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
蜜意经 作者:不详
火问爱[]
昆华历七三零六年,亦即是颜初静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年,南陵国境内风调雨顺,谷物丰收,百姓受益,朝廷税收亦有增长,皇帝龙心大悦,正欲自国库拨款兴修水利,不料边境传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位于西北荒域的蒙硫山竟被人发现地底百丈之下蕴藏着一条超大型的铜铁矿脉!
铜可铸币,货物通流之g本,国不可缺。而铁,锻造兵器的原料,更是各国军队及多方势力求之若渴的资源。
荒域地如其名,长年干旱,黄沙漫野,荒芜贫瘠,人烟稀少,历来未曾受过各国统治管辖,是一个真正的三不管区域。
因此,这条矿脉可说是能者占之,端看谁家本事大。
为了占据这条影响国力强弱的矿脉,南陵帝当机立断,下旨传令镇守越州的定国大将军秦可久即时率领十万大军,赶赴蒙硫山,务必要在燕丹国与西北各部落做出反应之前,将此山牢牢掌控,不容有失。
只可惜,当南陵军赶至荒域时,蒙硫山已被燕丹大军捷足先登。秦可久身负皇命,自然不会不战而退,于是就地扎营,伺机夺山。
十万大军出战在外,每日所耗钱粮甚巨,秦可久惜时如金,一边派遣官吏与燕丹大将虞丘望达谈判,一边暗地里安排探子带领经验丰富的矿工,调查矿脉的分布情形。
对此矿脉感兴趣的当然不止二国,远在大陆东部的郅高国亦派出了大量影士,悄然潜入荒域,暗中窥觊,欲行渔翁得利之事。
一时间,蒙硫山一带,人影四伏,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眼看着血战难免,一触即发。
俗世纷纷扰扰,而万里之外,南海极处,云思岛上依然是一片清净宁和。
经过两年的准备,颜初静终于集齐凝元丹的两味主药与十四味副药,之后借用了岛内道人的一间炼丹房,费时两月,几经失败,方成功炼制出三颗凝元丹。
此后,她就将心力全然投入到了修炼当中,每天必在日出前登上峰顶,打坐冥想,以便吸收晨间那一缕最j纯的至阳之气。
从日出至日落,她的修炼从未停歇。
只有y天和下雨天的时候,她才会放松一下,或是到药田帮忙,或是去藏经楼里看书,有时也会陪小连湛玩一阵子。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半月后。
旭自东升,温暖灿烂的阳光驱尽了暗沉夜色,颜初静沐浴其中,忽感丹田发涨,内视之下,竟见丹田中央,那条由y阳真气凝成的莹白细枝颤曳不止,枝上的三片小圆叶颜色大变,正从嫩绿逐渐转化成深绿……
这分明是即将突破凝气期,进阶凝髓期的征兆!
她原本以为要达此境界,至少也要花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万未料及这一天会提前至此,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她之所以估算错误,主要还是因为从修炼之始,她就是独自一人索,未有良师教导。后来虽然在薄妆小苑里吸收了一些基础知识,但终归未曾按序学习,故而无法估量大火与小火身具何等威能,在缠绵中付予她的至阳之气又是何等宏渊纯粹,更低估了连尊赠送的那些仙果的奇效。
不论如何,机不可失,她当即从如意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雪白浑圆,灵气氤氲的凝元丹,含入口中。
丹药入肚,稍顷,一股温热自她小腹深处缓缓漫开,顺着经脉流向身体各处。
霎那间,她的灵觉仿佛比以往敏锐了上百倍,能够清楚听见血脉中的潺潺之声,如水流淌,不急不缓,畅通无阻,一直流入心脏,又复出。
此时,丹田内的三片小圆叶已彻底变成深绿色。如按蜜意经所言,接下来应是舒枝展叶,结出血莲心。只是不知为何,小圆叶的变化仍未停止,颜色不断地加深,加深,直至化成幽深如渊的玄黑色……
颜初静闭目内视,面对丹田内的异状,心生一丝惶然,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与此同时,无数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飞来,疯狂地涌向她。
天空,乌云翻滚。
徐徐上升的旭日仿佛被什么镇住了似的,竟比平日落山末刻还黯淡几分。
灵气越聚越多,围绕她,飞旋着,周而复始。
渐渐地,她的身影彻底被这些浓郁得几成实状的灵气包围了起来,远远望去,竟像是个巨大的蚕茧!
天地灵气的反常早已引起了岛山众人的注意,许多未闭关的修士纷纷离舍观望,一些年纪较长或道行较深的修士皆认出此天象异变乃是天劫将临之兆,不禁暗忖,何人在渡劫?!
山峰之颠。
四道人影齐聚一处。
连尊瞬移而至,自是最先抵达。而后是大火与小火。陵云来时,神色凝重,心中对颜初静突破境界竟会引动天象巨变,颇感意外。
这四人俱是此世间数一数二的顶阶高手,尤其是连尊,真龙之躯,天下无敌,一身修为即便是在仙界,亦胜大罗金仙几分。其神念之强大,实非他人可比。因此,他十分清楚处于灵气茧中的颜初静正经历着些什么。
漆黑如墨的乌云带着一股沉重如山的威逼,越压越低,几乎压到了人的头顶。
天地之间,除了猎猎风声,再无他音。
四人沉默不语,就连素来开朗乐天的小火也咬住下唇,蹙紧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灵气茧中的窈窕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
轰隆隆——
终于,一阵震彻天地的雷声伴随着数道闪电,一起撕毁了这令人不安的沉寂。
在这雷电声中,女子的一声闷哼显得那么微小若无。然而,一直在旁静观其变的四人却皆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惊呼:“小静?!”
