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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13部分阅读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肉书屋

    一只瓷碗被十指暗暗注入了内力,摔了个粉粉碎。一片挥扬的齑粉之上,流淌着冷掉的几颗汤圆。泼洒一地的汤水中和着几枚枸杞,点点嫣红如泣如血。

    镇三关目瞪口呆地看着息栈。

    冷冷的一双细目,刻着阴郁的寒光。

    那一具躯壳之下暗藏的炫目的灵魂,再不是酒酣耳热之际于炕上卿卿我我,蜷缩在他怀抱中,软软绵绵的一坨小美羊羔。

    分明是那一夜在阿克塞城外的小树林,穿梭于夜魅之中,树梢之上,擎剑插人的冷面少年!

    第三十一回 妒火烧血泼喜堂

    这一日,绺子里聚义厅内张灯结彩,剪纸成双。

    大掌柜的一袭枣红色对襟缎面棉袄和长衫,头发剃到更短,寸寸冷峻刚硬。两鬓的髭须全部刮掉,只在口唇边留下一圈儿整齐有序的短胡茬,显露出下巴之侧两道充满棱角的刀刻线条,看起来顿时年轻了数岁。

    男子眼中深邃而沉静,毫无波澜,两道金雾乍暖还寒,若蹙若离,捉摸不透。

    这时侧过头去,与身边那穿着一身金棕色缎面衣服的人,一阵耳语。

    “四爷,这可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老子可都是听了你的!”

    “当家的,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奶奶的,老子让你给当个娃子扔过去套狼了!”

    “哈哈~~~!当家的您纠结个什么?!我丰老四倒是想去套狼,人家没看上我不是?人家是点了当家的您,您是咱野马山上的头牌啊!”

    “什么话?!奶奶个熊,你们他娘的就等着有这趟热闹看!”

    大掌柜的淡金色眼波缓缓流过人丛中默默而立的少年。

    息栈的头发留得更长,已经可以将两只鬓角的垂发挽起,直接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没有点缀任何装饰。盈盈云发披散在肩后,几缕青丝在白玉般的脸庞之畔拂过,着实显得灵秀可人儿。

    只看了一眼,脑海中就止不住地幻象恍然,那几缕发丝垂落的玉色肩头,晕染斑斑红晕和爱痕,于眼前韵致起伏,婉转轻吟,一只小凤在炕上是如此风情万种……

    昨夜,也许只消多说一句软话,他镇三关就会彻底缴械,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罗哩八索的纠缠道理,由着心里死命遮掩却已是遮挡不住的一份悸动。

    只是,息栈已经给他跪过两次,祈求欢爱,若是肯再多跪一次,这人就不是浑身长刺、傲气凌人的息鸾亭!

    无需动手,只消两道冰冷阴狠的目光,就已将二人多日来的隐隐衷肠,暗暗情愫,顷刻间摧毁,灰飞烟灭,无迹无痕。

    再次见面,身形只咫尺之距,心却已远在天边……

    这小羊羔,哪里真会是一枚软弱可欺、任人揉捏的小羊羔?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狼!

    因着额畔发丝高高束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如今显得更加娟秀纤长,眼角斜飞入鬓,眸中幻影辰辰。

    息栈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大掌柜一眼,即使能感受的到,某个人眼中那一拢淡薄的金雾,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自己脸庞和全身上下,久久未曾消散。

    心头的伤痕隐隐发作。

    创伤这玩意儿,并不会因着来得太过频繁,就不会在脑海中,身体上,层层交叠,深深烙印,灼灼作痛。

    那一道一道的刻痕,新创烙着旧疤,已是习以为常。

    偶尔曾经领略的恩爱甜蜜,对影成双,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本就不该属于自己……

    新娘子让人拿一顶轿子抬了下山,在山脚下囫囵转上一圈儿,一路前后吹吹打打,再转回山上来。

    鼓乐声愈来愈近,领头的一柄唢呐,飙着嘹亮蹿天的颤音,从山坳之后转了出来。唢呐的身后是两只竹笙,那竹雕的笙斗与笙管凑在一起,形如鸟颈之后展翅的两片凤翼。凤笙音调清脆明亮,爽决悠扬,栩栩如生,几欲腾空。

