,再等待太子召唤,太子可有承徽十人,这实在不是个显贵的品位。

    辰时已过,盛夏的阳光有如泼墨一般挥洒而下,照得翔鸾殿外的宫道白花花,明晃晃的,好像一条炙热的河流,这时,就见一个黑点从光波尽头随波而来,守在殿门边的小内侍立刻眉开眼笑地扭过头,紧着嗓儿冲殿门里轻喊了一声,

    “师傅,双喜回来了,怕是船到了宝宁渡口了。”

    “哦?他回来了?”双福快走两步赶到了殿门口,探头张望着。他今天实在顾不得约束徒弟们的失控行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紧张,坐立不安。那个杜华虽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承徽,却是南楚东宫迎进来的第一位内眷,而且,单就是那个人本身已经令人万分期待了,

    “——师傅,”双喜跑到了近前才敢开声叫,脸上滚满了汗珠,也顾不上擦,“师傅,我看着船在宝宁渡口靠岸了,留下双惠在码头上照应,我自己先回来报个信儿。”

    “你今儿可真会办差,自己不留下照应,倒把个百事不通的双惠留在码头,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就准备着卷铺盖吧。”双福一边埋怨,一边偷偷往内殿里瞄,心里紧紧地揪扯着。

    自从回到了东宫,明霄从未提及杜华,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这回事一般,倒是明浩来了几回旁敲侧击地打探情况,都被明霄连削带打地敷衍了过去,明浩虽悻悻的,但看到明霄不把那人放在心上,也就无心深究了,听说为了青鸾娶亲之事明浩和王上还闹了场不痛快,唉,双福叹口气给双喜使了个眼色,

    “你快去长华殿看看,双敏虽是个晓事的人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心慌,那杜华可不是一般的人,可别叫人挑出毛病来。”双福搓着双手,来回踱步。

    双喜惊异地望着师傅,心里也开始慌跳起来,自他入宫为侍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双福如此无措,南楚东宫是个什么贵重的所在,师傅竟然担心会被杜华挑了错处!不过一想到那人轩昂挺拔的身姿,双喜也就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了。

    “师傅,殿下还是要将杜承徽安置在长华殿呀,那里离咱们翔鸾殿也太远了,在顶南边儿,都快到山脚下了。”

    双福听了眼神一暗,“双喜,别胡言妄论,殿下决定了的事咱们插不得嘴。”

    双福自己心里却也十分不安,那长华殿本为斋殿,地处大兴宫最南端,与翔鸾殿正好一北一南隔着整个广大的东宫,平时更是人烟罕至,

    “可是,师傅——”双喜还要争辩,却见双福脸上阴沉沉地像要下雨,就赶紧闭嘴,抹了把汗往殿外跑去,“师傅,我去长华殿守着了。”

    双福冲他摆摆手,待要去回禀武王,却听从内殿中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双福惊得浑身一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进殿去,只见几个小内侍正七手八脚地捡拾着掉了一地的书,明霄紧皱着眉头,坐在窗前,玉白的面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双福,你这书架子是怎么收拾的,要找本书简直难如登天!”

    双福笑眉笑眼地看着明霄,一边将捡书的小内侍轰出内殿,“殿下要找什么书?”

    “就是……就是从那边带回来的……那本……那本……”明霄嗫嚅着声音越说越小。双福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更是笑得只剩一条线儿,随手在摆于窗下的软塌上翻检着,只一瞬便从锦垫儿下摸出一本书来,

    “殿下,这不是在锦垫儿底下放着的嘛,您昨儿晚上还看来着的。”说着就递给明霄,明霄却赌气地不肯接,仿佛是被人撞破了心事。

    双福暗笑着将书珍而重之地摆在塌边矮几上,——殿下一碰见那个杜华好像就变回小孩子了,动辄赌气耍赖使性子,可往深里想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好像只有在信赖喜爱的亲人面前才能放下伪装率性而为,因为知道自己被宠爱,所以才能任意妄为。

    “刚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了?”明霄明知故问,又故作随意地拿起矮几上的那艘沙船船模,握在手中却像握着一团火,——这——这小船虽做得精细,可他和君翔参研了很久,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想不通。

    “是双喜来回报,说是杜承徽的船已经在宝宁码头泊岸了,双惠他们会接他入宫的。”

