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她越想心口绷得越紧,不得不甩了甩头逼着自己将那些疑虑丢了出去,不管那人是谁她都管不了的,不必自寻烦恼。
她逃避似的加快离开了两人相撞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了谢家门前。
曾经贴满封条糊满蛛网的大门此时已经被清理干净,朱漆红亮,门环纤尘不染,甚至还应景的吊上了大红的灯笼,鲜活的仿佛里头的人从未离开,门一开,就能看见父母亲含笑唤她去吃月饼。
谢蕴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那熟悉的大门,犹豫了很久才上前一步轻轻摸了下门板,却攒不起力气来推开,也或者说她并不想推开,更不想看见门后空无一人的院子。
没了人的谢家,还是谢家吗?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匾额发呆,耳边却吱呀一声响,大门竟然自里头开了。
殷稷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走吧,我们进去。”
他朝谢蕴伸出手,安静地等着她。
许是因为不是自己一个人,也或许是殷稷那句进去说得太过自然,谢蕴心里的抗拒竟然莫名的就淡了,她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握住了。
殷稷眼底闪过笑意,将她的手包进掌心里,拉着她进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宅子。
“我认得这里,这是谢济的院子,我在这里借宿过。”
那是元安十八年的春节,他没有回萧家,所有人都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寄居在旁人的屋子里,守着火盆看放了满天,却没有一朵属于他的烟火。
现在想起来,他仍旧感觉得到当年的寂寥,其实这感觉从母亲死后他就一直没断,不管是前朝的官宴还是后宫的家宴,不管身边多少人,多么热闹,他都有种隔离感,仿佛那些东西和他无关。
谢蕴总是抱怨他情事上索要得太频繁,太禽兽,可她不知道只有那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那年我来给你送过饺子。”
谢蕴忽然开口,她声音很低,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听得殷稷愣住了,饺子?
他恍然想起来这件事,当时是个叫沧海的丫头送过来的,说是府里给各院都送了饺子,他便喊了钟白和钟青一起来吃,可那饺子煮得半生不熟,还咸得直齁嗓子。
钟白一度以为是谢家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才会请了那么一个厨子做饭。
他们竟从未想过,那是谢蕴做的。
“原来是你,我竟不知道是你……”
他指尖一颤,下意识将谢蕴的手抓得更紧:“是你亲手做的吗?”
谢蕴侧开头:“旁人做的也没有那么难吃。”
她是让人送过去后才知道难吃的,因为剩下的饺子就摆在她屋子里,她不敢让人发现自己偷偷给殷稷送东西这种事,就想着吃完了毁尸灭迹,可一口进去就吐了出来。
饺子皮带着白心,肉馅还是软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根本不能入口的东西送了出去,殷稷要是知道这是她的手艺……从那之后她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可时间这东西真的是很神奇,当初恨不得时光倒流也想抹掉的窘迫,现在想起来,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那种蠢事,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可我很高兴,谢蕴,你那时候就在心疼我了是不是?”
殷稷捧着她的脸,逼着她扭过头去和他四目相对:“你在心疼我,是不是?”
谢蕴艰难的摇头,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承认这种事。
可殷稷不依不饶:“不是你就说出来,谢蕴你告诉我,你说你想多了,我就不问了。”
谢蕴张了张嘴,眼前却突兀地闪过偶遇的那陌生妇人的脸,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殷稷从这份沉默里看见了希望,抬手将她用力拥进了怀里:“谢蕴,再给我个机会吧,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家人,后位,权势,我都给你……
陪着我吧,让我有个归处。
谢蕴听不到他未尽之言,可心口却凉了下去,她不能留在这里,殷稷,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你身边的位置,就也不是我的。
我们终究有缘无分。
可大约是怀抱太紧,那句话在她嘴边转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殷稷并不执着于让谢蕴现在就给他一个答案,抱够了就拉着谢蕴往内院走:“我想去你的院子里看看。”
今天此行,一是为了哄谢蕴高兴,二就是为了圆自己的念想,谁会对自己心爱之人的居所不好奇呢?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虽然经过抄家之后,那座院子里属于谢蕴的痕迹应该早就已经消失了。
可他兴致勃勃,谢蕴却莫名地有些羞赧:“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
他将谢蕴拉进怀里,轻声哄她:“谢二姑娘,我惦记很久了,给个面子?”
谢蕴一点点往外头拽自己的手,却不等拽出来就又被他抓了回去,她有些气恼:“你想去自己去就是,我又不能拦着你。”
“可我不认识路。”
谢蕴一噎,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打算抵死不吭声,可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墙角被刻了个叶子花纹,她一愣,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谢家的标记,最近有谢家人来过这里,可还留在京城的谢家人……谢淮安!
