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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33部分阅读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肉书屋

    眼镜参谋这一拨红匪军安全护送上野马山。另外派一名口齿伶俐脑瓜精明的崽子,飞骑赶回野马山报信,让大掌柜速速出山接应。

    自己则带上其余的伙计,轻骑快马,迅速出击古城县,营救小柳师长。

    眼镜参谋迟疑了一下:“小同志,你们就这样一小队人马,万一碰上马家军的大部队,恐遭不测,我看你还是不要冒险!”

    小凤儿的倔脾气这时又犯了,竖眉答道:“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不能就这样丢下柳师长。你不必担心,我们绺子的人马熟悉山间小道,有我们做活儿的法子!”

    玉门城东面不远处的山谷密林中,一队马家军的骑兵,拖着几辆大板车,正待运进城去。

    林梢树桠间,黑鸦“哇哇”嘶叫,一双双诡秘窥视的眼,如同翻白的鱼目。

    须臾之间,林中枪火交射,马家军的兵勇纷纷中弹倒地。

    林间有人高声呐喊:“给爷爷们留下买路钱!交出片子大洋的不杀!不给钱的通通摘瓢!”

    马家军头目们拔枪大叫:“有土匪,有土匪,回击,回击!!!”

    这是从古城县到玉门关的路上,最后一个可以设伏的地点。

    息栈知晓现下赶去古城,路途遥远,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赶在对方前边儿。既然马家军抓到的高级俘虏,红匪军的大官,都要送到玉门关警备司令部受审后再行处决,那么最捷径的办法就是在进玉门关的路上堵住这拨人。

    能在城外堵住最好,若是运气不好没碰上人,就只能乔装混进玉门城再想办法。

    埋伏在林间山梁上的数十杆长枪,瞄准马家军的大头兵,点射脑瓢。

    兵勇们正在仓惶卧倒,架起长枪反击之时,突然从近处灌木丛中,飞出一只身姿轻盈的大鸿。

    鸿鸟展翅掠过,双翼生风,翼间突然寒光一闪,弯成雕弓形状的凤剑骤然崩射,剑尖万点刃光闪烁,似漫天飘雪,迷乱人眼。月华琳琅翻飞,剑气呵然狂飙。

    大头兵们远近两处受敌,一时间手忙脚乱。抱头的抱头,捂脚的捂脚。

    等到这帮人回过味儿来,转头一看,几辆大车上已经空了。

    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数名崽子,刚从附近老百姓家里硬抢来几床厚实棉被,这时正好派上用场。趁人不备,突然从路边壕沟、土坷中跃出,拿棉被裹住大车上的人,扛起来掉头撒丫子就跑,隐没林中。

    野马山二掌柜自知己方人数吃亏,因此想出这一招声东击西,明着是劫道,暗里是劫俘,方式着实有些冒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也该着息栈运气好,他碰上的这拨押送俘虏的兵勇,并不是彪悍的骑兵师。骑兵师打完攻坚战,早就回城请功去了,剩下的是大烟鬼师团麾下的几个连部,负责在战区附近搜寻漏网的红匪军残部。天近傍晚,夕阳斜照,眼看着就要进玉门城,兵勇们麻痹大意,正琢磨着晚上上炕耍烟枪呢,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碰上土匪劫俘!

    祁连山小道上马蹄倥偬,土雾尘屑扑面呛人,野马山的土匪小分队快马加鞭向沉梁峪的方向奔驰。

    息栈的小红马如今已是高大肥壮的一匹大红骏马,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一头系着丝带的欢快小辫子,风马蚤又招摇。

    红马的马鞍前挡,此时还驮着身受重伤、意识昏迷的小柳师长,跑也跑不了很快。后边儿的大头兵偏偏还要紧追不舍,着实让息栈恼火。

    恰在这时,前方响箭升空,爆脆的三发枪响。

    黑色高颅骊马从道旁跃出,“啪啪啪”几记点射,灭掉了追得最近的几个大头兵,马儿厥倒嘶鸣,山药蛋纷纷坠地。

    息栈见到了救星,红马嗷嗷扑了上去,顺到了大黑骊的身侧。

    野马山大掌柜端坐马上喝道:“狼崽子们,别追了!麻利儿滚回玉门关去,老子给你们留条活命!”