透过那层厚达数丈的灵气,大火目睹颜初静七窍流血,血中有黑红二色交错,诡异万分。随即见她浑身颤抖,其痛苦之状犹如被万蛇同噬一般,不由得心如刀割。与他心灵相通的小火情不自禁地飞身上前,却被连尊挡下。
连尊看也不看小火那喷火般的愤怒眼神,径自道:“她还没有生命危险。”
“怎会如此?!”大火沉声问。
连尊道:“我也不知,可能,可能和她的体质有关……”
六界之中,神妖之体寥寥无几,而像她这种未经母体孕育,以逆天之法,自生自长的生命更是独一无二。
颜初静以神妖之体修炼仙界的至圣心法蜜意经,可谓是天地间的首例,只是她本人并不知晓罢了。而连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妄言,唯一能确定的是,眼前的她看似走火入魔,难以渡过此番天劫,实则应是解封蜕变之故……
一刻钟,一时辰,几人皆感时间过得分外漫长。
待到雷声歇止,乌云散尽,包围着颜初静的灵气茧早已从最初的雪白变成了五彩。
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五行,金木水火土。这五色灵气茧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奇香隐隐,宛如一颗世间罕见,毫无瑕疵的五彩宝石。而趺坐其中的女子双眸微阖,额生莲影,宝相清宁,令人望而生敬。
大火见之,如释重负,抬手轻按心口,沉吟良久,问出一句:“帝君,她痛,我恨不能代受,这是爱么?”
陵云微微一怔,思忖片刻,浅笑:“你若愿代她而死,无怨无悔……”
大婚时
青霞山,郅高国的五大名岳之一,座落于腾州宁凉县境内,东临大海,西接洛江,南依夏岭,北望奉黎。其山势奇特,既有高耸入云的望天峰,亦有陡峭似刃的断刀峰、玲珑秀美的仙子谷、壁立千仞的绝情崖、巍峨雄险的敬虎峰等等。一众峰峦叠嶂,连绵不绝,蔚然深秀,飞瀑碧潭流泉清溪点缀其中,形成多处风格各异的景致,让人见之难忘。
而名震江湖,地位仅次于长天教的青洛宗便是在此开山立宗。
十几年间,青洛宗由一个只有数百人的三流小帮派逐渐发展成门下弟子多达六万有余,实力雄厚无比的一大宗派。
水涨船高,就连山下原有的一个小村庄,安莞村,如今已变成了安莞镇,其繁华之象与州内的大都城相比,竟亦不逊色。
这天,秋风初起,安莞镇里的桂树仿佛得到仙人指点一般,一夜开花,花飘满镇,甘气馨人,为青洛宗即将举行的一桩大喜事又平添了几分喜庆气氛。
时值正午,从镇门通往青洛宗山门的青石大道上,早已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片落叶花瓣也未曾遗下。
大道两旁,每隔两丈,皆站着一名身着水青色劲装,腰束大红喜带,手执玄鞘红穗长剑的j壮汉子。
这些都是青洛宗的外宗弟子,平日驻扎在洛江一带,身手不凡,可算是各地分堂的j英,今日却被调来站岗,由此可见这场喜事的隆重。
不仅如此,镇中的大小商铺,酒楼客栈,甚至有些民居的门前都挂上了庆祝喜事的彩带。往来络绎的大多是江湖中人,也有一部分人作富商打扮。他们衣饰崭新,手提金红礼盒,显然是准备上山参加这一盛大喜事。
随着吉时临近,许多爱凑热闹的百姓纷纷挤到了街上去,从外地赶来贺喜的人也都饮完午茶,动身上山。但面临大道的酒楼茶馆里依然坐着不少客人,其中除了自矜身份的书生,便是些不甘寂寞的乡绅子弟。
至于那些地理偏僻的铺子,则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平心茶楼便是其一。
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只余下一桌客人。
这桌客人是刚刚才落座的。
掌柜眼j,一看即知这三男一女非本地人,只是单凭衣着,一时间又难以猜出他们究竟是江湖中的还是官家贵族。
光头的少年,手拈佛珠,一身灰色僧衣,自然是佛门弟子;另外一大一小,容貌俊朗相仿,气质迥然,所着衣袍料子j细,式样古朴,难辨出处;而那位白裳少女就更不好说了,乍看之下,不过是清秀之姿,然而多看几眼后又觉其态曼妙,美不可言,再闻其声,竟有如饮百年甘酿,绵甜清淳,余香无穷之感……
“请问,镇里有何喜事,这般热闹?”白裳少女问。
伙计端着温好的花茶上桌,闻及她言,愣了愣,诧道:“姑娘不知道?今日可是萧少宗主的大喜日子啊!”
白裳少女面露怔色,显然十分意外,喃喃自语:“大喜日子?”
“没错!吉时快到了,你没见大伙们都上山贺喜去了嘛!”说起此事,这伙计就来劲了,“等会儿,花轿过了双喜桥,萧少宗主下来接新娘的时候,听说备了万贯喜钱等着撒呢,那可就更热闹了!”
“萧少宗主……”白裳少女语含迟疑,“你说的是萧宗主的长子,萧潋之?”
伙计应得飞快:“正是。”
白裳少女暗咬牙关,忽而轻笑:“他要娶哪家闺女?”
