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再上 第10部分阅读
凤再上 作者:肉书屋
几位太后宫的嬷嬷对峙,此刻正喝了一声:“谁敢过来半步!”
子规忙道:“这是怎么了?”康嬷嬷见他出来,便横眉怒眼地说道:“我同她们说了娘娘身子不适,要歇息半日才得去见太后,她们不依不饶地,嘴里也不干不净,说娘娘装呢!”
子规也皱了眉,冲康嬷嬷使了个眼色,往前一步,沉声道:“各位嬷嬷都是宫内的老人了,怎么做事如此的没分寸?先前陛下刚从我们宫里出去,临去之前特意交代了要好好地照料娘娘,让她好生歇息不得有人打扰,陛下也知道娘娘身子弱,才特意叮嘱,足见关切之意!何况皇后娘娘又是个知道礼数的,但凡能撑得住,早就飞快地去见太后了,又怎会借故不去?嬷嬷们还是不要在此吵嚷,免得惊扰了娘娘。”
太后宫里的嬷嬷显示不服气的,便道:“子规公公好利的嘴,陛下的确是关怀娘娘没错,不然也不会大白天地便歇在凤仪宫,只不过,娘娘前一刻还极好精神地伺候陛下呢,怎么这功夫便没了精神?又莫非是因为得了陛下的宠爱,故而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
子规道:“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先头说过我们娘娘是个知道礼数的,又是六宫之皇后,更是处处留心,先前陛下强歇在凤仪宫里,娘娘百般劝慰,反而得了陛下斥责,难道陛下强留,却要把他赶出去不成?哪个嬷嬷觉得如此做妥当的,不妨站出来说一声,我们娘娘记了这句,下回陛下再来,便可以以此为据!”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康嬷嬷道:“正是这个理,连陛下还说要好好照料娘娘,便是怜惜娘娘体虚之意,怎么几位嬷嬷却咄咄相逼地,连让人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难道非要惊动了娘娘亲自出来才行么?若是娘娘的身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一怒之下,这个罪责,几位可别往外推才是!”
子规又哼道:“我瞧着几位嬷嬷也很是面生,不知都该怎么称呼?”
几个老嬷嬷还以为皇后是昔日那个软软地皇后,谁知道皇后的面还没见到,先被两个厉害的门神挡住,这两人竟没一个善茬。
嬷嬷们听了这样暗潮汹涌的话,更是个个面露怯意,她们不过是领了太后旨意狐假虎威办事罢了,哪里敢去留下这个罪名,万一当真惹怒了天子,太后怕也不会替她们出头。
当下一人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先不惊扰娘娘便是,我们也不过是领旨办事,身不由己之人,公公跟康嬷嬷也都是娘娘身边行走之人,该明白我们的苦楚吧?”
子规道:“上头有交代,我们也该知道怎么办主子高兴才对,今日是娘娘身子不舒爽,若是硬惊扰了她出了事端,太后面上也不好看……众位嬷嬷该明白这个理,不如且就如实回去一说,顶多也是挨一顿斥责,总比惊扰了陛下的话。总之凤仪宫在此,娘娘在此,就算明日娘娘身子好了些,亲自去拜见太后,事体也是一样可说。”
众位嬷嬷无法,纷纷称是,真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子规同康嬷嬷挡下了这些人,便重回来,里头凤涅虽不知具体情形,见他们两人去了这般久,却也隐隐猜到是两人将些风雨挡在外头,便笑道:“她们走了么?”
康嬷嬷道:“回娘娘,跟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回去了,奴婢今日才算见识了子规的唇枪舌剑。”
“哈哈,”凤涅轻声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本宫今日信也。”
子规看一眼她的明朗笑意,眼中却掠过一丝莫名怅然。
且说朱玄澹离开凤仪宫,此刻正午刚过,日头正好,季海道:“陛下,还是尽快些回寝宫歇息,留神暑热。”
朱玄澹微微一笑,道:“朕不想回去,备马,去校场。”
季海大惊:“陛下,这功夫去校场?这这……”
“让你去就去!”朱玄澹笑看他一眼,“哪来的这么些废话?”
他迈步往前,一边抬手做振臂之态:“想来好似好久未曾劳动筋骨了……去看看刘休明回来了未曾,对了,今日禁军那边是欧阳振翼当值么?”
