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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进来吧。”
    撄宁拢了拢外衣,开口道。
    两个婢女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脚步声轻巧的几乎听不见。
    前头那个手里端了个红木托盘,上面摞了张银白色的狼皮,白狼本就罕见,这张皮子毛发又丰盈,看上去漂亮极了,后面跟着的婢女手里奉着一株红珊瑚。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照晋王的性子,这礼怕是送到了黑影里,撄宁心道。
    “暂且放在这吧,”撄宁凑上去端详了一番,面上一副极正经的模样,解释道:“待王爷回来我会如实告知,能收还是不能收,都会派人告知的。”
    打头的婢女矮下身,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是,多谢王妃。”
    “你是燕人?”
    这人说话做派皆不像突厥人,长相也颇为秀气,撄宁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回王妃,奴婢是突厥阿苏特部人。”
    “这样。”撄宁蜷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按耐下想触摸狼皮的冲动,刚要叫人退下,营帐帘子又被人掀开了。
    “问晋王殿下安。”
    宋谏之进来时微低着头,眼神一扫,瞥向了撄宁,说话阴阳怪气的带着讥诮:“这么热闹?”
    哪里就热闹了,撄宁不服气的想,人来也是来找你的,我还没嫌你坏我清闲呢。
    她有心反驳,又怕自己上不了床,于是老老实实的交代:“突厥使臣来拜你送的狼皮,还有一株…额…大珊瑚。”
    宋谏之这才纡尊降贵的垂眸看一眼婢女手上捧的东西,这一看不要紧,他眼风扫过白狼皮时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
    这晋王殿下属实美的无可辩驳,在帐内灯烛的映照下,侧脸俊美的像山水画,每一道弯折都恰到好处,只是他眼下冷冷的一眼扫过来,骇得人也无心欣赏了。
    撄宁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阎王不高兴,抿了抿嘴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见那个打头的婢女被他掐住脖子悬在半空,脚扑腾了两下,不过顷刻间,脸色便由通红转成了青紫。
    “忽鲁努派你们来送死的?”
    他问得轻描淡写,手上力道却分毫未松,那个婢女显见已经说不出话了。一旁跟着的婢女见这场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撄宁是在酒楼亲眼目睹过晋王杀人的,也看出他是真的生气。
    这人杀意翻涌的时候面上也是极冷淡的,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好像人命就合该攥在他手心里,他想要时就取,心情好就叫人多活两天。
    眼看那婢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撄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了?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吗?”
    宋谏之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在猎苑……”撄宁小声提醒道,营帐外来来往往巡查的御林军脚步不停。
    这人要发疯就发疯,能不能挑一下场合,她可不想被连累。
    宋谏之仍旧不语,直到他手中掐着的婢女眼眸充血,呼吸几不可闻时,才大发慈悲的松手将人甩到地上。
    少年眸中浮出一线痛快的杀意,看的撄宁心惊。
    她忙不迭的蹲下身试了试突厥婢女的鼻息,察觉到微弱的呼吸时松了口气,轻声和另一人说道:“你先带她回去,明笙,把东西一道送回去。”
    明笙约莫也是吓傻了,往外走的时候,小腿肚都在发抖。
    待到三人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宋谏之拂了拂衣袖,睨着撄宁:“胆子越来越大了。”
    “王爷没有阻拦,难道不是同意了吗?”
    少女就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细细的脖颈露在衣领外,有种脆弱的美感,头发却是胡乱的拿簪子挽了起来,一双圆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嘴角还有星星点点的糕点渣。
    就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蠢东西,刚才不知怎么,居然把他劝住了。
    宋谏之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感,他嗤笑一声,道:“本王又后悔了。”
    说完便要往外走,结果身后的人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腿,伏坐在地上眼巴巴的仰头看着他:“王爷宽宏大量,你想杀的又不是那个小婢女,就放过她吧。”
    “那本王去杀想杀的人。”宋谏之眉毛微挑,当真抬脚往外走,那小蠢货死死抱着他的大腿,被带着颠了两步路,硬是不撒手。
    “王爷王爷王爷,”撄宁把头往宋谏之大腿上一埋,急切的劝道:“人多人多,咱等没人了悄悄杀。”
    宋谏之不客气的戳穿她:“还当你多好心?原来是怕惹祸上身。”
    撄宁看他唇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才反应过来晋王就是要自己难堪,好给他宽宽心的。
    她也是壮着胆子把人抱住的,抱大腿这一招她不常用,但是屡试屡灵。总归是心想事成了,被嘲笑两句也不算什么。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声说:“王爷不是早知道了,我本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
    “脏死了,”少年嫌弃的用脚尖踢踢她小腿:“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应声抬起头,不太服气的质疑,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你怎么能诓人呢?”
