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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29部分阅读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肉书屋

    心里应该清楚。”

    息栈连忙挣扎了撑起肩膀,埋首在炕上给张老爷子叩了个头:“小侄多谢叔父大人照顾”

    “哎呦我说娃儿,你怎么整这么多礼儿?想磕头,留着等跟我那大侄子拜天地的时候,你再使劲儿磕吧!”

    息栈心头一紧,忙问:“叔父大人可有我当家的消息?”

    张大稗子微笑安慰道:“嗯,我早已着人去野马山递信儿了,你不必担心。”

    “野马山?野马山已经被攻破了,听说,寨子都烧光了”

    “呵呵,哪那么容易就烧光了?咱们这大掌柜啊,哼,禁折腾的很,你就看吧!”

    “我当家的他没事了?他现下在哪里?叔父大人快告诉我”

    少年声声透着焦急,全然没有注意到窗外人影攒动,只听得门口一声低沉沙哑,磨着火星儿的答话,倏然入耳:

    “在这儿呢。”

    第六十六回患难人圆征夫泪

    男人的声音不经意间撞进了耳鼓,撞得小脑袋“嗡嗡”轰响。

    息栈遽然一惊,迅速回头,用力过猛,竟然抻到了脖颈上的一条筋肉,疼得咧歪了嘴,“啊呜”哼了一声。

    高大的身影堵上了房门口的光线,大掌柜一路几乎是连蹿带蹦,跃过门槛冲向息栈床前。

    息栈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拢:“你,当家的,你怎的在这里?你的伤,你没事了?”

    “羊羔儿”

    少年日夜忧心思念的这一张脸,近在咫尺,尚自沾染着浓重的山色,未尽的硝烟。

    大掌柜的一双大手抓住了息栈的小头,瘦得像个锥子似的下巴,给拢在厚实的掌心里捧着揉着。男人的一双眼睛,每一缕红丝,每一道皱纹,都喷吐着“老子他妈的想死你了”的炙热!

    身后还罗哩罗嗦地跟来一大群人。

    张家少爷搀扶了一把腿脚不灵的镇三关,面带愧疚地赔礼:“三哥,我手下几个伙计不认识您的人,出手给误伤了,您别见怪!”

    “伤哪儿了?”

    张淳龙一看大掌柜面色不悦,偷偷朝他爹龇牙做个鬼脸,小心翼翼地说:“呃,好像是,石头子儿打到了脖子那里不过应该没有大碍,没有大碍!我爹给瞧过了”

    大掌柜鼻孔冒烟儿:“哪个王八羔子扔的石头子儿,自己麻利滚出来,老子把他脖子拧下来!”

    灰溜溜跟在后边儿的某伙计“扑通”一声就跪倒了,抖索着说:“三爷俺知道错了,俺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真的不认识您的,您的,您身边儿这位”

    息栈一听就窘得直接拉高被子,埋住了整张脸,小爷是金镶玉?

    镇三关皱眉怒哼:“这是老子屋里的人,老子的媳妇,你这回认识了?

    “认识了认识了!俺们都认识哩,都认识哩!”

    张淳龙在一旁轻轻踹了一脚家丁,喝道:“下次再惹祸,小心大掌柜点你的蛋!”

    “啊啊啊,别,千万别点!俺的蛋还留着孵小鸡儿呢,点了就没了”

    息栈从棉被里探出半张脸,低声说道:“当家的你不要怪他,是我穿了马家军的衣服,他想必是误将我当作姓马的手下了叔父大人给我看伤了,不打紧的”

    眼波追逐男人的面颊,劫难之后重逢的喜悦盈满肺腑,涨得浑身伤口生疼。

    很想伸出胳膊拉一拉男人的手,却碍着四周一圈儿人的眼光。自己身上全是伤痕,哪一块儿也没法拿出来见人。即使在场都是爷们儿,某一只酸不唧唧的小凤儿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体,害羞得紧。

    护院的更夫敲响了三声梆子。

    桂枝摆头婆娑,树影萧索融情。

    闲杂人等终于都一步三回头、窃窃私语着离开,只剩下大掌柜和息栈两个人。

    息栈急切地攥住男人的手:“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也不怕被城里的治安团看见,多冒险呢!”