    四名身材壮硕的伙计,头戴羊皮高帽,身着羊皮坎肩,腰里扎着红绸带,抬着那一领大红色的婚轿,一路狂颠而来。

    已经颠到了山寨门口,却还不急着进门。四员彪形大汉拿一顶婚轿简直当成了肩膀上顶着玩儿的木桩,耍起了“顶高杆”的把戏,将那四柄抬杠在左右两块宽厚的肩膀上,胸口上和脊背上轮流顶起。

    一顶盛着新娘子的大花婚轿,在这四个汉子的掌握下,简直如同空轿。挺起胸脯,反弓腰杆,抬杠在胸膛上和肩头辗转腾挪。彪悍的胸肌和硬朗的两条锁骨,竟然能够禁得住每一根抬杠所承受的轿子份量!

    绺子里的伙计,齐齐拥在聚义厅门口的空场前,乐呵呵地看着热闹。

    只有息栈一人落在最后,默默在人群的尾稍独自徘徊,神态似乎无所事事,眸色却是黯然落寞。

    正想着偷偷溜掉算了,在这里看戏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只能愈加显得自己形单影只,一朵怨男,遭人耻笑。这时却被一旁的丰老四叫住:“唉?小剑客,等会儿,这礼成还用得到你呢!”

    少年诧异地转头:“何事用得到我?”

    “小剑客,你是属羊的吧?”

    “……上一世是属羊。”

    “那可正好,俗话说了,红马黄羊寿命长,你跟新娘子属相相合,待会儿要你去‘抱轿’。”

    息栈眉头轻蹙,不解地问:“何为抱轿?”

    慕红雪在他肩后轻声说道:“咱这地方的婚娶风俗,新娘子下轿的时候,不能自己下地,得有个人将她抱进去拜堂。抱轿的人属相须得与新娘子属相相合,水杏属马,大你一岁呗!”

    息栈心想,红姐姐你晕了吧,我跟她谁大啊?我大她两千岁呢,算这个纯属一笔糊涂账!再者说,谁要跟你们凑这场热闹,这绺子里难不成就小爷一个属羊的?!

    息栈这般琢磨,狠狠地瞥了大掌柜一眼,虽是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已经递了话:镇三关,换人!小爷不干!

    二人的视线,只短暂相接就迅速挪了开,简直是,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

    大掌柜挑了挑黑眉,状似心不在焉,淡淡地对丰老四说:“四爷,你不是也属羊么,你去抱呗……”

    书生哼了一声:“当家的,鄙人是主婚人,如何能跑到大堂外边儿抱新娘子?当然要找个闲来无事的!”

    下首的黑狍子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嚷嚷道:“你们这群人咋个都拖拖拉拉,墨墨迹迹,不就是抱一把新娘子么,嘿嘿~~~,俺去抱成不?!”

    军师毫不客气:“你不成。‘自古白马犯青牛,十人见着九人愁。’管你是不是青牛,总之是不合!相冲的属相,不能观礼,你回避。”

    “啥子?你,你,你个丰老四,欺负老子哇?!这新娘子俺不沾了行不,你别不让俺看热闹啊!”

    慕红雪一双俊目神飞,笑道:“就让小剑客去抱呗,我看就他最合适了!可别找个粗人,毛手毛脚的!”

    息栈一听,扭脸瞪了红姑奶奶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找一位属羊的伙计就是了,何必一定用我?”

    “你是咱‘四梁八柱’的人呐,不是一般的伙计,一般人哪能上得了台面。”

    “红姐怎么不去抱?我觉得你更合适,绝对不会毛手毛脚!”

    “啥呀!一定要男人抱轿的,我是女子,咋能干这个?”

    息栈的一腔子恼怒自心头爆起,固执地站着不动弹:“那你们怎知,我这一世的肉身就不是属牛的?”

    话是回答慕红雪,两道凌厉的目光却直直盯了大掌柜一眼。

    小爷是什么人,还能由着你使唤?镇三关,你耍我玩儿么?!

