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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想不到道瞻还有养宠的癖好。”
    皇帝侧着头打量了钟淳半晌,忽而笑道:“好小子,这猫儿也忒肥了些,来——抱来给我看看……”
    张鄜朝身旁伺候的宦官看了一眼,钟淳便这样受宠若惊地被那人给一路小举着给捧到了皇帝跟前。
    还未待他回过神来,一只混杂着龙涎香与药味的大手便温柔地抚过他的头顶,在毛茸茸的脑门上揉了揉,随后还夹着他的胳膊颠了颠。
    皇帝笑道:“丞相,你家这小家伙分量还不轻,得有一袋米那般重了。”
    “这毛儿养得好,油光水滑的,跟赤貂皮似的。”
    钟淳怔怔地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父皇,听着他朝自己亲切的笑,心口忽然冒出一丝隐秘的酸涩,于是默默地喊了句“父皇”,将脑袋小心翼翼地靠在那人的胸襟上。
    在他仅存不多的童年以及少年记忆中,父皇对宫中的所有皇子都是一视同仁的漠然。
    只有三哥与四哥那般出类拔萃的“拔尖”之人,才能入得了父皇的眼,时不时得上几分赏赐与青睐。
    至于从出生起便不大受人重视与待见的他,便只有在宫宴与祭礼中才有机会同那人说上几句话,但大抵都是些千篇一律的问候与寒暄。
    钟淳有时甚至怀疑他爹是否记得还有他这么个儿子,因为皇帝每回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十三皇子,问课业吧,课业夸不出口,问骑射吧,骑射更上不得台面,便只得敷衍地挤出一句“又长高了”。
    有时短短一月之内,他”被迫“长高了十余次。
    虽然钟淳现下的魂儿还在胖猫儿的体内,但这却是从他记事以来,第一次与他父皇如此亲昵温情地相处,于是忍不住用爪子扒住了那绣满黻黼的玄色衣角,将这点父慈子孝的滋味在心中颠来倒去地尝了又尝。
    “我就说这小东西怎的瞧着这般眼熟,原是上月四弟在宫闱猎到的那只赤罴。”
    三皇子钟曦半撑着脑袋,眯着眼叹了口气,笑道:“当时我还腆着脸跟他讨呢,谁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入了丞相府里。”
    此话乍一听似是在埋怨四皇子不通人情,但细品还是能察觉出几分朝丞相“献礼”的意思。
    此下正值立储的关键之际,而皇子与重臣暗中勾结更是朝中大忌,于是还未等顺帝变脸,四皇子钟戎便反应极快地勾了勾嘴角:“三哥这可就冤枉我了,刚猎到这赤罴时,莫不是你嫌它又重又胖,我这才转手赠给了丞相府的小公子。怎么,现下见人家养得好了,又后悔得想要回去?”
    钟曦闻言悠悠地道:“纵是我后悔,只怕现下丞相也不肯割爱了。”
    “好了,当着外人的面争来争去的成何体统,若真想要,凭你们二人的本事,再想猎一只岂非难事?”
    皇帝适时地喝止了一声,但面上却未见动怒的征兆,怀中搂着这胖猫儿,似乎心情难得愉悦的模样,朝两侧宦官吩咐道:
    “今各儿听说还有甚么迎神舞,且让那些伶人都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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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韩非子·有度》
    第13章 黄粱(十三)
    不一会儿,礼官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了宴场。
    这些人身着豆绿广袖羽衣,腰间系着菖蒲与紫苏编成的坠链,脚踝圈着鎏金铜铃,走起步来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引人瞩目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样式不一的傩面。有的作青面獠牙的鬼怪状,有的作粉敷桃面的妍丽状,还有的作白须白尾的老人状,且面上的喜怒哀乐各式不一。
    皇帝平日里看惯了各式歌舞,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头疼,再加上他龙体抱恙,总提不起精神来,因此对这迎神的兴趣并不大,反倒是皇后乔氏露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从那些伶人登场时便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只闻铜鼓轻击,琴弦忽鸣,杵在玉台上的歌者亦亮起了嗓子: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伶人们赤着脚旋到了宴席四周,舞起了手中金铎,徒留下了场中央的两个小童。
    只见一人戴笑脸傩面,一人戴哭脸傩面,头上都扎着一模一样的赤色方巾,左右鬓边各栽了一朵明黄的棠棣花,正围着彼此嬉戏打闹。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三皇子摇了摇面前的酒杯,意味深长道:“看来这是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了。”
    既是出兄友弟恭的好戏,为何奏乐确是屈平的《招魂引》?
    钟淳窝在主座旁,望着底下嬉戏的两个小童,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旁座投来了一道探究的视线,转头看去,却看见座下的天师正抬头望向了自己的方向。
    那人身着素衣素服,双眼被一道白缎给蒙得严严实实,虽不能视物,但不知为何,钟淳总觉得她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鼓声渐频渐急,恍如满天大雨瓢泼而下,而伶人们的脚步也愈发凌乱,不一会儿便如同四散的草木般各自卧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