    手背和腕子上的几道鞭痕,像奇形怪状的爬虫,啃噬翻起来的一片片粉嫩小肉。

    大掌柜坐□,伸手掀起棉被,少年一把拦住,掖紧被角:“别看了,只是皮肉小伤,看着有些碍眼,吓人,其实不妨事,真的。”

    “俺就看一眼。”

    息栈苦笑:“真的别看了,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男人厉声吼道:“咋个能不喜欢你了?让老子看看!”

    没看见的时候已经想得出大约会是啥个惨相,真看进了眼,果然是惨不忍睹。

    瘦削的小身板儿竟然可以承受这样多的鞭痕,横横竖竖,纵横遍布,一鞭摞着一鞭,交织成一张血淋淋的网,把嫩生生的小羊羔给网在了里边儿,白皮细肉竟没有一块儿还是完好无损。一道道伤痕如同在网中窒息挣扎的一张张鱼嘴,伤口被热水泡发,肿起一圈儿浮白,紫涨的“鱼嘴”吐着粉肉,淌着脓水。

    大掌柜的眼眶顷刻间潮红泛滥,浑身发抖,牙龈咬得“嘎嘣嘎嘣”响,牙根儿都快给磨碎了,一把拉起息栈狂捂□的手。

    小凤儿委屈地格挡开男人不依不饶地检视,死死地捂住:“别看,你就别看了行不行呢?我不想给你看那里行不行”

    “到底伤成啥样了?!”

    “唔,很难看就是了,你让我养几天再碰我好么?”

    “废了?”

    “唔,没有,没有!谁说我废了!”息栈急得脸色通红。

    “疼吧”

    “嗯”

    “疼就拿你那小锥子,戳俺几刀。”

    “我一个人疼就够了,戳你做什么”

    镇三关缓缓地俯下脸来,抱住了息栈,隔着一层棉被,将小凤儿连人带被子紧紧箍进自己怀中。

    贴近的两张脸,四目滞然相望。男人眼中凝汇了某种从未见过的凌乱失措,绞痛之下含着恐惧,愤怒之中透着沮丧。眉关拧在一起,愠色郁结不散,嘴唇被牙齿啃得发白。

    息栈顿时心疼了,赶忙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哄道:“我没事,当真只是皮肉小伤,没伤着骨头和五脏,你且宽限几日,我歇一下就可以跟你”

    大掌柜没有说话,眼眶浸渍了两片酡红,烟炙火燎成赫赤色的眼球蒙了一层热辣辣的水雾。将裹成一枚苞谷米似的小凤儿抱在胸口,想亲亲小脸蛋,都下不了嘴,觉得这时候亲小凤儿,都是欠抽!

    适才与龙少爷手下的伙计发泄了一通无名火,直想抄家伙抽人。可是细一琢磨,该抽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真是很想狠狠甩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那一日在疏勒山间,眼睁睁看着小羊羔一个人跳下山崖,冲入敌军阵中,单枪匹马引开了所有的马家军师众。只一转眼的分离,立刻就悔了,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脱身,就把息栈推出去挡枪?!简直就是混蛋,乌龟王八蛋!

    当初是自己拍着胸脯承诺过走到哪里都护着他,罩着他,这会儿真的起跳子1了,却撇下他自己撒腿子逃命。这人还没有娶过门儿,就已经伤痕累累,去了半条命。要是以后娶过了门儿,还指不定会怎样,好好的一坨小美羊羔,真是生生地被自己给糟蹋残了。

    几天几夜的煎熬,焦心地等待,撒出去了大把的眼线,却打听不到孤身蹈险的小羊羔的消息。

    怀里最脆弱、柔软的一方位置,没了那一颗温热的小头颅,还能拿什么来填满?

    能攥在手心儿里的,就只剩下娃儿带的那个小包裹,一顶旧帽子和一块破牛皮,看得让人心中酸楚抽痛。

    到了这时候才明白,小凤凰为啥拿自己的一顶破帽子都当成心肝宝贝,跑路都要随身带着。

    如果小凤凰没了,这人就真的彻底没了,就好像这俊俏的娃儿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一世,自己竟然连他身上的一件东西都没有留下!