    丰老四眯缝起一双精明的眼,慕红雪挑起一根细致的眉,黑狍子撇了撇一张厚嘴。

    三人齐齐地瞄向息栈:哎呦喂,今天这小娃子脾气不太顺溜啊?大喜的日子,咋这么大火气呢?!

    黑狍子伸手在息栈瘦削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两掌:“小娃娃,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是抱不动人吧?”

    慕红雪拿手轻轻顶了息栈的后腰一把,轻声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呗,有什么的?这扭扭捏捏!”

    那顶大红色的轿子被摇得简直就快要散架成一堆木条,这时才重重地给搁在空场地前。

    鞭炮齐鸣声中,轿帘被掀开,里边儿端端正正地坐着水杏姑娘。被这么晃荡了一遭,女子呼吸略微急促,这时脸色泛起一片桃花红,更显得娇艳欲滴。一只玉手正紧紧抓住胸脯上的红缎棉袄衣襟,捂住跳脱的心房。

    息栈缓缓从两道人墙中穿过,走到轿前。

    新娘子的脚丫不能沾地,就等着人来抱她呢。

    息栈心中不快,碍着周围几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只得将身子一低,探头进了花轿,一把将新娘子抱了出来。

    那水杏蛾眉淡扫,眼瞳婉转,红唇娇笑,神情甚是动人。个子比息栈稍微矮了两寸,却身形丰满,前凸后翘,看得绺子里围观的一票男人,个个是眼珠子凸起,口角流涎,暗暗妒忌大掌柜这送上门来的一瓢艳福。

    面色清冷甚至有些阴郁的少年,怀抱着一团火红、容色艳丽的美娇娘,这幅情景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更引得围观众人笑闹着叫好。

    息栈目光阴沉,脸色发青,快步穿过人群,就只想赶紧把这人弄进屋,交差,然后扭脸走人,再不想多待。

    水杏的头就靠在他左肩上,两条胳膊紧紧攀住少年的脖颈,似乎是怕自己掉下去,胯骨贴在少年的腰上,还使劲往上蹭了一把。

    蹭得息栈一阵反胃,从来没有跟哪个女子挨得如此近,偏偏还是这个人……立时就想自半空中撒开两只手!

    女子遥遥地望着屋内的男人,似是浅浅一笑,胸膛里阵阵发颤。

    息栈下意识地低头瞥了对方一眼,只这一低头,一股熟悉的香气,顺着鼻息而入,飘进了年代悠远的意识之中……

    那香气,盈盈浅浅,冉冉婷婷,似春红扑鼻而过,落银泻地流淌,在鼻吻间萦绕不散。

    少年的眉峰耸起,凤眼倒竖,脚下的步子倏然停住。

    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目光卓然凛冽:“你身上带了何物?”

    水杏诧异地挑眉看向息栈:“啊?”

    “问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俺啥也没带啊!”

    息栈盯住这女子的眼睛,低低地吐出一个字:“香。”

    只这一个字,女子的一双棕色杏眼骤然睁圆,瞳仁抽缩,双唇扣紧,凝视着息栈。攀在少年脖颈上两只面条一般的手臂,立时僵硬如杵。

    水杏的嘴唇凑在息栈耳边,声音轻抖:“香咋着了?俺成亲不能抹个香么……”

    息栈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睛细若柳丝,黑色瞳仁填满了缝隙,只一偏头,薄薄的粉唇几乎沾到女子的鼻尖,却恰到好处地留下半寸的距离,不碰触对方。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水纹:“洛紫火莲毒……”

    声音飘渺,却足以震到怀中的美人儿登时四肢发软,手脚发抖。

    二人的两双眼睛,直瞪瞪地相对,一个目光锋利,一个神色慌乱,只那一瞬间,四目了然!

    就这二人私底下几个回合纠扯的功夫,围观的伙计们开始纳闷儿了:“唉?唉?小剑客干嘛呢!赶紧把人抱进去啊!”

    “咋着?抱上了舍不得撒手了啊!哈哈哈哈~~~”

    站在聚义厅门口的红脸老潘高声吆喝道:“吉时已到,抱新娘进门喽!”

    息栈目光尖利,两手十指突然发力,分别扣紧怀中女子的后肩和膝盖,低声说道:“你想做什么?”