    野马山绺子的大部队摆开阵势,荷枪实弹,双方兵力火力的天平一下子就翻转过来,惊得烟鬼兵团的人马立时刹住了脚步,踌躇不敢往上冲。

    可是偏就有人不怕死,一溜儿碎步蹄声,急匆匆穿过马队,驱缰上前。

    息栈仔细一瞧,还能有谁,竟然又是那位马俊芳马大师长!

    哪里都能碰见这人!

    第七十六回 拜金兰义海豪情

    息栈已经有三年没见着这位马大师长,对方竟然也还活着,熬过了马氏拒孙之战,又挺过了与红匪军的甘宁战役。这年头能一次又一次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还这么欢势的,也挺难得!

    战乱年代,老熟人见面,虽说是宿怨仇家,还是忍不住想打声招呼:大兄弟,原来你也还没躺呐?别来无恙啊!

    马俊芳看面相比两年前清瘦了些,两扇刀削的面颊缓缓收紧到略显尖刻的下巴。无论是脸孔还是身材,在这些年硝烟战火的磨砺中,都添加了些许冷硬的棱角。

    镇三关在马上提枪哼道:“马师长,回去吧!人我们带走了!”

    马俊芳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大掌柜,一双眼就只盯着息栈,开口说道:“息栈,我只问你一句话。”

    这是息栈第一次从马师长口中听对方直呼自己的大名,毫无委婉和客气,不由得略微惊讶,不动声色:“马师长有何话讲?”

    马俊芳的嘴唇蠕动了半晌,眼底流出两道埋藏已久的伤情,声调略微颤抖:“去年这时候,我听说,你与这土匪头子,成亲了?”

    息栈皱眉答道:“不是去年,我与我当家的,三年前就成亲了,如何?”

    马师长眼中的两泓秋水,如被投石入镜,瞬间淋漓破碎,一片波痕狼藉。胸中阵阵哽咽难以抑制,骨肉顷刻间分离,血沫仿佛晚春的落红,扬在空中飘散。

    咬牙对息栈说道:“很好,很好”

    说罢拨马就要回转,息栈脑子里一岔,高声叫道:“马师长留步,我也有话问你!”

    “讲。”

    “我且问你,三年前那一次,那一次在马公馆,我重伤昏迷,你对我做了什么?”

    息栈这样问,一小半缘故是当着大掌柜的面儿,跟马俊芳划清界限,以免男人总是硌硬这事儿。而更多的缘故,是心里总觉得这马大师长行事十二分地古怪,说不清道不明地,就是让他心里不安,想要搞清楚这人究竟脑瓤子里琢磨什么玩意儿呢!

    马俊芳冷笑一声,哼道:“你说我做了什么?!”

    息栈抽出鸾刃直指对方,厉声说道:“你讲实话,你若做了龌龊无理之事,今日你我在此处了断!”

    雏鸾刃尖聚拢淬色,点映夕阳,锋利摄人。

    马俊芳的一双瞳仁急剧缩小,似乎已被那一柄尖利的雏鸾刺破,压抑的悲愤瞬时爆发:“什么叫做龌龊无理之事?为何我不可以他就可以?!我不可以他就可以你全身上下哪里是我没有瞧过,有什么稀罕!”

    息栈尚未及反应,身旁的大掌柜蓦然举起了枪,凌厉修长的一根枪管儿直直地瞄向马俊芳的眉心。

    “姓马的,你他妈的早就知道息栈是俺镇三关的人。你今儿个既然这样说,老子要是还放你竖着回去,老子就不算是个男人!”

    马俊芳一动不动,瞪视黑洞洞的枪管儿,目光逐渐寒冷。凌乱破碎的血色山河,在眼中凝结冰封,浑身的血液和骨髓都冻住了。

    镇三关目光凛烈,眼角迸发怒气:“姓马的,举起你的枪,老子不打手无寸铁的人!”

    马俊芳唇边展露一丝冰冷蚀髓的笑,缓缓抬起了下巴,眼含轻蔑地看了一眼大掌柜,淡淡说道:“他既然跟了你人你留着,我不会与你抢。”

    说罢拨转缰绳,掉头就走,留给大掌柜一枚淡定的后脑勺和一尊肥硕的马屁股,很拽地扭动迈步。

    大掌柜的眉头拧得更紧,食指微抖,几欲扣下板机。息栈一把压低了枪管子,轻声说道:“当家的,算了”

    “算了?!”

