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如此，平时为了固粉，公司还要她们每个人开设专用的社交媒体账号，在上头多发一些“网红美照”，争取能拥有一批铁粉，让他们给更多的打赏。
    渐渐的，和宋晓珊一起来的姑娘陆续请假去了医院，回来的时候不是鼻梁变得如同刀削，就是眼皮上多了一条刀痕。
    私下吃饭时，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她出着主意，该去哪一家做鼻综，又该去哪一家开欧双。
    在四年前的冬天，宋晓珊第一次走进整形医院，做了所谓的鼻眼综合，因为是由公司总监介绍的，打了七折，总共花费两万多。
    由于是第一次手术，有将近半年时间，宋晓珊都觉得自己的脸像是假的。
    按照公司的规定，主播在消肿出院后便要正常上播，而宋晓珊至今都还记得，在她手术后第一次上播时，不少观众的第一反应。
    整容钱没给够啊，整毁了整毁了。
    没事儿整什么容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取关了。
    还不如不整，整完还没原来漂亮。
    这样的留言在当天晚上陆续出现了很多次，整整三个小时的直播，到最后宋晓珊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播的。
    她的眼睛还在恢复期，强忍着没有哭，只把胃里的午饭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一晚后，她一度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
    就像是公司里其他女孩儿一样，在做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突然在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总监说，她们是跳槽去其他公司了，但其实去哪里都一样。
    无论去了哪儿，她们都得靠“美”才能生存下去。
    “也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样的事是没有尽头的。”
    说到一半，宋晓珊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她习惯性地去摸脸颊，在做过苹果肌之后，不止一个人说过，她的脸上镜会像是镜子一样反光。
    而在失去原来的面目之后，她似乎对这样的评价越来越敏感了。
    赵磊淡淡道：“整容没有问题，但是为了别人整容不值得，因为这不是你想要的。”
    宋晓珊垂下眼：“这个道理我在不做直播之后才想明白，其实要不是张冉，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快想明白，是她在冥冥之中帮了我，所以我才能从那个泥潭里将自己救出来。”
    宋晓珊轻轻柔柔地笑起来，她说起她第一次见张冉，是在公司欢迎新人的例会上。
    张冉比她要小一岁，大学毕业就签了直播的工作，因为容貌姣好，一开始做的便是带货主播。
    而就和宋晓珊当年最开始的情况一样，张冉初来时脸上别说动过刀，甚至连修饰都很少，穿着也十分朴素……用公司总监的话来说，她这幅样子只配去村里卖农产品。
    那时他说完这个话，会议室里哄堂大笑，而宋晓珊眼睁睁看着张冉十根白净的手指在会议室的桌子下拧成一团。
    为了尽快跟上公司的节奏，发生在张冉身上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一开始是打扮，随即是妆容，在名媛群还没有开始流行的那段时间，她咬着牙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终于，给她打赏的人多了，总监甚至还在例会上将张冉说成了“出土”的正面典型。
    而在那之后，像是因为从张冉身上看到了旧时的自己，宋晓珊开始和张冉熟悉起来，两人甚至一起加入了几个拼单群，还一起拼过几次包和裙子。
    慢慢，张冉拼团购买的东西越来越夸张，从衣服，到化妆品，最后便是整形。
    虽然是天生的双眼皮，但鼻头有点圆，不够欧美，所以张冉便去做了鼻综合。
    然后很快，又因为在直播时被人叫做猪头去做了瘦脸，打了好几针。
    紧跟着是下巴。
    再之后是嘴唇……
    就像是公司里的每个女孩儿一样，张冉逐渐变成了一块儿任人揉捏的泥巴，谁都可以上来掺一脚。
    而她也渐渐不拼单了，因为这太“掉份儿”，不久后，当张冉再次买了新包和新裙子上播，没人知道她的钱是哪里来的。
    宋晓珊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张冉在那时候已经加上了更大的拼单群，而在那里，不但有人会拼单买东西，还有人会发一些让女孩儿赚钱的广告。
    连打十天的针就可以做一次手术，然后拿到的钱最高甚至可以有她们三个月的工资。
    这样的条件，对于经常需要换新面貌上播的张冉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几个月里，她比原来又瘦了一圈。
    在知道张冉是去做了什么之后，宋晓珊也一度动心，她去问了张冉手术的情况，然而张冉却只是严肃地盯着她，让她不要去做。
    太疼了。
    张冉告诉她，疼得她都差点没能下手术台。
    没有麻醉，没有善后，就只有一句轻描淡写地“躺上来”，紧跟着对方便拿出了一根长而锋利的针，直接往她的身体里刺。
    在去世前，张冉做的最后一次整形手术是祛眼袋，手术不算成功，张冉在消肿后也一直在发低烧，请了几天的假，然后又靠吃止痛药和退烧药上了一周的播。
    在那个时候，张冉在微信里和宋晓珊说，她不打算干了，这一次的整形手术没成功，总监对她说了狠话，也不答应任何的赔偿，所以，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的傻事。
    张冉还说，她不想和男朋友再因为这个事情吵架了，也不想第二年过年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年夜饭的饭桌上都认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