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再上 第29部分阅读
凤再上 作者:肉书屋
徐走到牛车边上,将手中拎着的包袱往车上思且身上一扔,冷冷淡淡道:“里头有衣裳,散碎银两,虽不多,足够你们用一阵,从这里顺着官道往前走,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再回京了。”
思且同岳思簪两人互相搀扶着下车,思且问道:“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思簪却仍一脸防备:“怎地我们没死?我明明喝下了毒酒……你、你们还有什么毒计不成?”
“有什么毒计比直接杀了你们方便?”子规淡淡地,“是你们命大,也是你……还有点点良心。”
他哼了声,走到牛车旁边,翻身上车:“驾!”
牛又“哞”地一声,迈步往前走,思且急忙追过去:“公公,公公……这……这到底是……”
子规睥睨着车下的她:“你是极聪明的心思,不会连这个都想不通吧,只希望你记得我方才所说的话,别白白费了娘娘一片菩萨之心。”
思且虽然遭逢大变,但她本来就聪慧非凡,前思后想便有几分明白,听子规如此一说,更是确认无疑,紧紧地咬住嘴唇,眼泪滚滚落下,抱住怀中的包袱,喃喃道:“娘娘……”
子规看她一眼:“还有一句话,是我送给你的,你念亲情固然是好,但有时候一味纵容,反而是祸害,此番死里逃生,你该知道如何做。”
说到最后一句,双眸向着思且身后的岳思簪扫去。
岳思簪对上他清凉的眸子,心中不由地一凉。
思且抱着包袱:“公公、我……我知道……”她放眼看了看,道:“公公,京城的方向在哪?”
子规挥鞭一指,思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向着他所指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
岳思簪望着子规,却不做声,也不动作。
子规叹了一口气:“算了!此事若是换了别人,总有一万个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之后,便吆喝一声,牛车往前又行。
谁知刚走了一会儿,却听身后脚步声急促响起,子规也不停牛车,但牛车晃得极慢,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子规一转头,对上岳思簪的双眼。
“等等!”她伸手抓向牛车缰绳,叫道。
子规面色极冷峭,道:“岳贵人还有何话说?难道还不甘心吗?”
岳思簪目光闪烁,跟着牛车不停,道:“公公,以前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娘娘这么对我跟姐姐,我又不是畜生……我有件事要跟公公说……”
子规对上她的眸子,心中一动,便把牛车停了:“你想说什么?”
此刻思且怕岳思簪又闹什么,便也跟着过来。
岳思簪看她一眼,又看四野无人,才道:“公公,这事儿有人交代我怎么也不能泄露的……然而娘娘对我们姐妹有大恩,如今我们也要离开京城再不回来了……我便将此事告诉公公。”
子规见她说的严肃,便挑了挑眉。
岳思簪一皱眉一咬牙,低声道:“当初万岁爷宠幸了我之后,我们小姐……咳,范梅仙她不是很喜欢,此后便叫了个心腹的太医给我把脉,想看看我会不会有孕。”
思且一听,也有些色变。
岳思簪豁了出去,继续又道:“可是……太医给我诊过了后,很是惊愕,后来就用了一种不知什么东西调成的膏,在我手臂上涂了涂,红红地,怎么也擦不去,后来才又用什么药水儿吸取了……我不知怎么回事,就追着问,范梅仙碍不过我总问,就对我说……”
牛车晃晃悠悠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身后,岳家两姐妹的身影已经被撇下很远,两人跪在地上,向着牛车离开的方向、京城所在,双双又磕了几个头。
顷刻,岳思且将地上的岳思簪拉起来:“小簪,你方才对子规公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还是……”
岳思簪点点头:“范梅仙曾严令我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自然是真的。”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万岁明明都宠幸过你了,而且不止一次。”
“我也不知道,不过范梅仙说是万岁爷只偏爱范……皇后娘娘的缘故,所以弄些什么的……”岳思簪疑惑地说,而后又摇头道,“只不过那些事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姐,我们走吧,像是子规说的那样,走得越远越好。”
思且的眼睛热热地:“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等以后找到地方安置下来,咱们给娘娘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给她祈福。”
两人说罢,便挽着手,到小树林里把衣衫换了,把头发挽起来,脸上又各自抹了点儿灰尘,才又沿路往前而去。
将来的生活虽然不易,但都是死过一次之人了,又有什么走不过去的?