“当然是长天教的小圣女!小圣女美如天仙,萧少宗主英俊风流,两人正是天造地设,再登对不过了……”
伙计的赞美滔滔不绝,旁边那位年纪较长的俊朗男子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看着白裳少女说道:“小静,你今天要见他么?”
白裳少女,正是为神器空冥剑而来的颜初静。
半月前,她历经血融分化之痛,一身y阳真气尽数转化成y阳真元,终于在丹田中结出了血莲心,进阶至凝髓期。随后不仅寿元陡增千载,可御剑飞行,一息千里,并且还将镇魂绫祭炼入体,成为了自己如臂使指的法宝。而最让她惊喜若狂的是,她五官大变,变得与前生的容貌如同一模子印出,就连声音亦如是。
至此,她心结大消,更期盼着早日归家。
她花费了旬日时间稳固境界,然后与连尊辞别,而大火与小火只有一句话:她去哪,他们就跟到哪。
临行前,陵云传授了一套改变容貌身材,隐匿法力气息的敛神诀给她,叮嘱她千万不可在人前展露真容,否则定会招来诸多麻烦。
颜初静自知己相妩媚,又兼仙质始成,一身冰肌玉骨,确实极易招人窥觊。有此易容妙术,当可省心不少,惟对陵云这番好意,深感无以为报,微觉不安。故此,当陵云命释寒石随她同行,她虽不明其意,但亦欣然应下。
四大神器,她先谋空冥剑,无非是见一见萧潋之。当日,萧潋之不辞而别一事,始终是她心中一个难解之迷。不除此惑,对她的修行有害无益,青洛宗一行,在所难免。
回到内陆后,他们一路未歇,直接飞往郅高。
接近青霞山时,颜初静忽而情怯,于是隐身降落于山下小镇里,随意挑了间茶楼歇脚,其他三人亦无异议。
尽管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得知萧潋之即将成亲,她的心,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一处,究竟是何滋味,难分难辨。如此方顿悟,原来,两年时光,冲淡的只是她对他的怨,而深埋心底的甜美回忆却未腐烂,依然蕴含着伤人无形的毒x。
上大火深邃如海的目光,颜初静唇角微动:“见。”
大火道:“等我片刻。”
说罢,他起身走出茶楼,缓行数步后,僻静小道中渐失其影。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他手里拈着两张洒金箔大红喜贴,徐步返回,递给她,慢条斯理地道:“娘子,为夫已经备好了贺礼,可以上山了。”
颜初静眉角微挑,接过喜贴,打开一看,见帖上写着戈邙关永乐堡,墨浩,墨连真娥等字样,随即明白他的用意,只不知他用了何法将这两份喜贴从那墨家夫妇手中取来,但因心情低落,也懒得多问。
“小火,寒石,你俩先在镇里逛逛,我和大火去去就回。”
寒石点头。
小火难得出来玩,明亮双眸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正巴不得大火没空管他呢,自然应好。颜初静不放心,只好暗自传音与x情较为稳重的寒石,拜托他看着小火。
青霞山,望天峰,山势峻奇,仿如一把出鞘的上古苍剑,直直c入云端。自十五年前被青洛宗占据后,就成为了宗内的绝密禁地,除了宗主与几位长老外,其余人等皆不得近,违者必处以绞首之刑。
正午,艳阳高照。
望天峰上却有袅袅云烟缭绕。
萧潋之独倚松下,定定望着掌心上的一块白玉莲池鸳鸯佩。
玉佩质地纯净温润,雕工细腻j致,轻波涟漪连绵,莲叶片片圆满,莲蓬内含莲子,鸳鸯交颈恩爱,喻意昭然,正是他与颜初静指腹为婚的信物。
他曾将此玉佩愤然掷入南陵京都的护城河中。最后,信物失而复得,而那个原本应该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却与他永隔天涯……
弃半生所爱,得长生问仙,世事两难全,他并不后悔,只是遗憾难消,自此对男女欢爱之事兴趣缺缺。
今日的婚事,非他所求,非他所望,只为了结父亲的心愿,为本宗发展而与长天教联姻,此亦是他身为萧家长子应尽之责。
他意已决,此事一了,即入灵虚洞闭关,参悟天道,直至剑道大成。
送亲的队伍连绵数里,锣鼓震天,热烈至极,八抬花轿渐近山门。
萧潋之将白玉莲池鸳鸯佩用一方丝帕细细包好,放入怀中,贴身藏妥,而后如凌空之雁,飞跃而下。
院子里,一大帮人突然发现不见了新郎的踪影,正心急如焚着,一见萧潋之出现,即刻一涌而上,把喜服喜冠喜带等直往他身上套去。
换好衣饰后,萧潋之便被一众负责迎亲的内宗弟子簇拥着,下山接新娘。
花轿过了双喜桥,即由八位内宗弟子接过抬轿的担子,随萧潋之穿旋花门,从一条笔直平坦的山道,一路直上青洛宗。
江湖人成亲没有豪富贵族那么多的繁缛礼节,花轿在大门前停下,新娘出轿,接过系着喜球的 大红绸带,在陪嫁丫鬟的搀扶下,就跟随着新郎步入喜堂。
此刻,正院里坐满了前来观礼的贵客。
这些人,有的是响震一方的侠客,有的是一帮之主或帮中长老,有的是富甲州城的商贾,有的是退隐多年的风流文士……他们的相貌装扮各异,显然来自天南地北,却未见有仆仆风尘,个个衣着光鲜,神采奕奕。
青洛宗的强盛,由此可见一斑。