季海躬身道:“好像是欧阳教头当值,奴婢这便叫人去看看刘侍卫回来了未曾。”一边退到后面,叫了个跟随的小太监速去准备御马,另一个去找刘休明。
如此,朱玄澹将出宫门之时,刘休明已经躬身侯在午门口上,一厢御马牵来,朱玄澹翻身上马,动作十分潇洒利落,他于马上持缰扬鞭,斜睨底下刘休明,道:“上马!”
刘休明躬身行礼:“微臣遵命。”一直侯朱玄澹打马往前,他才敢翻身而上,紧追其后。
眼望着前头那黑色绣金线袍袖在风中翻飞,那人身形却极为矫健,俯身弓背在马上随着马背起伏的姿态,让人联想到出击巡猎的某种兽类,让人望而生畏。
禁军校场先一步得到旨意,欧阳振翼率领两千精锐禁军列队相迎。朱玄澹打马直奔向前,欧阳振翼出列,朱玄澹将缰绳一拉,不等马停下便翻身跃落地面,双脚落地,连个丝毫的趔趄都无,手中马鞭往旁边伺候的兵士面前一扔,自己停也不停地,迈步往前而行。
欧阳振翼早就跪地迎接:“微臣参见陛下!”
朱玄澹哈哈一笑:“起来吧,今日朕要跟你好好地过两招!”
欧阳振翼起身,年青的脸上略见疑惑:“陛下……今日怎么有兴致?”
“怎么,朕想同你过招,还要择日?”朱玄澹回头看他,目光炯炯。
欧阳振翼倒也神色自若,道:“臣不敢!臣奉陪便是。”
此刻刘休明也翻身下马,跟在朱玄澹身后,见状便道:“陛下,烈日炎炎,这功夫当真适合比赛么?”
朱玄澹道:“你休要躲懒,等朕跟他打完了,你也要上。”
刘休明苦笑道:“陛下还是饶了臣吧。”
朱玄澹便看欧阳振翼:“欧阳振翼,你说,名满京城的休明公子,是因为嫌你粗莽不愿同你动手呢,还是怕这烈日将他的脸晒黑了,那些京中淑媛小姐不喜?”
刘休明咳嗽了声,低头道:“陛下如此说,微臣惶恐无地自容了。”
欧阳振翼却认真道:“微臣看来,两者皆有。”
朱玄澹哈哈大笑,手在欧阳振翼肩头用力拍了拍,半笑地望着他:“朕便喜欢你这般坦荡的性子,只是要留神刘爱卿不喜欢,记恨于你,因此过会儿你同他过招之时可要加倍小心些。”
欧阳振翼一本正经道:“多谢陛下提醒,微臣谨记在心。”
刘休明只是摇头苦笑,便也袖手站在旁边。
朱玄澹将外裳解了,往旁边一抛,季海手快接了,朱玄澹着中衣长袍,越发显得身段利落挺拔,却道:“许久不练了,未免生疏,不过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欧阳振翼道:“何为留情?”
朱玄澹越发笑:“好!”
大太阳底下,两人你来我往,过起招来,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长手长腿,比划起来格外好看,一直到二十招上,两人皆带了一身汗。
季海在旁边看的揪心不已,恨不得飞身而上,相助朱玄澹将欧阳振翼打倒,嘴里念叨道:“这个欧阳教头,真是不识趣,这不赶紧地装输不说,他还来劲儿了!”。
刘休明在旁听了,便微微一笑。
此刻场中,朱玄澹觑空,双拳并行,直击欧阳振翼胸前,欧阳振翼一转身避过,却不料这只是皇帝的诱敌之计,朱玄澹哈哈一笑,脚下一个扫堂腿,欧阳振翼双腿不稳,被朱玄澹又一个极漂亮地转身,长腿闪电般横踢在他的腰间。
欧阳振翼踉跄倒退两步,道:“微臣认输!”
“要赢你可是不易的,”朱玄澹将他拉住:“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欧阳振翼并不多言,朱玄澹放开了他,那边季海早就准备好了浸湿的毛巾,朱玄澹取了一块,先扔给欧阳振翼,又道:“伺候教头喝茶。”
季海手下的小太监端了茶过去,欧阳振翼谢恩,便也喝了。
朱玄澹自取了毛巾擦汗,便又看刘休明,道:“休明,去,跟欧阳过过招。”
刘休明道:“陛下,欧阳教头方才同陛下打过,微臣怕是沾了他便宜,会胜之不武。”
欧阳振翼也不言语,朱玄澹却笑道:“你当朕的堂堂十万禁军教头是吃干饭的么?真的陪朕过了几招就累的趴下?他是藏招着呢,赶紧去!把他藏着的招数都逼出来!”