    “这马师长,毕竟从柴皮膏药那里救了我一命。我既已与你成亲,有了名分,他还能如何?估摸着也就死心了且马师长是马云芳的兄弟,你今日真要是点了他,恐怕要惹大麻烦,还是算了”

    大掌柜很不甘心地盯视马俊芳的背影,拿眼神射了两梭子枪子儿,怒气哼哼:“狗日的,再不死心老子把这厮剁成八个瓣子!!!哼,幸亏老子及时娶了你过门儿,就是为了堵上这些王八羔子的龌龊心思!”

    “哦,原来你娶我是为了这个缘故?”

    大掌柜余怒未消,心头飙醋:“哼,不然你以为呢?!”

    “你,你唔”

    “咋个?你要是觉得亏了,就跟着他去!”

    “我没有,没有觉得亏么”

    息栈一看他男人真的发火了,立刻就不吱声了,灰溜溜地策马跟着,掉头回山。想这醋缸一定是因了适才马师长的某些话而恼火,少不了得找个别的茬儿在自己身上找回来,今儿个晚上又有的折腾

    其实息栈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马师长是个什么心思。

    大掌柜拿枪管子对着马俊芳的时候,息栈一下子就心软了,突然就有一种下不去手的感觉。这人眉间似水的温存,眸中抑郁的伤情,读起来是那般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分明就是在哪里见过。

    息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快要傻掉了,这人自己以前当然见过。本来就是老熟人,见过面,讲过话,动过手,救过命,甚至都上过炕了!

    也难怪大掌柜要吃醋发飙!

    小柳师长的手臂和大腿都受了枪伤和刀伤,一看就是城破之时与马家军的兵勇顽强肉搏,遭了戕害。还好没有伤及要害之处,留了一条小命,只是这时失血过多,神智不太清醒。

    张家少爷被野马山的土匪抢人一样地给抬上了山,还顺便从张家药铺划拉了一箱子药材,给红匪军的伤号们看伤。

    本来是想端张老爷子上山,可是好歹想到叔父大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别累坏了他老人家,于是大掌柜大手一挥:“把龙儿那小子给老子提上山来!立刻!马上!”

    红匪军的伤员可真不少,眼镜参谋长手下那几百个成功突围的伙计,几乎人人都带了外伤。龙少爷带来的几个药铺伙计忙得四脚朝天,金疮药用光了几大罐,纱布都费掉好几捆。

    龙少爷掌中的一柄外科手术柳叶刀上下翻飞,干脆利落,给小柳师长取了子弹,缝合伤口,涂药包扎。幸好解救及时,不然伤口感染掉,就要截肢了。

    息栈在一旁看着,觉得龙少爷取子弹和缝伤口的手艺和熟练度,可比咱那位丰总参谋长强多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顿时对这张家少爷刮目相看,人家也不是白吃四两干饭的。

    丰老四拿小刀挖个子弹壳,竟然都能从大掌柜腿上剜一块肉下来,这厮缺肉吃么?!男人的腿现在还留了两块凹陷进去的可怖伤疤,夜晚每每看着摸着,让小凤儿心疼得要命。

    尕师长面色苍白,满头满脸的汗水,手指动弹了几下,想跟息栈讲话,却讲不出来,只是用两只眼睛看了半晌,眼里满是感激。

    小凤儿发觉自己脑子又龌龊了,虽说并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可是瞧见了尕师长那一张帅气的脸颊,英俊端正的眉眼,修长笔直的身材,还是忍不住多瞄了好几眼。

    不看白不看呗

    就好比某大掌柜如今在外边儿看见了哪个模样标志的小媳妇,也还是会忍不住在人家胸脯和屁股上瞟上两眼,还特心虚地跟小凤儿解释:“老子反正又摸不着,老子还不能看几眼么!”

