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轧！」杜湘嵐被铁椅承重发出的摩擦声拉回现实，只见冯绍平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就像是要来跟她说些什么，但是在落座之后，他却久久没有开口。
    杜湘嵐端正地挺直背脊，冯绍平则把双肘撑在膝盖上，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ˊ微微垂着头，静静坐着。
    「这就是你说的，你无能为力的事情吗？」杜湘嵐率先打破寂静，冯绍平此刻有些颓丧的姿态，让她想不由得起两人在咖啡厅见面的那天，他向她吐露的不甘。
    闻声，冯绍平侧过头看她，接着又四处张望，确认他们所处的位置足够隐密之后，他才点了点头。
    「嗯。」他把视线落在远处忙碌地在桌椅之间穿梭的警员，「这次总算确认我之前的猜想和观察都是真的了。」话虽如此，但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满足。
    距离他们更远处，有好几个少年少女坐在警局里的沙发上，蜷缩着身体，彷彿想要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消失在眾人眼前。
    杜湘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在此时，又有几个少女从门口被领了进来，杜湘嵐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沉茗薇。
    不同于其他女孩畏惧不安的样子，沉茗薇连头都没有低下，她漠然地直盯前方，顶多在带领她们的警员和其他人讲话的时候，她抽空扫视了环境一圈──于是她也在人群中看见了杜湘嵐。
    沉茗薇倨傲的脸上似是闪过了一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脸。
    她的表情让杜湘嵐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从沉茗薇口中问出她当年霸凌她的理由了。
    杜湘嵐曾经幻想过，她们或许会刚好在警局碰面，她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杜湘嵐独自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甚至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问清楚之后呢？她们会因此不再恨对方吗？她想要的是这个结局吗？
    「那个是不是霸凌你的女生？」冯绍平见杜湘嵐忽然盯着一个人不放，忽然想起她说过霸凌她的人也和这次事件有关，「你??还好吗？」
    「对。」杜湘嵐口吻平静地回答，言语深处却又藏着困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怎么样。」
    其实她隐隐有种直觉，沉茗薇的处境应该和她的猜想差不多，她只不过是想亲耳从当事人口中得到证实罢了。
    杜湘嵐知道沉茗薇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想要出卖自己的色相赚钱，沉茗薇应该是家里经济出了问题，不得已才选择用这个方法快速赚钱，同时她又想用奢侈品维持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所以才深深陷在这个泥淖中。
    得知沉茗薇过得并不好之后，杜湘嵐要说自己的心中没有半分快意绝对是骗人的，可是她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愉悦。
    每当杜湘嵐想起粉笔灰被灌入口腔里的那种窒息感时，她就恨不得让沉茗薇承受更加剧烈的痛苦。在每个午夜梦回，杜湘嵐想过要狠狠揍她、勒住她的脖子??，她也幻想过沉茗薇在承受相同的痛苦之后会感到自责与抱歉。
    当年，杜湘嵐也确实亲手打过了沉茗薇，但她事后的感觉和此时此刻很像──她没有因此好起来。
    「我觉得我现在的感觉就像当时打了她一样，当下确实有復仇的快感，但久了之后那种不舒服还是在。」杜湘嵐一边向冯绍平诉说道，一边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平稳，「不过感觉好像又有一点不一样──我现在更平静一点，可能是因为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了吗？」
    听见她这么说，冯绍平微微勾起唇角，「很好啊，那代表你终于有机会放下这件事了。」
    「其实不管她有没有理由、理由好或坏，她那样对你都是她的错，你甚至都不需要帮她想理由。」冯绍平认真地望着杜湘嵐，「而你现在会感到平静，或许是因为你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了吧。」
    「什么意思？」她挑起眉，不解地问。
    「因为当年的你一开始没有能力反击，懂了防身之后却又得不到身边人的支持，所以你几乎没有办法摆脱她带来的伤害。」冯绍平说，「你说你打了她之后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是因为把对方的生活变糟，并不等于你自己的生活就会变好。如果你把自己好起来的基础建立在復仇上，那你就会一直、一直想要报復，甚至对方死了你也永远觉得不够──但是当然，想要復仇是很正常的心态。」
    杜湘嵐静静地聆听着，她在他的眼中可以看见自己的身影，这让她突然想起来，孙靖龙曾经吃味地说过她和冯绍平很像。
    听着冯绍平理性却又温柔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彷彿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交叠，他所说的正是她一直无法自己梳理清楚的那些思绪。
    「现在的你不只有力量可以反击，而且你身边又有支持你的恋人和朋友，这些才是你好起来的关键，而这一切和她的处境无关。」末了，冯绍平如此说道，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定，杜湘嵐的心结彷彿也终于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