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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邹氏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她领着婆子们去瞧外书房里的许湛,一进屋却只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她溺爱儿子,却也不想儿子糊涂荒唐到此等地步。
    “湛哥儿,你究竟是怎么惹恼了慎之?连带着你秦伯母都不肯来与我说话作伴了。”邹氏气恼不已,便上前攥紧了许湛的衣袖,逼问着他内里的缘由。
    许湛正是头晕脑胀的时候,骤然听得邹氏这番盘问,心下愈发不耐,这便甩开了邹氏的手,只说:“我没惹恼慎之,他样样都比我好,我怎么敢惹恼了他?”
    邹氏他的大力刮带得险些崴了脚,幸而有嬷嬷扶了她一把。
    “你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你仔细想想是否说了不中听的话惹恼了慎之。”
    “我没有。”许湛朝邹氏怒吼一声后,便怆然地倒回了扶手椅里,清俊的面容里涌现几分哀伤。
    邹氏哪里会相信许湛的话语,只在一旁不停地絮叨:“小儿间争吵打闹不算什么大事,你若是有做错的地方,就该主动去向慎之赔礼道歉。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可不能毁在你这一张嘴上。”
    许湛阖上了眼皮,知晓邹氏从来不相信他的辩解,便端起桌案上的烈酒,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
    邹氏数落了许湛一番,后也懒得再与这醉鬼多计较,瞧着天色尚早,便领着婆子们去了松云苑。
    此时苏婉宁正在内寝里插花养性,陡然听得邹氏来访,便慌慌张张地搁下了手里的花束,招呼着丫鬟们去迎接邹氏。
    邹氏却是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她所在的内寝,苏婉宁要上前行礼,邹氏也只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快收拾打扮一番,随我去一趟梁国公府。”
    近来镇国公府与梁国公府生分的消息也传进了苏婉宁的耳朵里,她与邹氏怀揣着同样的猜测,只以为是许湛得罪了徐怀安。
    本以为两家人的情分会就此淡却下去,没想到邹氏会如此在意与梁国公府的情谊。
    “明日我那丧了夫的内侄女该进京了,她是新寡,你少与她说话,省得冲撞了我的金孙。”邹氏蹙着眉头吩咐道。
    苏婉宁一一应下,这便由月牙等人服侍着换上了身鲜亮的衣衫。
    婆媳二人坐着翠帷马车赶到了梁国公府门前。邹氏先下了马车,苏婉宁则在车厢里撩帘瞧了眼梁国公府的门楣,的确是气派又威重。
    邹氏让婆子们叩了门,说明了来意后梁国公府家的小厮便露出了几分为难来,“夫人有所不知,这两日太太病的起不来身,实是不能出来待客呢。”
    秦氏素来好强,此番病倒之后便没有放出半点风声来。
    邹氏又是讶异又是喟然,便让小厮再去通传一声,只说她带着儿媳特来看望病中的秦氏。
    小厮无法,只能进后院跑了一趟,路上正巧撞见了从老太太院里出来的徐怀安和永芦。
    永芦见这小厮慌慌张张的,便问他要赶去何处。
    那小厮苦着脸说了缘由,并道:“许夫人和许家二奶奶来了。”
    满京城里只有镇国公府一家姓许。
    府内的小厮都知晓梁国公府与镇国公府关系匪浅,可秦氏性子这般的要强,身子不适时连娘家的人都不肯见,又何况是许家的人?
    方才世子爷还亲自打发走了舅家的奶嬷嬷呢。
    难道许家夫人和二奶奶还能是例外不成?
    她们来得不是时候。
    永芦正要做主让小厮寻个由头推辞过去时,徐怀安已泠然开口道:“请她们进来,备好参茶和姜汤,再让婆子们去烧个手炉。”
    短暂的沉默以后,徐怀安眸色里浮起些跃然的生动,仿佛是枯木逢春,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一般。
    他又道:“许家二奶奶身子贵重,仔细着伺候。”
    第22章 和离
    (上)
    永芦心里万般诧异, 立定在原地偷偷瞥了好几眼徐怀安,才与那小厮说:“没听见爷说话吗?还不快去迎客?”
    小厮神思回笼,立时跑去了前院。
    这一回他改换了一副面孔, 先诚挚地向邹氏赔了不是,之后便领着婆子们要去扶马车上的苏婉宁。
    邹氏正是一头雾水的时候, 刚要催促着苏婉宁与她一起往梁国公府里走去时,却见前头门廊里走来了个眼熟之人。
    来人身形清濯绰约,金澄澄的余晖踱在他的肩头, 衬出一张面如冠玉的俊秀面庞来。
    只见徐怀安施施然地走到了青石台阶上, 朝着邹氏与苏婉宁立定的方向行了礼, “慎之见过许伯母。”
    徐怀安彬彬有礼的态度让邹氏的心安定了不少,她笑着道:“好孩子,不必这般多礼。”
    之后, 邹氏又细问了徐怀安秦氏的病情,只说:“你母亲素来身子康健,怎么好端端地病了?”
    秦氏这病来势汹汹,昨夜睡前发了热,请了府医诊了脉服了药,醒来后却仍是不见好转。
    徐怀安知晓秦氏是犯了心病, 心病如何能用药石来解?