    息栈也懒得介意大掌柜瞟女人。只要这厮没有别的中意的男子就成,就不会威胁了小凤凰“内当家”的江湖地位。

    眼镜参谋长握着大掌柜的两只手,狠命地摇晃了很久,鼻子一抽一抽得,那个感动劲儿就别提了,把大掌柜窘得也快跟着抽抽了。

    完后又抓住息栈的两只手,玩儿命地摇晃,眼中含着热泪,嘴唇哆哆嗦嗦:“小同志,这次多亏了你,救了柳师长和我们这么多同志的性命。工农红军感谢你为革命事业做出的伟大的、卓越的贡献!”

    息栈被这人搞得很不好意思,尤其很不习惯红匪军待人接物的礼节,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喜欢握手,动不动就抓别人的手。小凤儿很不习惯与除了自家男人之外的任何人存有肢体接触,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美凤凰的小翅膀儿和小爪爪也是很金贵的,能随便让你们摸来摸去的么!

    大掌柜吩咐腾出几间大号的窑洞和岩洞来,让落难的几百个红匪军头目和伙计在野马山暂住。

    绺子里杀鸡宰羊,招待红匪军。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不许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破规矩了,用某大掌柜的话讲,贵重军火你都管俺借了,几口饭老子还管不起你的!

    后来发现,他娘的,真管不起!

    因为这帮红匪伙计他妈的忒能吃了,都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坐在饭桌上还都一副贼痛苦、贼不情愿的表情模样,估摸是觉得自己白吃了老百姓家的饭菜,触犯了三大纪律,违反了这个“思想”那个“主义”。可是拿起筷子来就停不住嘴,狼吞虎咽,连咀嚼都顾不上,就直上直下地往嘴里填。

    潘五爷指挥厨子造饭都造不过来,内当家也下厨帮忙。

    红烧狍肉山药蛋,生炒香菇土鸡块,黄焖烧酒野香兔,清炖油菜豆腐盅,生生地让红匪军伙计们觉得,在野马山上当土匪,这过得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分明就是党奋斗了这么多年,所要实现的共产主义和谐世界呐!

    红匪军的这一支残部,就只有许军团长尚自下落不明。大掌柜撒出去了“照局”的,“插千”的,都没有探到红匪军有哪个姓许的大官流落到民间,或是被官军抓了。

    眼镜参谋长用手下伙计扛上山的一部电台,给他们的陕甘宁绺子总部发了电报。

    这帮红匪军逃亡路上竟然还背着电台不撒手。这玩意儿是个铁箱子,看起来死沉死沉的,背在背上能累死一头驴。息栈围着研究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铁箱子怎么用,可是眼镜参谋和他手下的通讯员鼓捣了鼓捣,就说收到了总部的“鸡毛信”指示。

    绺子总部让他们想办法继续西进,进入新疆,打通跟老毛子的交通线,争取获得老毛子红匪军的支援。

    大掌柜暗自跟“四梁八柱”咂舌说:“你们瞧瞧人家红匪军,都已经走出中华民国的地界儿,跟洋人勾搭上了,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鄂罗斯的你再看看咱这绺子,多少代了还一直窝在个祁连山里,就没出去过!”

    慕红雪笑道:“就是的!我说丰参谋长,您也给咱们绺子规划规划,寻一条出路呐!”

    黑狍子兴奋地叫唤:“咱哪天也拉大旗扯虎皮,拉上山底下几个镇子,揭竿起义啊!”

    丰老四吹了吹小胡子:“就你们这个觉悟人家就不叫起义,叫做‘革命’!”

    红匪军的头领们商量,打算出山继续西进。大掌柜劝他们多待一些时日,好歹等尕师长养好了伤再走。

    恰在这一日,前山山脚下的步哨,抓到个j细,装扮举止十分可疑,还打听野马山大掌柜和二掌柜在哪里。

    大掌柜正在后山山坳里遛马。

    二掌柜正在南坡菜地里挖山药蛋。

    那j细被带进后山的寨子,除掉蒙住脸的黑布套子,一张瘦到骨骼嶙峋的脸,额头和面颊涂满了黄泥和煤灰。身上穿得是两张狍子皮,拿草绳给穿吧穿吧,一张皮捂住前心,另一张皮捂住后心。脚上布鞋的鞋底都烂掉了,拿荨麻绳编的草鞋。

    步哨说:“当家的,这人说自己是个羊倌,可你看他这样儿哪像个羊倌啊!手里拎了一根儿红缨鞭子,可是他的羊呢?连一只羊都没有就敢冒充羊倌倌!这人在咱山底下转悠,口令对不上,竟然还鬼鬼祟祟地问俺:‘野马山大掌柜是住这旮瘩么?’‘大掌柜不在?那他的内当家在么?’俺瞧他就不是个好人哩!”

