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七部分

      蜜意经 作者:不详

    云泉寺

    昨夜,颜初静无缘无故地闯进鲁府,灰衣剑卫五斐与五殊阻其不及,只好跟入府内,不料甫至前院门口竟撞见阵阵黑烟,一下子就跟丢了人。

    五殊艺高胆大,吞了解毒丸,绕过门口的黑烟,跃墙而入。

    五斐留守原地,等了许久,忽见黑烟散去,现出院中一片死寂景象。他踌躇多时,正要进去,却见五殊独自返回。

    两人商量后,由五殊回客栈报信。

    彼时已过丑时,萧潋之仍未归,直至寅时二刻,他才带着五辛与五霖回到客栈,而后自五殊口中得知颜初静在鲁府内失了踪迹,随即赶去贵安巷寻她。

    因听五殊描述过前院里的古怪,萧潋之格外谨慎,除了在踏进堂门时,莫名其妙地被一片从梁上掉落下来的残铜砸伤了手背外,倒也没碰上什么棘手的人物,只是目及草木枯败之景,心知此地不祥,必有蹊跷。然而,他也无暇探究府内之奇,找到颜初静后,听她说只是好奇法师如何做法事,训了几句,便将此事搁置一边,打算歇息一日,就动身前往无涯县,再转走水路。

    方才,颜初静在门外恰恰听到了老大夫的诊断,此刻见五辛怒目而视,心里明白他是怨她连累了萧潋之,不禁愧意更深,轻声道:“寒石法师昨夜收伏了鲁府里的y魂,佛法不浅,你如果去云泉寺,不妨将他请来。”

    云泉寺遐迩闻名,是一座有着七百多年历史的古刹,如今的主持方丈广止禅师德高望重,不仅佛法j深,且通医理。据说两年前,六王爷路经溯凌山时旧疾复发,幸得广止禅师出手救治,方不致一命归西。

    五辛此番前去,若能请到广止禅师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请来寒石法师亦可。因为在颜初静看来,她虽未亲眼目睹那个小和尚施法,但也猜到他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那个自称小玳的鬼体如何会对他那般客气,听了他几句话,就乖乖地随他而去……

    五辛点点头,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下楼去。

    三智见她过来,忙避嫌让开。

    颜初静在床沿边坐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萧潋之的面色,然后动手解开他手背上的白色绷带,准备查看伤口。

    五霖上前一步,想阻止她的动作,却被三智挡下。

    这道被残铜划破的伤口并不深,表呈直线,约莫有半寸长,黑中透青,散发着类似陈年腐尸的气味,熏人欲呕。

    见此情形,颜初静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道伤口,今个儿早上她也见过的,问起怎么伤着,萧潋之毫不在意地说道,只是不小心被砸了一下,无甚紧要。

    当时她见伤口浅小,已用金创药止了血,且又不似眼下这般色乌味恶,所以也未放在心上,哪曾料及会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追g究底,惟有怪她太过大意,明明晓得那间厅堂是鬼体呆过的地方,y气极重,损人于无形,却还忘了提醒他留意伤口感染……

    正如三智所言,毒x既已蔓延至心脉,绝非寻常药物可解。而g据颜叠吉遗留下的羊皮册子记载,尸毒攻心,九死一残,除非服下大梵寺的红蒂佛香,或者用纯阳内力将流转在血y经脉中的毒素尽数逼出体外。

    这两种方法,目前她只能寄望于后者,希望广止禅师大发慈悲,纡尊而来。

    在此之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颜叠吉在临死前研炼成功的一种专门缓解尸毒发作的药丸取出来,给萧潋之服用。

    这种药丸只炼得一颗,颜叠吉来不及记下药方就已撒手人间,因此,颜初静极为珍惜,一直藏在身边。

    暮色已沉,走廊间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浅淡的橘黄,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回房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小药瓶。

    几个剑卫听她说明药丸的功效后,皆不出声。

    最后,三智接过瓶子,倒出里面一颗以蜡密封的朱红色的药丸,看了看,温声道:“颜圣医的药,千金难求,何等珍贵,在下代少宗主多谢颜夫人了。只不过,少宗主刚刚吃了洗血归神丹,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

    颜初静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坐于床边,定定地望着萧潋之。

    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不可否认,他的确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尽管她一直觉得他对她是别有用心。

    倘若,倘若他真的熬不过这一死关……

    思及至此,如有巨石坠落心头,压得她窒息般的难受。说实话,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内疚与焦急折磨。

    夜风入窗。

    烛台上的火光忽地一暗,倏然又亮,晃得众人的心愈加不安。

    三智走到桌边,默然坐下,倒了杯茶水润喉,然后抬眼向床上望去,心中暗忖:少宗主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保护不力的剑卫恐怕都难逃一死。当然,如果能舍弃在青霞山生活的家人,隐姓埋名,独自逃命,天大地大,未必没有藏身之处,可谁又愿意背上个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苟且偷生……

    目光对上那个女子柔和秀美的侧面,只见睫影微颤,欲泫未泫,其意甚哀。

    不知怎的,他竟生不出半分怨恨。

    出神了半晌,他使劲地摇摇头,暗啐一句,红颜祸水!

    溯凌山,云泉寺。

    一间宽敞的禅房里,须眉如霜的广止禅师盘膝坐于木床上,右手拈着一块雕刻着山水图纹的碧玉,递还给站在他前面的一个腰悬长剑,相貌憨厚的灰衣汉子,蔼然道:“一别又十年,萧宗主当真应邀而来?”

