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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跑路计划无法一蹴而就,但至少今日阿舍尔的收获是喜人的,当他嘴里偶尔喃喃着那本诗集里自己只瞥了一眼就记住的句子时,这点儿小细节被歌利亚看在了眼里。
    看了妈妈确实很喜欢诗集。
    强大的战舰意识无声走近,那双蔚蓝幽深的眼瞳藏匿着对虫母无言的亲昵。
    祂道:“看来您很喜欢它。”
    “嗯?什么?”
    “那本诗集。”歌利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记得,那是作者曾写在扉页上的一句摘抄诗句。”
    ——“当你从清晨的宁静中苏醒,我将化作激流,上空群鸟巡行。”[注1]
    战舰上的任何一本书,在过于无聊的时间里,歌利亚都曾当作是消遣翻阅过,祂对诗集本不抱有任何喜欢的倾向,可当祂在青年漂亮的唇瓣轮廓中捕捉到熟悉的词汇时,歌利亚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感受到了它们的美妙。
    闻言,阿舍尔一顿,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很吸引我目光的一句,所以下意识就记住了。”
    歌利亚道:“听起来充满了离别的意思。”
    “……是的,”阿舍尔勾了勾手指,他对诗集本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两句中离别的意思,倒是莫名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
    就像是在印证着什么一般。
    阿舍尔轻笑,面色闪过愉悦,他重复道:“是的,我喜欢这句话。”
    歌利亚一愣,祂忽然觉得此刻青年脸上的笑容,与平常有些不一样。
    ……
    这一晚依旧是平安夜,伴随着日光的沉落,已经可见雏形的木屋矗立在夕阳下,而原本忙碌的虫群则逐渐慢下动作——
    他们像是猛然间断了电的机械人,片刻的停顿之后,一双双本盛满了宠溺的眼瞳瞬时变得更加贪婪与冷漠,竖瞳更加尖细锋利,近乎如针尖,而在虹膜颜色渐深的同时,狂热涌现,几乎吞没站在战舰前的虫母。
    金属质地的阶梯落地,阿舍尔静立在原地。
    “妈妈,该进去了。”
    旦尔塔扫视过成群的子嗣,他们正因为心头的渴望而一步步靠近着,伴随时间的推移,被印记影响的狂化似乎也随着天数的过度而增强。
    谁都不知道狂化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而在结束之前,每一个夜晚,阿舍尔都必须和这群子嗣们保持距离。
    ——他们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控了。
    阿舍尔收回目光,伴着三位始初虫种的前后守护,走进了战舰之内。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地平线吞没后,狂化的虫群聚拢在战舰周围,昏暗之下他们的眼瞳中绽放出幽光,被填充满了贪婪。
    而数百米之前,被风力侵蚀的风蚀蘑菇背后,则躲着五个静候时机的年轻虫族,作为虫母真正的子嗣,他们必将为阿舍尔的计划付出一切。
    就像是在青年离开风蚀蘑菇前不久,虫母问他们的问题——
    “你们忠于谁?”
    “是我,还是虫母这个身份?”
