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节
“当年齐王在破庙之中……”平安颤声开口,却因为难以启齿而顿住,咬了咬牙才再次出声,“带走了大小姐的贴身衣物,若是奴才不肯动手,他便要将东西悬于城楼之下,逼大小姐去死。”
在谢蕴和殷稷之间,他只能选择谢蕴。
谢济瞳孔巨颤,他想过很多理由,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如此龌龊恶毒,他眼底沁出血来,生生将一双眸子彻底染红:“齐王,齐王,齐王!!!”
他低吼一声,狠狠将刚才洞穿了齐王身体的拳头砸向地面,厚重的青石板瞬间龟裂,可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却始终无法平息。
刚才那一下太便宜他了,太便宜他了!
他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许久才控制住情绪看向殷稷:“对不住,我不能告诉你。”
他喘着粗气开口,一步步走了过去:“但我不会逃避责任。”
“你也救了我一次……”
“我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来,”谢济哑声开口,“哪怕是这么个结果,我也不能坦然接受。”
殷稷也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若你当真想补偿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谢蕴当年,为什么要悔婚?”
第505章 她是为了保全你
殷稷一句话,将谢济的思绪拉回了七年前。
元安十九年的夏天,京城的雨比往年下得都要厉害,那凶悍的架势,仿佛要将整座皇城淹没。
他生性好动,最是在屋子里待不住,总爱捣腾些旁的东西,可偏偏就是那天他惫懒的厉害,窝在屋子里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听平安说,大小姐来过,见他睡得香沉就没有喊他,只留了句话说有人要害殷稷,她得去看看,还留了张纸条,要他醒了就按上头的地址去寻她。
那张纸条上,写的就是城南的破庙。
那天谢蕴是想寻他一起去的,可他偏偏睡着了。
谢蕴再怎么聪慧,那年也才刚刚及笄,她见到的都是畏惧谢家权势,知书识礼的少年郎,从不知道男人身体里其实都藏着野兽,一旦发作,丑恶得不堪入目。
她就那么带着两个丫头去了那座破庙,赴了齐王的约。
等他冒着大雨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已然死在门外的丫头,和满头鲜血,遍体鳞伤,仿佛已经死去了的妹妹,他不知道她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挣扎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却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
若是那天他没有午睡,若是那天他陪着谢蕴出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将谢蕴带回了谢家,在她院外守了整整一个月,他听见那一向疼爱的妹妹一次次从梦中惊醒,一次次压抑的悲鸣,痛苦和愧疚折磨得他夜不能寐,终于在齐王恬不知耻的来求亲的那天,他再也忍不住,他要去齐王府,他要杀了那个王八蛋。
可却被母亲一巴掌打醒了:“你想让整个谢家给你陪葬吗?”
那天母子两人的争吵声很大,惊动了一直在静养的谢蕴,她扶着门走出来,声如死水:“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告诉他,这桩婚事,我应了。”
因为这一句话,他忍了整整七年,这七年不管他多么后悔,多么痛苦,他也一直克制着什么都没做,直到方才齐王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那压抑了两千多个日夜的仇恨再也克制不住,汹涌地喷薄而出,汇聚在了那一拳上。
他原本以为齐王一死,这件事可以就此过去,可当殷稷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仍旧没办法坦然面对。
“这些年你可有问过她?”
“有,”殷稷苦笑一声,“不止一次,可她从未说过实话。”
他不知道以谢家当年的鼎盛,除了自己悔婚,还有什么能逼谢蕴松口,所以他明知道齐王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不是真的,可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会想,事实会不会就是那样?
现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真相,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谢济却摇了头:“若她不肯说,那身为她的兄长,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一句话。”
他低声开口,“当年的事,她从未对不起你,即便是最后的悔婚,也是为了保全你。”
“……保全?”
殷稷迟疑许久才低声重复了那两个字,虽然和自己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可这两个字已然是莫大的安慰,至少他能够确定,谢蕴从未想过要背弃他,这对于惶惶不安了七年的人来说,足够了。
“殷稷,去查吧,”谢济哑声开口,“去查齐王府,去查先皇,去查当年和殷时有关的所有人,你会查到的。”
就是不知道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
殷稷低应一声,却没有告诉他,他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初没有清明司的时候他就在查,有了清明司还在查,可先皇已逝,齐王府早散,和殷时有关的人仿佛在那两年里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怎么找都没能找到。
但是没关系,既然确定和齐王有关,那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把人挖出来,就算齐王府的人真的被清理干净了,可王家还在,那是齐王的母家,他们总会知道些东西的。
可现在,还是去看谢蕴更重要,他很惦记她。
他一点头,算作道别,转身匆匆出了宫门,谢济却跟了上来,落后两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没有说话,可殷稷知道他是在护送他,因为整座皇城还处在战乱里,守城军和京北营冲不出城只能化整为零,散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厮杀。
可他们两个人却谁都没说话,安静地仿佛两个哑巴,在这嘈杂的城池内,颇有些格格不入。
“哪里有卖泥人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济才忽然开口,这座他在此出生又生活了二十年的城池,阔别五年再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了。
殷稷却也苦笑了一声:“这五年,我也很少出宫。”
出来的那几次也只是为了巡视,他从不闲逛,这座皇城不管多繁华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想早一点回宫,回到那个有谢蕴的乾元宫里去。
谢济也没有再追问,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在滇南劳作五年,掌心已经长满了茧子,再不复年轻时候的灵巧:“我也已经不会捏了……”
殷稷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苦笑出来,这一瞬,七年的隔阂仿佛忽然消失了,他们好像又成了在谢家家学里的朋友,为了同一份文章命题愁苦。
可两人谁都清楚,那只是错觉而已。
身在皇位,殷稷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变回那个萧稷,而谢家也不会重蹈覆辙,再相信一次皇权。
他们,终将陌路。
后面的路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直到祁府那两个鲜明的字映入眼帘。
“进去吧。”
谢济说,自己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坐了下来,他现在还不能进去见谢蕴,他怕看见妹妹那副样子,他会忍不住再对殷稷动手,就算明知道不是他的错,他也会控制不住迁怒的。
可殷稷进门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真的能治好,对吗?”