    五辛双手接过碧玉,恭恭敬敬地回道:“宗主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前来,故由少宗主代其赴约。听说历溯镇中鲁府一家素日行善,日前传出府内闹鬼,死了许多人,少宗主不忍,前去查探,不幸染及y物,命垂一线!五辛恳请禅师下山……”

    广止禅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问清萧潋之的病情,沉吟道:“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

    五辛合什一礼,不敢多问。

    出了禅房,广止禅师脚步轻盈,疾穿殿院,来到后林一处僻地。

    月色如水,照了一地清冷。

    一间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小溪边。

    烛灯如豆,窗纸上映着一个打坐的身影,木鱼敲打声不停地回荡在疏林间,反令人更觉四周寂静空渺。

    广止禅师步及木屋门前,合什恭道:“广止有事求见师叔,望师叔莫怪。”

    再相见

    木鱼声止。

    未几,屋中传出一声“进来吧”,接着,门扉无风自开。

    屋内陈设极其简洁,只有一张矮矮的木几,几上搁着个葫芦,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地面上铺着两个清心草编织的蒲团。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盘坐在蒲团上,只见他生得淡眉秀目,挺鼻薄唇,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僧衣,不仅不显寒酸,反而衬得神气清恬沉静,正是昨夜在鲁府中劝服鬼体小玳随行的那位寒石小和尚。

    寒石师承忘机大师,与广止禅师的师傅普真禅师乃是同辈,因此,他的年纪虽小,但广止禅师却要称呼他为师叔。

    “坐。”

    “多谢师叔。”广止禅师合什一礼,盘膝坐下,神情庄重,直言问道,“不知师叔可曾听说过素衣g?”

    寒石想了想,缓缓说道:“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溯凌山的护山神g,七百年前昙花一现,而后消声匿迹,你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七百年前,太古恶妖重现人间,荼毒生灵,横行无忌。帝女嬗司联合修真界的三宗五门十二派,在摩盍山布下九神诛戒阵,击杀百尾鸀、双首血足逐穷、紫角七爪玄龙以及无目聂罗。后来,玄龙侥幸破阵,逃入溯凌山疗伤,却碰上了死而复生的魑离帝君。两者激斗之下,望天峰碎,流霞瀑水断,幸好素衣g遣尽弟子守护八方灵脉,及时止住了山崩地裂之势。只可惜,玄龙最终竟自爆元神,致使素衣g上下死伤殆尽。”

    广止禅师语气平和,寥寥数句,道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寒石自幼跟随忘机大师修炼佛法,久居万缘寺,遍阅藏经阁内的经书秘卷,对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优劣及由来发展,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绝对比那些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要博闻得多。然而,一旦触及修真界,他可就成了孤陋寡闻的山野稚童了。广止禅师的这一番话,无疑为他展开了一片全新天地。

    他生x慈悲,动容道:“难道无一人存活?”

    “只有一名在外办事的弟子逃过此劫。”广止禅师轻轻拨动左手佛珠,“据传帝女与素衣g颇有渊源,那名弟子因祸得福,得到帝女亲授妙法,一甲子之间,竟由一个先天武者进阶成为金丹期高手。”

    寒石未曾真正了解金丹期意味着什么,故而不感惊诧,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善有善报,如此说来,素衣g重振有望?”

    广止禅师道:“素衣g历来隐世不出,自从帝女与帝君相继离开昆华大陆之后,那名弟子也渐渐淡出尘俗,为世人所忘。直至三十多年前,一个自称萧定邦的男子上山祭拜,我等才知当年的素衣gg主曾留下一脉血缘,并且传下了一套绝世剑法。”

    “萧定邦?青洛宗宗主?!”寒石一脸意外。

    也难怪他会有如此反应,毕竟,就连号称包罗万象,无所不记的大梵寺藏经阁,在记载萧家档案的秘卷里,亦从未曾提及过青洛剑法与素衣g有关的消息。

    广止禅师点点头,起身,郑重地向他深深一鞠,沉声道:“如今萧宗主之子身染y邪之毒,毒攻心脉,危在旦夕。广止恳请师叔大发慈悲,赐下红香造化丹,挽其一命!”

    边上烛油已薄,火光渐微。

    寒石这才明白广止为何突然对他说起数百年前的秘事。

    一年前,寒石初次来到云泉寺的时候,忘机大师就曾经对他说过,此寺因素衣g而建,缘由在于当年祖师欠了素衣gg主一份活命之恩。

    现在,素衣gg主的后代有难,于情于理,寒石都不能见死不救。但他身上的这颗红香造化丹非己之物,而是师傅闭关前让他带去给师弟寒头的。

    寒头天资胜他许多,这次得到大梵寺方丈允许,进入千里荒漠中历练心x,按照规定,只能携带六种药物,每种不得过量。一颗解百毒、补内力、r白骨、起死回生的红香造化丹即是寒头遇危保命的最终倚仗。因此,他不可能替寒头做决定,将这颗灵丹舍予他人。

    寒石心直,将这话一说,广止禅师听了,也踌躇起来,思忖了一下,道:“不如师叔随我一道下山,去看一看萧施主。师叔佛力j深,或许不用红香造化丹,也可净化邪毒。”

