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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撄宁后脚将将落地, 便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厉喝。
    “谁!从实招来!”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无限放大,后颈微妙的麻了一下,耳膜处清晰接收到脉搏的跳动声。她脑筋急速飞转起来, 余光瞥见了宋谏之掌中露出的寒光, 凌厉逼人, 甚至能利刃上看到映出的白光, 刺的她瞳仁微微收缩。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
    条件反射下, 人动作迅捷的出奇。
    她没有抬头, 一手摁住宋谏之拔刀的手, 一手微颤着拽出袖管的黑玉腰牌。
    “镪”一声轻响。
    腰牌落地。
    不远处传来利刃出鞘的嗡鸣。
    撄宁利落的蹲身拾起腰牌, 拽着宋谏之的手,起跑动作快的像被扎了屁股的兔子。
    “跑!”
    开口的嗓音还在隐隐发颤。
    几乎是在她起身的同一刻, 手上就传来了拖拽的力道, 随后, 便是耳畔传来的烈烈风声。
    她全程没有回头看,却能从杂乱的脚步声中确认那人在一点点拉近距离。
    撄宁脚力虽好, 但绝不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刺客。疾风刮到脸上,鼻尖渐渐闻到了铁锈的味道,口中津液急速的蒸发, 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喘息。
    她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不敢偏头、侧眸, 双腿如同坠了千斤铁, 一切全凭本能行事。
    只有攥住她的大掌温热有力。
    不知跑了多久,可能只有几息, 也可能是半炷香。
    太近了, 还是太近了。
    需要再远一点。
    撄宁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身后脚步声愈来愈近,撄宁耳中捕捉住一道几不可察的破空声, 被扑通扑通的心跳压住,却反映在她微微睁大的眸中,寒意从脚步直钻到天灵盖。
    双腿却沉得做不出反应。
    下一瞬,宋谏之抬臂格挡在她身侧,撄宁忍不住微偏过头,只见一蓬血花爆在虚空,拖出到针似尖细的血线,掠到她的耳畔。
    她也如同真的被扎了一般,紧紧闭上了眼。
    飞掷来的利刃,应声落地。
    空气中真切的传来锈涩的血腥味,衣领处是微热的濡湿,一点一点渗进来。
    眼看还有几十丈就要到正阳街,身后脚步声也不再迫近,只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没有交谈,连对视都没有,却在拐口尖墙阴影投来的那一瞬,同时侧身闪了进去。
    跑动仍旧,宋谏之移开覆在撄宁后脑勺的手。
    撄宁慌张的偏过头,只能看到一道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她略一低眸,随即目光一滞。
    宋谏之垂在身侧的手臂上是一道晕开加深的血痕,眸光微错,根本辨不清黑衣下的伤口,只能看到血珠连成线一般,划在骨节分明的手背,最后滚落于苍白的指尖。
    跌落在尚且湿润的青石砖上,红的刺目,却迅速消散在水渍中,晕染开一缕淡色的红。
    紧接着又是一滴。
    相识几月,她从未见宋谏之流过血。
    晋王殿下好像生就一副铁骨金身,神魔不惧水火不侵。
    脚步一错,撄宁陡然卸力,险些重重跪倒地上,却被一只手紧紧揽住了腰,摁到胸膛前。一声几不可查的闷哼。她心跳失序,差点忘记了如何呼吸,只能主动攀住宋谏之的右肩,随着他的动作停下脚步。
    她看到他那只未伤的手抬起,掌心寒光凝聚。
    利刃出鞘声,清脆又渗人。
    分明离了十丈远,撄宁却能清晰地听到凉风的呜咽,利刃催裂皮肉的声音,而后,是身体重重跪倒在地的闷响。
    耳畔叫嚣的风停下了,愈来愈响的心跳钻进她耳中。
    “没事了。”
    宋谏之颧骨上飞了一抹浅红,是与这冷肃气氛迥然不同的热,分不清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眸中压不住的杀意。
    撄宁长睫颤颤,睁开了眼,瞥向宋谏之划伤的胳膊。她大脑一片空白,惶然的想往后退开,却意识到宋谏之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只能缓慢地捧着人胳膊抬起来,怕加深伤口,紧张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你……”胸腔紧滞感未消,她噎了两下,磕磕巴巴的说不利索。
    撄宁努力瞪圆眼睛,想看清楚他胳膊上的伤势。
    黑衣裹挟的部位看不清楚,手背上的血迹却格外显眼,脉脉的血痕像一笔朱红,刺的她眼眶发酸。
    撄宁像是被鸟儿叨了舌头,干脆不再说话了,抽出自己襟口别的方帕,犹犹豫豫的不敢包扎,一双手快要拧成麻花。
    最后还是宋谏之一把拽过帕子,单手折了三层,绕在受伤的小臂上。
    撄宁抽了抽鼻子,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那厮神色淡淡,微挑了眼尾看她,半丝紧张、痛意都看不到。
    语调却微微上扬,和平时戏耍她的语气一模一样:“这么紧张?”
