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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晏辞把前一天放在冷酒里浸了一夜的棉包取出,把香料放进煮沸的酒里用文火煎煮。快要煎熟时才将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瓷瓶。
    这种香油对头发枯黄有奇效,他也是前几天看到小夫郎头发有些干枯,才想起来这个法子,如果好用说不定也可以卖出去。
    他正在香铺后面的院子里忙着试验制作发油,忽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似乎还是女子的声音。
    他连忙把手中的瓶子放下,直接推开后院的门往前面走去。
    远远地就见柜台前两个打扮朴实的少女,正小心地朝里面张望。晏辞第一次如此了解苏青木看到自己来买东西的心情。
    “需要点什么?”他面上无比平静,大步走过去。
    那两个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开口:“这里有卖香膏吗?”
    晏辞眨了眨眼睛,伸手将台子上的四合香推过去:“你是说这个吗?”
    两个少女打开闻了闻,立马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小声交谈道:“就是这个!”
    那个胆大的少女又问道:“这个怎么卖?”
    晏辞张了张嘴,脑子里想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五文一个,十文三个。”
    “这么便宜?!”
    两个少女不可思议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赶紧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那我们要三个。”
    两个人走后,晏辞看着台子上的十文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这是卖出去了?
    正当他还沉浸在第一笔钱的喜悦中时,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村里汉子打扮的人来到附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张望。
    晏辞颇为贴心地主动问道:“想买点什么吗?”
    那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走上前,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就是你这有没有一种香啊,很便宜还挺好闻。”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下,“都是我婆娘,非让我来打听...”
    晏辞赶紧再一次把东西拿过去。
    “真的只要五文?”那汉子不可思议道,“那我先要一盒。”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晏辞看着桌子上短短半天就收入的五十文。
    他现在很想知道苏白术到底干了什么,他没记错的话她只带了一盒离开,总不至于上门挨个让人试用吧?
    下午的时候,晏辞把总共二百来文铺在目瞪口呆的苏青木面前。
    “兄弟。”苏青木脸上明显是和他一样的疑惑,震惊道,“我们这是卖出去了?”
    晏辞郑重地点了点头,取了他自己的那份。
    不多,但是足够他去买白花花的大米,甚至可以买一小块鲜肉回家,好好地和顾笙吃一顿好的。
    “不说了。”他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晏辞已经无法按捺住兴奋的心情,他收拾了东西立马去了集市,先买了米,又买了一块猪肉,然后又花了几文给顾笙买了包糖块。
    他赶着车回到家,还未到家门口,便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挂着朴素车帷的马车。
    看着很简朴,不像是大户人家的马车。
    晏辞下了车,发现自家庭院门是半掩的,他心里莫名多出一阵不好的预感,手正要推开门,忽听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顾笙的声音响起:
    “爹,孩儿哪都不去。”
    “不去什么,你想跟着他一辈子穷死不成?你丢的起这脸我可丢不起!”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当初出嫁前爹说了晏家是好人家,为何如今却要孩儿离开?”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你跟我犯什么犟?不是都跟你说了,人家在胥州有带庭院的房子,还有仆人丫鬟伺候,你过去是去享福的...”
    晏辞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一身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正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什么,而在他面前,是倔强的不肯低头,直直跪在地上的顾笙。
    顾笙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
    他本来紧紧抿着唇,脸上因为生气有些发白,眼角也是一片红,却坚强的没有落一丝泪。
    然而看到晏辞的一瞬,他紧紧抿着的唇微微一松。
    晏辞就看着他十分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眼泪紧跟着就落下来了,还是那种怎么也止不住的落法,把小脸弄得一片花。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啊,他的小夫郎是只有他在场的时候才会哭。
    晏辞默默走上前,先扶着顾笙站起来。
    然后才站直身子转向一旁一直用一种轻蔑眼光看着他的中年人。
    在原主记忆里,他只跟这人见过一面,还是在那次不太愉快的喜宴上。
    虽然此人来者不善,但晏辞出于礼貌,还是整了整衣服,朝着眼前看着有些面熟的中年人作了一揖: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第16章
    “你来的正好。”那中年人受了他的礼,说的话却不给他留丝毫情面。
    “我这孩子自小养的性情温和,先前见你也是仪表堂堂,才把他许配给了你,哪知你成亲之后竟是这般不求上进。”
    顾绰用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语气评判道,对面前这个名声不好,最主要还身无分文的草包没有丝毫尊重。
    想他凭借秀才的身份一向在镇上被尊敬对待,若非晏家有些钱财,他才不会让自己与这些商贾之人有联系。
    如今他这个便宜儿婿被他爹赶出了门,以后怕是沾不上晏家的便宜。不如赶紧趁着顾笙还没有孩子让他改嫁,这样还能再收一份聘礼,保证后顾无忧。
    “既然你回来了,那快点把和离书写了,看在我儿伺候过你这几月的份上,就别让他下半辈子还跟着你受苦了。”顾绰煞有介事道。
    顾笙攥住晏辞的袖子,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晏辞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岳丈大人,先前的确是小婿的错,小婿这段时间已经痛改前非,断不会再让夫郎与我受一点苦。”
    顾绰冷笑道:“你都已经被赶出家门了,还住在这破屋子里,这还不叫受苦?”