    原本,寒石打算渡化完小玳手下几个小鬼,就通过山中的传送阵回到南海云思岛,完成了云祖师交代下来的任务。如今多了萧潋之这一意外,他也只好放下手头上的事,关上木门,与广止禅师一起来到殿院中的禅房。

    五辛在禅房里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一见广止禅师回来,忙上前行礼直问何时动身。他此举甚为失礼,只不过,广止与寒石知他一心为主,故觉忠诚可嘉,丝毫不怪。

    三人下山。

    途中,寒石悄悄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五辛急于赶路,未曾察觉。只有广止心中暗羡,猜忖这个师叔的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境界。

    一刻钟后,他们抵达了萧潋之等人下榻的那间客栈。

    这时,萧潋之的呼吸弱若游丝,全身皮肤皆已变成乌青之色,肌r僵冷,犹如被霜雪冰冻过千百载的石头一般,令人触而生寒,寒透肌骨。

    广止禅师虽已在五辛口中得知萧潋之中毒极深,但乍看之下,仍不禁面色大变。他搭指探脉,半晌,缩手合什,双目微阖,向寒石行了一礼:“广止无能,请师叔施法。”

    三智与几个剑卫听他如此称呼寒石,皆是一愣,不由得对这个神气淡定的小和尚刮目相待。便是早知寒石来历不凡的颜初静亦颇感意外,料想不及他的身份超然至此,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俗语。

    寒石上前两步,查看萧潋之手背上的伤口,然后轻轻拈开他紧闭着的眼皮,细看其瞳孔,只见瞳色一半绿如翡翠,一半红似殷血,诡异之极。

    眸中闪过一丝悚疑,寒石转身问道:“萧施主的伤,是何物所致?”

    三智回道:“是一残破铜片。”

    “铜片现在何处?”

    三智与三昭对视一眼,回道:“应在鲁府前堂之中。”

    “鲁府?”寒石蹙眉轻喃。

    “师叔可是要取那铜片一观?”见他点头,广止禅师对五辛道,“老衲要去鲁府一趟,烦请施主带路。”

    一句不行冲口而出,五辛瞪大双目:“取铜片这等小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老禅师还是留在这里,帮少宗主解毒。”

    三智暗暗颌首,五辛这人,言谈举止有时虽然卤莽chu野了些,但关乎事情的轻重急缓,他倒分得甚清。

    夜风微,房内人多,渐显闷热。

    一个清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鲁府y气重,你一个人去,倘若冲撞了一些邪气的东西,又如何?”

    此言不无道理,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颜初静一眼。

    对上她那双宛若墨玉浸潭的幽眸,寒石眼皮微微一跳,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霎那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光无音的天地,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一弹指,千万年,光y失去了意义。

    唯有轻风送来淡淡花香,证明生命的存在。

    无休无止的回忆。

    最终,凝聚成四个字——

    他见过她!

    左指一捏佛珠,刹时,万道金光迸放,黑暗消散,风忽远去,花香湮化。

    上山了

    眼见寒石定定地望着自己,指间佛珠隐隐透着一层淡淡金光,不知为何,颜初静觉得那一小团金光十分刺目,仿佛蕴含着一股庄严浩瀚的气息……

    “师叔?!”

    “速去速回。”虚象破,寒石回神,暗念一声佛号,侧身对广止禅师说道,然后合什肃言,“小僧要施法祛毒,请各位施主暂且回避。”

    闻言,广止禅师率先退出房,与五辛一道下楼,前往鲁府取铜片。

    三昭与五霖看了看三智,见他微微颌首,遂亦转身出门。

    颜初静最后离房,轻轻合上房门。

    走廊间,时而有宿客进进出出,还有忙着添茶提水的伙计上上下下。每每见到站在天字号十六牌客房门前的那几个腰悬长剑,沉眉敛目的汉子,这些人似乎都感应到一种凝重迫人的煞气,不是匆匆而过,便是远远避开。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竖直耳朵倾听房内动静的剑卫渐渐板不住脸,泄露出火燎般的焦急神情,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朝里窥望。

    而颜初静则坐在自个房里,心想亡羊补牢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于是微阖双目,专心致志地回忆以前学过的医药知识。

    一个时辰后,广止禅师与五辛汗流洽衣地回到客栈。

    寒石开口让广止禅师入房。

    不一会,广止禅师开门吩咐剑卫准备木担,以便抬人上云泉寺。

    这时,躺在床上的萧潋之虽仍昏迷不醒,但□在衣衫外的肌肤已褪乌青之色,神色宁和,脉搏有力,呼吸亦不再似先前那般微弱如丝。

    因此,颜初静与剑卫们一样,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见寒石盘坐一边,动也不动,面色晦暗,犹如大病一场,不禁轻声问道:“小师傅,你没事吧?”