    女子蛾眉颤抖,呼吸急促:“你把俺放下来!……你要干嘛?!”

    “不行!你不能进去!”

    “你,你这人到底想干嘛?!”

    “这话应是我来问你!你分明是想用毒害他!”

    “……”

    息栈的两手摽住女子不放,而水杏这时开始在他怀中挣扎,拼命想要下地。这二人并着两颗头,低声私语,恍然已是半柱香的功夫,这短短的十几步路竟然还没走完!

    围观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大堂中的人开始往外探头。四周鞭炮雷动,人声鼎沸,没有人听得到那二人究竟在耳语些什么,就只看得到少年面色迥异,而新娘子脸红气喘。

    一副图画在此时此地看来,竟然透出几分呷昵。小剑客不像是个“抱轿”的小童,却像是新郎抱着娇羞躲闪的新娘子迈入洞房,这叫一个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屋门口传来主婚人一声拿腔拿调的吆喝:“吉时到了!小剑客,赶紧把新娘子抱进来吧!”

    灯火幽深的大堂中,映出大掌柜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此时眼中少许诧异,更多的是深不可测。

    息栈双唇紧咬,“蹬蹬蹬”三步飞跑进了大厅,将人撂下。

    腾出手来,一把扯下了后背上的剑,手擎剑鞘,拦在了水杏身前!

    一个怒喝:“你不许靠近他!”

    一个娇喊:“你干什么?大掌柜,你手下的伙计咋个这样凶恶?!”

    “你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害我当家的?”

    “谁要害他?你不要血口喷人!”

    堂上的一票人见状皆面露惊讶:咋着了这是?抽疯啊?!

    息栈急急地看向大掌柜:“当家的,这女子不是好人,她身上带了毒!”

    水杏扑向镇三关:“大掌柜,俺没有啊~~~!”

    息栈见状眼疾手快,挺剑而上,剑鞘楔在女子胸前,手腕一拨,金属“砰”的一声重重击在胸口,立时将人弹飞了出去!

    水杏痛得哀叫了一声,手脚凌乱,跌向门口,自半空中扑落。

    这时却见大掌柜飞身而上,身形蹿出一丈,单手擒住了水杏的脖领,将人拎了回来。

    女子的一颗头几乎要撞到门槛,就只距着两寸,这时仿佛地心的引力转瞬变化成了弹力,身子倏然自半空弹回,收进男人的怀中!

    水杏惊吓之余,泪水夺眶迸出,身子瑟缩发抖地贴在镇三关怀中。这时突然胸口一振,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立时如同被抽断筋脉一般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大掌柜一只手掌撑着这女子的后心。水杏挣扎着攀住他的肩膀,口角却不断流出鲜血。息栈刚才当胸磕了对方那一下,身形只是略微一动,手上飞快利索,注入的份量可着实不轻!

    只见水杏惊恐地大睁着一双泉水四溢的眼睛,期期切切地贴上镇三关的下巴,气息凌乱:“大掌柜,俺,俺,没有……”

    息栈见此情景,气急怒吼:“当家的,她身上真是有毒,洛紫火莲毒!你别碰她!别摸她的脸和身子!”

    镇三关一听这话,微微侧身与女子隔开距离,眼神示意息栈,沉声说道:“下手轻点儿,她没功夫。”

    水杏这时胸中疼痛,一把搂上大掌柜的肩头,冲着息栈哀声吼道:“俺说了没有要害掌柜的,就是没有!俺要跟他成亲,怎会害了他?!”

    说着话,额头紧紧挨上大掌柜的下巴,死不放手。

    男人刚刚剃掉髭须的脸颊,金铜光泽之下,隐隐透现令人迷恋的微弧和棱角。

    自己在那一夜曾经细细抚摸和柔柔亲吻的一张脸,此时正贴着女子润洁的额头。

    息栈看向那一张令他又爱又恨的俊脸,那紧贴成一双的人儿,一腔妒恨和屈辱自脑顶化作一缕白烟,顷刻间怒火攻心,突然暴起!

    这男人,是我的!!!