    “嗯,那……很好……他倒是守信用……”明霄嘀咕了一声,忽然觉得失言,赶紧背转身子,烟水色的窗纱里筛进斑驳的阳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淡淡绯色,鲜鲜妍妍,双福瞧得呆住,殿下这些日子竟出挑得更加秀逸了,当真世所罕见,

    “谁守信用呀?”一声戏谑的喊声忽然从门边传来,明霄和双福都惊疑地转身望去,却见明浩穿着一身降紫金绣的纱袍晃进了门,身后跟着两个龇牙咧嘴的小内侍,显见是刚才拦阻他时吃了苦头,

    “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躲在这里不去接你的承徽?”说着那明浩便一屁股挨着明霄坐在了矮榻上,复又趁着明霄愣怔时凑过去轻嗅他的颈窝,手也偷偷搭上了他的肩膀,

    “……嗯……哥……你用的什么香……这么爽净……我那儿刚得了两瓶西夷的香液……端得迷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明霄轻轻推开,明霄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踱到书架前,

    “浩弟不是要赶着回锦州吗?怎么倒有时间来闲逛?”

    明浩一听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原大蜀遗兵遗将一直盘踞在川西,长此以往也恐养虎为患,父王派我去各川蜀郡县查看政务军防,我真是诚惶诚恐,近日便要再赶回去,可是——”明浩故意一顿,也站起身,薄唇上荡起一个浅笑,眼睛却犀利地盯着总和他保持数步之遥的明霄,

    “——可是,我还没喝你的喜酒呢,怎么走得安逸?咱们俩兄弟一直相依为命,如今你成亲了,却连杯喜酒也不赏弟弟,可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你那个救命恩人杜华我也想见上一见呢,顺便喝一杯他亲自斟的酒。”

    明霄站在书架前没有转身,玉色袍袖掩盖下的手指已紧紧攥成拳头,双福低眉顺眼地守在一边,心里却打起了寒战,

    “呵呵呵……没想到浩弟竟对一个丑八怪有兴趣……我都懒得理他……你倒巴巴儿地要去找不自在。”明霄忽然转头,斜睨着明浩,似是怪他少见多怪,无理取闹。明浩愣怔地看着哥哥脸上一闪而过的明艳,不禁心尖儿麻痒,连带着身上也泛起一波波战栗,他想也不想便跃身而起窜到明霄身后一把揽住哥哥,“……哥……我对丑八怪自然是没兴趣……我只想着……”‘你’字还在唇边打转,他就急色儿地把嘴凑到明霄的颈侧,陶醉地深嗅着,却不料被明霄一掌推开:“——明浩,你,你在云浩殿如何胡闹我管不了,但此处是翔鸾殿,我说了算!”

    明霄的声音不轻不重,但依然钟磬相击般掷地有声,明浩脸上青红不定,心内懊恼不休,脸上却荡起一个轻薄的笑,“大哥也知道我们云浩殿有得玩儿呀?什么时候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我不过就是和大哥讨杯喜酒,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

    明霄立在窗边远远看着他,敛容正色地说道:“后天便是夏至节,父王将亲率文武百官于城北方泽坛祭地,昨日起便要沐浴斋戒,浩弟不记得了吗?”

    “呃……”明浩窘迫地瞪圆了一双俊眼,脸上又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汗珠滚滚而落,“自……自然是记得的……那就……就改日再喝喜酒吧……”明浩忽觉胸中憋闷烦乱,心脏没来由地急跳起来,他扯着襟口,一边皱紧长眉瞪着双福:“你们是怎么当得差,这么炎夏时节屋中竟无置冰吗?”

    双福嘻然一笑,指指殿室内四个角落里放置的雪瓷兽鼎,“浩哥儿很热吗?那不是冰鼎嘛?还冒着寒气儿呢。”

    明浩扭头看去,心里更是一拱一拱地窜火,额上的汗出得更密了,脑子里悠悠荡荡地旋转着,——该死的小元,只来了一下便又没了踪影,留下的逍遥丸已不够吃了!明浩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挂起一个虚弱的笑,

    “是呀,我从小最不耐热,今年好像又格外热些,”脸上在笑,心里早急慌慌的没着没落,恨不得立时便能吃下那消恨解忧的秘药,再压住小元往死里玩儿,——那小元长得美而脆弱,似乎天生便是供人蹂躏的。好在新近得了几个美童,虽远不及小元,但也凑合将就了,不然离了小元,还真出不得火。