    寒石抬眸看了看她,单手竖掌,“无妨,多谢施主关心。”

    月未圆,孤悬天际,浮云厚重,不时掩去月色光华。

    夜风淅淅,枝头雀子低鸣。

    坐落于溯凌山上,观空峰下的云泉寺,依山傍水,三座主殿各具特色,塔院禅堂法室等高低错落,与山花流泉交相映衬,四周古木参天,时值盛夏,处处可见葱茏,隐隐可闻佛唱,好一处清幽空灵之地。

    广止禅师安排萧潋之等人住在西隐院,并让僧人去准备一些斋食。

    剑卫们未吃晚饭,空腹多时,心里挂念着少宗主的病情,胃口不大好,看到满桌子的青菜豆腐野菇,二话不说,灌下一碗白粥入肚,压g儿尝不出有啥味道。

    寺里有专门接待贵妇千金们上香或斋戒时用的客房,离西隐院不远,颜初静独自住了个小小的院落。因她身边没有丫鬟,为了避嫌与安全,广止禅师只好让两个身强体壮又机灵过人的小和尚去守院子。

    两个光头小和尚,一个法号如善,一个法号如游,七八岁的年纪,五官长得有些相象,皆是浓眉大眼。

    如善守门口。

    如游换好房内的被褥茶水,接着又从香积厨中端来素菜白粥。

    看着他忙里忙外,颜初静有心帮忙,可惜无从下手,嚼了几朵新鲜草菇,咽下大半碗粥后,便自个动手收拾碗箸。

    饭后不久,如游担了两大桶泉水到偏房。

    她连声谢过,洗了个清凉澡,并涤净发上尘埃。

    沐毕,换了件干净的布裙,步及院中,但觉清风拂衣,肌生幽凉,身心舒怡。

    待到发丝稍干,颜初静便绾了个略松的简髻,打算去西隐院看看萧潋之现况如何。如游知她不熟寺中径道,于是在前带路。

    渐近院门时,远远听见萧潋之的声音,沙哑低沉。颜初静心中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随即又缓下,三智略带不满的言语一字不落地飘入她耳……

    “此去南海,路远迢迢,带着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漫不经心的语气,气死人不偿命,当属萧潋之。

    “……”

    许是闻及院外的脚步声,三智未再出声。

    西隐院中,一棵古松停翠盖,如水月色自细细密密的松针间洒落,仿佛冲淡了漫漫檀香,令空气中的松香又浓几分。

    见是她来,三智与五霖很识趣地自动消失。

    萧潋之半倚在床上,已换了一袭湖蓝薄丝宽衫,眼神清和,气色明朗,鬓边犹湿,显然刚刚盥沐过。

    他拍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颜初静徐步走到他近前,缓缓坐下:“感觉如何?”

    拉过她的手,捏着那葱白似的指尖,萧潋之嬉笑道:“走到奈何桥,鬼差大哥才说接错了魂,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

    “不如说寒石法师神通广大。”她弯起唇角,这人还有j神开玩笑,看来脑子未被毒坏掉。

    “对不起。”无论如何,这句道歉是省不得的。若非她的莽撞,他亦不会冒险入鲁府,遇此无枉之灾。

    萧潋之摇摇头:“是我大意罢了。”

    她起身倒了杯茶水,轻啜一口,而后转了话题:“你认识寒石法师么?”

    “听说过,未曾见过。”他自失一笑,叹道,“没想到还未见着忘机大师,就已欠下这么一份人情……”

    “此话怎讲?”

    “寒石法师是忘机大师的入室弟子。”

    颜初静微微一愣,想起昨夜在鲁府,寒石回答那个鬼的问题时,也曾提及过南海云思岛。如此看来,萧潋之说要带她去见忘机大师,倒也不像是空口白话……

    两人聊了一会,叩门声响,她开门一看,只见五殊捧着个红漆托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约莫晾了一刻钟,汤药已不甚烫口,萧潋之仰起头,咕噜几声,把药灌入喉,然后一边以茶漱口,一边大皱眉头,直道:“怎比黄连还苦!?”

    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颜初静抿唇而笑,幽眸里流漾出一丝淡淡温柔,问他要不要吃糖。萧潋之眉峰一轩,勾起一抹邪邪笑意,搂过她的腰,挨近那散发着沐后清香的皙颈,低声细语:“不说不觉得,唔,你身上有股甜味呢……”

    温热的鼻息扑在颈间敏感处,麻痒顿生,撩得她身子一酥,忙伸手推开他。

    “别闹了。”

    “留下来陪我不好么?”手臂一用力,搂得更紧,萧潋之得寸进尺地吻上她小巧有r的耳垂,肆无忌惮的低沉笑声荡漾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她忍住诱惑,一口拒绝:“佛门净地,男女不宜同室而宿。”

    如果不是地点时间皆不对,她也想留下来借其阳气修炼,可惜他这刚刚被y魂之毒侵害过的身体实在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好在萧潋之也不勉强,一连亲了几下,便松手让她回去歇息:“山上夜凉,你那儿备了毯子没?”

    颜初静点点头。

    云思岛

    坐落于云泉寺最北面的藏经楼共分三层,一楼为讲经堂;二楼收藏着儒释道等各类经书及文史j典,供僧人阅览研究;而作为藏经室的三楼,素日唯方丈与长老有资格进入。

    是夜,三楼灯火通明。

    宽敞的藏经室,内里布置不似一二楼那般庄严肃谨,只在西面靠墙处置了一排书柜,北面散落着几个蒲团,而东面也只有一张乌木所制的长形书案。

    案上摆放着两本色已泛黄的册子,一块闪着暗金色佛印的布帕,帕中有一小片缺了角,布满凸纹的残旧赤铜。

    寒石站在案前,来回对比赤铜与册中所绘之图,叹道:“果真一模一样。”

    “两者色虽不同,但纹案一致。”一旁的广止抚须沉吟,“师叔,此物若真是九幽鼎的碎片,那萧施主的伤……”

    “大悲咒可破诸般y邪,再辅以还元散,服用数日,应能尽除他体内的秽毒。”说罢,寒石合上册页。

    待寒石收起铜片后,广止熄去壁上的灯火,手执烛台,与他一起下楼。

    两人步及一楼,有僧人上前回禀,说萧潋之已醒。

    广止舒眉而笑:“阿弥陀佛!”