    刀口马背上混了半生才弄明白,比裤裆上栓的这颗脑袋更重要的,是这辈子得到了可以同生共死、换命相报的真情。

    大掌柜抱着息栈不说话,红着眼睛发愣,倒是把息栈弄懵了。这时挣扎了几下,从七裹八裹的“苞谷叶子”里探出个芯儿来,小唇碰了碰男人的脸,贴心地抚慰:“当家的,咱们的人现下可都安好?躲藏在何处?”

    “野马山。”

    “咦?山寨不是都被烧光了,怎么还能回去?难道不怕官军再来?”

    “呵,野马山那么大,哪里不能容身。马家军这会儿自顾不暇,来不了了!”

    “怎的?”

    “哼,老巢起火了。豫系的军阀孙殿臣带兵西进,一路已经打到天水,眼看要占兰州了。姓马的哪还顾得上咱关外的绺子,大队人马这会儿都集结准备拉去关内,跟姓孙的掐架去!”

    息栈心下一合计才想明白:“昨儿个那马师长突然被提走了,想必就是为了这紧急军情。”

    “马师长?你碰见那鸟人了?”

    “哦,是”

    “你身上这伤是姓马的打得?!!!”男人眼中喷出两丈火苗,那眼神就是想要拿斧头劈人的架势。

    “不是的是柴九。”

    男人沉下脸来,咬牙说道:“这仇老子记下了。下次见着,老子将他大卸八块,剥皮炖肉吃了!”

    息栈心想,吃了他?这柴狗的肉,小爷可不稀罕哩!

    心里有点儿小委屈,噘嘴说道:“是他逼我交待你藏身之处,我不说,他就让手下拿马鞭抽打我唔,你上一次竟然还虐待我拷问我,冤枉我与那柴皮膏药有私我被他打成这样子,我与他有私情么?”

    “是老子混蛋,对不住你。你要是觉得不解恨,就拿鞭子抽俺一顿出出气!”

    少年不屑地白眼,哼道:“我才不抽你呢,小爷留着力气抽那柴皮膏药。他抽了我多少鞭子我都记了数,下回再碰上,一剑一剑还给那无耻鸟人!唔,那你现在信我是对你一心一意了?”

    男人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很哑:“老子一直都信你。”

    大掌柜端抱着小苞谷,低头看向只露出一枚脑袋的白羊羔,忍不住伸手“哗啦哗啦”剥开“苞谷皮”,细细端详。细瘦的两枚小肩膀在衾被中半遮半掩,烫烙了触目惊心的伤疤。面庞脖颈间,原本温滑柔腻的肌肤,这时干燥冰冷得像胎薄的脆瓷,仿佛轻轻一碰眼看着就要碎玉剥茧,化为灰粉。

    俯下头去,嘴唇落在少年颈子上仅存的一点白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四周遍布的伤口。

    热烘烘的吻痕像是烫到了小凤儿,燎得娃儿缩了缩肩膀,随即急不可耐地从苞谷皮里挣扎着抽出两只手臂,熊抱住男人的头。

    嘴唇捉住嘴唇,舌尖急切地追逐湿润和敏感,互相吸允。鼻尖牢牢顶在一起,男人下巴上粗糙的胡须,在小凤儿脸蛋上研碾而过,割痛了伤痕。

    息栈的牙齿重重咬上男人的上唇,狠狠发泄连日来的想念。吮到嘴里的,尽是一口一口浓浓的甜腥,却品之如啖甘饴。

    只有尝到带着体热的血液,才能心安,眼前自己钟爱的这男人,真真切切还活着。

    俩人滚到床上,被子下边儿紧紧地抱着。

    大掌柜亲小凤儿亲得浑身火烧火燎,又不能搞这娃儿的身子,只能解开自己的衣襟,将息栈的两只手塞进怀中,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也算互相聊以慰藉。

    将小头颅填进胸口,阖了眼睛也能感到,那一枚小舌在自己胸膛上流连舔吮,无休无止。

    可人疼的小东西。

    黑暗之中,半睡半醒之间,男人忽然问道:“羊羔儿,你被柴九捉住,后来咋脱得身?”

    “马师长忽然就露面了,硬将我夺了去,柴皮膏药气伤了呢。”

    “然后呢,姓马的跟你说啥了?”