喜堂中,宗主萧定邦满面带笑,端坐正位,其余族亲长老们则站于两旁。拜堂的前一刻,萧潋之除下腰间长剑,双手递与父亲,请他暂代保管。
而后,傧相高声唱礼。
一对新人在满院欢呼声中,朝天而拜。
接着是夫妻对拜。
颜初静混在宾客席间,眼睁睁地望着昔日对自己承诺五十年不变的男子与别人同牵连心结,同拜天与地,心中寂寂如漠,不见风沙。
她觉得,如此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终于可以……
心死。
爱与恨
一直以来,她以游戏人生的态度对待男女情爱,只贪一夜欢情,不求厮守一生。直至与萧潋之相遇相识。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轻信他人,要杜渐防微,可惜千算万算,依然错算。感情不是秤砣,可以为求平衡,随意加减。与他一路同行不过半载,她却已中了他的毒,一种裹着体贴关怀与生死不离的甜美剧毒……
中毒易,解毒难,哪怕是心死如烬,伤疤亦依在。
她与萧潋之不曾山盟海誓,尚且如此……
亦是至此,颜初静才真正明白,当日那个被人掌碎经脉,废去武功,承受家法鞭惩的女子,躺于冷院孤室中,奄奄一息,默听窗外,夫君迎娶新妇的锣鼓乐声,奏过一遍又一遍,心中定然已是万念俱灰。
曾经,她看轻了那个女子,认为自杀只是逃避现实的愚昧之举。
到如今,蓦然了悟那个女子之所以选择服毒自尽,并非懦弱,无关怨恨,只因对人世再无留恋罢了。
那个女子与江致远青梅竹马,成亲生子,相亲相爱二十年,用情之深,日月可鉴。何曾料及,君心一朝变,誓约如烟散,情何以堪?不堪,不堪!想不明,猜不透,由爱生恨,撕心裂肺般的痛,恨不得与情敌同归于尽。最终,心灰意冷,自绝生机,魂归天地,不恋人间虚情假意。
爱之一字,如此伤人伤己!
她幸,幸自己还可悬崖勒马,不做为情执迷不悔的傻瓜。
山风卷着桂花的馨香,吹入喜堂,拂得新娘的绣金丝红头帕飘曳若舞。
帕下珠帘莹莹,尽掩传说中的天仙美貌。
新娘双手轻拈连心结,缓缓曲膝,欲行夫妻对拜之礼。新郎沉眉敛目,面上无悲无喜,跪得爽快,却如例行公事一般。
两人互拜。
傧相欢声唱礼:“起——”
话音落,变故突生,新娘抢先跃起,一掌挥出,掌风凛凛,竟直击萧潋之的天灵盖。她动作疾如闪电,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其掌已击中目标。
萧潋之身形一晃,往后倒去。
“哈哈哈……”
下一刻。
笑声兀止,未见想象中的鲜血四溅,新娘不可置信地瞪着毫发未伤的萧潋之,尖声厉喊:“不可能!”
萧定邦扬手一抛,一柄玄鞘长剑正正落在萧潋之手中。
“你不是小圣女。”萧潋之临风而立,手握空冥剑,一双勾魂桃花眸微闪冽光,口吐冷语,“你既然使出了消魂莫忧掌,这张人皮,不戴也罢。”
新娘呵呵冷笑,抬手往脸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膜状物随即脱落,露出另一副娇俏花容,虽然远不如先前的清丽脱俗,但细鼻樱唇,肌肤苍白,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萧潋之脸色一变,脱口诧道:“琬珍?!”
这时,喜堂外,几百位观礼的贵宾,其中有些人已隐约认出了这个假新娘正是幽画g现任g主的六弟子黎琬珍。
幽画g历来只收女弟子,以玉笔为器,闻名天下。与人动武,身法优美飘逸,犹如仙舞,下手却决绝无情。故而,此g弟子大多有玉面罗刹之类的外号。
十年前,黎琬珍违背g规,与萧潋之私下偷情,险些被逐出师门。当时,此事被某些有心人大肆传扬,闹得江湖沸腾,人人津津乐道,八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停。萧潋之的“花剑”之名便是由此而生。
今日,黎琬珍假扮新娘,伺机击杀萧潋之,莫非是旧情难忘,要手刃负情郎解恨?
众贵宾自矜身份,大多缄默着作壁上观,只有一小部分人低声议论。
几个陪嫁丫鬟颤颤栗栗地缩到一边。
两位负责送嫁的长天教奉主万未料及小圣女竟然会被人偷龙转凤,事关本教的颜面威信,不管找不找得回小圣女,他们二人这次至少得掉几层皮r,因此气急败坏:“何方妖女!竟敢在此装神弄鬼?!”
黎琬珍扯下凤冠,青丝如水倾泻,举手投足柔婉迷人,只对萧潋之道:“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我道你早忘得干净了。”
萧潋之面色稍霁,道:“你师傅肯允你出g了么?”
“不,我已不是幽画g的弟子了。”黎琬珍纤眉微微一蹙,斩钉截铁道。
萧潋之怔了怔,沉了声音:“这是为何?”
“因为你!你杀了大师姐……师傅终究还是知道了……”黎琬珍冷冷一笑,语带恨意,“师傅却以为是我勾结你谋害大师姐!她要废我四肢,祭大师姐在天之灵,我只好逃出来,刚好听说你要成亲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就十年了。你,已经突破先天了吧?”