    寒石素来沉静如水,这时听到好消息,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你且去看看,如若无事,我今夜便回南海。”

    广止迟疑片刻,应声而去。

    寒石独自回到寺后的林间木屋,关上门,然后将暂附于灵玉中的鬼体小玳唤出来,问:“请问施主可曾见过此物?”

    小玳似乎有些忌惮他手中的佛帕,只看了铜片一眼,立即飘到一丈外:“没见过。”

    寒石沉思片刻,又缓缓问道:“施主在鲁府逗留了不少时日,不知可曾发觉那府内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若道不同寻常,还真有一处。”小玳沉默半晌,飘渺似雾的身影忽而微微一抖,“上个月中旬,鬼门开时,那鲁氏族长带了只异兽进山,吞噬我等魂灵。起初我见他虽然资质平平,但却能在花甲之龄,入了先天之境,着实难得,故不愿伤其x命,想着杀了那只异兽,给他个教训便罢了。没想到鲁氏一家为了讨好一个什么血渊童子,竟暗中抓了几十名童男童女当祭品!可惜我去迟一步,让那吞血吸髓的恶人逃走了。后来我盘问鲁氏,从他口里得到了个秘密……”

    言及关键时,小玳停了下来。

    “是何秘密?”

    昨夜,寒石之所以去鲁府,并非是因为听说了市井中有关鲁家闹鬼的传言,而是奉了祖师之命,准备接小玳至云思岛。因此,对于鲁氏助纣为虐之事,他原只知其一,不明其二,这时听小玳将前因后果道来,不禁再次动容。

    小玳却道:“此秘密与我家公子有关,恕我暂不能言。”

    事关祖师,寒石自然不便多问,于是让小玳附回灵玉内,只待夜深之后,再动身。

    夜渐深。

    浮云已散去,月色又清。

    晏寝的钟声在山水林木间悠悠回荡,提醒做完晚课的僧人熄灯入睡。

    吱呀一声,门扉开。

    寒石闻钟而出,手拈佛珠,腰悬葫芦,脚步轻盈如蜓,沿着木屋前的粼粼小溪,往观空峰峰顶飞奔而去。

    峰顶高耸入云,人在其上,渺渺云雾似乎触手可及。

    形态各异的嶙峋山石遍布于野草荆棘丛中,不要说凡人r眼,即便是那些已辟五谷,御剑飞天的修真者,未有金丹后期的道行,亦难以察觉这片草丛中隐藏着一个幻阵。而阵中有阵,竟是当今修真界失传已久的传送阵。

    不过,这只是个微型传送阵,每次最多可供两个人同时使用。观其外观,朴实无华,若无表面那些繁杂的符纹,看起来就如同一块大磨盘。

    寒石来到阵前,从藏在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四块晶莹剔透,大小如指甲的灵石,分别镶入四边阵角,然后步入阵石中央,手捏法诀,启动传送阵。

    就在四块灵石爆发出夺目璨芒的同时,传送阵表面的符纹也一一亮起,霎那间,一束耀如烈日的白光冲天而起!

    这时,幻阵无声转动,虚空中浮现出一层巨如天球的淡淡青光,堪堪将这束白光全然笼罩在幻阵之中。

    白光持续闪烁了一刻钟,才渐渐黯淡下去,而寒石的身影早已消失此间。

    昆华大陆有三片海域,其中面积最广阔的当属南海。

    据史书记载,在两千六百年前,大陆上的居民因无适合远航的船只,而一直止步于近海百里之内。直至旦禧王朝建立后,帝女嬉司授与工部宝船之术,人们才得以完成跨越亿万里的壮举,在大海尽头,亲眼见证了另一片大陆的昌盛繁荣。

    从那时起,人们渐渐知晓大海中不仅蕴藏有丰富多彩的天材地宝,更孕育着无以计数的凶猛水族,再加上恶劣无常的气象变化,人行其上,稍有不慎,就会迷失于茫茫大海之中。运气好的,花费数载光y,甚至十几年的功夫,兴许还能找着回家的航线,至于经验浅而运气又差的,长期得不到食用水与蔬果补充,被活活困死在海上,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那些撞及暗礁,翻了船的倒霉蛋,又或遭遇各类水族袭击,落得尸骨无存的薄命鬼……

    然而,在这个明月当空的夜晚,风平浪静的南海就像一块无垠的玄蓝色水晶,散发着浩瀚深邃的气息,极易令不熟海x的人忘却其潜在的危险,只有长年生活在岛屿上的人们才深刻体会到大海的美丽与凶险并存。

    自从七百年前,太古恶妖破开封印,肆虐人间之后,大陆上的灵气便以一种r眼可见的速度,日渐稀薄。

    各大门派的修士追g查源,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原本的洞天福地,陆续将各自的门派基地迁移到西南一带。

    与此同时,也开始有许多散修将目光转向南海。

    毕竟,西南山脉虽然灵气充沛,但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实力单薄的小门小派都难以占到一处合意之所,更何况是孤身寡人的散修。而南海之上,岛屿星罗棋布,其中不乏奇花异草,矿产灵物,只要能避开那些生x好战的海妖,寻一处小宝地来修炼,亦非难事,总好过去西南,仰息他人度日。