    “唔,然后姓马的将我掳去了马公馆,我趁他不在,劫持了他手下一个小兵,换了小兵的衣服,就蒙混过关出了城”

    “姓马的鸟人‘碰’你了?”

    息栈知晓男人想问什么,不想撒谎骗他,照实说道:“我伤得重,昏死过去,醒来就躺在他房中,没见着马师长本人。嗯,他,他好像是给我洗了个热水澡,把伤口泡了个稀烂,疼坏我了我不知道他在我昏迷时还做了什么”

    抬起眼睫小心地瞄男人的脸色。大掌柜双眼眯起,目光沉静,瞳仁里幽幽的两朵火苗,这厮每一次抬枪点人的神情。

    少年用手指在男人胸膛上画圈圈:“唔,若是我被他‘碰’了,你会怎样?你是不是就不娶我了,换别人了”

    “娶。老子没别人可换,不像你这么能勾人。”

    息栈赶忙将身子往男人怀里贴得更紧,低声说道:“你放心,下次再见到那个马师长,我会问清楚,他若是真的做了龌龊之事,我杀了他!”

    杀了他,给你这醋缸“报仇”。

    没由来地忽然想起,自己身在马俊芳床榻上,做得那一场古怪的春//梦。

    身子都揭掉一层皮了,疼得直抽抽,晕晕乎乎之际,竟然还能梦到跟殿下行颠倒龙凤之事,脑壳里的瓤子不知是在想什么呢!

    若是在往日,独处小寐时,思念旧主本是人之常情。可是男人亡命天涯,生死不明之际,自己闲着没事做春/梦风流快活,简直比那滛/棍马师长还要龌龊。

    小凤儿这见不得人的小龌龊,在喉咙口徘徊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没敢吐出口,咽吧咽吧,又给吞回了肚里。心里羞愧得不行,凑上小唇讨好地蹭了蹭男人的粗糙下巴,很扎,很硬,很深刻。

    曾经不止一次暗自比较,他与他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人。

    脑中忆起上一世的缠绵,眉间心上仍时不时泛起抽丝隐痛,痛已痛入愁肠,再忘不掉。

    眼前望着这一世的钟爱,满眼满身都是焚烧跃动的激|情,爱已爱至骨髓,再离不开。

    小楼惊鼓,画角飞檐粉墙柳。

    征人归路,落红满衣不胜酒。

    片刻的清宁静好,良人枕侧,蕙语汀言,揽月华流水,看云卷云舒。

    注:1起跳子:当兵的来抓人。跳子就是兵、警。

    第六十七回狭路对决神枪手

    大掌柜这才到张家大院小住了三日,就“招”来了麻烦。

    那一日收到报信,说息栈受伤落难到了张家,镇三关撇下绺子里的人,上了马就急匆匆飞扑而来。一路上也顾不得自己腿伤未愈,子弹孔还时不时地往外迸血,马儿抽打地飞快,张家报信儿的伙计都给甩到了身后。

    息栈缓过神儿来,劝大掌柜先出城回山躲避,免得这张俊脸被外人瞧见,招来官兵。这厮还死活赖着不走,吃饭喝水涂药睡觉,都要盯着小凤儿,像是生怕这小羊羔又跑走找不见了。

    张老爷子对未过门的“侄媳妇”那是非常地照顾,每日着人煎了附子肉桂香姜茶给息栈服用,驱寒暖身。

    小凤儿又从张家厨子那里寻到了中意的吃食,关外河西口味儿的浆水面。

    上一辈子常见别人吃的汉中浆水面,还是高皇帝与丞相萧何给起的名字,芥菜拌面,汤汁浓郁酸辣,香气薰人,就是辣得下不去口。这甘肃浆水面着实清淡,鲜嫩的小芹菜发酵沤出来的浆水,拌上均匀细腻的手擀面,亮油浮汤,葱花点萍,嫩黄柳绿,清爽可口。

    息栈吃了一碗又一碗,差一点儿要奔去厨房拜张家大厨做师傅。

    男人取笑:“这浆水面酸不唧唧的,可是俺们这里有身子的娘们儿才吃的东西!咋着,你也有了?”

    小凤儿气鼓鼓:“什么胡说!”