此言一出,堂内堂外,一片哗然。
江湖上,实力排名首位的赫连邾是先天二阶。整个郅高国,先天高手,一个巴掌已可数完。而那些后天颠峰高手哪个没有一甲子岁数?萧潋之甫过三十,原先在江湖龙虎榜上也不过是据于虎榜第二,怎么可能成为先天高手!?
一时间,竟无人关注萧潋之杀人一事是真或假。就连那两位长天教奉主也忘记了追问小圣女的下落,紧盯着萧潋之,来回打量,心中惊疑不定。
萧潋之不答反问:“小圣女如今在哪?”
一丝凄然浮上黎琬珍的眉眼,她一手仍紧紧攥着连心结:“在一处安全之地。我想,她是不会嫁给你的,永远不会。”
黎琬珍盯着萧潋之,见他既无失望亦无惊讶,心中一动,道:“你不爱她。”
萧潋之忽而微笑:“琬珍,你来这,只为取我x命么?”
“是的,我要杀你,为大师姐报仇。”
“黎锦梦秘练魔功,杀害无辜,其罪当诛。你若真要报仇,十年前,为何不动手?”萧潋之淡然道。
“当年我舍不得你,下不了手。可如今不同了,你不爱小圣女,可你也不爱我。这十年来,你有过多少女人,怕是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罢?”黎琬珍哈哈一笑,笑意苦涩,“我与君相知,十年如一日,枕前发尽千般愿,但求长命无绝衰。奈何山有陵,江水未竭,君心却已不复当年月下。我惟,惟与君绝!”
说罢,她反手一掌,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萧潋之大惊,却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她口角溢血,软软倒下。
离黎琬珍最近的是萧潋之的同胞妹妹萧潋莜。萧潋莜x子柔善,听了黎琬珍这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伤感,仿佛身同其受,已然原谅了她方才偷袭哥哥的行为。见她自伤己身,不禁上前扶住她,口里轻声安慰道:“黎姑娘何苦如此?哥哥多年来未言婚事,也许心中也是有你的。”
黎琬珍眸光忽亮,一手抓住萧潋莜的手臂:“此话当真?”
萧潋莜被她抓得有些疼,也不在意,抬眼看向萧潋之,悄悄以眼神暗示他说句好话。萧潋之却皱着眉头,瞪了萧潋莜一眼,然后伸手搭上黎琬珍的腕。
他自服下金蒂佛香后,体质大变,一身修为从后天中阶直接晋升至筑基期的融合境。当今江湖中的那些先天高手,若与他较量,怕是半招亦难抗住。黎琬珍的伤势,在他神念视察下,一目了然,半分也作假不得。
确实是,心脉已断,回天乏力。
他深深叹息:“琬珍,你有何未了心愿?”
黎琬珍咳出一口殷红鲜血,声弱如丝:“我,我只想知道,你心里面的那个人是谁?”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潋之微一失神,看着黎琬珍神采渐黯的眼眸,心下一软,缓缓说道:“她的长相不如你,武功也不及你……她的心,比你冷……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爱惜自己……”
黎琬珍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眸,从中看见温柔,思念,愧疚,还有遗憾。
她笑。
“可你却不能与她共结连理……”
萧潋之默然。
“哈哈哈哈哈……”黎琬珍忽而仰头狂笑,泪如雨下,面上绽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许是回光返照:“萧潋之啊萧潋之,报应啊!你不会幸福的,永远不会!你知道么,长姐如母,大师姐待我恩同再造,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爱上你!我好恨自己未能为她报仇!出g以后,我就发誓,如我不能杀你,也要毁掉你最心爱的人,让你尝一尝痛失最爱的滋味!可惜,可惜我要死了,再也无法抹杀你心里面的那个人……”
她猛地推开萧潋莜的搀扶,眉宇间凝尽歇斯底里的怨恨,令人望而胆寒。
喜堂内,园子中,无人吭声,气氛沉重死寂。
而她的下一句却如石破天惊——
“不过还好,黄泉路上,有你妹妹相伴,我也不用孤身上路了,哈哈哈哈哈哈……”
萧家众人闻言大惊。
一直默不出声的萧定邦怒眉厉喝:“你对莜儿做了什么?!”
萧潋之身形一闪,堪堪接住萧潋莜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把脉,脉象骤急骤缓,纷乱不定,凶险至极。
黎琬珍灯枯油尽,跌落于地,血浸衣襟,面白如纸,痴痴地望着萧潋之修长英挺的背影,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中了千山巫头,半个时辰后,全身溃烂而死,神仙也难救……萧潋之,我说过的,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临死前
青霞山下,安莞镇。
开业已近九个年头的温家酒楼突然轰动了。
因为酒楼里来了两位客人,他们要了间隔厢,一口气点了六十八道菜,无一重复,每道菜皆以r为主。而其中一位客人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光头小和尚,那眉清目秀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酒r和尚。
一盘盘热气腾腾,r香扑鼻的菜肴,流水线似地逐一上桌。
小火眉开眼笑。
哥哥不在,没人逼他用筷子,真好。
左手一个腊香鸭腿,右手一块酥皮翅,再来一壶清淡绵甜的水酒,唔,完美了。
释寒石坐在一旁,低着眉,双眼微阖,指转佛珠,一本正经地默念着经文,丝毫不为眼前的美酒佳肴所动。
一刻钟后。
小火吃得正起兴,听见楼下街道有两队人马呼啦啦地经过,凶神恶煞地抓了些人,弄得那些人鬼哭狼嚎的,就顺口嘟囔了句:“吵死了!”