    如此一来,南海上,许多渺无人烟的荒岛渐有新生命进驻,凭添了不少纷争,也使得各岛生机蓬勃发展。

    所谓散修,有的是因为自身资质低下,而无法拜入门派,只好独自修炼;有的天生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受门派束缚;有的则是身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仇恨,或前人遗留下来的修炼法门法器等……

    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当年在南海上成功立足的散修们,大都突破了自己原有的境界。

    如今,在南海修士间,有六个岛屿最为出名。

    其中,龙象岛、清波岛、以及妙兰岛的实力最强。其余二岛,归雁岛人数寥寥,但岛主念阳真人一身修为已达出窍期,乃是海外屈指可数的高手。而最令人捉不透的则是有“海中净土”之称的云思岛。

    临近南极的云思岛,地理偏僻,四面环海,在清澄的月光下,宛如一颗被波浪簇拥着,永浮不沉的白珍珠。

    表面望去,岛上各处皆被霜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与附近其他岛屿无甚差别。

    然而,这只是护岛大阵第一层所起的作用,目的是为掩人耳目。

    若有幸进入岛中央,便可见方圆千亩之内,灵气如烟缭绕,群山秀丽,古松苍劲,飞瀑雄奇,流泉清泠,药田飘香,散落于各处的房舍无一华丽,皆是草顶木墙,朴素格调。

    时值夜半,位于山腰的一间竹舍忽然发出淡淡青光,不多时,从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

    此处竹舍共有七间,彼此相距不远,大都门窗紧闭,台阶覆尘,落叶满地,显然久无人住。

    小和尚沿着羊肠山道往上,徐步走向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竹舍。

    那竹舍门前有一小水池。池水很清,隐隐夹杂着丝丝r白。水中有鱼,不过尾指长,鳞片翠如碧玉,长相十分可爱。

    池边,青草萋萋,盘坐着一个白衣人。

    当年事

    小和尚远远望见白衣人的背影,愣了愣,行近时,就地跪下,合什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寒石拜见师祖。”

    白衣人飘然而起,转过身:“他来了么?”

    此人话音方落,藏在寒石腰间的储物袋忽然抖动起来。

    感应到小玳的急切,寒石连忙松开袋口。顿时,一股黑雾涌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漆黑模糊的人影。

    一千年的光y,不足以令沧海变桑田。

    而人呢?

    面前的男子,眉目如画,更胜往昔,却已是凡笔不能描,无色可增韵,惟那一袭宽松的素白僧衣,无声道尽其清虚灵质。

    “你……你真的是公子?!”

    小玳激动得身影直颤,定定望着他,略带迟疑地吐出一句。

    “约玢师傅当年教你识字辨曲,我也曾指点过你琴棋之术……”白衣人浅浅一笑,笑声如山林间的清风,沁人心神,飘渺不可寻。

    小玳一听,心中的疑虑顿消了大半,尘封多年的记忆一幕幕浮现。

    他记得,在自己六岁之前,家中有薄田,不愁温饱。

    可恨一场大水灾,毁去了他的家园,令他一家人离乡背井,随之而来的瘟疫更是无情地夺走了爹娘与妹妹的x命。

    那时,他身无分文,跪在路边,只求有人将他买去,好让他能够安葬家人。

    只是人们一听说他爹娘是染瘟疫而死,便都掉头就走。他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却连他们的回头一眼都换不回。

    后来,有个好心人给了他一贯钱。

    他就靠着那一贯钱,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买到了一些麻席香烛纸钱,将爹娘与妹妹一起葬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小山坡上。

    再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遇见了那个好心人。那人名叫约玢,是一间名为“蒲轩”的小倌馆里的调教师傅。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小倌馆不是什么好去处,然而,为了养活自己,为了报答那一贯之恩,他还是卖身入了蒲轩。

    从那以后,他就在约玢师傅的院子里干一些不轻不重的杂活。

    九岁那年,约玢师傅房里的一个贴身小厮因病死去。不久,他就被约玢师傅指名顶替了那个空位。

    端茶递水,铺褥叠被,捏肩捶腿,这些并不比他原先的活儿轻松,但他非常庆幸,因为约玢师傅在闲暇时,偶尔会教他断文识字。因着这个缘故,蒲轩里不知有多少仆人羡慕他。他也知自己招人眼红,于是做事愈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好景不长,某日,有人诬陷他盗窃菲琏相公的一只双蛟戏珠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要么送官,要么剁下五指。

    彼时,连约玢师傅都拿菲琏相公他们没办法。

    他被人压在地上,满腔愤恨,不住地喊冤,不停地挣扎,眼看着头顶上的刀光就要落下,心底有说不出的绝望与不甘。

    没想到,便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缓温恬的声音止住了这一切。

    如果说约玢师傅对小玳有雪中送炭之恩,那么,轩主云川即是他的再生父母。

    云川先以其威信暂缓了小玳的截指之刑,而后又巧设妙局,还他一个清白公道,并且安排他到后院干活。

    若非如此,小玳早已成为当红相公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在小玳的心目中,云川不仅仅是一个稳重慈良,处事刚柔合度的好东家,还是一个博涉经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j,丝毫不逊那些远近闻名的风流文士的不世之才。他若出身名门,何愁不得公卿之位?只可惜籍属乐户,身份卑微,无缘科考,加上命运坎坷,以致于满腹才华付流水,令人不得扼腕而叹苍天不公……

    “此地远离尘嚣,灵气充盈,在此参悟天地之道,事半功倍,你可愿随我修行?”