    因见母亲病中惨淡无光的病容, 他心里也是愧怍不安。
    母子两人促膝长叹一番,徐怀安终是承认了自己对苏氏起了意。
    起先他不过是觉得愧对了苏氏, 又因许湛做的事着实不像话, 这愧怍便越积越多,以至于有一日肆无忌惮地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是个迟钝之人, 甚至都不知心里的愧怍是何时变了味。
    或许是在拐弯角不慎将苏氏抱入怀中时,或许是那寂寂冷夜里在氤氲而起的姜汤中觑见了温婉柔和的她。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放开了心中的枷锁之后, 徐怀安甚至还会自嘲般地对秦氏说:“母亲,儿子日日夜夜都在想,若当初您比许伯母早一日登安平王府的门,如今儿子娶得人是否就是……”
    “慎之!”秦氏拖着病躯,双眸暗红地问:“你是在怨怪母亲吗?”
    “儿子不敢。”徐怀安虽自暴自弃地任凭自己肖想起了密友之妻,可却不至于卑劣到如此地步。
    谁都没错,错的人只有他和许湛。
    许湛是被猪油糊了心,满脑子只有寻欢作乐的那一点事,对苏氏没有半分敬爱与珍惜。
    他比许湛还要可恶。这一世既与苏氏没有夫妻缘分,却躲在暗地里肖想亵渎着她。
    苏氏所求不过是相夫教子、安稳和乐的平凡日子。许湛辜负她的心意,他徐怀安更是连痴想的资格都没有。
    秦氏落了泪,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样样都出挑的儿子为了个人妇惶惶又失态,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不明白。京城里这么多家世容貌性情都上佳的贵女都向梁国公府抛出了橄榄枝,慎之却不为所动,偏偏在最不能动情的人身上栽了跟头。
    “她已为人妇,如今还怀了湛哥儿的孩子。苏氏在镇国公府处境艰难你也是知晓的,无论你是真心实意地心悦她,还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都到此为止吧。”秦氏心里总是不舍得苛责儿子,连狠话也不舍得说,便只温声劝了他一番。
    母子二人共处一室内寝,连贴身的心腹嬷嬷们都被秦氏打发了出去。
    在母亲跟前,徐怀安似乎无须遮掩自己的心。秦氏也不必说那些老掉牙的大道理。
    “母亲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徐怀安拢回繁杂的神色,将眸光落回到眼前的邹氏与端立在邹氏身后的苏婉宁之上。
    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去瞧苏婉宁,只敢用余光悄悄地打量她两眼。
    这一打量却让徐怀安的心不停地往下坠。
    算算日子,苏氏肚中的胎儿已满三月,她为何瞧着还是这般清瘦如柳?气色也与平日里无甚差别。
    是许湛薄待了她,还是邹氏?
    “慎之,这些时日怎么没见你来寻湛哥儿玩?”
    邹氏与徐怀安走进了雕栏玉栋的梁国公府中,踏上回廊时,邹氏便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徐怀安言简意赅地答道:“近来翰林院事忙。”
    他方才待邹氏的态度还称得上十分殷勤,如今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不耐。
    连缀着后头的苏婉宁也瞧出了些端倪来。
    只是梁国公府内的园林精致奇峻轩逸,假山丛配着潺潺往西流淌的溪泉,另有一番世外桃源般的清透之意。
    她观赏得入神,从回廊抄过垂花门时便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台阶,幸而月牙和绮梦替她看着路,两个丫鬟正要出声提醒她时,却已有人先声夺人。
    便见立在垂花门一侧的徐怀安略过了邹氏,只用裹着担忧的眸子望向了苏婉宁,并柔声说:“嫂夫人,小心台阶。”
    此刻他的温和态度与仿佛方才敷衍邹氏时的冷漠有鲜明的不同。
    邹氏虽不至于胡思乱想,可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这便沉下脸呵斥了几句苏婉宁:“仔细些走路,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别伤了我的金孙。”
    苏婉宁讷讷点了点头,连与徐怀安道谢都忘在了脑后。
    自她有孕之后,性子也比从前温婉安宁了不少,便是有时候被邹氏的话刺上一刺,也不会将这些话放入心底。
    只有徐怀安趁乱多瞧了两眼苏婉宁,之后才谨慎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领着她们婆媳二人走到了秦氏所在的院落。
    女眷们探病往来,徐怀安这个男子不好陪同在侧。
    他便干脆钻入了耳房,要了一盏浓茶,便靠在石青色迎枕上消磨起了时光。
    而一墙之隔的正屋里。
    秦氏正拉着邹氏说体己话,两人之间亲昵热切一如往昔,姐姐长妹妹短地说了一箩筐话后,秦氏才让婆子们将她们婆媳送出了屋舍。
    邹氏与苏婉宁立在廊庑之下,一侧是通往外院的回廊,一侧是通房内花园的隔道。
    嬷嬷们一边迎送着邹氏,一边笑着说:“太太服了药睡下了,改日等太太好些了,必定来贵府与许夫人说话作伴。”
    邹氏也客套十足地说了好些体面话。
    廊道上一时都是女眷们的欢声笑语。
    耳房内安坐着的徐怀安自然也听见了这等响动,他耳力极佳,即便相隔甚远,也能听清楚是母亲身边的哪个婆子说了句凑趣话,把邹氏逗得眉开眼笑。
    邹氏的嗓音辽阔,还伴随着丫鬟们打帘子的声响。
    喧喧闹闹、此起彼伏的声响中,唯独少了苏氏清丽得如莺似啼的嗓音。
    今日他与苏氏匆匆一面,似乎与她连句全须全尾的话都没说上。
    徐怀安怔然地坐在罗汉榻上,不知出了多久的神,才听见支摘窗外响起婆子们打帘进正屋的动静。
    他知晓,这是邹氏与苏婉宁被送出了梁国公府。
    今日一别,他似乎是再没有理由与苏氏见面。
    这样也好,惟愿她这一胎平平安安,往后的日子顺遂安宁。
    他也该收起自己拂动的心.潮,过好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