    大掌柜和息栈愣愣地一瞧,还没来得及辩清楚人,眼镜参谋长从窑洞里奔出,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脏兮兮的人,“呜呜呜呜”放声哭了出来。

    小柳师长听见动静,架着一只拐也蹦了出来,门槛没迈过去,差点儿一头栽倒。三个人抱到了一起,都哭了。

    羊倌脸上的泥土和着泪水给抹成个花瓜,息栈与大掌柜仔细瞧了半天才瞧出来,这人分明就是许茂璋许军团长!

    原来许茂璋在古城突围之后,被骑兵冲散,身边儿就只剩下警卫排的十几个人。伤的伤,亡的亡,掉队的掉队,有些实在走不动的,就躲进山沟里的老乡家中养伤。

    许军团长本来想靠两条腿走回陕北,可是路途遥远,加之一路要经过张掖、武威、兰州等多道关卡,恐怕难以逃脱马家军的搜捕,因此流落祁连山中,化装成个羊倌,讨饭过活。

    有一天下山讨饭,在一家铺子门口听见老板说了一句:“给野马山大掌柜进贡的山货,备好了没有?赶紧备好,回头他二掌柜要来取货的!”

    许茂璋立时知道自己进了镇三关“吃票”的地界,想来野马山也应当离此不远,赶忙向店老板打听了方向,直奔野马山来了。

    许军团长瘦得只剩下皮包着的一副铮铮骨架,深凹的眼眶中涂满浓重的硝烟和苍凉。见到了大掌柜,两手拽住臂膀,双眼泛红,说不出话。

    数日以后,红匪军伙计在许茂璋和眼镜参谋长的率领下,西进新疆。

    临行前,在窑洞门口的空场上,支起一张木头桌子,摆上天地牌位,丰老四又从屋里拿出一只小香炉,点燃檀木香。绺子里的伙计杀了一匹白马,宰了一只羔羊,马首和羊头供在桌案前。

    野马山的大当家、二当家,与红匪军的几个头目,在这一天结拜了异性兄弟,生死过命,刎颈之交。

    几张大红纸上,依次写下了各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和籍贯,是为金兰谱。

    大伙凑头一看,大掌柜生在光绪二十八年,年纪最长,虚岁三十有六。眼镜参谋长本家姓刘,小大掌柜一岁。许军团长又小了两岁。柳师长生在民国后,二十四岁。息栈不幸又排了个老末,年方二十二。

    小凤儿悄悄跟大掌柜嘀咕:“小爷明明应该排第一,排在你们上首!这二十二岁纯属是我胡乱写的,怕吓到他们”

    大掌柜也很不爽:“瞧瞧哈,这许大兄弟比老子小三岁,竟然已经做到军团长了!老子他妈的做活儿做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个掌柜的,真是白折腾了!”

    小凤儿睁大眼睛,很崇拜地看着自己男人:“你怎的白折腾了?我听尕师长说,他们陕甘宁绺子最大的头目叫做‘主席’,你跟人家主席的位分一般高呢!他们的一个军团长,大约也就相当于咱们一个‘插签柱’小头目”

    青山碧水,旭日长云。

    漫山遍野油菜花,风吹草低现牛羊。

    五个爷们儿跪成一溜,焚香蹈案,磕头跪拜,饮下鸡血酒,立了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红匪军的几个头领,郑重其事地拜大掌柜做了大哥,认息栈做了小兄弟。每个人都感激大哥和小兄弟的救命之恩,立誓来日相报!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六年。

    一九三七年的春天。

    第七十七回通天峡大漠欢歌

    那一年的春天,英勇的、不屈不挠的红匪军残部,继续西进,打算穿越戈壁滩,打进新疆。

    野马山的大掌柜、二掌柜对这帮红匪兄弟实在不太放心,于是留下炮头、军师和红姑奶奶看家,自己一路跟随护送。

    能放心么?