子规在牛车上,任凭老牛慢腾腾地往前走,他的时机算计的正好儿,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就进了城,牛车沿着大道往前,行径一个偏僻的分叉口,从路边儿的小巷子里极快地跳出一个人来,道:“爷回来了!小人在此等候多时!”
子规一笑,便跳下车,将鞭子递给那人,道:“有劳啦!”
那人一点头,纵身上车,赶着牛车依旧慢悠悠地晃开去了。
子规站定了,便将破破烂烂的外衣脱了,扔在旁边,露出里头的太监服色,他跺了跺脚整理了一番,才往皇城而去。
当晚上,朱安靖迟回凤仪殿半个时辰,凤涅问了一番,仍旧说是在御花园内玩耍,凤涅叫了跟随的小太监问,小太监也说是如此。
凤涅有心想约束他一下,但是小孩儿现在正是玩闹的年纪,太困着他们也不好,便随意叮嘱了阵就罢了。
正叫人领着朱安靖去换衣裳,外头子规回来了。
子规进门行礼,凤涅笑道:“这么晚,害我很是担心,怕宫门关了你就捞不着进来了。”
子规道:“奴婢不敢怠慢,正好进门后宫门就关了,劳娘娘担忧。”
凤涅道:“事儿都办妥当了?”
子规点头:“请娘娘放心,他们都已去了。”
凤涅点点头:“嗯,去了好……我也算去了一件心事。”
子规见左右无人,便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为了她们两人,可值得?”
凤涅道:“值得不值得,本宫不知道,只不过我这心里头舒坦,就比什么都值得。”
子规听了,便笑了笑,凤涅一眼瞥见,道:“你笑什么?”
子规道:“娘娘曾经说自己冷硬无情的……还说奴婢……不会喜欢,只是娘娘却不知道,娘娘仍是个好人。”
“可别这么说,”凤涅笑道,“好人不长命,我才不想那样呢。”
子规道:“娘娘人品仁厚,且又聪慧,必然长命百岁。”
“哈哈,”凤涅摇头,慢慢地打了个哈欠,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人坏人,冷血热血,只是……若是自己的手上沾了血的话,我怕会上瘾呢。”
穿越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至高的荣华富贵,生杀大权在握,若是想要捏死几个岳思且岳思簪这样的人,如捻死一只蚂蚁,别说是她们,就算是有心要对付范梅仙,以皇后身份,以凤涅心性,要摆布梅仙,也绝非难事。
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是种异常狠烈的毒药,会让人变得疯狂,一旦沾染,谁也难以预料后果。
子规眉头一动:“娘娘……”
凤涅道:“怎么,我放了她们,你不高兴吗?”
子规忙摇头:“娘娘说哪里话,一切单凭娘娘做主,哪有奴婢说话的份儿?”
凤涅道:“算啦……”笑笑看他,“今儿在内务司你说,跟在本宫身边会觉得安宁欢喜,可是真的?”
子规垂头:“自然是真的。”
凤涅一笑,道:“真是的,净说些本宫喜欢听的。”
子规心头一宽:“奴婢不过是真心话。”
凤涅道:“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将来若是……”话音一停,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在心中绕了个圈,“若是我走了,便见不到他了……还有……”
凤涅想到这个,不由地便皱了眉。
子规听她欲言又止,便抬头看她,见她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就想到岳思簪临去那些话,他心里犹豫着,说,还是不说,反反复复。
凤涅心里一烦,便转开话题:“思且她离开前,说了什么吗?”
子规一怔,瞬间有些色变:“回娘娘,她……她只是对娘娘的恩典千恩万谢。”
“岳贵人呢?”