刘休明无奈,只好朝上抱拳行了礼:“微臣遵命。”
此刻欧阳振翼茶水喝过,面上汗也擦过,两人校场里头见了,刘休明道:“欧阳兄,得罪了。”
欧阳振翼道:“请……”
虽然说黄罗伞盖已经备好,但校场空旷,热浪一阵阵地扑过来,季海不停地抬袖子擦汗,一边纳闷地看着场中龙争虎斗,但是他的心思却全不在刘休明同欧阳身上,而是身边这个眉眼之中尽是兴致勃勃的年青帝王。
季海身为皇帝的贴身大太监,隐约明白皇帝今日格外高兴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为何竟会如此开怀?宠幸后宫妃嫔的事他见得多了,宠幸皇后也有过数次……然而,就连是皇帝同皇后大婚那一日,也不曾见过皇帝竟是如此的开怀肆意。
想到凤仪宫里的那位,季海对她的印象,是一个沉默寡欲,眉眼之中带着抑郁的女子形象,柔弱的像是一滴水珠,还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风一吹便会慌张地乱颤,太阳光一出便会消散无踪。
“好!”朱玄澹一拍手,从椅上跳起来,走前两步俯身去看。
季海扫了一眼,原来是刘休明一拳击中了欧阳振翼胸口,却又被欧阳振翼抓破一角衣袖。
季海定定地望着那傲然独立在烈阳之下的帝王,示意打伞太监靠前。
就在最近,在季海心中,皇后的那个柔弱形象却越来越淡,而于此刻,大太阳底下炎炎热风中,季海心中所想的,却都是那个在寂寥冷宫的绿树底下,躺在长椅上的素衣女子。
那样淡然宁静的眉眼,然而那一身隐隐的光芒,柔和,坚定,让人无法忽视,就跟现在身边这个正虎视眈眈注视场中争斗的这位、披一身烈阳光的帝王,遥相呼应,浑然天成,如此相称。
难启齿
朱玄澹在禁军校场上看龙争虎斗,精神焕发之极,凤涅却全不知情,只知道那祸害把她弄晕之后便走了,若再知道朱玄澹还有那份精力跟能耐跑去校场比武,指定会再晕上一次。
凤涅原本觉得自己这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嘴里所说“还未曾好上十分”,不过是应付朱玄澹的说辞罢了,谁知道被他如此一折腾,彻底原形毕露,原来并非是“差不多”,而是“差很多”。
凤涅在凤仪宫里规矩歇息了半天一夜,她自穿越过来后一直养尊处优,不是躺着就是斜躺着,从没进行过这样激烈地体力劳动,虽然是被迫的那一方……
因此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之态,幸好朱玄澹“夜袭”的恶习并未复发,凤涅饱睡了一夜,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次日一早,康嬷嬷扶着凤涅穿了衣裳,下地行走,凤涅觉得自己宛如人鱼公主,用两条刚新鲜变化出来的腿,小心翼翼地学习走路。
幸好什么都不用她亲自劳动,梳妆打扮,用了早膳,凤涅舒服之余,另一宗忧虑浮出来:总如此的游手好闲,身子只会越发娇弱,然而人在皇宫内院,最激烈的运动怕也就是床~上运动了……总不成围着御花园或者凤仪宫晨跑。
早上,依旧是众妃嫔前来问安,前些日子凤涅因为来了月事,腹痛难当,镇日只在床上奄奄一息,因此只说“皇后身子不适,病中”,就把这例子暂免了。
偏这三天内朱玄澹未曾踏足,大家伙儿纷纷传扬皇后娘娘又被天子嫌弃了,故而没脸见人。
多少人背地里拍手称快,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然而昨日经过朱玄澹一闹腾,几乎整个后宫人尽皆知,天子将皇后娘娘从御花园亲自抱回了凤仪宫,而后在凤仪宫内怔怔地一个半时辰未曾出来过,连太后派人去传皇后,都被死死地拦在了外头。
这份恩宠当真是“浩荡”之极,妃嫔们都是墙头草,镇日里巴望着风向呢,虽然心内或嫉恨或愤怒或不屑,面上却不敢造次。
齐齐地便来到了凤仪宫,连岳思簪也都在内。
凤涅歪歪地坐在上头,时不时地打量一眼在座的各怀心事的妃嫔。苑婕妤首先道:“娘娘的身子大好了?前两日听闻娘娘身子不适,臣妾也不敢惊扰,可喜娘娘今日气色甚好,想必是大好了的。”
凤涅点头:“正是,已经是好了。”
素日跟苑婕妤不合的那位李美人见状,便道:“臣妾也恭喜娘娘,娘娘身子方好,就承了圣恩,陛下可是从未对后宫任何一位姐妹如此厚待呢……实在是万千之喜!”
