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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此时夜宴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流血倒地,生死不知。而这些人是死于何人手中,也难以查证,只是在一年后,他们都将这些人的死因归罪到通妖的高襄王身上。
    姜洄见父亲出现,立刻高声喊道:“父亲,这些人中了渴血症!”
    高襄王紧皱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若是不知情,会以为这些人中邪,无从下手,稍有拖延,便会多死几人。
    既然知道是渴血症,那便好办多了,先打晕,再灌血——鸡血牛血都无所谓了。
    高襄王大手一挥,无须多言,烈风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手起手落,将那些贵族一个个打晕。
    然而那些中毒的上三品异士却最难对付,激发了狂性与凶性之后他们爆发出了超出本身修为的力量。
    高襄王一杆长枪在手,势不可挡,他的出现让苏淮瑛压力陡然一减。
    姜洄扶着虚弱的帝烨远离战场,数名烈风营的异士即刻上前保护帝烨。
    姜洄焦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高声喊道:“父亲,速战速决!”
    她知道父亲心存仁慈,不想下手太重伤了这些人,但她知道真正的威胁不在这里,而在——
    “吼——”一声惊雷般的吼声在所有人耳边炸开,登时有人吐血倒地。
    日落时的天幕如贵族们身上的华衣,玄衣纁裳,半面为黑,半面浅红。
    而此时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便如白练一般,将这夜色劈为两半。
    高襄王仰头看着骤然出现的妖兽,神色凝重了起来。
    “虎王——修彧!”
    姜洄左眼漆黑一片,而右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雪山一般高大的妖兽,它就和图册上所画的别无二致,形如狮虎,毛白如雪,尾生九股,眉心有火,双目如炬。
    帝烨看到修彧的时候,整个人都瘫软了,因为当年将他困在开明神宫的,便是一只和他极为相似的虎妖,那是他的父亲,南荒妖王修无,而眼前这一只妖兽,是有着五百年修为的虎妖修彧。
    本来烈风营在山脚结阵,是丰沮玉门的第一道屏障,但是苏淮瑛将他们召回,这些妖兽便可长驱直入,杀上夜宴台。
    而这八百贵族,便是他的人质。
    “姜晟——”修彧低下硕大的虎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高襄王,低沉如闷雷的响声在夜宴台上回荡,“杀父弑母之仇,今天当报!”
    高襄王举枪而上,如长虹贯日,锐不可当。
    “那便一战!”
    姜洄经历过的那一世,父亲在这场对决中击败了修彧,但也因此受了重伤,修为大损,退至二品,否则也不至于被苏淮瑛率神火营杀死。
    她这一次便是做好了准备,绝不让父亲再次受伤。
    姜洄终究只是个凡人之躯,面对妖王级别的修彧,磅礴的妖气让她心跳如雷,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她还是稳住心神,自袖中取出一串铃铛。
    ——震天铃。
    此物并非武器,而是祭器,上古巫师以舞降神,便是以震天铃奏响乐曲,声音清亮,可达天听。
    虎王修彧的弱点便是铃声,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晓,是后来姜洄在追查修彧时才发现,他的来历极为不凡。他的先祖便是镇守开明神宫的神兽之一——陆吾,后来巫圣不知所踪,陆吾也随之离开,于南荒妖泽另辟家园。陆吾的血脉有好几只,皆遗传了它的部分能力。修彧有着陆吾相似的外形,同样也有陆吾的一个弱点。
    作为巫圣的神兽之一,震天铃对陆吾有着极大的威慑力,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恐惧与威压,让它们必须低下高傲的头颅,乖顺得像只小狗。
    姜洄眼看父亲与修彧大战,不再犹豫迟疑,当即摇响了震天铃。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声音不大,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听到铃声的修彧猛地一僵,登时被高襄王的长枪刺中了肩头,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皮毛。
    妖兽发出暴怒的吼声,它低下头去寻找铃声的来源,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唯一一个站立的身影。
    纤细娇小,几乎一巴掌就可以碾死,却那么高傲地仰着头看他。
    她按照古书上记载的谱子,有节奏地拍打着震天铃,清脆的铃声绕梁不绝,让修彧几欲发狂,神魂欲裂。
    他大吼一声,立刻便弃了高襄王,向着最大的威胁袭去,伸出巨大的利爪抓向姜洄。
    高襄王厉喝一声:“孽畜!”
