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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节

      惆怅归惆怅,萧君泽终还是没去见自家的大狗二狗和狗爹,倒不是他不想他们,而是最近出了大事。
    许多的从北魏徐州、青州逃来的难民,他们顺着水道,前来建康城——他们几乎一进南朝就全军覆没,被各地世家大族瓜分贩卖,毕竟无论是荆州还是广州,又或者是东吴,目前都处于一种大开发的状态,对人口有着非常高的需求。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些难民,也把瘟疫传播开来。
    最近一月,建康城每日都有上百人死亡,尤其是贫穷的人为最多,官府的抬尸人都忙不过来,不得不找了许多临时工。
    萧君泽担心过去会给孩子传上瘟疫,那就麻烦了。
    但这疾病经过魏知善的仔细鉴别,发现它是通过饮水和食物传播的,最好的阻断途径就是多洗手,不要喝生水。
    可是发现这一点,并没有用,别说贫民,中小户的人家,也没有奢侈到可以喝煮熟的水。
    萧君泽听说这个病的传播途径和上吐下泻的症状后,觉得很有可能是霍乱,但光猜没有用,在没有大量油料来做肥皂的情况下,提供开水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他思考许久后,带着魏知善,果断在建康城的数十条街道上,开了十余家“熟水店”。
    这些店铺以一文小钱两桶的价格,向百姓提供熟水,考虑到病人需要补充液体,这水中加了微量的盐和草木灰液体,他本来还想加点糖的,但萧衍和谢澜都强烈反对,要是加了糖,国库最多三个月就得空了。
    所以萧君泽只能搁浅了这个想法。
    店铺里都有大锅炉,这锅炉是专门定制的,用了巨大的泥范,平时埋在土中,烧水出来的蒸汽通入水池中,将水预热,尽量节约热量,熟水则从锅炉中流出,每天提供给来买水的人。
    熟水店的一开始乏人问津,但当知晓这熟水店是魏贵妃开的后,建康城的权贵们便纷纷让人去熟水店备水,毕竟魏贵妃虽然离经叛道,但一手医术,的确是天下无双,在她手上活过来的比在她手上死的人还多。
    而且这又不要什么钱,一看就是陛下找到办法了,他们也怕瘟疫啊,于是第一波客户便开始专门带着马车牛车来的拉水。
    一开始,百姓们并不理解水有什么生熟之分,但很快,便有人悄悄透露,这水是加过神药的,喝了之后,能不得瘟疫,还能少生病。
    有这些权贵带头证明,那可不得了。
    瞬间,熟水店便热闹起来,几乎每天天不亮就排起长队,甚至还有人倒卖,人求的就是一个心安,但他们很快发现,在大量的人开始喝熟水后,建康城的死人数量,开始飞快地减少。
    这让在瘟疫阴云下的百姓瞬间不理智了,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用了这水,卖水人也如实说,喝了他们的水,就不能喝别的水,若是喝了别的水,他们的水就没有效果了。
    这并不能阻止百姓们购买熟水的热情。
    甚至于很多人买到熟水后,会直接拿起瓢就一番痛饮。
    熟水店外每日都排着长队,他们提着水桶挑着扁担,神情惶恐中又有着一丝虔诚——柴是非常贵重,可以直接当钱使用的货物,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的百姓,每年的柴火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的思想里,很少有水要烧开再喝这种想法。
    随后,熟水的配方也很快流传出来,烧到沸腾的水,加盐,加一点点草木灰。
    但是普通贫民根本舍不得用柴火烧两桶水,那可太费柴禾了,更别说加盐,相比较后,还是熟水店的水显得物美价廉,至于要挑水走很远——这能算事么?两桶水呢,够一家人喝上三五日了。
    别说,这带了一点点盐味的水,可真好喝啊!