“她……”子规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跳,抬头看了一眼凤涅,见她眼皮低垂,并没留心自己,才道,“她也颇为后悔,说了以后不再回京了。”
凤涅叹道:“果真如此,倒也不负本宫费这番周章,……不过这也是她应得的,若是在内务司那里,她贪生怕死不去喝那杯酒,就少不得在内务司吃一刀了。”
那一杯酒便是考验岳思簪最后一点良心,若是她肯喝下去,证明她尚能挽救,若是她胆怯自私地舍弃思且独生,那么今日子规送出的,便只能是思且一人。
子规缓缓地松了口气,凤涅正思量着,并没注意到子规的异样,只道:“对了,你为本宫做成了这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本宫很满意……另外还有件事要拖你去做。”
子规道:“请娘娘吩咐?”
凤涅一招手,子规急忙上前,凤涅凑近他耳畔,低低细语几声,除了子规之外,就算第三人在场也难听到。
凤涅说完,子规的脸色陡然发白,失声道:“娘娘?这……您要这个做什么?”
凤涅道:“你只给我找来就是了。”
子规的脸色变来变去,终于道:“请恕奴婢大胆,娘娘是想……给别人用,还是……”
凤涅微笑道:“若是我说自己用,你就不找了?”
子规一颤,垂头道:“娘娘,若是给别人,奴婢自然是会义无反顾,可是娘娘自己用的话,那种药对身子伤害极大,奴婢斗胆……”
凤涅听他一说,心里又有些乱,就不做声。
子规瞅他一眼,低声道:“娘娘,方才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自己用……可,这是为何?若是娘娘现在有了皇子的话……那……”
“我就是怕这个……”凤涅揉揉额头,不胜其扰,头疼不堪。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想法儿回去了,若是有了孩子……那怎么走?现在都有点舍不得子规、朱安靖,嬷嬷……还有那人……
子规脱口问道:“娘娘为何怕这个?”
凤涅看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子规对上她的眼神,心里重又突突地跳起来,在这一刻,他虽然看不透皇后心中所想,但心里却有个不祥的念头,伴随着心跳,蠢蠢欲动。
他并没有特意避开凤涅的眼睛,两人对视着,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子规却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来,眼前那双凤眸盯着自己,像是把他的心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受的伤还疼吗?”
淡淡地,皇后忽然开口问。
“啊?”子规有些精神恍惚地。
凤涅道:“那次你奋不顾身救我,在中津行宫的时候……现在的伤可都好了?因为思且这件事必须要个贴身忠心的人去做,所以我一时也忘了体恤……”
“娘娘放心,已经无大碍了。”子规这才明白过来,慢慢地低了头,“已经全好了。”
凤涅道:“嗯……这就好,你还年轻,若是留下伤痛什么的就不妙了,不过你不要大意,再叫个太医来细细地看看。”
子规默默道:“奴婢……知道。”
凤涅道:“万岁才来过一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来,你……帮我留心着,那药我一定是要的,嗯,你还是早点下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子规却不搭腔,也并不动。
凤涅道:“你怎么不答应?”
子规低着头,望着她微微而动的裙摆,终于道:“娘娘,奴婢还有件事没有向娘娘说。”
凤涅道:“啊,何事?”
子规眼睛一闭,心里头有些苦涩,却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他机警地将周围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在,才低声道:“岳贵人在临去之前,有一件秘密之事同奴婢说了。”
凤涅原本漫不经心地,闻言便转过头来:“秘密之事?”
子规道:“是的。娘娘容禀,据岳贵人说,……当初她被万岁爷宠幸之后,范梅仙不想她身怀龙裔,便命太医给她把脉,想给她用点……药,谁知,太医用守宫查出她……”
凤涅心头发紧,不知不觉地望着子规,一眼不眨专注地看着,却听子规的声音更低,道:“原来岳贵人……还是处子之身。”
这声音极低极低,宛若飘渺的烟气儿,凤涅几乎没听清:“什么?”