    我这么喜欢,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你凭什么亲近他???

    在小爷面前,你竟然想害他?!你休想!!!

    身子飞扑过来,一把扯住女子,将人从大掌柜怀中拽出。

    水杏两手奋力扭打,企图挣脱息栈钳住她的几根手指。挣脱不得,急迫地伸手向大掌柜求救,两只手挣扎着伸向男人的脸和脖颈。

    雷电火石之间,一双吊稍的细目爆现冷光,周身血脉中的紫霄寒气溢出,怒吼:“你不许碰他~~~~~~!!!”

    息栈抄手抡起了剑鞘,无招无式,全凭了一腔子的烈焰,手腕劲力全出,砸向了女子的面门!

    咫尺之距,何人能抵挡得住息栈的剑?

    剑其实根本没有出鞘。

    镌刻着繁复云纹,手感温润如玉的一柄剑鞘,硬生生削在了水杏的脑门上!

    “砰!”

    “噗哧!”

    女子这一次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仰面跌倒于地,面门如同被泼上了一桶血,红光如洗,花飞满天!

    众人惊骇出声,一时间全部愣住。

    待上前去看时,新娘子已经气若游丝。

    镇三关一脸惊愕,上前一把托住水杏的头。这女子两眼已然失神,面庞上血色尽去,全身的血水此时全部涌上了头颅,顺着额上一道惊悚的伤口,汩汩喷涌而出!

    灰白色的嘴唇节节颤抖,逐渐枯干的凹陷眼眶之中,缓缓淌下最后两滴泪珠,气绝之前只留了一句话:

    “大掌柜,俺,俺没害您……俺那晚跟您讲的,跟您讲的……是真心话,真心话……”

    红绡帐底,两行清泪。

    香断玉殒,神伤为谁?

    第三十二回 风云起外贼攻山

    喜堂之上,新娘子被息栈削破了脑瓢,血溅当场,断气在大掌柜怀中。

    丰老四凑过去抚了一把脉搏,低声跟镇三关说道:“没了。”

    镇三关眉头紧锁,深深地瞥了息栈一眼,金色瞳仁之中暗含复杂神情,却又忍而不发。

    黑狍子却爆发了:“小剑客你搞个啥?!这好歹是咱当家的娶的新媳妇,有没有差错,也是当家的问清楚了再发落,你倒是干脆,直接把人给弄躺了!”

    大堂上的众头领一齐呆呆望向刚才发疯一般抡剑插人的息栈,个个口中倒吸冷气。喜堂大门口涌进了一丛脑袋,一双双惊骇万分的眼睛互相张望,议论纷纷:“咋个了,咋个了?哎呀妈呀,小剑客咋个出手把新娘子给削了?!这是要干啥啊?!”

    息栈的身体微微颤抖,寒气仍然笼罩周身,此时一张冰封的小脸直勾勾地盯着大掌柜怀中的女子。一只手拎着剑,剑鞘之上沾染斑斑血迹,血水沿着玉色凤鸟的纹路,涡旋而下,滴落于地。

    胸膛起伏不断,气息凌乱,半晌才抖出一句话:“当家的,她身上当真抹了毒的,我认得这毒……”

    丰老四抬头问道:“究竟是何毒,小剑客说说看?”

    “这毒叫做洛紫火莲毒,是用洛紫菀、戟叶火绒草和黄花铁线莲这三味奇花异草,取花心和嫩叶熬制后晾干,加入药引,即于半日之内,致人死命!”

    “鄙人到是从来没听说过。你怎的知晓这种毒?”

    “……嗯,当时人常用的。”

    “她把毒放在哪里了?”

    “应是涂抹于自己身体之上,若是,有人吃进了口,就会……”

    丰老四哼了一声:“若果真如此,这给人下毒的法子确是够阴险!”