众位妃嫔一听这话说到点子上,立刻纷纷口称恭喜。
凤涅听着一声声“喜喜喜”,心里一万头草泥马撒开蹄子腾腾地咆哮而过,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实在不想虚与委蛇地锦上添花,便只做淡定微笑貌。
众妃嫔表达了一番羡慕嫉妒恨,因也渐渐地嗅到些气息,知道皇后娘娘非是昔日那个头不敢抬的忧郁少女,便不敢太过造次,寒暄了阵,便各自退下。
凤涅见这帮子人都散了,便又去长宁宫见懿太后。
一路上康嬷嬷不免地又道:“娘娘,您说,太后自昨儿就追命似地派人往咱们宫里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真有什么急事不成?”
凤涅斜躺在凤辇上,心里寻思着其实该在地上走走,加强些运动才好,只可惜昨儿那一场运动后遗症巨大,实在不愿意再劳动这双腿。
目光自那忽悠忽悠闪动的黄罗伞盖上移开,看见远处天空里悠悠然有一朵白云停着,衬着碧空如洗,很有几分安谧之意。
凤涅望着那悠悠白云色,慢慢说道:“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对本宫没什么好感,若是好事,自不会这么殷勤,必定是捉到了本宫的不好处,故而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威呢。”
康嬷嬷一听这个,着实惊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当真想要对娘娘不利?”
凤涅笑道:“昨儿太后派来的那几个人,谈吐间该不怎么和蔼吧,你同子规应付了恁么久。”
康嬷嬷道:“可不是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得奴婢真是手痒的很。”
康嬷嬷说完,皱眉问道:“娘娘,您说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如此大动干戈的?”
凤涅道:“你慢慢地想想,昨儿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人,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便能猜到一二了。”
康嬷嬷被她一提醒,顿时如醍醐灌顶:“娘娘你的意思,难道是梅仙从中作怪?!”
凤涅“嗯”了声,不以为然地盯着那朵云:“本宫想,她或者是在太后面前鼓弄唇舌说了些坏话,或者是用了点儿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昨日那个……天子忽然出现,我瞧着她气得不轻呢。”
康嬷嬷一听,笑道:“可不是么?还当自己是在范家呢,紧巴巴地就想贴着陛下,谁知道陛下瞧也不瞧她一眼,可笑死个人了。”
凤涅心念一动,淡淡又道:“是啊,还叫什么‘皇帝哥哥’,恁般肉麻。”
她这乃是投石问路之意,康嬷嬷一听,果真便多嘴说道:“这还是当着人呢,若是不当着人的面儿,她必定就直呼陛下的名儿了……”
“是吗,”凤涅手按着额头,“她怎么叫的来着?”
康嬷嬷看看左右无人,凑近了过来,小声道:“娘娘您便是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的,可不又忘了?她叫的是陛下的字,‘见……’……”
因为是天子的名字,子民百姓均不可直呼出声,乃是大忌讳,康嬷嬷自然也没有那个胆儿,因此说的也含含糊糊地,不太敢说出来。
凤涅本是没听清楚,隐约只听到了个“见”还是“剑”的,然而不知为何,脑中灵光一闪,脱口便道:“见……清?”