    “大哥,那……那我就不打扰了……但你这喜酒还是要喝……就三日之后吧……哈哈哈……”

    明浩神经质地纵声大笑着转身晃出了内殿,双福耸鼻轻嗅了一下随即便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忧惧的微光。

    “怎么了,双福,有什么不妥吗?”明霄双眼锐利地盯着双福。

    “老奴……老奴也说不太好……”双福走到窗前拉起纱帘,一股湿润的热风忽地一下涌进房间,冲散了明浩留下的腥甜气味,“……恐怕……恐怕二殿下用了什么药……”

    明霄眼眸微眯,他从双福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了深深的忧虑,这所谓的‘药’怕是并不简单,

    “——双福!”明霄声音不高,但却隐含薄雪,殿中燥热的空气似乎也因此变得阴凉。

    双福肩膀微抖,俯身恭敬地答道:“殿下,双福不敢有所隐瞒,二殿下面泛潮红,额汗细满,神情焦躁,又身带腥甜之气,这种种表征都像是用了什么烈性补药。”

    “——烈性补药?!”明霄惊疑不定地趋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但眼中寒意却更盛。

    双福不禁感慨,青鸾殿下当真目光如炬,气势不逊当年的鸿鹄太子,只是为什么每次面对那个杜华便大失水准呢?

    “双福,倒底是何种补药,可会危害性命?”明霄虽对弟弟越来越疑惧,越来越疏远,但那毕竟是他的同胞兄弟,疼爱了十几年的手足,此时骤然听到此事,难免惶急。

    “最近听说二殿下在云浩殿收了几房娈室,嬉戏冶乐,不分昼夜,可能是多用了一些……一些……”

    “好了,别说了!”明霄断然打断了双福,厌恶地一甩袍袖。这一年多来父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基本都是由他代为处理朝政,更别提费神约束明浩了。

    “浩弟年底就分府出宫了,到时候就更不知会胡闹成什么样子了?!”明霄叹口气,缓步走到榻上坐下,眼睛却不时地望向殿门方向。

    双福笑眯眯地瞄着他,轻声说道:“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杜承徽应该已到了长华殿,殿下可要宣召?”

    明霄拿起一本奏折慢慢打开,低头看着,可那薄纸板上的字迹都像蝌蚪一样蠕动起来,“今天要斋戒以备夏至节时随父王祭地,还是过些天再说吧。”口里拒绝着,心中却忽然麻麻辣辣地抽痛起来,——那人,姿态高贵超拔,也不知他在宫中可住得习惯?

    “殿下,师傅——”双喜忽然在殿门外轻声唤着。

    明霄放下奏折,好像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双福。双福会意,立刻走过去打开殿门“——进来吧。”

    双喜笑呵呵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大竹篮子,“——瞧,这都是杜承徽给咱殿下带来的日用物事,有牙盐,面皂,澡豆,养颜蜜,还有一含即化的香口糖,还有——”双喜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叠帛布,“——还有这细麻寝袍,和——”双喜如数家珍,不停地摆弄着篮子里五彩缤纷的小瓶子,看得明霄,双福目瞪口呆,这个杜华,当真,当真是非同一般,进宫竟像是走亲访友一般,而且,带来的东西都这么……这么的私密贴身,好像……好像是某个暗示……!

    明霄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可浅浅绯色已迅速飞向耳廓,心早拧成了麻花,纠纠结结,想起的都是杜华的深吻和他坚实的臂膀。

    “长华殿那边一切可都安置好了?还有什么缺的?人手够吗?”双福眼风微扫,瞟到明霄绯红的面色,心里一松,嘴里却一叠声地问着,好像失去了一贯的平和,恨不得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都安顿好了,杜承徽还夸说长华殿通亮宣敞,林苑优美呢。”双喜一直喜眉笑目的,从未如此开朗,“各色用具器物也都齐备,杜承徽说太奢华了,简单一些没关系,只要干净整洁就好。”双喜回味着和杜华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仍觉得意犹未尽,“人手也够,他们一共来了六个人,加上师傅拨过去的8个人,杜承徽还说用不了这么多人呢,他说人尽其用,少些反而好。”

    “他……他才带来六个人?”明霄和双福几乎是同时惊问。随便哪个选侍入宫也远远不止带这点侍候的人,他堂堂一岛之主,却只带区区六个人?