    “你怎么会蠢到跟本王讲道理呢?你刚才不还在心里骂我疯子吗?”宋谏之淡淡的刺她一句,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塌边,抱了床未展开的被褥扔给她:quot;王妃当心,可别着凉了。quot;
    撄宁从他说出那句‘骂我疯子’时就捂住了嘴,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似。
    她瞪着圆眼睛站了半晌,看宋谏之有条不紊的脱外衣上床,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她才悻悻的认了命 。寻一块略干净的地方铺下被子,臊眉耷眼的小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撄宁翻了三四个身以示不满,可惜她有贼心没贼胆,翻身也是小心翼翼的,床上那人跟聋了一样装听不到。
    她心里一会在寻思那白狼皮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一边怀念着王府那张两丈宽的大床,还有没吃成的烤地瓜,抱着满肚子委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撄宁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都抻不开,她见营帐里没人,穿着外衣气势汹汹地坐到床榻上。头往后一仰干脆利落的躺下,抱着被子来回翻滚,像刚扔进油锅里的小活鱼,扑腾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油亮柔顺的狼毛被她蹭的七倒八歪。
    气死了气死了,哪来的大恶人,刚见面要剜她舌头,天天嘲讽吓唬她,现在还不让她上床睡。撄宁仔仔细细一桩一桩的在心里翻旧账,她是好活歹活都能凑合的性子,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可是能分得明白的。
    她从小到大没在人手里受过这么多委屈,这人对她真的是顶顶坏了。撄宁忿忿的想,还契约在一年后和离呢,不等一年她就被气死了,真讨厌真讨厌,在话本子里,这种烂心烂肺的坏种是没有好下场的。
    想完她呆了呆,一咕噜翻身起来跪在塌上,跟正北作了个揖,心中默念:佛祖在上,小女今日言行无状万勿当真,真要让晋王出事,也别太着急了,且等我脱离苦海再说。万方有罪,罪在宋谏之,和她撄小宁可没有半分干系。
    她小半个脑袋钻进软绵绵的被褥里,诚心诚意的剖白了一番,才长舒口气坐起身。
    掐着怀里的被子回忆晋王昨日要杀人的模样,冷笑一声,把被子甩到一边,昂着和婴儿肥不符的尖下巴颌,开口道:“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自娱自乐的演完,大为满足,便要蹭下床榻出门用膳,一双小短腿刚搭上床沿,就和营帐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晋王殿下对上了视线。
    宋谏之眼神莫测,冷冷的点评了一句:“你蠢的挺有新意。”
    第10章 讥讽
    早膳这出戏以撄宁老老实实从塌上爬下来为终。
    她小心翼翼的翻身下来,还不忘抚一抚塌上的狼皮,等到柔软的狼毛归顺到一个方向,方转身讨好的冲宋谏之笑了笑。
    明笙拿着食盒从外头回来,眼看她离晋王越来越近,撄宁右眼皮跳了一下,直觉不对,快步迎上去想把食盒接过来,结果在还差半尺的地方被宋谏之截了胡。
    “王爷,我饿了。”撄宁可怜巴巴的敛着眼,她昨晚就没吃上顿正经饭,早晨敢保不是饿起来的。
    连饭都不让吃,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你不饿。”
    宋谏身量高她一个头不止,手长腿长的优势在此刻尽显,他轻轻一抬手,撄宁急的蹦高也够不到食盒。
    撄宁只差够在他胳膊上荡秋千了,她一边踮着脚不死心的想把食盒夺过来,一边哀声讨饶:“我饿了,王爷,我知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在吃这件事上,撄宁有远胜平日百倍的胆量。