子规道:“据岳贵人自己所说,她仍是处子之身。”
凤涅只觉得有闷雷在自己耳畔连环响起,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第八十三章
凤涅发着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如此呆怔半晌,慢慢抬手在额头上抚过。
怪不得……
当初曾经那么困扰过她一阵的问题:她初出了冷宫后跟朱玄澹头一次“亲密接触”,察觉他那祸害之物甚是雄伟,令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想法儿“落荒而逃”。
然而后宫佳丽,被他宠幸过的也不在少数,并没有传言因此而“身亡”的,而且除了进了冷宫的几位,连个病故的都无。
后来她亲眼看到苑婕妤被“幸”,次日苑婕妤如杨柳随风一样体态轻盈神情自若地来拜见,她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浮想联翩之际,心中暗暗怀着一个恶毒念头:或许某只……中看不中用,故而才……
然而后来她被逼着亲身上阵,朱玄澹的表现,自是将她那个“恶毒念头”打得落花流水不复存在。
——倘若岳思簪的情形不独一个,那么苑婕妤毫无疑问也是跟岳思簪一样,然后……是李美人之流。
她心中的疑惑一直到现在,才解了开。
怪道,他同她翻云覆雨之时也说过“毕竟是头一遭儿要好好地”之类的话。
凤涅的手在额头上摸了摸,又摸了一摸,最后又摸摸脸。
想笑,又不知如何笑,不由自主一笑,笑里带着几分苦涩。
何必呢?
身为帝王,该是能理直气壮地宠幸一个又一个,还全是绝色佳人,这种权力谁不想要?
可是他……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凤涅真要怀疑朱玄澹同志是“身怀隐疾”。
“这个……”她的心乱之极,看子规还在面前,便道,“本宫知道了,子规你先下去歇息罢……对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子规垂头:“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他终于退了下去,而凤涅坐在空荡荡地大殿之中,灯光浮动之中,眼前不由地出现朱玄澹的脸。
自在冷宫之中相遇,到现在,一点一点,一幕一幕,记忆是如此的生动而鲜活,将堂皇大殿一人独坐的场景更衬得格外孤寂,因着这份孤寂,便更显得心头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涌动更加强烈,凤涅猛地站起身来,蜡烛上的光因她的动作而微微地闪烁,明明灭灭。
她向前急急地迈出一步,却又停下,身影茕茕地站在殿中。
半晌,才响起一声轻轻叹息,重新又坐了回去。
她手支着下巴,望着那闪烁的烛光,渐渐地困意上涌,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睁开闭上,渐渐地脑中一片迷糊,本想要回床榻上睡,然而身心都疲倦的很,便想暂时在此处歇一歇。
没想到,伏在桌上的时候,脸刚一沾手肘,人便睡了过去。
低低的呼喝声响从远到近,眼前绿叶摇动,阳光从叶片中透出来。
绿树掩映间,露出三两间屋宇,飞檐兽角,不算新,树叶间的墙上粉刷剥落,依稀有几分破败之容。
地上是圆圆地鹅卵石排成的甬道,甬道之外,是大片的空地,周遭是大片的冬青树遮住视线。
绿树的荫凉之下,有两个极小的身影,面对面站着。
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珠花,打扮的粉妆玉琢,小嘴儿粉红,眼睛水灵,容颜出色之极,漂亮的像是玉娃娃般。
另一个,却只穿着粗布衣裳,衣裳也脏脏地,一张脸儿小的可怜,更晒得黑黑地,头发乌蓬蓬地,好像没有细细梳理过。
相比较那锦衣女娃儿的水灵动人,这粗布衣裳的女娃娃,就像是个流浪很久的猫崽,皮包骨头,让人担心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两个女孩子都不过是三四岁的光景,身份却显然是天壤之别。
忽然之间,那个锦衣的女娃儿一伸手,在瘦娃娃的身上一推,叫道:“丑丫头,你脏死了,走开!不许在这里玩。”
粗布衣裳的女娃儿猝不及防,竟被推倒在地,然而她竟不哭,只是斜睨了那锦衣女娃儿一眼,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睥睨不屑的神色。
锦衣女娃儿见她居然不求饶,更是气恼,正要再发作,忽然之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一看,一张小脸儿乍然雪白,瞪大眼睛哆嗦着叫道:“啊……啊……鬼啊!”