释寒石心下奇怪,出去一打听,才晓得似乎是那桩大喜事出了岔子。
他心想,该不会是他们在山上闹出了什么事吧?
却未料及,当他返回隔厢时,颜初静与大火已然在座,于是松了口气,问道:“颜施主取得神器了么?”
颜初静淡淡一笑:“只来得及看了场闹剧。”
大火一边将筷子塞到小火油光闪闪的手里,一边慢悠悠说道:“这是个机会,你炼的雪薇丹,一颗足以换他妹妹一命。”
“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千山巫头,这毒真的这么厉害?”颜初静道。她自问对此世间的良药毒方,不说了如指掌,但至少称得上是十知八九。先前乍闻此毒,竟毫无头绪,眼看着一场喜事变成丧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索然,这才拉着大火悄然下山。
“千山巫头?”释寒石眉头一皱,诧道,“这是北疆花明观新出的烈毒。据传在天雾山脉的千座山头里,潜伏着一些上古巫师,炼制此毒的原料便是从他们的遗墓里带出来的,中毒者全身皮r溃烂,五脏六腑腐败成脓浆,死状惨烈之极,无药可解。”
颜初静听着略感恶心,正欲开口,小火已然抢先抗议:“臭死了!臭死了!说啥烂r啊!没看见我在吃r啊?!”
眼见小火夹着块红烧r,一脸纠结,颜初静不禁扑哧一笑。
她这一笑,小火就更郁闷了,当下扔掉筷子,扑到她身上,一口咬住她最为敏感,圆润可爱的耳垂,牙齿轻轻用力地磨啊磨。
释寒石脸色猛地一僵,捏紧佛珠,默默念,色即是空。
颜初静耳g发热,只觉小火呼吸烫人,烫得她心都要酥了起来,于是伸手推开他。大火目光深沉,望着她那红晕氲颊的诱人媚色,好半晌,才开口止住小火的纠缠,对她道:“你可想明白了,半个时辰,机不可失。”
“他曾经说过,剑在人在。空冥剑,也许我借用几日倒还可以。”颜初静道,她也没打算一借不还,毕竟神器有灵,自行择主,不是她能染指的。
大火想了想,颌首:“既然如此,你可先与他定约……”
青洛宗内不乏医术高明之辈,也不缺号称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然而,诊了脉,吃了药,萧潋莜的身体仍然迅速衰败下去。面容,颈部,双手,旁人目所能及的,衣裳外的肌肤皆已出现点点狰狞红斑。
婚礼变卦,小圣女失踪的消息,萧定邦即使有心封锁,最多也只能拖个一天半日,惟有下令,命各堂弟子大肆搜寻,以期尽快找回小圣女,免得与长天教结下无谓之怨。
黎琬珍已气绝身亡,尸首暂且被安放于后山。
掌管外宗的几名执事安排一众观礼贵宾到客院中歇息,吩咐杂役弟子们准备茶饭酒菜,万不可怠慢客人。
与萧定邦交情甚厚的数位侠士皆不避嫌,纷纷掏出自个贴身携带的解毒药丸。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用来保命备用的药自然是再珍贵不过的,虽解不了千山巫头,但亦能稍缓毒x发作。
光y似箭。
半个时辰实在太短暂,短暂到令人心生绝望。
萧潋之趺坐榻上,双掌抵着萧潋莜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千山巫头的毒x猛烈无比,甫一入体,即时蔓延周身。他原想将毒逼出,无奈剧毒已渗入血r经脉之中,此消彼长,无补于事。他的真气只能压制着毒x不再扩散加深,而无法g除。如此一来,当他真气枯竭,无以为续,便是萧潋莜毒发身亡之时。
想起娘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妹妹的遗言,萧潋之懊悔不已,痛恨自己一时大意,被黎琬珍自断心脉一举所惑,从而让她有机可趁,对莜儿施加毒手。
他与莜儿血脉相连,感情素来亲厚。黎琬珍以伤她x命来达到报复他的目的,其心之恶,更甚于毒!
“哥,这毒当真是无药可解么?”萧潋莜浑身软绵,无力动弹,强忍着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的痛痒,泣声问道。
萧潋之满目y霾:“哥不会让你死的。”
萧潋莜看着自己手上密密麻麻的红肿斑点,眼神萎靡慌乱:“我怕,她说会溃烂的,我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哥,要不,你趁早杀了我吧,我不要溃烂而死……”
“住口!”萧潋之心头一震,沉声喝止她,“萧氏子孙岂能如此懦弱?!爹已飞鹰传书去北疆求药……”
萧潋莜咬着下唇,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滑落脸颊。
她泣不成调。
“透支内力,轻则元气大伤,重则丹田虚废。哥,你不可如此,不可以!你要继承爹的,一宗之主,非你莫属。莜儿宁可不要x命,也不愿你变成废人啊 !”
萧潋之前往云思岛换取灵丹,最后服下仙果金蒂佛香,突破先天,直接进阶筑基期,这件事只有萧定邦与几位内宗长老知晓。萧潋莜对此一无所知。因此,感受到他传来的内力j纯浑厚异常,便以为他施展内宗禁法,透支内力来为自己压制毒x发作,不禁大恸,萌生绝意。
萧潋之脸色煞白,却扯出一抹微笑,努力让嘶哑的声音变得柔和些:“莜儿别担心,哥自有分寸。”
推门而入的萧定邦闻言一惊,正欲开口询问,不料,萧潋莜突然浑身大颤,向前一倾,哗地吐出一大口乌血!