    心下免不了气恼郁闷,嫉妒那些妇人,又觉得对不起大掌柜。怨自己不能生养,不然也可以给喜欢的男人生几个小娃儿,捧在手里把玩,让他开心。

    这天傍晚,日坠西山,鸟雀归巢,角楼钟声聚晚霞。

    恰在此时,几声响箭夹杂在钟鸣鼓啸声中,惊破黯淡微暝的天宇。

    斜靠在炕上哼着马蚤曲子,把玩小羊羔的大掌柜,这时一跃而起。

    这动静简直忒熟悉了,乍一听还以为响箭是自己人放上天的。转念一想不对啊,老子还在炕上歇着脚自在逍遥呢,哪一路的土匪他妈的这么不开眼,在老子眼皮底下做活儿!

    炮楼上唿哨四起,庭院里脚步嘈杂。家丁气喘吁吁奔进正堂:“当家的,是响箭!有人来砸窑!”

    张大稗子面露惊诧:“看清是哪一路人马么?”

    “人多势众得,都骑着马呢,看起来是个大绺子!”

    张淳龙焦急说道:“爹,有马有枪的大绺子可不好对付,要不要赶快去报县城治安团,让他们来剿匪?”

    “不成!大掌柜在这里,哪能惊动治安团?让他们发现咱家藏了野马山的人就麻烦了。让前院后院的伙计给我顶住喽!”

    马蹄声倥偬,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前门后院,火把通明,喊杀声阵阵。

    镇三关这时杵了一根张大稗子平时用的手杖,连蹦带蹿地跳进正堂。身后跟的是同样一瘸一拐、走路走得像一只蠢鸭子的息小凤,□仍然肿痛,两条腿都并不上。

    “叔,哪一路的崽子?”

    “估摸是个大绺子。”

    “大绺子?哼,这河西走廊的地界,还剩下几个绺子能算是大绺子?是狗日的姓柴的吧!”

    对于张家大院这种有人有枪有护院还插着红旗的响窑,一般的小股马贼是不敢乱砸的,砸不开还损兵折将,纯属丢人现眼。边关的大绺子又都知道张大稗子背后的“靠”是镇三关,青天白日里见着张家老爷子,都得拱手让路,不敢招惹。

    还敢来砸窑的,要么是脑子里灌驴尿水了,要么就是跟野马山大掌柜有仇,明着来叫板的。

    张大稗子吩咐家丁守护各路入口,转脸拿烟杆戳了一把大掌柜:“尕子,你赶紧带你屋里人到地窖躲一下,免得待会儿治安团的人来护院,全都给惊动了。”

    镇三关笑道:“叔,有俺在您这院子里镇着,您还用得着去叫县城治安团那帮尿(sui)人给您护院?治安团的人哪个有俺好使!龙儿,哥这一趟出门走得急,没带长枪,去给哥哥寻几把好用的枪来耍耍!”

    龙少爷忙不迭地着两个伙计从库房抱来一大捆各式各样的枪,都是新弄到手的稀罕货。

    “三哥,这一把绝对好用,您瞧瞧”龙少爷凑上头低声说道:“里边儿人弄出来的,军政府刚买的德国货,24式毛瑟狙击步枪,带瞄准镜的,说是能打一千二百米。”

    镇三关端起枪来瞄了瞄,前后左右摆弄一番,一声冷笑:“哼,带瞄准镜啊?哥打枪从来不看瞄准镜。俺告诉你哈,打枪就是你越瞄他妈的越打不准!”

    说话间两下子就把枪管儿上竖的瞄准镜给卸了,丢给张淳龙。

    息栈在一旁围观男人那个牛掰得瑟的样子,忍不住撇嘴:你这厮上一回抄枪点小爷脑袋的时候,不是据说很抽风地瞄了很久很久很久的么!哼!

    镇三关扛上枪,又顺了五十发子弹。

    “三哥,您就带这点儿子弹够用么?多带些!”

    “不用那么多。你们这院子里哪个炮楼是守正门的?”

    “东南角和西南角那两个楼!”

    “好,老子就守东南角,让你的人都去守后门和侧门。俺腿脚不方便,你找俩人扶俺上去!”

    “三哥怎知对方是攻前门还是后门?”