    很多人喝到水时,都会露出享受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喝的是什么珍馐美味呢。
    ……
    有朝廷做表率,各地郡守也纷纷效仿,甚至于各地商路上茶水铺子,也飞快加入了新品,熟水店这种东西,成为各地郡守的德政,这东西耗费很低,本也不是为了赚钱而建,甚至萧衍带头做表率,说服了许多大户和寺庙,也把这当成一种新的善行,做为功德水。
    于是,熟水又很快有了新名字,叫功德水。
    萧君泽是没有料到这些人居然能把一个开水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但无论如何,这次蔓延的瘟疫,是被平息下来了,毕竟商业过于发达,有时传染病也就很难阻止。
    萧君泽和自己的左右手商量着,准备把魏知善的医院做得更高级些,设立一个灵素司,考核招收医院里优秀医生,前去各州,开设一个分院,最低九品,最高有朝廷最高三品的编制,监控各地的瘟疫、传授医道、培养子弟。
    这个办法得到萧衍和谢澜的支持,觉得这个完全可以用来宣扬皇帝的德行。再与诸大臣商议一下,大臣们纷纷表示了赞同,他们都是各地的世家大族而来,老家的大夫完全不能与建康城的顶尖团队同日而语,如果能让他们的族人妻儿也得到这样的照顾,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甚至于有一些官员,已经准备私下里打探一下哪些大夫的医术更好,到时就能拐到自家地盘上。
    这个消息也在魏知善的医学院里引起巨大的震惊,他们这些大夫大多是寒门百姓出生,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入朝为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甚至于一时间,前来学习医术的人数暴涨,没办法,在九品中正制下,能当官的途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
    襄阳,崔曜知道了陛下的新操作后,没有犹豫,立刻全盘拷贝过来,不过让他失望的是,熟水这事,襄阳早就有了,这里每天高炉滚滚浓烟,最不缺的就是开水,至于医院的大夫,那可就太多了,甚至于书院农院医院这三大院的学子们,隐隐有溢出的迹象。
    这些学子们一开始可能会因为重金诱惑,去北魏、南齐的各郡县去求职,但很快,便会感觉到窒息,从而想念襄阳的钟声、沿街的各种美食、每天都能看到的报纸、还有匆忙但满是希望的行人。而不是满眼的奴仆,无聊的日常,每天动辄得咎,只能成为权贵们随叫随到的跟班。
    一旦享受过自由的生活,再回到卑微的状态,那种落差,是会让人非常难接受的。
    于是,只有专业最差、在襄阳找不到工作的学生,才会流落到其它的地方。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竞争,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眼中失败者。
    “陛下真是太厉害了,我说怎么雍州都看不到什么瘟疫呢。”崔曜习惯性地加强了对陛下的崇拜,处理完政事后,又起身去看那几个从郢州回来后,就变得听话懂事的几个小孩子。
    萧道途正在认真习武,他已经发现了,如果没有武力,那就只会成为别人手里小鸡崽儿,本来在许多人“长兄如父”的想法里,他都习惯了听哥哥的,但这次,在差点被哥哥带进沟里后,萧二狗发现了最好谁的话都不要随便听,得按自己的来。
    萧道歌对此感觉很冤枉,明明当初一起离家出走时,弟弟是第一个跳起来赞同的,这才一个月呢,怎么就能翻脸把锅全给自己背呢?
    独孤如愿没有在他们身边,这个孩子一回家,就让母亲和父亲一起拿荆条抽了个痛快,现在还在关禁闭中呢。
    黑獭倒是跟在一边,他年纪最小,还不是很懂事,但家里人也没有过分苛责他,这次的经历让他眼里懵懂消失了大半,开始变得沉默,平时有事没事,好像都在思考中。
    萧道歌对学武的兴趣远没有弟弟那么强,他最近都在思考。
    爹爹以前带他到处玩过,虽然因为年纪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在爹爹的保护下,他遇到的人都是善意的,甚至在襄阳城也是很安全的,可是为什么一出了雍州地界,世道就变得那么可怕呢?
    怎么会有人忍心把好好的小孩打成那种可怕的样子,就为了多讨一文钱呢?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口饭,就要把亲近认识的人卖掉,而毫不顾及他们的感情呢?
    大人的世界都这么可怕么?