康嬷嬷吓了一跳,皇后唤皇帝的名字,自然要另当别论了,康嬷嬷便道:“这也只有娘娘才配叫的,旁人哪能够呢!我看梅仙姑娘,是仍把陛下当作昔日那个没登基……会到范府做客的王爷了……”
凤涅眉头一动,心无端地跳了数下,她抬手在胸口按了按,心里道:“见清……见清,朱玄澹,字见清……怎么,好似有种熟悉之感……哪里听过呢?可是,怎么可能。”
眼见太后宫到了,凤涅便将心中乱糟糟地念头压下。
进了太后宫,一股阴凉扑面而来,凤涅两边一打量,见太后宫内以巨大的瓷缸,盛着不少寒冰,冰气散开,自是比外头要凉爽许多。
太后在上,似乎正不知同梅仙说些什么,见凤涅进来,便停了声,脸色也沉了下去。
凤涅上前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了。”
懿太后也不说免礼,只是望着凤涅,凤涅静静地等了片刻,双腿有些撑不住,便自然而然地站直了,泰然自若微笑道:“臣妾病了两日,昨日方好,又有事耽搁了,误了太后传召,还请太后宽恕。”
懿太后眼睁睁地看她站得稳稳地,心里更气:“你也知道你误了哀家的事,那么我来问你,你是因为何事而耽搁了的?”
凤涅道:“是因为陛下在凤仪宫暂留片刻。”
懿太后道:“暂留?大白天的,皇帝在你宫里暂留个什么?你还敢跟哀家隐瞒不成?”
凤涅叹了口气,忧愁道:“臣妾哪里敢跟太后隐瞒?臣妾……委实是难以启齿……”
说着,便红了眼圈,康嬷嬷见状,急忙递了一方帕子过来,凤涅接过来,动作优雅且小心地擦拭眼角泪光。
懿太后见状,浑然摸不到头绪:“怎么?什么难以启齿?”
凤涅抽泣数声,道:“正如太后所知道的,臣妾先前跟太后说,陛下……前些日子去凤仪宫之时,一时劳累而睡着了,反让人误会他留宿了一夜,陛下大概觉得不可白担了这名儿,故而昨日他便强行将臣妾带回宫中……臣妾说破了嘴皮,可是又实在没有法子,陛下天威,让人无法……臣妾就被、被……”
懿太后瞠目结舌:“你、你……”
好端端地承恩,若是别个妃嫔,必然是会喜洋洋地,起码也要含羞带喜,然而她在此,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这娇弱弱哭的红眼儿的模样,却是实打实地,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
懿太后本是一肚子火想发作,想了想,却似找不到出发点,又想了想,才道:“你哭什么!这不是好事么?怎么好似天子委屈了你似的!”
凤涅垂着头,闻言便抬头,泪汪汪道:“臣妾自不敢如此想的,只不过,臣妾想到曾答应太后的话,就觉得……痛不欲生……”
懿太后道:“什么?你答应我的话?”
凤涅帕子捂着嘴,让声音越发低沉无助:“臣妾曾说过,身为皇后,要以身作则,让六宫雨露均沾,万不可专宠,可昨日,臣妾又无法忤逆陛下,便在太后这边失了信,臣妾想到这个,便自觉没脸面见太后……昨日太后派人去传臣妾,一来是臣妾身子不适,二来,却是心病,想到太后仁慈,臣妾却又做出让太后动怒之事,想想实在没脸来长宁宫……”
懿太后定定望着凤涅,望着她眼红红娇弱的模样,只觉得像是一只无助的白兔,退到绝境里了。
懿太后心头一软,面上怒气变作无奈:“你、当真是因为这样?”略一皱眉,“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你的错,乃是天子太过无状了些……”
凤涅只做隐忍状:“臣妾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还请太后大慈大悲,宽恕臣妾这次。”
懿太后叹了声,正要发话,旁边梅仙轻声道:“照姐姐这么说,哪里都是姐姐的错,只是陛下的错了……姐姐莫不是在以退为进么?”
懿太后一听,便皱了眉看凤涅。
凤涅擦擦泪,道:“梅仙妹妹在说什么……以退为进的?姐姐出身寒微,从小没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说起闺房里的事,妹妹是个没出阁的闺女,却自然不如姐姐明白了……这里头有时候,有些事儿是身不由己的……太后,您说是么?”
梅仙听她这么说,一时红了脸,半是恼,半是羞,半是羡,半是恨。
懿太后当年是先皇的宠妃,一等的红人,先皇爱之极,情热时候,也颇有些风流把戏,她自然深知这些男女内情,当下咳嗽了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
凤涅又擦了擦泪,心里松一口气:总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仙在旁边看着她的举止,自然知道她是在惺惺作态,心中大恨,眼珠一转,反而甜甜道:“太后,说了这般久,您必定口渴了,先喝口茶吧,这是新泡的花茶,又润喉,又香甜……”
太后点头,便要举杯,忽然望见面前那被菊花茶,顿时又想起一事,道:“对了,皇后,我叫你来,另还有一事。”
凤涅道:“不知是何事?”