    这帮红匪,统共就只有十几匹战马,这其中还有大掌柜接济拜把子兄弟的马儿,其他的伙计就只能腿儿着行军。好在这帮人重新整饬了装备,每人都用麻绳、布片给自己缝了新鞋子。

    枪支弹药严重不足。大掌柜给他们配了几十把汉阳造,几百发子弹,即使这样,红匪伙计们也只能几个人合用一把枪,每把枪就只能分到十发子弹。真到了遭遇战,好几个人抢一把枪用,好几根手指头抢着搂一个扳机,怎么打?

    要进新疆就必然要走河西走廊,经由星星峡进入东疆。这一路要过敦煌和安西两座城关,要渡过疏勒河,穿越红柳大戈壁。

    荒芜人烟的浩瀚戈壁滩倒是没什么可怕,无非就是行军的路上风景单调一些,水源稀缺一些,打尖儿住店就更免了,只能睡在荒漠之上。真正难的是将这支红匪军平安送过各道关卡隘口。

    大掌柜自有办法。

    办法就是将红匪军通通乔装打扮成土匪军,越像土匪越容易蒙混过关!

    几个红匪军头目的马脖颈都系了红缨,脑瓢子扣上狼皮遮耳帽子,身上换成皮袄皮裤和大皮靴,腰间扎一条一乍宽的缁色棉布腰带,面缠黑头巾,只露出双眼,活脱脱就是一帮土匪山大王。

    红匪军伙计们也都被仔细叮嘱,被人问到千万不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自己是“工农红军”,就说是附近三危山、花牛山绺子的崽子,碰上年景不好,结伴一起出山进新疆,到戈壁商路上劫道做活儿去的。

    还有,那些荆州、衮州、徐州的乱七八糟口音都给俺们藏起来!

    大掌柜举着大喇叭亲自喊话,教了一堆河西方言,黑道土话。

    什么蔓儿?

    哪个山头的?

    有排号的没有?

    狗日的王八羔子,要片子还是要脑瓢?!

    还要熟记关外土匪绺子盛行的歌谣,遇上盘查,张口就要能背诵出来,不然就露了破绽:

    做响马,不发愁,

    进了城里住高楼;

    吃大菜,逛妓/院,

    花钱好似江水流;

    东家抢,西家劫,

    枪就别在腰后头,

    真是神仙太自由。1

    大掌柜教完这些还不过瘾,扭头问许茂璋:“嘿嘿,要不要再教几句马蚤曲子?俺们都唱那个,不唱你教的那个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

    许军团长“哼哼”干笑了两声,底下的红匪军伙计们很羞涩地脸红了一大片。

    这些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得就进了红匪绺子干革命,连大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姑娘的白馍馍就更没见过,哪里敢嚎马蚤曲子!

    准备停当之后,花牛山大当家,报号“许大马棒”的许掌柜,三危山大当家,报号“倔牛头”的刘掌柜,与野马山两位掌柜一起,昼伏夜出,低调谨慎,捡拾荒野小路,一路穿城越关。

    路上碰到几次马家军的围追堵截。只要一见马家军,野马山绺子的伙计就吆喝土匪的唿哨,“呀呼嘿喂~~~”,“啾啾嘞吼~~~”,指挥红匪军掉头往山里撒腿子。大头兵们一看是一伙土匪,也就懒得追了。

    过敦煌和安西那两道关卡费了一些周章。

    不过匪有匪道,大掌柜派“插签柱”的几个崽子混到城门口去寻老熟人。每个城的治安团里必然有几个跟土匪们称兄道弟的“兵痞”。给这些人打点了一包白晃晃的片子和成色好的大烟膏,让他们趁着晌晚的昏昧夜色,偷偷打开城门,把这一众几百人的“土匪军”给放了过去。

    出了安西城,涉过疏勒河,就进入一望无垠的大戈壁。

    息栈发现他男人对这一带当真是非常熟悉,毕竟是自打生下来就落草为匪的人物,常年出没荒山大漠。大掌柜带着红匪军且走且停,沿着戈壁边缘,寻觅那些隐没在沙洲之隅的小村落。

    拿出几把精致的小猎刀,或者鞣好的牛皮,“贿赂”一下村落头领,就可以去村里的水井打水,补充给养。沙漠中干旱缺水,这些水井深到几十米,打出来的都是掺着砂砾的黄汤,马都不爱喝。