血带腥臭,熏人欲呕。
毒气已攻心。
萧潋之扶住萧潋莜软如无骨的身子,只见她面上的红斑渐渐鼓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裂开,流出里面黄黑色的脓浆。
她素来爱惜自己的容颜,如何能忍受这般狰狞恶心的丑陋?
如此死去,怕是魂入地府亦不得安宁……
而他,却是罪魁祸首!
萧潋之双目含泪,喉咙干枯,字字沙哑:“哥哥定当血洗幽画g,踏平花明观,长咏往生咒,祈求冥王早日引你入轮回,来世一生无忧,快乐安康,长命百岁……”
“哥……帮,帮我……死……”萧潋莜痛得面目扭曲,哀求他,只求他给个痛快,让她一了百了。
萧潋之伸出轻颤不已的手,轻轻按上她的心口。只要他掌心一发力,她即可得到解脱。
“莜儿……”
“阿弥陀佛——”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佛号响彻青霞山。
萧潋之如遭雷击,手上动作一顿,惊喜若狂地望向门外。
午后日光正烈,光头小和尚单手竖掌,站在院子里,一袭宽松的灰色僧衣在风中轻轻飘曳,清秀眉宇间流露着一股超脱尘外的庄严。
身形一闪,萧潋之已飘至小和尚面前,左膝一曲,竟跪地下拜:“家妹身中千山巫头之毒,危在旦夕,请寒石法师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萧定邦早前听萧潋之提过释寒石曾在历溯镇救过他的x命,故而,见他年纪尚小,也未存轻视之心,连忙上前拱手躬礼,称颂他慈悲心怀,妙手回春,同时恳求他出手相救,直道青洛宗必铭记他的大恩等等。
释寒石微一侧身,指着他身后的一个白裳少女,对萧潋之说道:“这位女施主有灵丹一颗,可解千山巫头。只是,她有一请求,希望萧施主能够答允。”
萧潋之一怔,望向他身后之人,但见那少女肤白如玉,五官清丽,一身淡雅。莫名地,他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她,可观其相貌,分明是陌生。无暇细思,他拱手道:“姑娘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在下力所能及,必不推搪。”
白裳少女轻声道:“我想借你的空冥剑一用,旬日即还。”
“只要灵丹有效,能救家妹x命。”萧潋之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
白裳少女微微一愣,像是未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思及兄妹情深,随即柔了眼神,仿佛回想起了一些美好往事……
“灵丹?!”萧潋之心中焦急如焚,不禁催促。
白裳少女回过神,低头从腰间的如意荷包里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白玉小瓶,递给他。
一阵秋风簌簌,吹落桂花数瓣,拂起青丝一片,少女颈皙如雪,其上耳垂圆润玲珑,当中一枚耳钉形如相思豆,在灼灼日光下,闪耀出点点鲜红如血的璀璨。
萧潋之一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耳钉,忽觉一阵晕眩。
血色吻
“此丹直接服用即可。”白裳少女嗓音柔软,宛如珍藏百年的极品桂花酿,绵甜清淳,不含一丝杂质。
萧潋之闻及她言,如梦初醒,接过白玉小瓶,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闪回偏堂,倒出瓶中的灵丹,让萧潋莜吞下。
灵丹入喉,随即化作一缕缕清凉融入萧潋莜的血y、经脉、皮r,甚至骨骼中。不多时,皮肤上那些由点点红斑恶化成乌黄肿块,已经开始溃烂的毒瘤竟似泄了气的球囊一般,迅速干瘪下去。而后,毒气一一浮出皮表,形成一层乌黑带红的污垢,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待到毒素尽数排出体外后,萧潋莜难忍脏臭,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即时洗浴。萧潋之拗不过她,只好让两名丫鬟侍侯她沐浴更衣。
婚礼夭折,又出了人命,喜堂沾了晦气,所有喜庆陈设皆被撤下,换上了整套崭新的案椅屏风香炉花瓶等等。
丫鬟遵照宗主萧定邦的吩咐,奉上最名贵的香茗。
茶香清雅,水色透亮,浅浅青碧,宛如暮春烟雨中的湖光山色,不浓艳,不黯淡,恰到好处的清新写意。
颜初静晓得,这是云泉茶,两年前萧潋之曾经赠过她一筒。
她端起白瓷兰叶托茶盏,轻啜一口,物是人非,再也寻不回当初的感觉。
方才一面,她见萧潋之虽然神色憔悴,但身上分明有灵气波动,只是收敛得若有若无。若非她如今的修为高他一阶,说不定还真被他蒙了过去。
正想着,门外脚步渐近。
玉冠洛纹袍,萧潋之已换下一身大红喜服,装容清爽,显然是漱洗过了。他步入堂来,先向释寒石与颜初静二人道谢,言明千山巫头已除,然后若无其事地询问她芳名,借剑何用。
颜初静随意编了个姓氏与借口,提出三年之期,期满当日,再来借取空冥剑。萧潋之听罢,一口应下,面色无异。
释寒石得到颜初静神念传音,于是起身道别。
萧定邦盛情邀请二人留下用膳,多住一些时日,也好让他略尽地主之谊。释寒石婉言相拒,与颜初静飘然下山。
萧潋之亲自送他们下山,临近山门时,忽然开口:“姑娘请留步……在下有话,欲与姑娘单独相谈,不知寒石法师可否行个方便?”
