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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宋梨冷哼一声,不再看葛越。
    热闹的山洞陷入难熬的沉默。
    左骞努努嘴,示意两人之间的情况并不简单。
    兰月不悦皱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儿闹内讧?
    但抬眼一扫,山洞里七/八个人里没有宋梨的弟弟,再想想宋梨开口闭口的葛越弄丢的行囊,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行囊里不仅有生活必需物品,还有许多应急的伤药,行囊一旦丢失,意味着他们不仅要挨饿,还要面临缺医少药,再看宋梨对葛越的态度,宋梨的弟弟多半是缺少伤药而活活拖死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情在谁身上都很难过,兰月抿了下唇,到底没敢开口打圆场。
    石都作为新来的,这种情况下不好插嘴,便在一旁装鹌鹑,把扔在山洞前的猎物残骸处理了。
    相蕴和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
    这里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少了许多她所熟悉的面孔,其中便包括宋梨的弟弟。
    ——宋梨的弟弟大抵死在没有伤药的事情上。
    相蕴和双手托腮。
    这种情况下,别说里面最大的张奎不好开口了,她与兰姨都没资格指责宋梨说话刻薄。
    “梨姨,山上冷,仔细别着凉。”
    相蕴和拢了下宋梨身上的衣服。
    宋梨对葛越没有好脸色,对相蕴和却颇为温柔,温声谢了小姑娘。
    “小梨,我知道你因为弟弟的事情而记恨葛越。”
    一直沉默着的张奎突然出声,“这件事放谁身上谁都过不去,兄弟们都理解你。”
    伤得胳膊抬不起来的男人抬起头,面上满是痛惜自责,“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护好你们,奎哥对不住你们。”
    “你放心,这件事奎哥绝对站你。”
    “今日当着小阿和与兰月还有的石都兄弟的面,奎哥给你表个态。”
    “日后你对葛越要打要罚,奎哥绝不拦你。”
    宋梨喝汤动作微微一顿。
    相蕴和眨了下眼。
    张奎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若骂,奎哥给你端茶润喉咙。”
    “你若打,奎哥给你拿棍棒。”
    “你若杀,奎哥给你抽刀取剑。”
    “总之一句话,奎哥不叫你在这件事情上受委屈。”
    葛越无地自容。
    宋梨肩膀微微颤抖。
    兰月伸手拢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左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于是捧着碗继续喝肉汤。
    ——还别说,热乎乎的肉汤就是好喝!比他烤得焦黑的猎物好吃太多了!
    “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哪有活人重要,那些都是狗屁,在咱们这里行不通。”
    “活人重要,但死人更重要,那是咱们朝夕相伴的兄弟,不是挖个坑随便埋了的冰冷尸体。”
    张奎胸口微微起伏。
    宋梨的弟弟是他看着左骞埋的,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就这么没了。
    别说宋梨心里过不去,他当时都想抽剑把葛越捅了,让他下去陪宋梨弟弟。
    张奎道,“如果连死人都不肯给个交代,那还有什么脸面跟活人称兄道弟?”
    宋梨泪流满面。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洞响起。
    葛越一边抽自己,一边向宋梨赔不是。
    “梨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宋家兄弟。”
    葛越骂自己,“我就是一个废物,连行囊都看不好。”
    宋梨看也不看他,伏在兰月怀里不住啜泣。
    “闭嘴。”
    兰月轻抚着宋梨的背,忍不住骂了一句,“别来刺激小梨。”
    兰月比众人年长,又是姜贞的人,在众人面前颇有威望,她这一骂,葛越不敢再说话,只反复抽着自己的巴掌,仿佛这样能让宋梨心里好过一点。
    相蕴和长长叹了一声。
    ——这种事情最难解。
    “小女郎,这里也有菌子,你晚上要不要喝菌汤?”
    蹲在洞口良久的石都笑着开口,打破山洞难熬的氛围。
    “好呀。”
    相蕴和巴不得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圆场,连忙点头,“多弄点菌子来,咱们人多。”
    石都拍了拍身上的土,去采摘菌菇,“好嘞,我多弄点。”
    “菌子是好东西,对重伤之人有好处,滋补功效不在肉汤之下。”
    “小骞,你的肉汤喝完了?”
    不过半日时间,石都对自来熟的左骞的称呼变成了小骞,“若是喝完了,便与我一道去。需要的菌子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左骞把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略微清理一下,便起身追石都,“等我一下,我来了。”
    少了两个青壮劳力,山洞里只剩下一堆伤患与相蕴和兰月。
    宋梨伏在兰月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抬头看向脸颊高高肿起的葛越。
    “我阿弟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你今日一头碰死在山洞里,也换不回他的命来。”
    宋梨哽咽说道,“我没办法不怨你,也没办法替阿弟原谅你。”
    葛越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宋梨,只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梨姐,我对不起你。”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没有意义。”
    宋梨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你若心中有愧,日后见了曾追击我们的盛军,便在他们身上讨回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他们,我阿弟便不会受伤,你也不会丢了行囊。”
    “他们才是害死阿弟的罪魁祸首。”
    宋梨的声音很轻,葛越却觉得身上压了万钧大山,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艰难呼吸着,一点点抬头去看宋梨,少女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但此时已经不哭了,落日的余晖映在她脸上,她身上仿佛在发光。
    有那么一瞬间,葛越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大哥大嫂说过的自家兄弟自家骨肉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会将自己性命相托的情意,更是一种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情。
    葛越剧烈喘息着。
    “梨姐,你放心,我以后肯定替你报仇。”
    葛越挣扎着起身,对着宋梨磕了一个头,“不止替你,还替我自己。”
    宋梨没有答话。
    她背过身,不再看葛越,仿佛他的话他的行为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相蕴和长舒一口气。
    一条性命横在两人之间,俩人怎能和好如初?
    不过寄托岁月足够漫长,能将那条疤痕修复得无人留意。
    相蕴和摇头叹息,新盛一碗肉汤,递给宋梨,“梨姨,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谢阿和。”
    宋梨接过肉汤,揉了揉相蕴和的小脑壳。
    但小脑壳似乎不止想给她送肉汤,还想与她说说话,“梨姨,你还有我的,有兰姨,有我阿娘。”
    “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永远永远陪着你。”
    宋梨动作微顿。
    小姑娘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说的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一个孩童最质朴最直白的关心,“梨姨,你放心,我以后会让阿父阿娘为你报仇的。”
    “等报完仇,咱们就去过安稳日子,你的弟弟不在了,你得替他把他的好日子一起过了。”
    小孩子的话最能打动人,那种直白而热切的话能直击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宋梨鼻子一酸,险些泪流满面。
    “不哭了。”
    兰月抬手擦着宋梨的泪,“你若再哭,阿和都要笑话你了。”
    “恩,不哭。”
    宋梨轻轻摇头,看着小小的相蕴和,“阿和,你放心,我会替他日子过回来。”
    死了的人回不来,但活着的人,却可以把日子过得阳光灿烂,替他看一看,他不曾看过的盛世太平。
    相蕴和眉眼弯弯。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相蕴和再一次感慨,救石都绝对是她重生之后做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