    “是呀,就是那位小惜姑娘,还有来报信的杜九,和其他四个侍仆,好像是叫杜清,杜溪,杜真,杜洵,其实,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仆从,倒……倒像是书院里的学生。”双喜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每一张面孔,他们的相貌虽各有不同,但神情却都从容不迫,又亲切随和。

    “——哦?”明霄沉吟着不再说话,心脏像被一只淘气的小手儿捏住了,时松时紧,反复揉搓,只是不肯放过他。

    过得片刻,明霄重又拿起矮几上的奏折,“双福,你明天过去看看吧,他……怎么都救过我……”眼睛望着奏折,明霄的心思早飘飘荡荡地飞向山南,——知道有人在等待,知道有人可以盼望,真是特别奇异的感觉。

    “——是,殿下。”双福一边答应着,一边带着双喜退至殿门边,心里琢磨着,杜华虽然相貌不佳,但好歹也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若是俩人还能生出点旁的恩情,那殿下就不再孤单了。

    《花景生》多云 v第六十八章v

    就在明霄和明浩在翔鸾殿明枪暗箭,假意敷衍之时,大兴宫南端的长华殿中却是一派谨然祥和。双福派过来的宫侍都是精挑细选,眉精眼企之辈,虽然早已听说这位杜承徽面生红斑,容颜不佳,又被殿下安置在这偏远的长华殿,定是难以受宠,但因为双福总管反复交代,郑重其事,他们倒也不敢怠慢,特别是当杜华步出软轿的那一瞬间,他傲岸伟美的气度令人目眩,小内侍们不禁个个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料到被人不屑诟病的荒岛少主原来却是如此卓尔不群。

    “大家不必拘谨,更不必诚惶诚恐,希望以后我们彼此相处愉快,这几位都是我在大华岛的同僚和下属,你们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小花儿站在殿门边,望着面面相觑的少年们温和地笑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和爱好,你们只按师傅平时的教诲做事即可,不要担心我的喜怒。”这些孩子们看起来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却已沦落宫禁了。

    “杜承徽,您来了,真好!”双喜踏前一步,由衷地说着。

    “双喜,我还有给你带的礼物呢。”小花儿笑着回头指指唐惜臂弯上挽的大竹篮,“我记得你和你师傅都喜欢吃我们大华岛的凤梨酥,就给你们带来了一些,还有……带给殿下的小物件儿,你这就拿回去吧。”

    “殿下一会儿准定宣召您,您还是亲自交给殿下吧。”双喜乐呵呵地接过篮子,“我先替您拎着。”

    小花儿唇边的浅笑渐渐漾开,面具后的双眸清透明亮,“双喜,青鸾殿下今日准定不会宣召我,所以,你还是赶紧提了篮子回去吧,……呵呵呵……若是我猜错了,明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心吃。”

    听到此话,站在殿门前的内侍们和双喜齐齐额冒冷汗,这位杜承徽果然不同凡响,说话也百无禁忌。跟在他们身后的唐惜却嘟起嘴,故作羡慕地笑道:“少主就是偏心,我们可都好久没吃到你亲手烹煮的点心了,才进东宫就忙着讨好太子殿下的亲信了,嘿嘿嘿……”唐惜一边嬉笑一边闪身跑进大殿,躲开了杜九(唐惋)犀利的视线,“都别愣着了,快进来帮我收拾收拾,带来那么多的书,这小屋里可有书房?”

    唐惜一言既出再次惊动了众位小内侍,大家均抬头仰望着翠衫姑娘口中的巍峨‘小屋’,齐齐咧嘴,——这位姑娘是啥来历呀?她这是啥气派呀?却不知富可敌国的唐门在蜀中的屋宇确实堪比东宫。

    “……咳咳,烦请双敏公公带路,我们一起帮少主收拾什物。”唐惋听不下去了,睃眼撩着唐惜,正色说道,她碍于杜九的装扮,不好发作,被小惜钻了空子,“小清,小溪,帮我一起把书先上架,小真,小洵收拾寝殿。”唐惋随声吩咐着一边跟着双敏走进大殿,她的声音柔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双敏没来由的心里微颤。

    小花儿依然站在殿门边笑看着双喜:“快回去吧,省得他又别扭。”

    双喜心头一抖,咧嘴笑了,这个‘他’自然就是殿下了,想起自家太子那欲言又止,欲罢不能的麻花儿模样,双喜不禁笑得更欢,杜承徽对殿下真是心知肚明呀!