    “呵,姓柴的是土匪老子也是土匪,他要走哪条道儿老子还能不知?凡是大绺子出山砸红窑,按照江湖规矩,大柜和炮头一定是要带人从正门砸进去,不然就是丢脸面,在偏门后门瞎咋呼的都是一群喽罗。柴胡子这人最是死要面子摆排场,断不会走后门钻狗洞进来。老子就到正门去堵他!”

    大掌柜扭头正要蹦出屋去,息栈追上来拽住。

    大掌柜喝道:“你小崽子留在这儿不许乱跑!叔,你替俺看着俺媳妇,别让他出去惹事!”

    息栈心想,小爷知道你一定又是这话,小爷也懒得跟你说理。拽住男人胳膊说道:“你待会儿若是寻见了那柴皮膏药,一定拿枪子剐了那厮!”

    “这还用你说!”

    “还有,他手下有个脑门上长癞疮的丑八怪,你若见着那丑八怪,也要替我狠狠地剐了他!”

    大院的四角枪声交响轰鸣,机枪手端着“汤姆森”,闭着眼睛胡乱狂扫。

    来砸窑的土匪也下了血本,足足来了好几百人,摆开了阵势。隐蔽在外围的枪手,照例先点掉炮楼上的机枪手。

    前院的两扇朱漆木门给撞得摇摇欲碎,院墙上瓦檐崩塌,院内门廊庭柱上的墙画木雕,被掉落进来的枪子儿扫得面目全非。

    东南角的炮楼哑火了,想必是被狙击手端了。

    西南角尚有一挺机枪在喷吐烈焰,负隅顽抗。

    不远处,柴九爷畅快地端坐在马背上,得意洋洋地捋了捋涂过发油的两鬓。这时才将锦袍的下襟提起,掖进裤腰,抽出双枪,招呼脑后的步众:“下马,进!”

    顶着癞痢的彪形大汉指挥一群崽子,用木桩撞门,连撞带撬,将大红门顶开了一道缝隙,持枪“啪”、“啪”几记硬射,将栓紧大门的铁锁击碎。

    两扇大门在众喽罗使力之下轰然撞开,“癞痢头”两眼射出兴奋的凶光,回头招呼:“当家的,进!”

    柴九正待翻身下马,就这一错眼的功夫,脑顶上“砰”的一声枪响。

    这枪声有些发闷,并不似汉阳造那般爆裂。

    柴九惊得一抬头,只见杵在大门口的“癞痢头”,兴冲冲大张着嘴,一口的包金牙齿凸在外边儿,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脑袋只一歪,从后脑瓢子穿进去的一颗枪子儿,自脑门穿出,那一块癞痢疮顿时开了花儿。

    “癞痢头”两只翻白的眼珠子,缓缓地向着自己脑门子上聚焦过去,瞄着喷涌而出的肉渣子,软绵绵地歪倒在地。红血和白浆溅射到朱漆大门上,给张老爷子家开了豆腐宴。

    四下的崽子们惊得抱头鼠窜,从张家院门口四散跑远,口中惊呼:“炮头,炮头被点了!炮头被点了!”

    柴九见此情景,大为惊骇,身子迅速躲避到马匹之侧,下意识地大喊:“东南角有枪手!!!狙击手打东南角!!!”

    身旁的传信官打起了芨芨台绺子特有的唿哨,指挥埋伏在东南角不远处树丛后的枪手点人。

    正在后撤等待枪手发威之时,树丛之后和炮楼之上,各自隐蔽的两杆长枪竟然同时开火,“砰”、“砰”两响之后,一片绝然寂静。

    两个狙击手竟然对枪换命!

    土匪们骇然愣神不知所以,这时再用唿哨探问,树丛里已经没了回应。

    芨芨台的枪手挂了。

    两只枪管子对枪,哪个瞄准瞄得时间短,哪个就占便宜。有你对眼儿瞎瞄的那功夫,也许只是眼睫一闪的瞬臾,就已经定了胜负。

    东南角炮楼之上,眨眼功夫的消音静谧之后,再一声闷响。西南方向远远的树坷中,又一只脑瓢开花。这一位枪手还没来得及掉转枪口瞄准,也被点了。

    柴九爷身边的苦瓜脸师爷明白过味儿来,急匆匆喊道:“当家的,不好,有硬点子!”

