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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节

      夜过了无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之后的岁月里,很有可能实实在在当父的乔放之,了解前因后果,便很是担心显金的状况,特意召来北苑的人仔细询问。
    张妈妈很焦虑:“昨天的酸萝卜老鸭汤,就吃了两碗饭,鸭子腿也只吃了一只!可把我急死了!”
    乔放之:?
    也不知道爱徒状态好的时候,究竟有几只鸭子会惨遭毒手。
    锁儿也着急:“确实整个人不太对!昨日早上没打八段锦!”顿了顿:“所以,临睡前打了一整套太极。”
    乔放之:?
    自律使人自由的爱徒,也太令人敬佩了。
    新调拨至北苑的外院丫鬟浅红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好像什么都不汇报显得自己工作量不饱和,便大声道:“这几天贺姑娘不太落觉,昨天早上鸡鸣时就醒了!以往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锁儿一听,怒目而视:哪有在老师面前说学生懒的!狗日的贼间谍!
    锁儿张口就骂:“你放屁!姑娘啥时候睡到日上三竿了!明明每天闻鸡起舞,半夜起来写文章!”
    随即立刻转头看向乔放之,谄媚地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山长您放心!姑娘一直很勤奋,做梦都在背文章!”
    乔放之痛苦地阖上眼睛。
    看着爱徒能吃能睡、强身健体、招摇撞骗,他也算能瞑目了。
    乔父心安理得,老神在在;
    陈父扑爬连天,着急忙慌。
    陈敷听闻乔徽亲自密报后,立刻和乔徽从红叶堆里赶了回来,一回来就冲进北苑,扎扎实实地忍到显金清退左右,关好门窗,待众人走远,陈敷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这些事,她怎么不告诉我啊!”
    “我在青州碰见她时,她正撸着袖子给十里乡的一处农户做宴,衣裳虽破烂,面容也邋遢,但人很精神能干!做了一道赛蟹黄豆腐,我一吃就吃出了味来!”
    “那家摆宴的农户不配做人!非要赖你娘四个铜板,说你偷偷吃了席面上的棒子馒头!你娘要想脱身,要么给你吃催吐黄金,让你吐出来看看有没有白面馒头……要么就少给四个铜板,全当没这事!”
    “你娘不干!一把杀猪刀砍在案板上,掀了还在吃的席面,揪住当家人的衣领,说不要这份工钱了,但他必须给你当众给你道歉……”
    陈敷哭得吱哇乱叫:“以前吃了那么多苦,你娘怎么不说啊!我知道她命苦!却没想到她这么苦!她还在时,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再好一些啊!我为什么要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你娘到底爱不爱我啊!”
    “爱来爱去的,顶个毛用啊!你娘这份遭遇,她能活着就不错了!”
    陈敷嗷嗷直苦:“她想要的那副翡翠头面,我一直没攒成钱,就没给她买……”
    陈敷扇了自己一个耳巴子:“我真他妈早没出息!”
    显金听着也低头抹眼泪:“我也没出息,我娘死前,我没好好抱一抱她……”
    “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
    “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
    坐在窗框下的乔徽,目瞪口呆地看着抱头痛哭的父女组合,想了想,给他们斟了两盏茶,当好后勤保障,确保他们随时补充水分。
    两父女痛哭了一场,陈敷平静多了,拿帕子抹着眼角:“斯人已逝,往事暗沉不可追,听你们说这些事,那……”
    到底是皇家的人。
    陈敷心头怨怼,嘴上也只是叹了口气:“你那生父,却也不是个十足的恶人……便是看在血脉荣华的面子上,你也不要一根筋咬死不松嘴……”
    显金哭得双眼通红,眉头一拧,便是有人即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先兆。
    乔徽识时务地向后缩了缩。
    陈敷立刻道:“不认便不认罢!这么多年也过活了!如今咱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未见得是他徐家的功劳!”
    显金眉间一松。
    威压消失,陈敷叹了口气:“那如今怎么办?咱们打道回府?京师还待吗?生意还做吗?”
    显金道:“自也是要做的,辛辛苦苦从泾县爬到宣城府,从宣城府爬到京师,宣纸的荣辱沉浮皆系于我一人身上,百来个大大小小的作坊铺子、上千个匠人师傅还指望着我把宣纸推出去呢。”
    显金又道:“凡事半途而废,绝非我的准则。”
    陈敷“唉”了一声:“原想你生父要么是个富商,要么是个世家,谁曾想——”
    这怎么搞啊!
    这个身份太高了。
    实在是太高了。
    这谁能想到陈家养了这么多年的拖油瓶,实则是只金凤凰呀!