    沉浸在回忆中的小玳依稀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回过神来,对上白衣人清澈真诚的目光,不禁既欢喜又不舍,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哽咽:“公子,人鬼殊途,像我这样的鬼体,只有y气浓重的地方才适合我修炼。”

    修仙者离不开天地灵气,妖修亦是,而鬼修却不同,他们喜y惧阳,最喜欢呆在至y之处,吸取玄y魂气,来提高自身的修为。

    “小玳,当年我累你入狱,无辜送命,你可还怨我?”

    小玳闻言一怔,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我x命的是鲁牢头,小的岂会怪公子?况且,小的已经报了仇了。”

    “无论如何,我总归是欠了你一命。”白衣人侧过身,指了指旁边的小水池,“这里有一株琼山母子参,百日之后,即满千年,可助你重塑r身,免去轮回之苦。”

    小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浮着一朵巴掌大的洁白花朵,其下gj浸润在水中,形状与普通的百年人参并无二样,只是通体晶莹,色呈鲜红,如血一般。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琼山母子参之名,但亦深知云川的为人,断然不会无中生有,拿些虚话欺他……

    通常而言,鬼体想要修炼成实体,除非有万年魂珠或太y灵髓之类的绝世宝物相助,否则至少也需具备万年修为方能重塑。因此,思及三个月后,就有机会重新获得r身,不必再受鬼府的制约,小玳喜出望外,不禁飘前一步拜谢。

    “多谢公子成全!”

    白衣人微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即时止住小玳下拜之势,缓声道:“今非往昔,你我主仆之缘已尽,还应平辈相称才是。我起初修天人之道,后来虽入了佛宗之门,但也不过是为了求个无尘之地,故而只能算是半个佛宗子弟。我法号了云,但在这南海之上,只有陵云真人之名,往后你唤我陵云即可。”

    “这如何使得?公子的再造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只愿能够继续侍奉公子左右!”说话间,小玳那如黑雾般的身影时浓时淡,显然是心神激荡之故。

    白衣人轻叹一声,再次抬手,掌心上忽然多出一颗黑幽幽的珠子。

    感受到那珠子散发出来的无比幽暗的y寒气息,小玳失声惊道:“魂珠?!”

    “没错,不过这只是颗百年魂珠,你且用它静修一段时日,待到百日期满,再出来。”说罢,白衣人将魂珠往上一抛。

    呼——

    小玳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烟,倏忽之间,已钻入魂珠里。魂珠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色泽变得愈发浓重,而后缓缓落回白衣人的手中。

    山风微寒,不时吹落数片粉嫩未萎的花瓣。

    淡紫色花瓣随风飘曳,犹如身披香衣的j灵,始终不曾沾染那一池清水,只零落于草地间,默默展现最后的美丽芬芳。

    “前两年,山下左林西边新开辟了几亩药田,你师父闭关日久,无暇打理,你既回来了,便先替他看着吧。”

    “是。”寒石应道。

    白衣人沉吟片刻,又道:“独心草,槐笼盘子,还有铁卷白刺果,这三种药材,你需格外留神些,别错过采撷的时辰,误了药效。”

    “是,师祖请放心,弟子一定按时采撷。”

    “如此最好。”白衣人想了想,取出一块玉简,递予寒石,“这里面记载着大梵净世经,你且拿去参悟。”

    寒石双手接过,清秀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欣喜:“多谢师祖。”

    “夜了,你下去歇息吧。”

    “弟子告退。”

    月照山林,枝影如魅,风过叶婆娑。待到寒石清瘦的背影在羊肠山道间渐行渐远后,白衣人沉眉敛目,缓缓拨动指间佛珠。

    “施主隐身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此言问出,回应白衣人的却只是一阵蔌蔌花落。

    过了盏茶时间,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一头银色长发如银河倾泻,在月光下闪耀着无瑕的清冷。

    “陵斯大哥……”

    十一月

    昆华历七三零三年,十一月,下旬。当北方大雪纷飞,冰封千里的时候,南陵国临海的复州一带依然艳阳当空,凉似深秋。

    复州境内多山,适合耕种的良田极少,百姓大部分以打猎为生,故民风甚悍。而生活在海边的则大多为渔民,男的出海捕鱼,女的掘螺晒虾,老人织,孩童拾贝,倚仗着丰富的海产,倒也不愁温饱。

    其中又有几个小村小镇靠着贩卖海上灵岛的特产碎晶而致富。

    鲤佑村即是其一。

    这天,风和日丽,村民们吃过午饭,照常呆在屋里歇息。

    忽然,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踏碎了村子的宁静。

    有好奇心重的村民探头出门观望,只见七匹骏马一一停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前。最先下马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中年和尚,其后五男一女,不仅相貌英挺俊俏,衣着鲜丽,还悬有长剑,显然皆非泛泛之辈。

    村长姓李,名维,今秋刚过了花甲之年,是鲤佑村里唯一一个识字能算的读书人。听到门外的声响,他慢慢踱出来,一眼望见那和尚,面上立即露出惊喜,急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原来是悟泊法师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和尚合什还礼,寒暄了数句,随后在李维的恭迎下,与身后几人一起步入院门,只留下两个身材高大健硕,不怒自威的汉子站在门外,唬得连村里头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靠近半步。

    乡野人家自然没有暖笼之类的奢侈物什,茶壶一般都搁在灶上保着热气。

    客人各自落座。

    李维在小厅门口接过老伴提来的茶壶,亲自斟茶。

    和尚喝完一盏,道:“这位萧施主乃是鄙寺的贵客,此次前往云思岛,由贫僧引路……不知如今掌船的是哪一位?”