太后面色又见严厉,道:“我来问你,昨日你为何要掌掴宫女思且?”
康嬷嬷一听,顿时着了急,正要出来说话,凤涅使了个眼色,康嬷嬷领会,便不再言语。
凤涅皱眉问道:“太后……是说,臣妾掌掴宫女思且?”
太后道:“昨日梅仙同宫女思且去御花园给哀家采花,正遇到你,一言不合,你将花儿全都踩毁了,又打了思且,你可承认此事?”
“臣妾虽是女流,却也懂得敢作敢当的道理,然而没做过之事,是万不能认得,”凤涅正色道:“不知此事,何人见证?”
“你不认么?”太后道:“梅仙,思且都可见证。”
凤涅望着梅仙,柔声道:“妹妹,是你说我打了思且么?”
梅仙道:“姐姐既然说敢作敢当,又为何要否认呢?”
凤涅并不着急,缓缓道:“妹妹,昨日陛下也在场的,是非曲直,陛下也自看得明白,妹妹莫非是做梦癔症了?莫要把梦话当真话才是。”
梅仙也微笑说道:“陛下何时来的,妹妹也不知道,许是姐姐打过了思且之后陛下才悄然在场的……又或者……陛下现在如此宠爱姐姐,如果有心维护……唉,妹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若姐姐说是妹妹癔症,妹妹宁肯是癔症也好,只不过,思且却是吃了些苦头的。”她倒也非善茬,说到最后,神色转作一片黯然。
懿太后见状,道:“皇后,敢做就要敢认,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便要违背么?”
康嬷嬷见状,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此事当时奴婢也在场,奴婢亲眼所见,娘娘从未动过手。”
梅仙微笑:“嬷嬷,你是姐姐的身边人,自要护着她的……”
懿太后身边的嬷嬷也喝道:“太后问话呢,又未曾让你回话,多什么嘴?”
凤涅一抬手,道:“且休要鼓噪……”
众人都停了口,凤涅微微一笑,道:“既然都在说思且被打,为何不见思且在场?太后,若真要让臣妾认了此事也罢,可否让思且跟臣妾对质?若思且真认了臣妾做,臣妾也好心服口服。”
太后闻言,点点头道:“也好,叫思且来。”
片刻思且来到,跪地行礼,太后道:“思且,皇后要同你对质,你不必惧怕,只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思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梅仙也道:“听到了么?太后会给你撑腰,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便是了。”
思且身子微微发抖,凤涅闻言笑了笑,也道:“正是,有什么委屈,千万别憋着,久了会闷出病来,你不必怕,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思且抬头,望向凤涅,脸上惊惶无助之色,嗫嚅道:“奴婢……奴婢……”目光不敢与她相对。
凤涅望着她的眸子,轻声说道:“以谎言冤枉他人之人,将来会下拔舌地狱,受尽百般苦楚,思且,你可要想好了,务必要说实话。”
梅仙道:“姐姐,她天生胆小,你休要吓唬她。”
凤涅道:“她若是说实话,这话便是无用言语,何来吓唬一说。”
思且浑身抖个不停,一副要哭出来之态,懿太后喝道:“还不快说?”
思且忽然捂住脸,尖声叫道:“是……是皇后娘娘打奴婢的!”
一句话出,凤涅挑了挑眉,梅仙面上却浮出得意笑容。
凤威扬
思且说罢,梅仙轻声道:“姐姐,这又怎么说呢……思且好歹也是太后宫里行走当差的,你无缘无故地打她做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妹妹私心觉得,姐姐虽是皇后,这么做,却实在是有些不妥当的。”
凤涅面色不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看思且,道:“思且,方才太后说让你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来,不如,你从头说一次,本宫到底是如何掌掴你的。”
梅仙道:“姐姐,你何苦再为难她呢?”
凤涅一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听个有趣的事,何况本宫这几日病得稀里糊涂的,都忘了发生些什么了,得让人好生提醒提醒才是。”
梅仙道:“姐姐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还说没动手过呢。”
凤涅诚恳道:“可不是么,我觉得没动手,可有人说我动手了,如此一来便糊涂了。”
正说间,听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么思且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吧。”
思且跪在地上,此刻便磕了个头,道:“太后在上,奴婢不敢隐瞒,当时,奴婢因为要替太后娘娘摘花,被晒得头晕,一时不慎又被花扎了手……”
梅仙微微皱眉,凤涅却眯起眼来。
思且又道:“奴婢当时,又热又疼,一时心中恼恨,就怨念了一句,……正巧被娘娘路过听到,娘娘问我是不是辱骂太后,奴婢自然是不敢认得,娘娘气恼,便、掌了奴婢一下。”
梅仙的脸色骤然而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思且,嘴唇一动想要开口,却又牢牢闭嘴,急忙去看太后。
果然太后大怒道:“思且,你说什么?”