    “夫君他从来没让我饿过肚子。”顾笙眼睫微颤,“住在哪里不重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就好。”
    顾绰似乎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小儿子敢出言顶撞他,怒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晏辞将顾笙拉到身后,微微蹙眉:“岳丈大人是读圣贤书明事理之人,何必要把念头强加于别人之上?”
    “那又如何,我这是为了他好,难道就让他跟你这样穷一辈子?”顾绰一甩袖子,脸上的神情一派正义凌然,仿佛真的是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
    “我已经给他寻了一门好人家,无论家世学识都在你之上。你不过一介商贾之子,自己不上进,莫要耽误别人。”
    “为了他好?”晏辞笑了起来,“既然是为了他好,你从头到尾就不问问他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顾绰觉得晏辞莫名其妙。
    “他是个哥儿,无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罢了。”
    “...”
    “而且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要是不同意就拿十五两出来。”到了此刻,顾绰终于不再打着对顾笙好的幌子了。
    十五两这是人家答应给他的聘礼钱,虽然一个改嫁的哥儿根本不值这么多,但毕竟顾笙成亲前的名声很好,人又长得标致,这些聘礼对于顾绰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我没有十五两。”
    晏辞心想,我今天刚挣了五十文,就有人管我要十五两,这就是世道险恶吗?
    “没十五两就写和离书。”顾绰冷哼一声,捋着胡子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全镇都知道你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晏辞本来还心境平静,听了这句话头皮都炸了。
    他气极反笑:“我怎么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了?”
    顾绰捋着胡子,悠悠道:“整日无所事事于社稷不利,此为不忠;不能承欢高堂膝下,此为不孝;先前恶意对夫郎行粗,此为不仁;行为不端放浪形骸,此为不义。”
    人常说惹谁都不能惹读书人,晏辞这下可明白为什么了,他这岳丈举人考不中,这种文字枷锁玩的很在行。
    不同之前那些市井流言,那些留言随便听听当个笑话就算了,过几个月自然就消了。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古代,这四块牌匾如果被顾绰编排完压下来,能把他砸个半死。他不背井离乡,这辈子在这镇上都别想干成什么事。
    史书那些靠不寻常手段上位的皇帝,用史书美化杀兄弑父的过往,无一不担心被这匾子砸的面目全非。
    他现在报官勒索有没有人管?!
    晏辞越生气越想笑,反问道:“所以岳丈先前既未考取功名又不外出养家,就是忠孝了?如今又擅自逼迫儿子和离改嫁,就是仁义了?”
    顾笙很显然和他想的一样,他太害怕爹真的会对夫君做点什么,听了这话单薄的身子再一次跪了下来,用尽力气恳求道:“爹,孩儿求你了,你别这样...”
    明明他的夫君对他这样好,明明他从来都不奢求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破坏他和夫君的生活?
    顾绰听完这话,胡子都吹起来了:“我是你岳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与你这小辈计较。”
    他似乎认定晏辞拿不出十五两就一定得答应和离,又装模作样地道:
    “这样吧...看在你我两家是亲家的份上,我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给我十五两,不然我就带他走。”
    晏辞听了这话,更加糟心。
    他强迫自己冷静,很快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目前处境:
    对方是镇上唯一的秀才,自己是被赶出家门的弃子;对方还是自己岳丈,他若是打着对顾笙好的幌子逼他们和离,于情于理站在自己这边的人都不会太多。
    晏辞觉得自己这么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堆,更像是对牛弹琴,简直憋屈至极。没想到他这便宜岳丈在某些方面迂腐不化,在某些方面又出奇的“开放”。
    他一直奉行着三观不合,话不投机就没必要讨论的原则。
    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
    “不必了。”晏辞冷声道。
    顾笙正哀求着顾绰,忽然听到晏辞说出的三个字。
    这一刻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