    这时,只见大掌柜站起了身,叫过绺子里的几名小头领,连同耗子和雷腿子等人,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些人皆匆匆出了大厅。又厉声屏退了那一坨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伙计,这才丢给丰老四一个眼色。

    书生对慕红雪说道:“麻烦你了,取个毒我来看一看,究竟是何等稀罕玩意儿。”说罢递给她一小块沾了些微清水的湿润白布。

    慕红雪会意,上前凑近了水杏的尸身,解开女子胸前的衣襟,将白布探入亵衣,轻轻擦拭,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手指不碰触死者的皮肤。

    红彤彤的两盏灯笼飘飘然挂在聚义厅门柱的两侧。此时人气清冷,空有两汪红烛灯火,于寒风中摇曳,却看不出半点儿的喜气洋洋。

    丰老四拿出他的药箱,内有针镊,盘碗,酒露,火绒,慢条斯理地验了一番,面有异色:“这……似乎并没有毒。”

    大掌柜眼中露出转瞬而过的诧异:“四爷拿的准么?没弄错喽?”

    “呃,我并没有见过何人施这种毒药,只是以鄙人测毒的法子,实在看不出这女子身上染了任何能致命的毒药……”

    息栈这时急急地说道:“怎么会不是毒?这香气分明就是那三种花草的味道相合而成,我认得清楚,绝对不会错!”

    丰老四皱皱眉头,手掌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那本来都凑不够一把、越捋越细的短胡须:“你说的这三种花草,到是这高原荒山上常见之物,只是,我们是用这些草入药,不是下毒。”

    “入药?分明是毒药!”

    “怎的是毒药?”精通医道的白面书生这时摆摆头说道:“我不是唬你,小剑客,这三味草确是中医祛病强身之物。洛紫菀润肺下气,戟叶火绒草清热疏风,黄花铁线莲本身即是解毒止痛之草药,可祛风除湿。要说这三味是毒药,小生着实疑惑……”

    “你拿它们入药,是因为没有将三味合一,也没有加入施毒的药引!”

    “药引为何物?”

    “药引,药引……当家的……”息栈这时眉头轻蹙,脸色微白,求助一般看向了镇三关,有些话却说不出口。忽然之间无比沮丧,提着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眼中的寒气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白花花的茫然。

    慕红雪这时嘟了嘟嫣红的嘴唇,挑眉说道:“其实这三味花草我也略知一二。我不懂什么中医之理,只知道这洛紫菀花色清丽,黄花铁线莲香气淡雅,都可以添加到脂粉和皂角之中,用于女子梳妆和沐浴……”

    一个说能入药祛病,一个说做脂粉利颜,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息栈面色窘迫,神情十分急切,拨开众人踏步上前,凑近那已经放凉的尸身,鼻尖上去又仔仔细细闻了一遍。

    双眸中露出焦虑,抬头向镇三关说道:“当家的,我,我没骗你,当真是那三味花草混的香气,一定是毒的,不然怎会这样巧的……”

    镇三关双目卓然地看了看息栈,胸中沉沉地叹了口气,张嘴想说话,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儿,没说出来。心中郁闷兼恼火,却又不忍当着众人的面跟息栈发作。

    慕红雪在一旁疑惑地小声对军师说道:“四爷,她莫不是真的拿那几个花花草草做梳洗打扮用了,所以身上带了香气?别是弄岔了……”

    黑狍子也嘟囔起来:“是唉,这小娘们儿要是没下毒,那岂不是枉死了?这叫啥事儿啊!我说小狼崽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儿,好端端一个漂亮小娘子,谁让你把她给插了的!咱当家的还没发话呢,你就敢上家伙插人了!你咋这么大能耐?”

    息栈呆呆地杵在堂上,这时心中一阵惊悸,万般懊悔。

    自己一个时辰之前究竟是怎的突然发狂,失控一般,当时就一定要将这水杏置于死地?!

    是因为她身上带了洛紫火莲毒么?

    这群人大约是没见过这毒发作的模样,恁的不解其中利害,不以为然。自己是知晓的,才这般提防和害怕,怕镇三关会一时不察,误中小人的j计。

    可是,这女子毕竟身无武功,毫无反抗能力,要想阻止她加害大掌柜,又何须当堂将之击杀?