释寒石微怔,看了看颜初静,见她微微点头,遂先行一步,径自出了山门。萧潋之随后抬手一指,指向右边一片苍郁树林。
“那儿有一凉亭,甚是幽宁,姑娘请。”
林间有溪,水声潺潺,清泠悦耳,配上枝头雀鸣,恰好掩饰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两步。
那凉亭以原木搭就,圆柱栏杆等皆未刻意雕饰花纹,朴素天然,与林中风景浑然一体,野趣横生。
亭中有一桌四椅,桌椅表面俱露树干纹理,十分干净。只是,萧潋之无意落座,转身一把抱住颜初静,唇边溢出温柔的低唤——
“小静……”
他闭上眼,埋首于她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幽香,记忆中的那一丝幽幽淡淡的甜似乎愈加浓郁了,是如此甘美,若千年淳醴,可遇不可求,教他如何放手!?
那夜,孤亭雨凉。
当着忘机大师的面,他以心魔起誓,发誓有生之年,永不与颜氏初静相见。
换来仙果一颗,金蒂佛香。
他揣着金蒂佛香,站在木舍外,隔着窗,听她熟睡的呼吸声,深深浅浅,连绵无止。闭上眼,她的睡颜模糊又清晰。她的柔软,她的甜美,她清冷淡然的笑,一一深刻在他心中。今朝一别,来世可否再聚?天地不语,无人给他答案。他不后悔,不能后悔,无法后悔,惟有步入蒙蒙晨雾,在她醒来前悄然离去。
温柔乡,英雄冢。
在一个又一个思念成灾,难以入眠的夜里,他如此警戒自己,痛饮消愁酒,挥剑斩情丝。
然而,如何能预料,她竟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陌生的容颜,熟悉的定情物。他措手不及,心乱如麻,认或不认,进退两难,直至最后一刻,挽留之语突破心之禁锢……
颜初静依偎在萧潋之怀里,缄默不语。几度想问他当初为何不辞而别,然而话到嘴边又缓缓咽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不如就此好聚好散。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只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易容成另一副全然陌生的相貌,而且嗓音与身形也截然不同,他是如何看破伪装的呢?
萧潋之拂起她耳边柔滑如缎的青丝,轻抚她耳垂上那枚鲜红如相思豆的耳钉,柔声道:“每一位萧氏嫡系子孙自懂事起都会选择一块温玉,加以雕琢,然后用自己的心头菁血温养,日后赠予心爱之人,即使相隔遥遥天涯,也能感应到对方的生死安危。”
颜初静恍然了悟。
离江镇,雨夜,她煮酒自乐,他前来道别。酒能醉人,她放纵自己,在他身下绽放,得到极乐满足。
次日清晨,临别前,他亲自将一枚耳钉给她戴上,说天下只有这一颗。
她原打算摘下的,却在照镜时发现耳钉款式简单平常得很,不过是颜色好看些罢了。那红,映得肌肤雪白,正合她意。于是一直戴着。
时间长了,习以为常,竟未意识到这个破绽。
难怪那个姓刑的女修士说他不愿相信她已葬身沙鱼j之腹,原来是这枚耳钉,让他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咬唇苦笑,推开他的怀抱,抬手欲将耳钉取下。
萧潋之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你要成亲了,这东西,我不该戴的,应该留给你的新娘。”颜初静不冷不热地说道,使劲甩开他的手。
萧潋之死死缠住她那纤细滑腻的手指,斩钉截铁:“小静,戴着它!它是属于你的。除了你,世间再无女子可得我心。”
颜初静不为所动,望着他的眼神寂寂如枯井,自嘲道:“萧少宗主的真心,天下有多少女子欲求不得,我又何德何能独占君心?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萧潋之心中一颤,仿佛被人塞进一大块黄连,苦涩由心口一直蔓延至唇舌,苦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是他让她失望了。他未忘,那个相伴五十年的承诺。但这场夭折的婚礼已经成为了铁证,证明他的诺言作废。
他一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方包着白玉莲池鸳鸯佩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道:“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你上回问过的,我找回来了。”
颜初静低眸,目光落在玉佩上。
她还记得,那夜他说他已将这块玉佩扔到护城河里了。但,找回来又有何用?由始至终,她都不是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
他的真心,给了谁?
她不知道。
或许,她原就不该与他一起。
动了情,伤了心,明知无缘相伴厮守,何必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往事已矣,勿须再追。你会有你的新娘,我也会有我的夫君,就此别过罢。他日再见,道一声别来无恙就好。”
颜初静一字一句,说得极缓,语气决然。说完后,转身即走,毫不留恋。只走了两步,就被萧潋之拽住手腕,从背后紧紧抱住。
“好狠的心……”萧潋之俯首,狠狠地吻上她的颈,牙齿厮磨着,带着仿佛要吸干她的冷血的怨气,誓要在那片白皙柔腻上烙下自己的印记,永不磨灭的印记。
吻痕如蕾,血色愈深,就会绽放得更鲜艳。
她可以避开的。
却不动。
默许了他的深吻,只为留下纪念,最后一次。
初秋的夕风,卷着干燥的凉意,吹落枯叶片片。枝叶婆娑,舞乱了草地上的光影,与溪水流动声合奏一曲伤调。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划过她柔软如花的唇。
“小静,我们成亲吧,今天就成亲!不,现在就成亲,好不好?”既然心魔之誓已破,就将错就错罢,他就不信自己敌不过那虚幻渺然的天魔!
感受到他指间的一丝颤抖,颜初静唇瓣微翕,最终,咽下叹息。
暗哑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一种几近哀求的意味,一颗心,隐隐作疼,萧潋之边吻边道:“你本该是我的妻……”
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错了,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