第216章 请姑娘安
殷稷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误以为她是当真不愿意自己过去,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罢了,不去就不去吧,在这里歇歇也好。”
谢蕴一把抓住他松开的手:“想去就去吧。”
她不能让殷稷留在这里,万一谢淮安还留下了别的痕迹……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殷稷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真的?”
话一问完他又咳了一声:“我也不是非去不可,不用勉强。”
谢蕴没再多言,拉着他就出了谢济的院子,殷稷很快反客为主,反握住了她的手。
谢济的院子在前院,从这里去后宅最快的路是穿过梅林,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谢蕴下意识避开了那里,殷稷似是并不知情,一路上老老实实跟着,并没有提起疑问。
两人绕着远路,又去了谢家父母住的主院走了一遭,等到谢蕴院子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两人却谁都不觉得困乏。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谢蕴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院子,门板重新刷洗过,花墙礼部也细心地重新置办了。
只是原本的月季花墙用的是云蒸霞蔚,礼部大约并不知情,换的是更艳丽些的六朝金粉。
谢蕴碰了碰花苞,心口莫名的发空,许是她最近太过多愁善感,只是礼部的无意之举,落在她眼里却总像是暗示。
她抬手推开了门,温暖柔和的橘色烛光映入眼帘,一如她无数次回来时一样,看得她有片刻失神。
“请姑娘安。”
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听得谢蕴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又惊又喜:“沧海?是你吗沧海?”
她急切地朝门口走近两步,抬手推开了房门,可里头空空荡荡,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丫头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在屋子里等她,抱怨她出门也不知道告诉自己一声。
这座宅子仍旧安安静静,安静的仿佛刚才的声音是她的错觉,她怔怔回不过神来,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环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身看向廊下挂着的鸟笼。
那里有一只凤头鹦鹉,似是意识到有人在看它,它仰起头又开口:“请姑娘安。”
原来是它。
礼部竟然连她养过鹦鹉的事都知道。
谢蕴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她在想什么?
抄家的时候,所有奴仆都被发卖了,沧海如今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怎么可能会回来?
可失望的情绪仍旧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就连殷稷簇拥着将她搂进了怀里,她都没能提起力气来推开。
罢了,中秋佳节,放纵一回吧。
她放松身体靠进了殷稷怀里。
殷稷体贴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亲近而欣喜,反而有些后悔,他是从谢济口中得知谢蕴养过一只鹦鹉的,他只想让谢蕴高兴,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明天就让他们把鹦鹉拿走。”
谢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留着吧,当初那一只,临抄家之前我放飞了,就是同一只也说不准。”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可殷稷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鹦鹉能活很久。”
谢蕴没再开口,殷稷此时才意识到,谢蕴回来这一趟固然会高兴,可也一定会伤神,再说下去不知道又要牵扯上什么,还是等谢家被平反之后再回忆那些过往吧。
“夜深了,去睡吧。”
谢蕴仰头看着他,目光微微颤动:“真的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殷稷有些受不了她这么看自己,若是谢蕴在他面前总是这副样子,他可能要做个昏君了。
“当然,我们说好了的。”
“……谢谢。”
谢蕴低声开口,却并没有要去睡的意思,目光略带着几分贪婪地看着外头。
殷稷不肯惯着她,直接抱起来将人送进了内室,他学着儿时母亲哄自己睡觉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谢蕴的后背,谢蕴含糊了一句她不是孩子了,却也并没有躲开,甚至没多久呼吸都变得平缓了。
殷稷垂眼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停了,他理了理谢蕴的发丝,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再给我些时间,你曾经拥有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
他坐在床边看了谢蕴很久,久到再不睡天都要亮了他才和衣在谢蕴身边躺下来,正要将人揽进怀里亲近亲近,一阵拉长了调子的呼唤就由远及近。
“皇上?皇上哎~皇上?皇上皇上皇上……”
他额角一跳,知道的是钟白在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叫魂。
他不得不下了地,轻手轻脚出了门。
钟白还在喊:“该回宫了,再不回去赶不上早朝了……皇上你听见了吗?听见你吱一声,皇上……”
“你给朕闭嘴!”
殷稷低喝一声,钟白却是眼睛一亮,谢宅太大了,他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在找人,跑的腿都直了总算是听见了殷稷的回应。
“皇上,您可算是听见了,臣这嗓子都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