    心中那一团爆起的无名怒火,烈焰熊熊,无法自制,就如同那一夜在城外剑挑四名大头兵一样,身心一齐抓狂,情绪顷刻失控,究竟是为何……

    终究还是因了他么……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某些事情,可越是装作不经心,不在意,心里已是这般深刻地介怀。心头的伤痛和怨怒一触即发,一发而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已经出手的剑招,纵是功力再深,也很难将力道于半空中折回;已经被他插了的女子,这时候还能还魂儿么?

    自己今天若真是杀错了人,若真是杀错了……

    这事该如何收场?这是他的新娘啊……

    镇三关会怎么想?断然是认定他息栈因了昨夜的龃龉,心存怨恨,因此故意坏了他的好事,迫不及待地铲除“异己”,找借口弄死了他的新娘子!

    息栈心中一阵兵荒马乱,头脑纷扰的神情溢于言表,手足无措,这时怔怔地看着镇三关,只希望掌柜的能帮他讲句话,不至于让他如此困窘。面对众人的责难,简直是四面楚歌!

    大掌柜的眼神渐渐和缓下来,示意几个伙计将已经过身的人抬走收敛,挥挥手让大家散了。

    息栈失魂落魄地一步上前,薄唇颤抖,十分艰难地对镇三关说道:“当家的,我,我不是……你可信我这次?”

    镇三关冲他摆摆手说道:“息栈,先回去歇着吧!”

    “我讲的是真的,不是骗你……”

    “这事儿回头再计较,你先回去歇着,明天也许还要做活儿,睡一觉去,养精蓄锐!”

    大掌柜的淡漠态度,令息栈几欲心碎,冲口说道:“她若当真没有下毒,那就是我杀错了人,大不了我给她抵命就是!”

    镇三关眉头紧锁,眼神浓烈,当着一众的人又不好跟他细致地掰扯俩人的那点儿房中事,只能闷声说道:“息栈……折腾啥呢这是?今儿这事俺又没有怪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少年一脸的伤心欲绝,全身气力都被榨干抽尽一般,一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收回到背上,而是拖在手里,只急步追在大掌柜的身后诉道:“我,我,我又不会害你。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害了你……你竟然信她,信她不信我……”

    息栈说这话时,眼眶中突然溢满了泉水,小齿在下唇凿了深深的一道月牙,痛在唇间,伤在心上。

    镇三关神色一变,顾不上周围一圈儿人诧异的视线,伸手想要拽住息栈,搂在怀中哄上两句。息栈却已经转身奔出了大厅,单薄的背影在朔风之中抖得让人揪心地疼……

    夜幕之下,抬眼望去,墨色的沉渊,幽冥不见底,如人心一般,深不可测。

    正月里的冬天,寒气自头顶脚心四面窜入,催人心冷。

    本应是个红火热闹的大喜之日,卿卿我我的洞房之夜,如今却是,一个冷面独自而卧,一个心碎黯然神伤,还有一个,已经躺进殓尸的棺中。

    息栈抱着那顶帽子,呆坐在自己的炕上,一宿未歇。

    心中自知,他和他之间,想必是完了,无法挽回……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的青白之色,山脚突然蹿起两声清鸣爆脆的响箭,射穿半空中的一片浮云,呼啸着掠过山巅。

    这响箭不是响马出山砸窑时向庄户示威用的短箭,而是挂了响铃的两枚长箭,是山上示警所用。

    紧接着,山下传递上来阵阵长短结合的唿哨声,一里接着一里,步步递到大寨。如同北部边城利用烽火台传信一般,这野马山上的步步岗哨,用的是特有的唿哨传递各种消息。

    这唿哨声也不是平日这山沟里的羊倌倌和驴倌倌,每天领着各自的羊群和驴子,在两道山梁上遥遥地打情骂俏,唱马蚤曲曲。这是三短并一长的唿哨,是一级战备!

    仿佛是海水涨潮一般,刚刚还是静谧空旷的场子上,从各排房间和窑洞,呼啦啦涌出了黑压压一片的伙计。大家都是从炕上跳起来,屋里钻出来,有的赤膊拎着皮袄,有的一手提着裤子,一手还拎着裤腰带!