    可是不喝这水就只能去喝马尿了,真还不如这个呢。

    近一个月的跋涉,终于到了星星峡。眼前墨绿色的崇山峻岭之间,袒露出一道壮丽的峡谷,仿佛是天斧在山峦中奋力劈开一道缺口,峡谷两侧的峭壁巍峨高耸,峰峦叠嶂。

    在这处设卡盘查、把守关隘的兵勇,已经不是马家军的大头兵。这里出了“甘肃王”马云芳的辖地,到了“新疆王”盛世魁的地盘。

    红匪军从乌鲁木齐过来接应的头目,一看“许大马棒”和“倔牛头”二人的打扮,着实惊了一跳。再一看护送的这队野马山土匪军,金面皓目、威风凛凛的大掌柜,粉唇云发、俊美飘逸的二掌柜,如此搭配奇异又惹人侧目的一对儿,更是瞠目。

    许茂璋和刘参谋长紧紧握住大掌柜和息栈的手,又是一阵猛摇。刘参谋每次一感动,鼻子就红得跟个小萝卜似的,满眼的泪花从镜片破碎的眼镜框里“哗啦哗啦”迸出。

    大掌柜颇有风度地挥挥手:“都拜了自家兄弟,还客套个啥!不过,你们这趟进了新疆,打算咋办?那新疆的土霸王盛世魁,也不是个好对付的玩意儿呐!”

    眼镜参谋答:“盛世魁这几年亲苏亲共,接受了苏联方面的许多援助,他已经有意要加入苏联共/产/党,应当不会为难我们!”

    大掌柜听得咂舌,啥玩意儿?就“新疆王”盛世魁那老东西,竟然也要参加这个红什么党?!这红党势力果然了得,国民政府麾下割据一方的土霸王都要倒戈加入红匪军了!

    大漠孤烟,寒天掠雁。

    众人临别依依不舍,抱拳致意,相约来日若能活着看到太平盛世,兄弟再聚齐一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大掌柜与息栈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帮红匪军的兄弟渡过难关,心中畅快,落脚在星星峡附近的小镇甸打尖儿。

    坐在小饭铺里,屁股还没晤热,就踅上来两个娘们儿,穿红戴绿,打扮得挺妖艳,笑吟吟地说:“哎呦!两位爷真个打眼呐!到咱家坐坐歇个脚去不?”

    大掌柜挑眉哼了一声,唇边带笑。一个桃花眼的娘们儿立刻挨了上来,身子贴上男人的后肩膀,使劲儿蹭了两把,腻歪道:“爷,中不?”

    大掌柜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拿手里的羊腔骨一摆,点了点对桌的息栈:“中不中的,你得问他!”

    大掌柜这说的是一句大实话。

    媳妇坐在跟前盯着呢,老子哪敢呐!小娘们儿你倒给老子钱,老子也不敢!

    另一个水蛇腰的小娘们儿立马凑上前,两手直接揽上息栈的脖颈,棉布衣衫包裹的丰满胸脯挤上息栈的半边儿脸蛋,蹭得小凤儿几乎要把刚吃进去的半碗拉条子给吐出来!

    “水蛇腰”的嗓子像含了一块蜜团子,嗲声嗲气说:“这位小爷长得真俊,百里挑一的人物,要是疼惜俺们,就到家去坐坐”

    息栈呕得三下两下扒开水蛇腰的胳臂,凤眼倒竖,怒哼哼地将人给瞪出三尺远。

    大掌柜看得幸灾乐祸,乐得两肩抽缩。

    大掌柜一向对其他男人觊觎自己的小羊羔子十分地介意,动不动拈酸飙醋,却不忌讳女人亲近息栈,反而最喜欢看这种荤热闹。大约是心里清楚,小凤凰这人对女子是丁点兴致都没有,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倒是对男人,息小凤偶尔见了个比他镇三关还要扎眼帅气的爷们儿,难免偷摸瞟上两眼,还瞟得很脸红羞涩,更透着小凤儿自己心虚脑热。每次不慎被男人抓个当场,少不了又是一顿暴捶蹂躏。