    双敏,唐惋领着众人从午时忙到酉时,虽纷纷繁繁但也谨然有序,当日影偏西,倦鸟归巢,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小花儿站在内殿大窗前,望着不远处山脚下的平湖,湖光映着山色,波摇横峰,别有意境。

    “花儿,你还真猜对了,青鸾当真没有宣召。”一声轻叹在身后响起,小花儿没有回头,依然极目远眺着浩荡烟波,“二姐,阿鸾他在和自己较劲呢。我以前认识一些人,他们信奉‘爱过不如错过’,对情爱之事非常小心退缩,我呢,和他们正好相反,活了几世对感情还是奋不顾身,死不悔改。”

    “花儿,你是活在寂寞世间的傻子!你那份执着便是赤子之心。”唐惋依然是一副杜九的装扮,倚在门边,神情深挚。

    “呵呵……我其实真是又傻又倔吧。二姐,这个长华殿离平湖,临湖只隔着道宫墙,而临湖两岸有许多我们的店铺暗庄,倒是方便联络查考。”小花儿说着便转过头,凝视着唐惋。

    “我也是这么想的,打算先去附近几个船行,还有临州近郊的两个庄子,临州城里的大华商行各分号,是我先去看看,还是等少主一起去?”唐惋语调一转,言辞恭敬。

    “二姐费心受累了,不用等我,你先带着小清,小真他们去看看吧,也好让他们尽快熟悉业务,他们刚从学校毕业,应该先实习一段时间。”

    “好,那我们马上就出发,不过——”唐惋转身欲走,却又半途顿住脚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大兴宫,我还是不放心,唐惜那丫头又冒失,这回子都跑没影儿了,搞不好已经钻到内膳处捣乱去了,唉!”

    “唉!”唐惋和小花儿同时叹息出声,又同时咧嘴笑了,“二姐别担心,危机四伏的丛林我都横穿竖闯,这座楚宫还难不倒我。”小花儿目视着唐惋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回廊的尽头,心里还是浮起一丝丝挂念,也不知那个自己和自己较劲的小鸾睡下没有,他……可是穿着自己送给他的寝袍?

    “——哟!你就是青鸾的新人吗?”一声娇嗔的轻呼乍然响起,小花儿惊得一跳,全身戒备倏地转过身去,却一下子愣在当场,只见内殿通向后苑的花门边倚着一个少年,他身上雪藕色的纱袍衣袂在夏日晚风中轻轻飘荡,如墨的发丝闲闲披散着拢在胸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无比秀逸,只是那张面孔木呆呆的,但呆滞的面颊上偏偏长着一双如泣如诉的凤眼,那魅惑的眼神……如此……熟悉……

    “我是来瞧新人的,你这架势可别是要吃了我,呵呵呵……”那少年笑得妖娆,人却已不退反进,飘身而上,转瞬便到了小花儿身侧。

    小花儿骤然而惊,这少年的身法功力绝对是自己所见后辈中的翘楚,怪不得刚才竟因思念阿鸾而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小花儿不躲不闪,只暗运劲气于双袖,双眼直视着轻盈趋近的少年,怎么都觉得他的身影姿态似曾相识……好像……好像某个故人……

    “……咂咂,你这脸上的面罩当真丑怪,怨不得青鸾将你丢在这里呢?”少年说着偏身一钻,水蛇儿似的粘在了小花儿的胸前。

    小花儿大骇,万没料到此人轻工如此精妙,又如此胆大厚颜,只眨眼的功夫竟让他钻了空子,切不说他应该早已看清自己蓄势待发的劲气,一面之缘又怎能就这么奋不顾身硬往上闯呢。小花儿的护身劲气勃发,烧炙得那个少年‘呀’地惊叫起来,“——好烫,好烫,真舒服,只可惜现在正是盛夏,若是三九隆冬,躺在你怀里倒很是遐意。”说着他便倏地伸手探向小花儿脸上的面具,“是美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