他也不知道问这么一句的意义是什么,他明知道殷稷说的也做不了准,可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会的。”
殷稷低语一声,像是说给谢济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只是他不能说出口的是,从薛京嘴里得到谢蕴亲自去传攻城令的时候起,他的心跳就是乱的,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像是为了佐证这预感,抬脚进祁家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很多大夫。
他心跳瞬间一滞,这场景他见过太多次了,谢蕴……
第506章 他们的以后
他仓皇冲进了屋子,许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迈进门槛的瞬间,天光被遮挡的那一刻,他眼前竟然也黑了下去。
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祁砚已经扶住了他:“皇上,您怎么样?”
殷稷甩了甩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现在却完全顾不上,谢蕴,谢蕴……
他一把推开了祁砚,抬脚冲进了内室,谢蕴正安安稳稳地靠坐在床头。
混乱纷杂的世界陡然一静,殷稷乱跳的心脏也平稳了下来,双腿却仍旧发软,他不得不扶着门框才能稳住身形。
“殷稷,是不是你?”
谢蕴轻声开口,即便只露着半张脸,却仍旧露出了鲜活的困惑。
殷稷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我……”
他踉跄着走到床前,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她:“你没事就好……”
还好他的预感不灵,还好谢蕴没有出事。
谢蕴颤巍巍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事,你怎么样?我闻到了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伤了?”
殷稷敷衍地应了一声,克制着松开了怀抱,他一寸寸打量谢蕴,见她身上并没有多出伤痕,这才松了口气,却是俯身再次抱住了她。
“皇上还是小心一些的好,”祁砚端着药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警告他,“谢姑娘断了几根肋骨,现在最好不要碰她。”
殷稷吓了一跳,完全没顾得上注意祁砚的态度,下意识松开了手:“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蕴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没关系,你没有碰到……也不知道为什么,才分开几个时辰而已,我竟然就有些想你……再抱抱我吧。”
殷稷反手将她的手握紧掌心,心口被谢蕴这句话说得又热又烫,他何尝不是,这短短几个时辰,过得如同几年那么长,他也很想她。
可他不能碰她,会弄疼她。
他克制着俯下身,隔着面纱亲吻她的唇角和下颌:“等你好了,我整天都抱着你……”
祁砚紧紧端着碗,看着殷稷的背影,眼底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嫉妒,他以为这次自己终于有机会把谢蕴留下了,可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谢蕴眼里根本就看不见他。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他遇见谢蕴比殷稷要早,对她用的心思也只多不少,甚至当初连课业他都比殷稷出彩得多,前程要更好一些,可谢蕴选的偏偏就是殷稷。
他不服,很不服。
可情爱一事,向来不讲道理,他再不服也无可奈何。
他苦笑一声,收敛了眼底的嫉妒,将药碗放下,悄然退了出去,两人却谁都没发现。
“内乱,平了吗?”
“关培在收拾残局,很快就能消停了。”
殷稷摸索着她的手背,低声和她说话,“谢济方才送我来的祁家,这会儿应该也去帮忙了。”
“兄长……”谢蕴缓慢地挠了挠殷稷的掌心,“他有没有和你动手?他偶尔会有些不讲理,你多担待……”
“好,”殷稷低应一声,将她两只手都拢在了手心里,“一家人,不会计较。”
谢蕴笑了一声,她喜欢殷稷说的一家人这三个字,不管有几分真心,都至少说明,他在这世上,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我替他谢你了……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捂一捂……”
她试图将殷稷的手包在手心里,许是两人手掌相差太大,她动作笨拙得厉害,试了几次竟都没有将那双手抓住。
“我不冷。”
殷稷开口,再次将谢蕴乱动的手包在了手心里,却随即皱起了眉头,刚才他情绪激荡之下没有察觉,现在才发现她的体温好像有些太高了。
他摸了摸谢蕴的额头,被烫得变了脸色:“谢蕴,你在发烧!大夫……”
“已经开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