思且俯身,道:“梅仙小姐发现奴婢被掌掴之后,很是气愤,以为皇后娘娘擅自动手打奴婢的,便回来同太后说了,奴婢胆怯怕事,不敢就认是自己不对在先,于是就赖在娘娘身上。”
太后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望着思且道:“好你个大胆的奴婢,竟然如此目无主上,先是辱骂哀家,后又诬赖皇后,哀家若不将你严惩,日后个个奴婢都如你这般效仿,那还了得?”
思且只是伏着身子,抽泣道:“太后开恩,奴婢知罪了。”
梅仙神色阴沉望着她,见状道:“太后,这奴婢的确大胆之极,连梅仙都差点被她蒙蔽,险些误会了姐姐。”
凤涅扫了梅仙一眼,便去看地上的思且,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怒气不休,道:“果然可恨,指望这样无耻的人留着做什么呢?来人,给哀家拉出去乱棍打死!”
门外两个太监上前,将思且拉住。
思且身子一晃,几乎要晕过去,太监拉着她正欲往外拖去,凤涅起身道:“且慢。”
太监停手,思且垂着头,身子乱颤。
太后道:“皇后,你有什么话说?”
凤涅道:“太后,思且虽然有错在先,然而她能在关键时候承认自己犯下了错,这份悔改之心,也是难能可贵的,臣妾觉得,该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何况就算太后想严惩,这也不是适当的时候。”
思且一听,缓缓抬头看向凤涅,一双眸子之中尽是泪。
太后哼道:“皇后这是何意?什么不是适当的时候?难道处置一个犯上的奴婢,还要挑时候不成?”
凤涅微笑着轻声道:“可不是么?太后必是被气糊涂了,竟不记得自己的大日子了?再过六天可就是太后同惠太后的寿辰了,监礼司那边已经早就开始准备,宫内一概不许犯杀生重则之忌,免得有违太后寿辰之祥和喜气。”
太后一怔,抬手在额头揉了揉:“皇后这么一说,哀家才也记起来了,果真是如此的……既然如此,倒是不能杖毙了这奴婢了,可是如此放过了她,哀家又心头恨意难消。”
梅仙听到这里,目光一动便道:“太后有此仁心,实在是难得,梅仙也觉得这时侯不好处置她,想想思且是梅仙带进宫的人,她出了事,梅仙心里也不安的很,是梅仙调教无方,本欲等太后处置了她,梅仙也一并请罪的……如此,不如太后就将思且交给梅仙,让梅仙好生地训导她一番,也算是将功补过。”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道:“说的好,那么就将这贱婢交给你,只别让她在我跟前出现了!”
梅仙盈盈下拜:“遵命。”
思且听到此,脸色重又煞白,便垂了头。
梅仙上前一步:“快快将她拉出去,等会儿我亲自去发落。”太监们拉着思且便出去了。
太后没了火气,看凤涅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一般憎恼了,可也并不见怎样亲近。
凤涅面色如常,柔声又道:“臣妾有一事,想要提前同太后说知,好教太后欢喜。”
太后道:“何事?”
凤涅说道:“后宫向来平静,好不容易逢上太后千秋,臣妾想要热闹热闹,不如且令后宫的妃嫔们,各自准备些才艺节目,等太后寿辰上献艺作为庆贺,臣妾听闻仙家有‘麻姑献寿’,咱们帝王家,也借借这个喜庆,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懿太后镇日在宫内,心里早也闲的不耐烦,更是喜爱热闹的,顿时便心动起来,面上亦露出几分喜色:“皇后的这个提议好,不错,那么就按照皇后说的做就是了。”
凤涅垂眉应声:“臣妾遵命。”
凤涅说罢了事体,便辞了懿太后出来宫殿,康嬷嬷陪着她出了长宁宫,刚要上凤辇,凤涅却又停了步。
康嬷嬷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要走着回去?”