这时侯,那被她推倒地上的女娃儿也探头一看,却也一惊。
原来她们身后的空地上,跌跌撞撞来跑来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胸前大片血迹,不知伤到哪里,更可怖的是,他的半边脸也被血染的面目全非,又因为来得及,看起来面目狰狞的很。
锦衣女娃儿反应过来,嘴一撇,哭着叫道:“快来人啊……”
那孩子忙地跑过来:“梅仙,梅仙别叫,是我,我是见清哥哥……”
他试图将小女娃的嘴捂住,又惊慌地回头看,仿佛怕身后会有人随时跳出来一样。
但他受伤之下,动作不灵,而那锦衣女娃儿也如避鬼怪似的,慌忙逃开:“你?……是见清哥哥?不是不是……”她脚下一绊就跌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地上的石子把她的小手磨破了,疼得钻心,女娃儿当即顾不得其他,只咧嘴哭起来:“好疼,来人啊!”
那男孩子听她兀自叫嚷着,情知掩藏不住行迹了,面上露出惨然之色。
正在这时侯,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男孩子眉头一皱,看看地上的两个女娃儿,来不及多说,一瘸一拐地急急往旁边的屋子旁走去,将身形隐在拐角处,屏住呼吸忍着痛,一动也不敢动,。
果然,就在他刚刚藏好身形的瞬间,有数道身影从空地上跃出来,一眼看到地上两个女娃儿,便跑过来查看。
似是领头一人,沉声喝道:“待会儿侍卫就会赶来……时间有限,他定然没走远,一定要除掉……快,四处找看看!”
小少年心头一紧,身子也跟着一颤,默默地祈念侍卫及时赶来。
下属散开四处找寻,而那领头的人又看地上两个女娃,终于问那锦衣女娃儿道:“你哭什么,是不是看到有人来过?”
锦衣女娃抬头,见他面容和蔼,就哭着说道:“是啊……”
正在这时侯,忽然旁边的女娃极为大声地哭起来。
少年藏着身形,听到来搜寻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逼近,更让他的心慌一分。
正在这时侯,耳畔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哭着叫道:“好坏,有坏人,有坏人,快抓坏人!”
那领头之人大喜:“坏人在哪?”
奉命搜寻的下属们听到这里,脚步也随之一停。
“坏人,那里!打坏人,打!”女娃儿口齿不清似的叫,并且从地上抓起石子,狠狠地向着那个方向扔出去。
少年的心迅速下沉,他将头往墙上一仰,眼前的日光如此强烈而明亮,大概……是最后一眼了,他不顾双目刺痛,拼命瞪大眼睛看着,泪从眼角缓缓地流出来。
那领头之人“哈哈”笑了几声,沉声道:“速追!”脚步声顿时杂乱起来。
少年靠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只等杀手露面的那一刻,谁知道耳畔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一片寂静。
少年呆了呆,有些无法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杀手怎么没来?
可是……那个孩子……
他正在发呆疑惑,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异样,目光一转,望见在自己的右手边上,站着一个极为瘦弱的身影。
正是那个粗衣丫头,此刻小孩儿正仰着头看他,因为她格外瘦弱,脸儿小小地,却显得眼睛格外大,水汪汪地,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吓了一跳,如此突如其来地……他的身子一震之间,却望见这孩子脸上露出明显地笑意。
这样的笑容,有几分了然,几分愉悦,可是出现在孩子的脸上……
“你……”少年不太相信自己所遭遇的,追兵呢?
“放心吧,”女娃娃口齿伶俐地说话了,“那些想追杀你的人已经走了。”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什……什么?”