    “炮楼上开枪的是什么人?”

    “不是一般的枪手,这架势,估摸是道上有一号的人物,今日这窑恐怕不好砸了”

    不好砸?

    都砸了一半儿了,自家的炮头先锋官临阵被点,连张家的大门门槛都没踩进去,难不成这时候撤走?那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柴九咬牙切齿,心有不甘:“老张家从哪里花钱网罗到这么厉害的枪手来护院?!‘插签柱’的崽子怎的不报告?!”

    从高耸的炮楼遥遥之处,就能发现四围树丛中隐蔽的地点,不仅要目力极佳,还得对土匪砸窑摆得阵势非常熟悉,知道往哪个方向寻觅埋伏的狙击手。

    土匪绺子里的军师皆熟知易经推门术,排阵依照文王八卦位,先自巽坤艮乾四位埋伏枪手端炮楼,再从震离兑坎四门砸入。同时,埋伏的位置又要依着窑的地理位置,院墙炮楼的高度以及手里家伙的射程,临阵各有不同,外码的人轻易模不透。

    才一眨眼工夫,巽位和坤位的枪手竟然接连被点。

    神枪手又是里码的老江湖,这关外排得上号的还有几个?用十个指头都可以数得出来。

    苦瓜脸师爷转了转眼珠子,倒吸一口凉气儿,惊恐的两枚眼球对上了柴九那一双变了颜色的俊眼,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镇三关!”

    “镇三关?”

    “当家的,那炮楼上八成就是野马山大掌柜在上边儿守着呢!”

    “他奶奶的不可能!镇三关怎么会在这儿?!他就是侥幸没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跑到石包城来?简直疯了!”

    “除了镇三关,张大稗子还上哪里去雇这么厉害的一杆枪?现下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花银子都没处雇人卖命。”

    “他镇三关怎么会知道我今日要来砸窑?他怎么可能坐在此处等着我来!”

    柴九恼火暴躁之余,心虚脑热地瞥了一眼远处高墙大院中,耸立在晚霞一隅的炮楼,突然间胆战心惊起来,仿佛那黑洞洞的一只枪口,已经顶上了面门。

    第六十八回落霞满衣踏归路

    夕阳箫鼓,艳云收山。

    新月崭露头角,浮出画檐。

    炮楼之上不见任何人影和异动,就只听得一声接一声的销魂闷响,都不带瞄准的工夫。每一响过后,张家豆腐宴上就又多添一碗佐料。

    镇三关用不着在小楼上打一道横幅,“野马山大掌柜坐镇在此”,四围一圈儿的人看枪法就都看出来了。

    柴九这才发觉,这趟出门做活儿,伙计还是带得太少,也没有重武器,反而为了装走张家的金银财宝,特意赶了好几辆骡子大车来。本以为镇三关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窝在哪个山洞洞或是草坷垃里苟延残喘呢,砸下这张家大院应当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不成想迎面就触了仇家的霉头。

    仓惶之间吩咐:“用手雷,快上手雷!那炮楼上边儿一定就是镇三关,上手雷炸了他!”

    “当家的,手雷哪能扔那么远!咱扔不过去!”

    “奶奶的,扔不过去你不会离近点儿,贴上去扔!”

    手下的两个崽子各拿了一柄手榴弹,一左一右,跃出掩体冲向大院门口,充当敢死队。带把儿的玩意儿扔得远,用尽臂力一挥,估摸着能扔到炮楼附近。

    跑在前头的崽子右臂抡起,弓尽弦满,手榴弹眼看着就要借上腕力甩向半空。

    “砰!”

    炮楼上一声闷响。

    手腕崩断。

    崽子紧握着手榴弹的那一只右手,哩哩啦啦漫射着血珠,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斜飞了出去。

    手榴弹飞上了正在拿木桩“嘿呦嘿呦”攻打侧门的一小撮喽罗脑顶,瞬间如同炸了西瓜地,裂了一堆西瓜瓢,鲜红的瓜瓤子四散飞舞,将青灰色的院落高墙涂抹得淋漓斑驳。

    就这一瞬,另一枚手榴弹已经上天,呼啸着向炮楼的机枪眼儿飞去。这一下要是能扔进墙眼,整个碉楼就炸上天了。

    手榴弹在空中还没划出半道弧,“砰!”