    长枪朝着修彧的虎爪刺去,径直洞穿了厚厚的掌心。
    修彧发出剧痛的吼声,却没有收手,他用力往下一压,竟趁机制住了高襄王,于此同时伸出另一只爪子向姜洄抓去。
    铺天盖地的妖气笼住了姜洄,让她无处可避,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虎爪向自己而来。
    便在这时,一个身影如疾风般向她扑来,将她推向一边。携戾风妖气而来的虎爪没有罢休,紧追而至,祁桓没有退路,脸色一沉,转身将姜洄护在身下,锐利的虎爪向两人压了下去。
    锐利的虎爪像一把巨刃刺入后背,祁桓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玄衣之上绽开了一朵艳丽的血花,鲜血不住往下滴落,烫在了姜洄心口处。
    姜洄怔愕地抬着头,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身侧,以血肉之躯抵挡妖王虎爪的祁桓。
    便在这时,左眼的漆黑骤然消散,映入左眼的,是另一张脸。
    不,是同一张脸。
    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后的鉴妖司卿,他身着官袍,俊美而雍容,背后是灯火阑珊,眼中是缱绻温柔。
    右眼看到的,是此时此刻的奴隶祁桓,他身受重伤,清俊的面容全无血色,幽深的眼眸里映着她仓惶迷惘的面容。
    两张脸在眼前拼凑成了同一个人。
    可是……
    他们……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13章 妖袭 下
    高襄王府的马车徐徐往王宫方向走去,所到之处,众人尽皆避让。
    姜洄一身华丽的衣裳,为她本就明艳的容貌更添了十分矜贵。她支着腮有些走神,脑中仍想着三年前的那场寿宴,从另一个自己口中得知,晚上会有妖族来袭,父亲可能会受重伤,她便一直心神不宁。
    “姜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便看到祁桓英俊的脸庞,还有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你看起来似乎忧心忡忡?”
    他的声音清冷却又温柔,让姜洄时常觉得他与那些传言并不一样。
    孤僻冷傲,她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她被那样一双眼睛凝视着,经常有演不下去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温柔深情是装的,还是孤僻冷傲是装的,但无论哪一张脸是真的,至少他演技是好的。
    “我毕竟失去了三年的记忆,总是担心今晚的宴会上会说错话,做错事……”姜洄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祁桓低笑了一声:“高襄王姬是从来不会担心自己说错做错的,你若是做错了,害怕的也该是别人。”
    姜洄不解地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是陛下最宠爱的王姬,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与你不一样的人,才是错的。他们害怕自己与你不同。”祁桓认真解释道。
    姜洄依旧觉得迷惑,那听着不像自己的为人。她垂下眼,掩饰心中的沉重黯然——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一定遭了不少罪吧,不然怎么会长出那么多的刺来呢。
    “我那么骄纵跋扈,一定很多人怕我吧。”姜洄闷闷说道,“他们应该都讨厌我吧。”
    祁桓迟疑了一下,还没想出安慰的话,便又听到姜洄问:“那你就不讨厌我,害怕我吗?”
    祁桓一怔,对上了姜洄怀疑试探的目光:“你是真的心悦于我吗?”