女娃娃挠挠头:“呀,好痒……得多久不洗头才会这样啊……”又随口道,“你听到了啊,你真以为我给他们指了你藏身的方向啊?真笨……”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垂手转身就走。
“等等……”少年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是如此瘦弱而轻,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抓到自己身前。
“喂,欺负弱小啊,”女娃儿却不惊不怕,只嘟囔着,“你最少也该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吧,……你总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她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少年。
少年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三岁的孩子该说的话吗?刚才……刚才她给那些贼人报信的时候,明明口齿不清的……难道、难道这孩子在那些人面前是装的?
可是……才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啊……怎么竟知道演戏?还骗过了一帮精明强干的杀手?!
“不、不是的,”饶是他睿智过人,心神巨震之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拼命地打量面前的孩子,“你是谁?”
“我?”女孩子挠挠头,望着他的脸,忽然之间眼睛一亮,伸出手指来,把他的脸上擦了擦。
少年呆了呆,感觉女孩儿细嫩的小手指在自己眉眼上滑过,而后她笑道:“哇,你长得还真不赖……”
若不是强大的定力支撑,少年怕是要晕过去了,他紧紧地抓着女孩子的手腕,却又慌忙松开。
原来她的手腕极细,简直像是一根树枝似的,他生怕一用力就能拗断了,而她浑身上下这模样,也跟她如此“精神”很不相称似的。
少年心头大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八十四章
少年怔忪之中,却听得外头脚步声又响起。
少年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将女娃儿一拉,挡到自己身后去。
女娃儿在他身后,乌溜溜地大眼睛凝视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喃喃低声道:“倒是个有骨气的……难得还比较讲义气……”
少年匆忙里听到身后女娃儿低低说了这句,一时哭笑不得,急忙敛眉细听外头。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人叫道:“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少年大喜,知道并非是杀手,便挺身叫道:“本王在此!”
一大堆的侍卫闻声蜂拥而来,见了少年便如得了宝相似,数十人将少年围在中央,如铁桶一般,也遮了他的视线。
众人不停地问长问短,有人处理伤处,又有将军急急调度,去追捕杀手,一时沸反盈天地,等少年回过神来,身边儿那小女娃儿早不见了影子。
因伤的不轻,少年被惊慌失措的侍卫跟相府众人环绕着,分毫也不敢放松,顷刻间消息传回了宫内,少年便离开相府,回宫养伤去了。
月亏月盈,又是一个月到来,少年请旨又到了相府,美其名曰是看看“受惊的梅仙妹妹”,世人都叹少年有心,然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想找的是另外一个女娃儿。
草草地看过了梅仙,——那娇贵的小女娃儿还是昔日那样容颜明艳照人,也仍旧是昔日那样天真娇憨地,她全然不记得当初受伤的见清哥哥来到跟前,她是怎样地嚎哭不认,差点儿便害死了他。
少年其实并没有责怪她,只是个孩子而已,懂得什么?
他望着她,面儿上也仍旧是温柔地笑着,然而心里头,却不似先头那样掏心也似地爱顾了。
人的感觉是很微妙的……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生死劫,少年已经又成长了一份的缘故。
对于曾救了自己的那另一个奇异的女娃儿,少年不敢出声问,因顾忌到她的身份,跟她奇怪的谈吐举止。
他生在皇宫,又几度经历大变,自然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娃儿衣着粗简,范梅仙对她又极不好,若是他贸然说些什么,反容易给那小女娃儿招灾惹祸。
因此对在相府里曾有个女孩儿救了他的事,他对谁都只字不提。
一直到了夜间,少年出来找寻,终于在后院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看到那个衣着破旧的小家伙的时候,他满心地高兴起来,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就冲了上去,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叫道:“喂,小丫头!”
那娃儿正俯身在地上,似乎不知是在玩什么,闻言吓得身子一哆嗦,便转过头来,当看到他的一刹那,面上也掠过一丝笑意:“是你呀。”
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在外向来是“端庄稳重,天家威仪”的,此刻面对个幼龄的小丫头,却有些手足无措,对上她一双晶亮的眸子,才回过神来,急忙咳嗽一声,挺了挺腰,将手重新拢在腰间,双眸瞥着那只到自己大腿处的娃儿,道:“丫头……你……”
要说什么呢?