    “你不饿。”宋谏之垂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扬手把食盒递给了在门外守着的十一:“收好,王妃说她今日没胃口,不想用膳了。”
    撄宁真是急了,低着头要往外跑,她都能闻到食盒里透出来的香气,就这么眼睁睁从面前拿走,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她往外跑了两步,要耍赖把食盒拿回来,结果被宋谏之反握住两只手腕,一把攥了回去。
    少年高大的身形沉沉的压在她身后,把撄宁整个人都拢在阴影中。
    撄宁努力跟他那只铁钳似的手做抗争,察觉到宋谏之正侧眸细细端详着自己崩溃的神情。
    这还不够,他甚至‘丧心病狂’的轻笑出声:“惯的刺挠性子,饿两顿就好了。”
    微热的鼻息烘在她耳根,撄宁没忍住颤了下。
    这人吃饱喝足就拿他来取乐,简直人神共愤。
    营帐门口站着的十一满脸为难,到底是听令把食盒捏在了手里,冲王妃和明笙姑娘草草点了个头便转身逃走了。
    这要叫旁人知道,怕不是要笑掉大牙,晋王殿下还有拿克扣膳食来整治人的一天。
    撄宁睁大了眼睛望着食盒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回头看了眼宋谏之,连气都生不来了,失去生机般的耷拉着脑袋,嗓音里夹杂着一点点委屈:“我真的饿了。”
    约莫是看撄宁难得破防,撑不住冷脸,这幅天塌了的表情怪有意思,那人冷冰冰的松开她的腕子,吩咐了一句:quot;王妃今日不用膳。quot;
    食盒里的香气闻不到了,撄宁后知后觉的开始恢复理智,她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宋谏之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再懒得搭理,留下撄宁在原地发呆。
    她目光巴巴的追随着晋王走出去,又飘呀飘的落在明笙身上。
    明笙哪能不懂自家姑娘的意思,可门口俩侍从铁墙一样的守着,她没作声,轻轻摇了摇头。
    饭没吃上也便罢了,更为难人的是今日还得跑马。
    贤王妃手下的大宫女秋心来请撄宁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出神。下巴搁在案几上,失了魂一样定定的看着多面挂着的一张弓,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张弓像月饼。
    说起这事来,也是撄宁自个造的孽,昨日贤王妃怕她被五公主为难,说且缓缓吧,等她明日寻个驯马师傅来教教撄宁。
    撄宁虽不愿学骑马,但总比当时被赶鸭子上架要强,况且美人当前言辞恳切,她自然是应下了。
    可五公主可不管她们打算的五五六六啊,一句‘明日那是明日的事儿,今日我带她便是了’,不光得了昨日把撄宁扔到林子里的机会,还定了今日的约。
    好在五公主今日碰面并未再为难她,只是仰着头瞥她一眼,没有置喙什么。
    贤王妃邹氏骑术也不算好,成亲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比着拔尖秀女来培养的。但崇德帝好猎,年年冬猎春狩没停过,邹莹多少学了一些,算不上精,是以每年都会带着驯马师傅来。
    撄宁初学,那些御林军骑术虽好,却是资格的本事,教人的话是好是坏还不好说,贤王妃便把驯马师傅引荐给了撄宁。
    这大半天都在营帐附近转悠,并未往深处走,撄宁学得也能自个在马上颠两步了。
    中午她悄悄跟去了贤王妃营帐里,在饿肚子的催促下她腆着脸蹭了两口素汤。
    邹莹胃口小,用膳是照她胃口取的,量少不说,还清汤寡水的,撄宁喝了小半碗半点油腥都不见的水煮青菜汤。
    她脸色绿的和菜汤也差不了多少。
    晌午驯马师傅还问了一句:“王妃上午学得便极快,现下可使心绪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