    姜洄以为祁桓会心虚,没想到他低低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姜洄心头一跳,随即又恢复了三分理智——他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想必是假的了。
    “今天晚上,我该怎么做呢?”姜洄问道。
    “你可以尽情地做你自己,不用在意任何人。”祁桓微笑道,“你若不想理他们,便不用理会,不必勉强自己去迎合旁人,你是尊贵的高襄王姬,只有别人来迎合你,讨好你。”
    姜洄忽然觉得,自己这边的生活好像比三年前的容易多了。
    这是姜洄来到三年后第一次离开王府,而第一次出门参加的便是帝烨的寿宴。躲过了三年前的那一场,没躲过这次这一场,她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场会有妖族来袭,却不知道今年这一场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不过这一次的寿宴并没有在夜宴台举办,也许是因为并非整寿便随意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三年前那场妖袭让帝烨受了太大惊吓。
    祁桓走下马车,伸出左手搀扶姜洄,在外人面前,他们此刻是新婚的恩爱夫妻。
    虽然坊间传言,鉴妖司卿与高襄王姬耽于欢爱三日三夜,但不信的人也有很多。有的人是因为知道高襄王之死祁桓或有参与,有的人是觉得这两人性情迥异,不可能投契。但是看到两个人挽着手出现时,谣言便被坐实了。
    “往日嚣张跋扈看谁都想给一鞭子的高襄王姬,居然有这么温顺的一面?!”
    “嗯,祁司卿定有过人之处……”
    “呵,驯最烈的马,须用最粗的鞭……”
    众人的眼神不禁暧昧了起来,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卿贵族躲在阴暗处污言秽语,自诩上流之人自以为风趣地说着下流之语。
    这样的字眼并未入姜洄的耳朵,但她还是明显察觉到了众人躲闪的目光,像是怕得罪了她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参拜。毕竟无论是六卿之首的鉴妖司卿还是诸侯之上的高襄王姬,地位都尊贵无比,于情于礼都须主动参见。
    姜洄跟在祁桓身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都比记忆中的要成熟或苍老一些。这些人大多本该是她的长辈,但因为她年少封王,地位反而在他们之上,纵有畏惧和不甘,也只能老实低头。
    姜洄想着祁桓的话,不认识不喜欢的人便不用理会,她也就不花心思去认人记人了,谁来见礼,她都只是淡淡地点个头,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以为自己足够傲慢了,却不知道旁人还觉得她今日算是温顺平和了。
    姜洄百无聊赖地应付众人,祁桓看出她的不耐,便趁着天色还早,带她离开中庭,到玉池边上人少之处透气。
    四月初的玉池已有鲜花盛开,垂柳婀娜,暗香浮动,水波微漾,鱼水相欢。
    姜洄深吸了口气,鲜花与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她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脚步轻快地向池边小跑过去。
    祁桓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却在这时,一个宫人来到他身旁,毕恭毕敬地说道:“祁司卿,太宰有请。”
    祁桓眉头一皱,目光没有离开姜洄。
    姜洄回过头,便看到正向祁桓行礼的宫人,她眼神微动,了然道:“你若有事,不必陪着我,我自己在这里吹会儿风。”
    祁桓犹豫了片刻,才道:“那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这个地方僻静人少,宫中守卫也是森严,他倒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怕她失去记忆,没有自己在身旁会惶恐不安。
    但见她此刻神色,倒是十分怡然,他便也稍稍放下心来,临走时又顿住了脚步,对身旁的景昭说道:“你留在这里看着她,若有情况,随时告知我。”
    景昭低头领命,心中却又有些嘀咕——什么情况叫“若有情况”?
    景昭原是景国人,与祁桓相似的是,两人都是国破为奴,而景昭也是开了十窍的异士,甚至年仅二十便已达六品。祁桓便是看中他的资质,从奴隶中选出他进入鉴妖司,加以提拔和重用。
    景昭可算是祁桓的心腹,他几乎知道鉴妖司的所有情报,但却也不敢说了解祁桓这个人。比如他实在不懂,祁司卿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高襄王姬的,纵然高襄王姬貌美惊人,但祁司卿不近女色,也不像是会被美色迷惑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