    这要传回宣城府去,瞿老夫人怕是要悔得咬掉两颗大牙噢!
    陈敷眉梢眼角处,有些焦虑。
    显金倒是一笑:“我原先的身份不足以拖累我行进的脚步,如今的‘身份’也不会改变我行事的初衷。”
    死过一次的人,身份对她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
    怎么活,怎样活,为了什么而璀璨地活,才是她真正应当思考的事。
    她行进的路线,一直在她的掌控之中。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她规划好的未来。
    3
    各位清汤大老爷们,就让渊儿劳动节休一天吧(明天补上)。
    第366章 婚前协议
    八月初秋,丹桂蒙芽,义顺坊深巷的一处旧宅被蒙上了黑布,十几个精壮男子扛着砖瓦、泥沙、树根裹着泥巴的树……一个跟着一个,跟一连串健壮的葡萄似的往里蹦。
    门口,一个黑壮丫头拿着块木板子,木板子上夹着张厚夹宣,进去一个,消号一项,嘴里叨叨:“三筐河沙、四千片青瓦、一百片金箔瓦、十七棵松树苗、二十八棵柏树苗……”
    门口围了些人,义顺坊有国子监,也有几间名气很大的塾学,几位翰林学士的府邸也在此坊,围观的人群里有学生,也有世家大族的管事。
    有识货的,窃窃私语:“大手笔咧!那松树苗我认识!从蜀地运来的巴山松诶!”
    有人附和:“那瓦片你没看见吗?上面有金箔!”
    有读书人听不惯大众只推崇富贵的言语,冷哼一声:“左不过是什么金铺银店罢!前两日京中十分闻名的唐记金银铺才被查封了……”
    后一句,这人没说——这店必定也是哪家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敛财之处罢了!待他高中,必要以身试险,将这些国之蝥虫全都绳之以法!都关起来!钱都被这些人挣完了啦!
    精壮男子还在流水地进。
    之后的物件,更珍贵。
    泛着莹白光晕的珍珠、半人高的红珊瑚、一看就很贵的瓷器摆件……
    “哇哦——”看热闹的管事们张了张嘴。
    莫不是……来洗钱的?
    这样的盛况,持续了三两日,直到最后,运进小院的,只剩十来箱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箱子。
    “这又是啥?”
    看热闹的人不仅没散,还更多了。
    “不知道啊!这箱子都得好几钱银子一只吧?里面装的东西,肯定更贵啊!”
    “这店干啥的啊!?卖啥能卖回本啊?”
    “诶?你家老爷不是户部十三司辖管京师的郎中吗?这家店什么来头不知道?”
    被点到名的管事有点得意:“打听过了!南边来的商人,一溜儿买了好几间铺子!”
    “买?不是租的?”
    管事摇头:“不是!人一股脑付的钱!不止这一间,东边长贵坊、西边百庆年都置办了铺子,那几间好像还捏着没修缮,只这间动得最早罢了。”
    “嗬!这南爷是真有底子!”
    管事瞥了眼樟木箱子上的大银锁,笑了笑:“不止底子,人还真有面子!”
    义顺坊这间铺子,到底要卖啥?
    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好些天。
    忠武侯府,大厅正南向。
    大圆桌摆了五个圆盘,中间烧着鸡汤锅子,鸡汤里什么也没加,只有一整只跑山鸡和白雾雾的竹笙,熬了一上午,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油,油被火冲开,在汤面上打圈,将单纯的肉香传递到四面八方。
    锁儿从小隔间出来,把全都销了号的本子递给坐在最下端的显金,低声道:“……全都进场了,只有白玉砖说要晚两天,我去催了,那老板说我们必须先付全部款项的六成,才肯拉货。”
    顿了顿,才又道:“如今老板正在咱们府邸门口等着,支不支钱?若是不支,我即刻就去寻另外的店家。”
    坐在显金旁边的乔徽,看了眼上首喝汤的乔放之。
    乔放之眉眼不动,专心喝汤。
    显金将本子通看了一遍:“一开始说的多少成?”
    “四成。”锁儿答。
    “那个老板看着不是奸滑之人,为何突然改口?”显金又问。
    锁儿愣了愣。
    一旁的七七七抬脚补答:“我问过,那位老板听说咱们最近下定额数太大,害怕我们账面紧张,拖延尾款,便执意要加重首笔款项的金额。”
    显金一边垂眸喝汤,一边道:“退掉他。”
    鸡汤又鲜又美,一入口就知道这只走地鸡一定很自律。
    和她一样自律。
    显金咽下鸡汤,再道:“再去找一家能做白玉砖的店,首笔款项付六成,总价的涨幅控制在上一笔总价的一成以内。”
    七七七埋头称是,随即转身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