    前者,代表着阿舍尔坚定选择离开的心意,后者则是被束缚于虫母身份的停滞不前。
    这样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凭借直觉和灵魂上的指引,他们的回答是——
    “我们只忠于您。”
    在阿舍尔与虫母之间,他们选择了阿舍尔。
    这是一群帅气又忠心的孩子们。
    ……
    没有什么变化的日子依旧照常进行着,晚上阿舍尔会和始初虫种们暂居于战舰之上;等到了白天,虫群们继续工作,而阿舍尔则借由五个亲生子嗣的帮助,隔绝虫群的注视,以便于规整跑路计划。
    以性格来讲,阿舍尔从来都不喜欢无准备的仗,为了整个计划尽善尽美,他藏着自己的情绪,不曾露出分毫的迹象,也尽可能地整合跑路过程,以防发生意外。
    最初,阿舍尔的想法是在一个月之内完成抽身,但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在虫群陷入狂化的第七天时,另一个坏消息降临——他发情了。
    模拟器曾给出的知识碎片中有提及到,不论任何一个阶段的虫母,都会进入发情期,这种源自于基因的生理本能与虫母本身的体质和精神力息息相关,因此这虽然算是普遍现象,但在不同虫母身上所出现的具体状况,也大有不同。
    像阿舍尔这样的,就算是个例。
    人类灵魂与虫母血脉一步步地融合,再加上高等精神力的点缀,他所拥有的特例可以说是虫母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毕竟在此之前,阿舍尔的虫母前辈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虫族生灵,唯有他半路出家,还一脚踩到了高级虫母的行列里。
    因此,对比其他虫母会提前对自己状态预知的能力之下,阿舍尔毫无所察,以至于暂定的跑路计划不得不提前数日,而这一切的变化,则发生在虫群狂化后第七天的清晨里——
    经过日出时朝阳的沉淀,狂化加剧、如行尸走肉般围在战舰周围的虫群们一一恢复神志,贪婪的眸光消退,取而代之的忠诚与清澈。
    虫群们的狂化程度在加剧,同样他们夜里白天的记忆也开始不互动,早在几日之前,阿舍尔就发现80%的子嗣们记忆会被截断在夜深与天明的交界线处。
    白日里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夜里的疯狂和痴态,夜里的他们也无从拥有白日里的克制和清醒。
    两种不同状态的表现伴随着时间而愈发极端,在阿舍尔已经对这种白天、晚上的鲜明分界情况习以为常的时候,他正悠哉漫步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木屋前时。
    虽然只是工艺上的新手,但阿舍尔也不得不夸一句“很好”,精巧的木屋被建造得有模有样,估计再等一两日就能搬家入住,届时他大概会成为第一个体验的“用户”。
    地表建造房子仅是前期计划的一部分,在真正搞起虫族的建设之前,最先要注意的问题就是让整个虫族脱离原始。
    而今这一步正在进行中。
    此刻,站定在空地前,心头回顾建设计划的阿舍尔忽然动了动鼻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在干燥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
    ……像是某种熟透后又浇了糖霜的浆果。
    阿舍尔偏头,尝试捕捉这股香甜,却忽然感受到一股从背后袭来的劲风。
    凛冽又迅猛。
    砰!
    极快的速度,几乎是在阿舍尔扭头之际,余光里便只能看到一截深色的影子被甩了出去。
    那是个身形高壮的雄性虫族,有力的躯干在强大的力道之下,直接砸断了不远处的树干,伴随着沉闷的哼声缓缓落地。
    下一秒,他被握着手腕拉到了一截高壮的躯干之后。
    是乌云,“妈妈!你躲在我身后!”
    刚刚将冒犯者扔出去的正是出自乌云之手。
    谁都无法料到,在毫无预兆的今天,站在他们身侧的虫母忽然从身体内部爆发出一股馥郁的香甜,又浓又甜,几乎要把每一个褒义词使用到极致,都无法具体描述那种味道——
    像是被露水打湿的浆果上开了一道鲜红娇嫩的口子,饱满剔透的果肉在水迹中荡漾着甜美,宛若诱惑水手的塞壬,哪怕你知道那是一个甜蜜陷阱,也想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
    ……妈妈好香。
    再这样香下去,会疯掉的……
    他们谁都会疯掉的。
    ……