小丫头手里捂着个东西,仰头看着他,却笑吟吟地,不等他说完了,就道:“你的伤都好了?精神也很好嘛。”
少年一窘,忍不住呐呐道:“是啊……”
小丫头又抓抓头,笑道:“哎呀,其实我知道你是没事的。”她说着,就把手举到耳边听。
少年忘了要保持“高高在上”的仪态,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小丫头哼了一声,少年怀疑是自己错觉,因为他在这丫头的脸上看到一丝傲然之色掠过,却听她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梦,我是梦的主宰,我说你没事,你就会没事。”
少年一呆,继而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是个疯丫头。”
“不是疯,是凤。”小丫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树边上,毫不忌讳地坐在数根旁边,又偏着头去听自己的手掌。
“什么凤?”少年好奇地问,竟跟着她也走了过去,只是看地上有些杂乱,他一身锦衣,半点尘灰不沾,就有些踌躇,便一手撑着大树,一边垂头看她,又问,“你拿的什么?”
“是个促织,我刚捉到的,好久没见到这种东西了。”小丫头举起来给他看,不料那促织从她手掌间蹦出来,三跳两跳,不见了。
小丫头一脸遗憾。少年忍着笑:“这种东西有何罕见?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凤呢。”
小丫头这才懒懒地又坐好了,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道:“凤,是我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少年呆了呆,道:“我?我……”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便小声道,“我叫见清。”
“见清,见清……”小丫头喃喃两声,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从没有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少年又窘又有点微恼,还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见清,j~情啊,”小丫头笑着,“不过你不叫我凤姐姐,反叫我疯丫头,我们就扯平了。”她有些狡黠地冲他眨眨眼。
少年朱见清有些愕然,当今天下,就算是他的生父也不会如此拿他的名字做笑话听……可是这女娃儿竟如此大胆、口没遮拦地……
或者,他只能当她是年幼无知吧?可是看她这口齿伶俐的模样,他倒是怀疑起用“年幼无知”这个借口是不是妥当了。
“你,”他咳嗽了声,决定不跟这小娃儿一般见识,默默地在心底“赦免”了她“童言无忌”之过,就道,“你就是范家那个远亲家的孩子吧?”
“唔,或许是吧,”女娃儿嘟囔了声,“你是什么王爷?”
朱见清差点儿跳起来,在他的名字跟大逆不道的“j~情”拉上关系之后,他堂堂地端王爷又成了“什么”王爷。
“你……你难道知道我?”他问。
女娃儿道:“那天你喊……‘本王在此’,我听到了,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范家那个小丫头,好像很喜欢你,因为这个……为难过我好几次呢。”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屑一顾之色。
朱见清心头发紧,道:“梅仙欺负你了?”
女娃儿道:“典型的被宠坏的娇小姐,不过……大概我的设定就是这样的,你放心,最后我一定会翻身的,她一定会气死。”
朱见清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来,他一拉袍摆也坐在她的旁边:“你这丫头年纪小小地,说话倒是有趣,你说的是什么设定?什么翻身?”
女娃儿转头看他,月光之下,少年的脸容虽仍旧有几分稚嫩,但却越发俊美,女娃儿看了会儿,喃喃道:“虽然嫩了点儿……不过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朱见清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可是又有点不确定,如果他被一个三岁女娃儿说是“嫩了点,漂亮的孩子”,那他真的是要……
“你在说什么?”他假装无事一样,望着她,“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啊。”
女娃儿噗地一笑,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脸:“你真可爱,是我的梦里头最可爱的形象了。”
朱见清撑不住,大窘:“什么?”