    相比之下,毛狗这种可怕的东西,都显得像是毛毛雨了。
    他为询问义父崔曜,母亲贺欢,还有义父斛律明月。
    三个人给的答案都不同,又都相同。
    相同的是都佩服父亲治世之能,不同的是一个回答侧重军,一个侧重政,一个侧重商。
    这深深地震撼了萧道歌那小小的心灵,在这个快七岁的孩子心里,义父和母亲,都算得上是他心中强者与英雄,但是他们在父亲面前,却都是心悦诚服,哪怕父亲远在千里之外,也保持着绝对的服从,再想到自己只是出个门都不行,和爹爹十岁就能在北朝纵横开拓比起来,简直是渺小如浮游。
    “你在想什么呢?”萧道途听了哥哥的迷茫,不由露出鄙夷之色,“爹爹是什么人啊,爹爹可是十岁就创造了整个数术课本的人啊!你怎么会想和他比,你的一元一次方程数学完了么?”
    萧道歌顿时皱紧了眉头:”反正比你快。”
    相互伤害后,两兄弟学习得更认真了,他们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明明父亲不在身边,但在这襄阳城中,却又无时无刻都出现着父亲的身影,就好像、就好像他从未离开。
    第258章 要你多嘴
    五六月时,北魏遇到了绵延大雨,十一个州郡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水灾,大量流饥民四处逃散,朝廷拔下了不少的赈灾的粮款,但能到平民手中的,却是所剩无几。
    许多过不下去的平民们只能托身寺庙,出家为僧尼,那些寺庙不收的老幼,有的向南奔逃,有的则卖身为奴,这并不能引起多少波澜——多少年了,穷苦人家都是这种出路。
    北魏有官员上书,说用来平抑粮价的常平仓亏空严重,以至于大灾之时,粮价飞涨,常平仓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粮食,致使饥民数量暴涨,朝中有许多的官员,因此攻击高肇,认为是他的大量汲取民力、摊派杂赋、抽调粮食,这才导致常平仓的亏损。
    高肇对此并未过多辩解,因为他这些行为都是为了给陛下修筑佛寺,传经讲道,积累功德,所以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元恪无视了这些攻击,亲自为高肇辩解,说此为天灾,岂可加于人祸,同时从佛法中引经据典,认为传播佛法是为了消弭世间戾气,让各族放下成见,共为同事,为国策之本,不可更改。
    这种帽子一加下来,朝廷百官纵然再多的劝阻,也显得无力,只能默默认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着饥民四处流散,北魏各地,也有瘟疫流传,各世家当然早早准备了南朝来的熟水方子,可熟水店这种不赚钱还容易赔本的活,就没有多少人做了。
    这事直接导致了青、徐等州盗匪横生,同时,能治疫的盐也瞬间被各大世家囤货,直接炒高了盐价。
    高盐价催生了巨量的私盐贩子,尤其是青州的盗匪,他们兼着盐贩两职,靠着走私盐货赚下大量财富,身上都是高价从襄阳买来的铠甲,战斗力高得惊人。
    但这些对北魏来说,都不重要!
    如今的北魏,诸国纷纷遣使来朝,商业繁华,洛阳有着几乎天下间所有的货物,虽然经历了几场小小的冲突,但都不伤筋动骨,各大世家和鲜卑大族,纷纷都满意地称赞着大魏国力强胜,要知道,在孝文帝时期,洛阳都没有那么繁华兴旺,至于一些小小的庶民盗匪,那只是小小的麻烦,历朝历代,哪个国家没有呢?
    就连修筑永宁寺塔,都在一些谄媚官员的口中,成为了北魏强盛的象征——你看看南朝那个萧昭泽,继位这么多年了,有处理过国事么,什么事都交给萧衍和他舅舅谢澜,那萧衍把自己几个弟弟都封出去当各州刺史,他居然都没有一点反对,迟早会是下一个萧宝卷!
    ……
    “胡说!别听那些传言,”萧君泽对萧衍道,“你哥哥萧敷、弟弟萧秀、萧憺都是顶尖的人才,放着不用可惜了,而且都是萧家人,我不用你们用谁。”
    萧衍正用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茶艺沏茶,看着茶汤的泡沫回到杯盏边缘,难得成功了一次“咬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抬头看着陛下,幽幽道:“陛下啊,您说的对,那不求您给微臣六弟什么官职,只求您饶恕他的罪过,可否?”