凤涅道:“这长宁宫处置罪人的地方何在,嬷嬷你可知道?”
康嬷嬷道:“奴婢略知一二,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长宁宫的后殿,宫女思且被扔在一间空屋子里头,房门关着,外头有太监把守。
思且蜷缩在角落,耳边听得外头蝉鸣声噪,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起,门被打开,有人迈步进来,缓缓上前两步,轻声道:“思且,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思且缓缓抬头,望着来人,那张秀美的脸上带着怨毒愤怒之色,正是范梅仙。
“姑娘……”思且跪地,不敢抬头。
范梅仙走到思且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望着她的眼睛道:“你说,范悯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为着她?你还竟敢在太后面前跟我对着干?!”
思且身不由己抬头,泪珠滚滚:“姑娘,我……我不忍心……再害二小姐……”
“你给我闭嘴!”抬掌便挥了过去,打得思且滚在地上,范梅仙指着她道,“你说什么?哪个是你的二小姐?她不过是个穷乡僻壤里来的穷酸丫头,没名没分,死皮赖脸地留在我们范家,三等丫头似地人,也配称‘小姐’?”
思且捂着脸,哽咽道:“我、奴婢错了……”
梅仙道:“你说,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
思且道:“悯……皇后娘娘曾经对奴婢甚好,奴婢,奴婢实在是无法狠心害她……”
“你是在说我狠毒么?”梅仙大怒,抬手一掌又挥过去,“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
思且躲了开去,低低哀求,梅仙身边两个嬷嬷上前,将思且擒住。
梅仙道:“你说,你是不是指望着凤仪宫那根枝比较高,想要飞过去呢!”
“不是的姑娘,”思且摇摇头,望着梅仙,怔了怔道:“姑娘,你听奴婢一句,不要再同娘娘作对……今日的娘娘,跟先前……不、不一样了。”
梅仙笑了两声道:“不一样?果然我说的没错,你便是看着她气焰嚣张,故而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思且隐忍道:“奴婢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
梅仙冷笑:“你倒是有几分良心,知道报恩,可是现在呢?她走也是走了,哪里管你死活,古往今来只有一个白娘子,还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为了我好?!”
梅仙说着,狠狠地抬手便要掌掴下去。
门口处人影一晃,有个声音静静说道:“住手。”
梅仙一惊,手势便愣在当空,那人缓步上前,抬手握住梅仙的手腕,略微用力,将她的手推甩开去。
梅仙双眉一皱,望着来人。
来人却闲闲地神态,似乎没看到旁边被打的嘴角流血的思且,只是半抬着眸子看梅仙,慢条斯理道:“妹妹,这样儿不好吧,你平日里的温柔出尘气质呢?”
嘴角还带着一丝似冷非冷的笑意,正是凤涅。
梅仙被捉了个现行,只有一瞬的震惊而已,极快地便行了个礼:“原来是姐姐,不知姐姐怎地竟跑到这里来了?妹妹不过是奉命教训这贱婢,倒是让姐姐见笑了。”
凤涅微微一歪头,望着她道:“教训人也分两种的,这种动手动脚的粗活,交给下人们做就是了,本宫听说,肝火上升会让容貌变得难看,何况,丫头们脸皮子粗,留神别伤了妹妹的纤纤玉手……”
梅仙微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谨记在心就是了。”
凤涅扫了一眼思且,道:“本宫还没说完呢,本以为思且这丫头脸皮够粗厚的,会反而伤了妹妹的手,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妹妹的脸皮竟比她厚上千百倍,更兼心狠手辣,哪能伤到分毫呢……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梅仙面色僵了僵,一挥手,擒着思且的两个嬷嬷放开思且,便后退出去。
康嬷嬷本就站在门口,见状也并未进来,只是牢牢地盯着,预备一有不妥便立刻冲进去。
梅仙上前一步,站在凤涅对面,面上的笑意隐退,低声咬牙道:“说起叹为观止,姐姐你才让我更为惊叹呢,又何必说我?”
凤涅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之态,淡淡道:“本宫哪里让妹妹你惊叹了?”
梅仙道:“先前装可怜,装柔弱,装的连我都信了……现在却又如何?知道冷宫的滋味不好受,藏不住,原形毕露了?”
“原形毕露的不是我,”凤涅微微一笑,“我从来只一张脸,一颗心,只不过,谁对我好,我记得清楚明白,便也对谁好,谁敢对我坏,暗地里使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