    此刻,乌云正挡在虫母的身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整个虫都不正常地喘着粗气,极致的兴奋被乌云尽可能忍耐下去,但他自己却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
    在他竭力忍耐的同时,伽德、伽斓也从后侧围了上来,这几个最初就跟在阿舍尔身侧的子嗣们还能勉强保持理智,但其他后来追随的虫群,则已经全部陷入了疯狂。
    当香气又一次浮动、当阿舍尔忽然感觉到小腹处的酸软时,异样情况导致的问题答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发情。
    高级虫母的发情期,以及陷入狂化后本就不稳定的虫群,不妙的双重效应叠加,阿舍尔下意识后退的同时,已经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惨状了。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虫母并没能记住名字的子嗣们缓缓靠近,比起乌云、伽德、伽斓的克制和忍耐,他们头一次于青天白日之下,透出了狂化后的那股疯劲。
    这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虫群被吸引着陷入疯狂,能够守在阿舍尔身侧的子嗣也越来越少——
    高级虫母的发情期威力非比寻常,上一秒乌云还能隐忍着让孱弱的虫母躲在自己身后,下一秒他则瞳孔收缩,再无理智,也变成疯了一般渴望虫母的痴汉。
    糟透了。
    阿舍尔变成了被数十只虫群包围在中央,正散发着香甜的小蛋糕。
    他甚至无路可退。
    陷入困境的青年尝试催动精神力为自己开出一条退路,但几乎是在这股玄妙的力量刚刚升起的瞬间,就被疯狂又痴缠的虫群子嗣们用精神力反向簇拥着抓捕。
    你可曾见过生活在热带森林的汉玛斯蜂群?[注2]
    稀有的汉玛斯蜂后在诞生之初,就会被蜂群用蜂王浆饲喂,它是它们未来的伴侣,因为天生数量的稀少,可谓娇生惯养,享有一切美好。
    但这样的宠爱也是有代价的,当春日降临、当蜂群需要蜂后诞下新的卵时,曾经对它温柔又偏爱的蜂群会露出真正的面目——
    成百数千只雄蜂会将唯一的蜂后围在中央,被蜂王浆饲喂得胖嘟嘟的蜂后毫无反抗的能力,它会试图用刺耳的嗡鸣声来吓退雄蜂,但这个时候,本可以作为武器的嗡鸣,却变成了强制交配中滑稽可笑的调情手段。
    曾经可以随意命令雄蜂的蜂后失去了特权,只能敞开肥胖的身体,接纳一只又一只雄蜂的到来。
    它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被难以计数的雄蜂灌满肚子,产下数以千计的幼卵。
    而今的阿舍尔,就像是被雄蜂围在中央的汉玛斯蜂后,他放出的精神力也变成了蜂后的嗡鸣声,非但不曾起到威慑作用,甚至让处于疯狂状态下的虫群愈发躁动。
    几近艰难,阿舍尔才在彻底的虚软之间,扯回属于自己的精神力——至少不会被子嗣们紧紧缠着不放。
    妈妈,妈妈妈妈吗……
    好香好香好香!
    想要妈妈……
    嘈杂的耳语回响在周身,越来越多的虫群围绕在四周,或许是谁探出尾勾想要环住阿舍尔脚踝,在躲闪之际,神色仓皇的青年跌倒在地。
    虫群发出窸窣声,他们的目光如影随形,牢牢锁定在虫母的身上。
    一只滚烫的手掌从虫群中伸出来,抓向了青年的小腿。
    那一刻,阿舍尔想到自己几年前,在生物杂志上看到的内容——
    汉玛斯蜂群有一妻多夫的传统,为了让蜂后诞下强壮的幼卵,雄蜂们会轮换着与之交配,一整个潮闷的热带春季,它们谁都舍不得离开蜂后的身体。
    这样的联想令阿舍尔的恐惧感暴涨,他想要踢开小腿上的手掌,想要撑着力气逃离一切,但这具陷入发情期的废物身体,却变成了令人暴躁的累赘。
    就在阿舍尔快急出眼泪的时候,那个抓着他小腿的虫族猛然被另一股力掀翻,熟悉的深红裹挟着满满的安全感来袭,英雄救美的始初虫种则单手抱着青年暂时脱离虫群。
    “旦尔塔……”
    差一点就要被按着身体、扳开腿的恐惧充斥在阿舍尔的心神之间,在他不断加剧离开念头的同时,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瑟缩在旦尔塔的怀里。
    始初虫种的速度很快,旦尔塔带着阿舍尔刚刚甩开身后的虫群,只是还不等他放松,另外两道熟悉的影子便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是看起来似乎理智尚存的歌利亚和迦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