    萧衍的六弟萧宏,为人不法,掠劫商队,欺压良民、霸占土地,还仗着萧衍的权势,对建康城的盐铁执行“专买”,萧君泽知道后,亲自微服私访,前去碰了个瓷,成功把一个“大不敬之罪”扣在了这位皇亲国戚身上。
    萧衍这次是专门来求情的,他知道自己只要用有才之人,那陛下是不会管他安不安插亲信的,但他知道六弟平庸懦弱,只知道爱财,所以任他如何乞求都没有让六弟为官,哪知这一下就撞在了陛下头上。
    “那可不行,”萧君泽微微一笑,“你六弟是我用来杀鸡儆猴的,不严惩一下,你怎么会用力去管你那一大家子呢?”
    和小猫两三只,人丁凋零的谢家不同,萧衍家那可是一个大家族,萧衍本人有两个哥哥,七个弟弟,八个儿子,每个兄弟还各有七八个儿子,略做加减,就百余人上去了,他偏偏又对家人十分纵容,萧君泽要不敲打他两下,萧衍家轻松就能把财富排行榜前十占完。
    萧衍立刻恭敬拜倒,表示只要陛下放了萧宏,他愿意用一身官位,来担保再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谁要你的官位。”萧君泽托着头,“那我就把萧宏的命留着,你要是治不了他们,我便连萧宏的旧账一起算,到时候,你那四个不懂事的弟弟,我就全把他们杀了。”
    萧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觉到沉重的压力,本来朝政就很难了,如今还要再管家里人,那可太难了。
    萧君泽也很满意,其实贵族聚敛钱财是普遍现象,不太过份,他也管不了,毕竟南朝的官吏系统,他根本没有深入改革,就等着将来来一波清算,如今若是弄好了,将来反而不好操作。
    所以,他是一点也不介意萧衍安排他那么弟弟的。
    送走萧衍,萧君泽有些感慨,南朝看着平静安稳,其实底下的暗涌一点不输给北朝,各地商品的一点点侵蚀,让原本独立的大庄园经济正在崩塌,以前坐拥万亩良田的世家权贵虽然还是吃穿不愁,但贵族嘛,拼比的就是一个排场。
    追逐购买襄阳的工业品也是需要实力的,一个大家族,以前分一两匹的绫罗绸缎,本身稀少难买,给主家主妇使用,全家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如今大量的好东西涌了过来,也不贵,你给大儿家买了,二儿子家要不要?
    一房家换了玻璃窗,走的家里公帐,二房三房就不想要玻璃窗了么?什么,在屋顶放两片玻璃瓦?
    天啊,地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爹娘都还在呢,你就开始挫磨兄弟了,你还是人么?信不信这不孝不悌的名声传出去,你家儿子们都别想当官了?
    还有儿子们同窗都用的是北方的上等香雪纸,你用南边的黄麻纸,是要儿子被同窗们嘲笑么,这让他还有脸出门交友么?
    好东西是人人都想用的,但总要付出代价。
    襄阳需要的原料和粮食,粮食不能全出,但多种麻,多种油菜,多种甘蔗,多采矿,这些总能换来更多好东西。
    这些拥有许多大庄园的权贵世家们需要更好的享受,那就必须用力压榨自家身下的奴仆们,让他们开垦更多山林,修筑河堤、种麻养蚕,但更多的劳作,却是换不来更多的粮食,如今的南齐,世家大族的逃奴越来越多,已经有了聚敛之势。
    萧君泽从文书里抽出一张字迹十分纤细娟秀的信纸,那是卫瑰给他的信,他如今在合浦与俚族的冼氏搭上关系,让自家组织势力在广州多个郡县都建立了分部,各家各户,都有了奴仆做眼线,只是如今广州的大族又提高警惕,所以他暂时准备蛰伏半年,等奴变的情绪积累一波,再好好打出名声。
    萧君泽提笔,回信让他小心一点,因为广州如果再大闹奴变的话,萧衍一定会派去朝廷大军,你需要先安排好退路。另外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不错,练字可以沉心静气,你一个人在远方,也别忘记多读书啊!
    写完信,萧君泽将信封好,寻找刚刚在他窗边吃小米的一只灰色的咕咕。
    这只咕咕来回建康和广州已经有七八次了,萧君泽估摸着,再来回飞几次,就不需要再让人把它们用陆路送来送去,它们应该可以飞专线了。
    萧君泽做完事,又找来魏知善,他需要确定另外一件事。
    魏知善刚刚坐下,萧君泽便问道:“元恪怎么还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