    这一枪并没有去打装满火药的弹腔,而是不偏不倚,击中了飞滚的榴弹的把子。

    弹腔若沾染火星就会立时在空中爆炸,而榴弹把子被狙击步枪的子弹轰中,改变了方向,飘去了另一个侧门。稀里哗啦,一阵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又毁了一片西瓜地!

    芨芨台的土匪们惊惶失措,人马后仰。一口气儿还没有喘上来,炮楼上那杆枪再来一声闷响,断了手的那个倒霉蛋,脑壳上穿了孔。另一个敢死队崽子,吓得直接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动。

    上菜,又一碗豆腐脑!

    柴九面色嗷白,下嘴唇发抖,不再喊话,拨转缰绳就走。

    众崽子们一看自家大柜竟然要撒腿子,纷纷掉头鼠窜。

    镇三关其实真就带了五十发子弹爬上炮楼,多了没有。

    也不用多,五十发子弹,五十颗脑袋,枪管子震得响当当嘎嘣脆,威吓力足够吓退这帮土匪,顺便再取了柴皮膏药的命。

    柴九如惊弓之鸟,骑在马上仍然觉得脑后阴风阵阵,凉气袭人,冰冷的枪管子仿佛已经杵进了头发,抵住柔软的头皮。

    惊恐之中一激灵,脑袋下意识地往右一扯,左耳朵突然一阵钻心剧痛,被坚硬滚烫的烧火棍一棍子击中似的,浓腥黏稠的红粥在半边脸上开了锅!

    柴九“哎呀”一声痛叫,再伸手去摸,没了!

    原本长了一只耳朵的地方,空空如也,就只“咕嘟咕嘟”地往外喷涌热辣辣的烧眼的红浆。

    芨芨台柴大掌柜顾不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将身子伏到最低,扬鞭猛抽马屁/股,抱头撒鸭子逃窜,一蹿就蹿出几百一千米。

    脑边耳畔“呼呼呼”数颗枪子儿掠过,随从们一个一个扑倒马下。

    张家高楼院墙上的家丁们趁乱一齐开火,打得众匪顾头顾不上腚,被马蹄践踏致死无数。

    这一战芨芨台绺子人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柴九丢了一只耳朵,“四梁”之首的炮头临阵被点了,什么油水都没捞到,还白送给张老爷子几头骡子、几辆大车,可说是丢脸至极。

    硝烟散落,雾尽天寒。

    龙少爷指挥几个家丁连拖带拽,把大掌柜从狭窄陡峭的炮楼攀梯上弄了下来。

    息栈焦急地等在下边儿,赶忙上去搀扶住男人。

    大掌柜脸色有些发白,额头汗湿,虽然卧倒打枪不用跑路不用挪地方,可毕竟还是费心费力费神,血气不支。

    小凤儿伸手抚了抚男人的胸膛:“怎样?”

    “他奶奶的没打中。”

    “什么没打中?”

    “狗日的姓柴的!!!没打中”

    大掌柜一脸郁闷和懊恼,打了这么多枪,就是最关键的那一枪,他娘的竟然歪了!

    息栈贴心地揉一把男人的胸口,给这厮捋捋毛顺顺气:“没打中下次再打呗我是问你怎样,还好么?没疼到伤?”

    炮楼上,大掌柜垂眼抬枪,瞄准柴九的后脑瓢,牙根搓得嘎嘎响。眼前闪过的是美羊羔缀满伤痕的小身板,又糙又硬的马鞭子还专门往羊羔羔身上平日里被衣服裹着不见人的地方抽打。

    那几块白嫩嫩的小肉,就只有老子能看,别人他妈的谁也别想偷窥染指!

    那一挂粉扑扑、软呼呼、会动会翘的小鸟雀,就只有老子一个人能上手把玩,竟然被柴九给打得快残废了!乌龟王八羔子!!!!!

    就这搓牙发狠的功夫,眼睫一抖,手腕就飘了。

    打枪就是这样,闭着眼吊儿郎当随手瞎打的时候,大掌柜是百发百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