    李维看了看坐在和尚对面的锦衣男子,但觉其俊美如画中仙人,耀眼之极,便是多看一眼,亦恐折寿,于是连忙移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他旁边那个女子,竟再也挪不开眼。

    他岁数大了,眼睛不比从前好使,方才在门外,日头正猛,除了见过数面的悟泊法师,其余几人站得远,所以他也看得不大清楚。未料眼下这么一瞧,才发现一个俊得令人不敢直视,一个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但配上白瓷般光滑无瑕的肌肤,以及那谧谧幽然的眼神,便组成了一种十分独特的美丽。

    那种美,仿如海中孤月,清冷无言。使人不甘远远望之,又怕一旦触及,就会碎成一片粼粼,只余下荡漾,终究不过是一轮虚空……

    李维看得入迷,浑然未察自己已触动了某人的杀机,直至一声惊雷般的佛号在耳边炸开,才猛然清醒过来,惭煞老脸。

    和尚不忍见他如此难堪,遂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哦,今个儿由李茂掌船,只不过,他媳妇昨天头胎刚生了个男娃儿,一家子正欢着呢!”李维到底是一村之长,脸皮子也不薄,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敢问法师打算几时上船?也好让小老儿提前两天准备好吃食酒水。”

    远航之前,需要准备许多琐碎的东西,其中米面、r干、蔬果与饮用的淡水是必不可少的,还有渔猎用具,修理船只的工具备物,一些常用的草药,足够防寒防潮的被褥衣物等等……

    李维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悟泊法师等人若无急事,大可过两天再起程,也好让甫为人父的李茂多陪陪他媳妇和儿子。

    和尚道:“萧施主意下如何?”

    锦衣男子微微颌首,想了想,开口道:“这村里可有空屋?”

    李维一怔,忙回道:“有是有,但破旧得很,顶子漏水,不宜住人了。小老儿这院子里有两间客房,虽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公子如不嫌弃,我这就叫老婆子去打扫打扫?”

    不料锦衣男子一口拒绝,毫不领情:“怎好意思再打扰老人家,那屋子既然漏水,补上一层顶子便是了。五辛,你出去瞧瞧,趁早弄好屋子先。”

    站在锦衣男子身后的其中一个灰衣汉子即刻应是,然后抱拳朝李维说道:“还请老人家指个方向。”

    “不敢,不敢。”李维起身离座,“三位稍坐片刻,小老儿去去就来。”

    眼看着李维和那个名叫五辛的汉子一起走出了院子,悟泊法师低头喝了口温茶,笑道:“李施主方才一时唐突,只是无心之过,还请两位莫要怪罪他。”

    锦衣男子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那女子一眼,眉峰微挑,桃花眸中流转着六分怨气,三分挑逗,一分浅笑:“如此看来,小静还是戴着面纱的好。”

    “掩耳盗铃,偶尔为之尚可……潋之,这一路上招花惹草的事情可从没少过你的份……”说这话的除了颜初静,还会有谁?

    自从三个月前,萧潋之为了寻她而误中邪毒,险些丧命一事发生过后,两人的感情在云泉寺养伤期间可说大有进展。

    最具代表x的莫过于她终于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

    其次便是在他痊愈之时,她曾经亲手下厨,做了一桌色香俱全的美味大餐,大大满足了他的胃口,并且松口解禁,让他一连试了好几种高难度的姿势,可谓酣畅淋漓,前所未有。

    而最让他又爱又恨的就是她的不吃醋。

    是的,不吃醋。

    离开历溯镇,一路过来,他们未再易装改容。这两个多月,萧潋之每到一处,无不惹人注目,途中不知接了多少对媚眼,被扔了多少条丝帕,遗落了多少只香囊。有情窦初开的闺秀黯然神伤,更不乏胆大直率的江湖侠女当面表白。对于女子引他关注的伎俩,萧潋之看得多了,早已腻歪,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颜初静的反应。

    只可惜,一次,两次,三四次,颜初静始终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气得他牙痒痒,只好将怨气发泄在夜里的激烈运动中。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多了。起先是他身边的剑卫,而后是茶铺客栈酒楼里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惊艳或迷恋或贪婪的目光,虽然激不起她一丝半毫的回应,但萧潋之依然很不爽。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没了以前那种独占美人的满足感。

    她的美丽,无疑是受到他滋润才缓缓绽放开来的,可他一直看不透她的心,因为她与他以往接触过的女子有着太多不同之处。

    于是,他时感挫败,时觉振奋。

    唯一不变的是那份不爽,尤其是刚才那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他突然有种挖人眼珠子的冲动。

    这种冲动于人毫无益处,明慧如他,自然心生警惕,只是在听到颜初静这句似是非是的抱怨之后,大感解气,索x暂且放下心底的纠结,舒眉而笑:“此事你可冤不得我,悟泊法师做证,我何曾招惹过花花草草?”

    “阿弥陀佛……”悟泊法师苦笑一声,既然阻不了他俩打情骂俏,干脆自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来个眼不看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