    这小饭铺里坐了不少盛家军的兵勇,还有来往的过客商旅,都在此处歇脚。男人的聚集也就招来了一群做皮肉生意的娘们儿,背井离乡,来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用自己的肉/体讨生活。

    想想这些常年戍边的将士,长途跋涉的商队,面对茫茫的戈壁大漠,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也就是这些倚桌卖笑的娼马子,算是给荒芜长草的人心添一抹活气儿。

    “桃花眼”还不死心,拿胸脯蹭着大掌柜的脸,蹭得男人心热手痒,就着将她推开的那一下,在娘们儿暄暄呼呼的屁股上狠狠摸了一把。有小凤儿在场反正也不能来真的,只能过过干瘾。

    “桃花眼”调笑道:“唉呦,爷,俺说这位爷,俺咋瞧您这眼熟呢?您是咱这儿的熟客吧,啊?”

    息栈一听这话,小心肝一颤悠,抬眼盯住大掌柜。大掌柜立时就虎了脸:“啥熟客?老子不认得你!”

    “哎呦呦,爷,您当然不会认得俺们了!你们男人啊,就是没良心,上了炕心肝宝贝地叫俺们,下了炕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桃花眼”的嗓音甜腻得赛过了甜胚子。

    息栈的一张脸拉下来,胸腔子里像是开了醋坊,酸不溜丢不是滋味儿,又不好发作。

    大掌柜刚才摸女人屁股那一把摸得结结实实,小凤儿这凌厉眼神,早就窥见了,简直想掏小锥子戳这厮的手,让你摸,让你摸,让你摸

    小爷眼不见为净,让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去摸个够!

    没看见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当真面对面地瞧见,发觉自己还是忍不了这个

    息栈一把掏出饭钱墩在桌上,抄起褡裢,冷着脸跟大掌柜说:“我去喂马,你在这铺子里开间房,快点儿完事,还要赶路!”

    说罢,一张粉粉的嘴巴撅得老高,气呼呼扭头跑了。

    扭头那一下,还故意狠狠甩一把脑后的长辫,抽到男人的脸上!

    饭铺一侧的马棚子,木桩为柱,柴草覆顶。小红马和大黑骊肩膀靠着肩膀,亲亲热热,正在一起细嚼慢咽,悠闲地用午饭。一旁蹲着几个野马山的伙计,嚼着烟叶子晒太阳。

    息栈拉过缰绳把小红马拽开几步,赤骕骦扭捏了几步,晃了晃屁股:唔,干嘛?人家在跟黑哥哥一起吃午饭!别打搅爷!

    息栈怒目:你个吃货!

    不许跟那厮的黑马挨得那样近,那样热呼,没自尊!

    息栈正在自个儿赌气,与小红马拉扯较劲,冷不防身后伸过一只坚实有力的胳膊,一把搂住了腰。腰杆被扯得往后一靠,屁股就顶在了男人的胯/上,热烘烘的熟悉温度,暧昧的姿势,顶得人心里痒痒。

    息栈掰开男人的手:“你干嘛,这多人看着呢”

    “媳妇,生气嘞?”

    “我生什么气?”

    “嘿嘿,瞧瞧你个羊羔子,满脸都冒着醋味儿呦!酸溜溜呦!”

    “谁醋了?不就是两个,有什么?你快去,速速完事,别整七八个回合,让伙计们等急了。”

    “哈哈哈哈,老子就是想整个七八回合”

    大掌柜说话间一跃上了黑马,腾出一只大手,弯腰一把薅住息栈的腰带,用力一提,将人直接就给提到了马上,搁在自己身前。

    男人的嘴拱上小凤儿的耳朵根子,在后脖颈上吹气儿:“羊羔儿,小样儿的不服?老子可还能提得动你!”

    息栈暗自撇撇嘴:算了吧你,真不要脸!你其实早就提不动爷了,爷不想在伙计跟前跌你的面子,适才脚腕上轻轻使了力,小爷是用轻功自己飞到你马上的好不好!

    大黑骊填饱了肚子,正待要消消食,驼着两个人,撒蹄迈步,跃进一望无垠的沙海,向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奔去。

    息栈驭着缰绳,男人的一双粗糙大手,早已伸进他的皮袄,绸布中衣里里外外抚摸揉搓。小凤凰身上如今添了不少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