    但是野马山的伙计,训练十分有素,不到一泡尿的功夫,个个都穿戴收拾整齐,手里抄起了家伙。

    息栈也动作迅速,但他毕竟是那种一定要先系好衣扣,扎紧裤带,把自己包裹严实了才肯迈出房门的人,因此竟然落了后。

    等他进了空场,大掌柜的已经端然站在人群当中,“四梁”围在身旁。

    黑狍子急吼吼:“当家的,果然真的来了唉!”

    丰四爷慢悠悠:“小剑客说那毒性当半日发作?还真是捱了半日就来。”

    慕红雪俏生生:“当家的,给句话,打不打,怎么打,打到啥程度?”

    镇三关怒哼哼:“都喂到老子家门口了,还不结结实实地打一顿?!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也别丢了咱野马山的脸!”

    话音刚落,几声清脆的枪响自山下撩起,一触而发,愈加密集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猛烈。

    镇三关从腰带中慢慢抽出了两把盒子炮,拎在手上掂了掂,拇指关节轻动,“咔”、“咔”将枪管子上了膛,修长的两根铁管竖起,贴着两个耳朵往前一顺,嘴角丢出一记冷笑:“打!”

    息栈卸剑在手,只愣了一下,就急忙追随镇三关而去。

    前日的不快早就抛诸脑后,如今竟然遭遇外贼攻山,当然要去护着大掌柜!

    掌柜的却突然扭脸,目光迅速扫过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盯住息栈:“你别去,到后山找个洞躲着!别让枪子儿追上了你!”

    息栈诧异道:“有人攻打你的山寨,怎的把我放在一旁?你要我守哪里,我去守了便是!”

    镇三关浓眉拧起,厉声说道:“这回是来真的,你当是过家家呢?!山上山下的对枪子儿,你拿把剑瞎比划,管什么用?!快去躲起来,等枪声停了再出来!”

    绺子大门口的两座碉堡巍然耸立,砖石砌出的枪眼里,爆出一连串势大力沉的火力,是炮楼枪手已然发现了转上山的目标,远程步枪开始发力。

    大掌柜带人迅速攀上一侧的山梁,从斜刺里居高临下,压制从山下攻上来的敌人。

    息栈哪里肯自己临阵退却躲枪子儿,急忙尾随队伍,跟着上了山梁,定睛一看,不禁心下一沉。

    放眼望去,攻山的敌军如遍地蝗虫一般,从野马山口源源涌来,目测足足不下一千人!被山上的人几梭子撂倒一片,后续的部队很快又蜂拥上来!

    山梁上的人和山梁下的人,各提长枪对轰。

    汉阳造的子弹打在冷硬的岩石上,撩拨起一丛一丛摄目的火星儿;弹头吃进山包的黄土里,溅起一朵一朵浪花般的碎末和土屑,迷乱了人眼。斜挂在山梁上的一株株虬劲老松,被子弹“噼噼啪啪”剥现了树皮,枯瘦干涸的松枝哪里禁得住震荡,四下回旋,散漫地飞落。

    敌人的先头部队这时竟然已经转过了二道门。

    难道山涧中和半山腰的几道防线就这么容易被攻破了?山下那些守卫的伙计都已经遭了厄运?七拐八拐隐没在山林中的进寨唯一一条捷径,是否也已经被敌人识破?

    息栈脑子里纷乱地想着,心中焦急万分,提着鸣凤剑伏在山梁上,却又帮不上任何的忙,只能看热闹,偏偏这等热闹看得让他如坐针毡,心急火燎!

    伸头遥遥看向伏在不远处土坡上的大掌柜。

    镇三关这时拿着两把盒子炮,专门点那些已经沿着山梁爬到最前沿的敌人。一枪摘掉一颗脑袋,绝不浪费子弹。

    这时却听到山下敌军中一个貌似小队长的领头人物,伸手疯狂地招呼手下,往山上狂攻,嘴里嚷着什么。很快,四下里的敌军纷纷开始嚎叫:“活捉镇三关,赏一千块大洋!打死镇三关,赏八百块大洋!”

    震天的嚣张喊声传到这山梁上,息栈一听那话,怒从心头起,简直想直接把手中的雏鸾刃扔出去,戳穿那喊话的龌龊喉咙!可是一想这雏鸾刃又不是链子刀,刃柄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