女娃儿叹了口气,忽然间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没什么……我大概是最近拍戏太累了,这山有点邪门,最近一闭眼就总是做这样相同的一个梦,每次醒来都是在这破院子里头,倒好似在等什么似的……上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或许等的便是你?不过也好,这样才不枯燥。”
朱见清似懂非懂,急忙道:“这不是梦……”
女娃儿有些困倦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低地:“是吗?不要动……让我睡会儿,唉,我又困了……”
朱见清感觉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边,她仍旧穿着一件脏脏的粗布衣裳,身子骨瘦弱的可怜兮兮,他没有在意她的脏跟衣着简陋,只是怜惜地看着她瘦瘦的身体,犹豫着伸手将她抱住。
“唔……”女孩儿满足地叹了声,在他怀中找了个满意的姿势,又蹭了蹭,“好舒服……我真的很累……让我睡,拜托别叫我、别叫我……”
朱见清扭头,看着她的大眼睛合上,长长地眼睫毛也渐渐地不动了,不知为什么他有瞬间的心慌,想要把这孩子叫醒,不让她睡,可是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又委实下了不狠心,就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原来她叫凤……还说凤姐姐什么的……”他忽然想起她说的话,脸上不由地又露出笑容,“真是个古里古怪的丫头……等她醒来再跟她说好了。”
谁知道,只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女娃儿便醒了来,朱见清大喜:“你这么快就醒了?”
怀中的女娃儿呆呆看着他,脸上渐渐地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你是谁?”她极为细声地问,声音颤抖不休。
朱见清一怔,女娃儿浑身也筛罗般地抖了起来:“我、我怎么在这里呢……”
朱见清屏住呼吸,几乎窒息,他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细细地望着女娃儿。
看着她畏缩胆怯的神色,他暗暗命自己镇定下来,尽量地压低声音:“凤……小凤儿?”
女娃儿呆呆地看着他,只是惧怕,并不答应。
朱见清咽下一口唾沫:“你是……范悯吗?”
“嗯……”女娃儿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地,她离开少年身上,尽量地蜷缩起身子,细声道,“我、我没做坏事,你不要打我……”
少年心凉如水,后来他试探着问范悯先前她去哪里了,小小的范悯仍是细细说道:“我睡着了。”
少年考虑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还会睡?”
范悯虽胆小,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她也看出来少年对她没有恶意,就大着胆子回答:“我、我困了的时候就会睡。”
少年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就笑了笑扭过头去,此刻已经很晚了,少年道:“你睡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范悯摇头道:“哥哥真好……不过我自己会回去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又看他一眼,才转过身磕磕绊绊地去了。
范悯离开不久,守夜的侍卫太监便也追寻了来,少年也没法儿再去找女娃儿了。
后来少年又见了几次范悯,却都没有见到“凤”,他没法儿再在相府里头耽搁,就回了宫,但他虽则回宫,却也派了几个心腹之人,暗暗地查“范悯”的底细。
细作们尽心竭力,掘地三尺,终于查到范悯的生父,那男人远在岭南偏僻之处,当时细作赶到,他已经染病,细作探问之后,他便病死了。
细作回来,将所探听的消息告诉少年。
一直到次月中旬,月圆之时,少年便又借机到了相府,好不容易应酬完了一干面目可憎之人,得闲偷空跑到后院那荒凉之地,放眼一看,果不其然望见那女娃儿坐在树荫底下,抱着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一看到她,少年顿时双眉都扬了起来,不顾一切拔腿跑到她的跟前。
小女娃儿闻声,便看向他,少年站住脚,脸儿一时有些发热:“凤……凤儿?”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女娃儿只是静静看着他,少年心一颤,几乎无法呼吸。
眼睁睁地望着女娃儿嘴角一挑,扬起一个可称为是“狡黠”的笑,说道:“应该是凤姐姐。”
一瞬间,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极欢快地跳了起来,冲动之下几乎就要扑过去将她抱一抱,然而却只是将袍子一撩,便也顺势坐在她的身边,心却仍旧狂跳不已。
“上次你……”他踌躇着,想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等了这么多天,找了那么多次。
“啊?”女娃儿神情飘渺地,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什么?”
他欲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