    “嗯。”撄宁重重点了下头,认真的抬眼看着他:“我差点就没命了,幸亏有你在……”
    那柄短刃是冲着后脑勺来的,大约是黑玉腰牌吸引来的敌意,那厮显见是要躲她性命。
    “你受伤是因为我,我,我一定照顾好你,义不容辞。”撄宁胸腔里那颗脏器,好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掀起一阵热血上涌,没过脑子便立下这个承诺。
    “当牛做马你都说过两次了,你还能分身不成?”宋谏之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空口赁证:“欠了本王多少笔帐,数得清吗?”
    撄宁被刺的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接道:“那,那你说,你想要我如何,我都听你的。”
    她被内疚和惭愧烧得昏了头,掀眸看着他咬着手帕一角绑牢了,紧张的踮踮脚尖,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道:“我真的给你当牛做马。”
    宋谏之轻敛着眼,往前走了半步,微俯下身,将那只垂着头的呆瓜牢牢拢进自己身影中。
    他近乎恶意的贴进撄宁耳朵,亲眼看着那块耳垂软肉一点点热了红,老实的发着热。再正常不过的呼吸,在此刻也成了戏弄人的利器,热气隔着毫寸尽数扑到她耳洞中。
    暧.昧悄无痕迹在空气中滋生。
    “记得你说的话,今晚要是敢不认账,本王就将你扒.光了捆起来。”
    他声音含着点喑哑,低低笑了一声,气息钻进撄宁耳朵眼儿里,生了根一般的痒。
    quot;你若是忘了,本王会更高兴。quot;
    撄宁彻底红成了猴子脸,她这时才意识到,要偿的债大约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晋王殿下能折磨她的招法,也绝没那么简单。
    可承诺都撂下了,总不能把人打昏装失忆,只能捣蒜似的胡乱点点头。
    “那你伤得厉害吗?”虽然被算计了,但撄宁是个老实坦诚的,心思还挂在宋谏之受伤的小臂上。
    耳垂被人热热的捏了一下,刮起一片酥麻。
    “放心,死不了。”
    极淡极轻的一声,却透出了狂妄。
    宋谏之行至倒地的人身前,神色冷了下来,撄宁红着脸,当起了称职的小尾巴。
    她不敢走到前头看,只能扒在小王爷背后,从他身侧探出半个脑袋来。
    那人正是撄宁在院中看到的三人之一,但不是她偷了腰牌的那个。
    人迎面倒在地上,双目圆瞪,眼球攀了细细的血丝,满是不甘,骇人得很。喉骨上是她的那柄匕首,没了大半进去,连带着脖颈上都是暴起的血管,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匕首几乎将人喉骨捣碎,是以没能发出半点声响,足见下手之人的狠辣果决。
    撄宁躲在最骇人的凶神身后,结结巴巴的问了句:“这就……就死了?”
    她怕这人惊动戏苑里的何仲煊,才使了招将人引开。
    他们现在的优势,就是掌握了盐政司最想藏住的讯息,真要把人惊动了,那今天的屋顶也白爬了,腰牌也白偷了,功亏一篑。
    宋谏之出手虽快,但离戏苑越远,越安全,所幸他也第一时间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想到这儿,撄宁忍不住分神瞟了晋王殿下一眼。
    就在她瞟过去的时候,宋谏之眼神一凛,死死盯着两丈前的小巷拐角,漂亮的桃花眼微勾,迸出凌厉的杀意。
    撄宁后知后觉的听到了轻哼的小曲儿,她呆了一下,着急忙慌的抱住了身前的人,绕开他受伤的小臂,死死捆住晋王殿下的双臂。
    “自己人,自己人。”她急急的低声劝哄。
    一息之后,姜淮谆负着双手,长指上挂着两摞油纸包,哼着小曲儿从巷口走过。
    眼看就要走过了,大约是宋谏之眼中杀气太盛,他脊骨传来一阵凉意。
    正巧一股凉风袭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阴风阵阵呢?
    姜淮谆并未多想,停了嘴里的小曲儿,有些纳闷的轻‘啧’一声,下意识偏头去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他倒退了两步,被脚下的石块拌了下,一屁股滑倒在地。
    直视着那死不瞑目犹自瞪大的双眼,姜淮谆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唾沫,目光一寸寸上移,看向神色冷然的晋王殿下,还有绑在他身上的自家妹妹:“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睁着眼装糊涂的问了出口,还指望听着点不一样的答案。
    “阿兄。”
    听着熟悉的嗓音,姜淮谆心底安定两分。
    刚要松一口气。
    结果自家幼妹松开了双手,关切的望着他,神色一如既往地认真可爱,说出的话却令他打了个颤:“这人追杀我们,被他杀了。”
    她伸出根指头,指向了晋王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
    !
    眼前这个人是谁!
    他可爱的妹妹去哪儿了!
    他顺着撄宁指得方向,看向那尊玉面修罗,蕴着杀意的眼刀子在他脸皮上一刮,姜淮谆两眼一翻,险些吓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