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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傅语承侧身避开险些被自己撞上的护理师,快步赶往位于医院四楼的特殊病房。
    一通电话把自己叫来这里的女孩正靠墙站着,虽然称不上狼狈,但看得出来无心注重仪容,不只衣服的皱褶没有抚平,连头发都没有顺好,脸色也相当难看。
    「他人在哪?」跳过累赘的开场白直奔重点,傅语承也顾不得压抑情绪还是修饰句子了,直接向对方拋出此刻最想要得到答案的疑问。
    他的手机萤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的页面,每增加一个未应答,他的焦虑就加深一分,然而他目前能做的,就只有继续累积未接拨号的数量。
    沉千允抿着嘴唇,将捡到的小饰品摊在手上,递到质问者的面前,「医院的人都说没有看到他,监视器只拍到他被那两个男的带上车,警察还在追踪,目前没有下文。」
    接过几乎成了某人的标志形象的银色耳环,那上头的血跡让傅语承心一沉,这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是自愿取下的,他知道那个人的身手不差,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人撂倒,看来是还有其他的干预因子在。
    「他的手机打不通,在这边乾等着也不是办法,只能找你来了。」沉千允看着仍在尝试拨电话的青年,对方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心急,没想到她那个花到不行的同学居然也有了会这样牵掛自己的对象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应该会破天荒地献上一点点的祝福吧。
    再次切断转接语音信箱的系统录音,傅语承不死心地想要再重拨一次,但在他按下拨号键前,那串一直没有被接通的手机号码伴随着震动和铃声显示在萤幕上,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滑动了绿色的话筒图示,「你没事吧!你现在人在哪里!你......」
    另一端的死寂让他迟疑了,那是全然的无声,连点属于人类的喘息或是环境的杂音都听不见,褚唯帆打来的电话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当然前提是这真的是他本人拨过来的,而不是别的什么在操控手机。
    一旁沉千允投以关切的眼神,傅语承把手机拿远开了扩音,在长达十几秒的寂静之后总算有了点音讯波动,像是某种广播的男声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凝神细听,生怕遗漏了什么线索,当关键字词被一一拼凑起来后,他意识到这是一场选举的竞选宣传,与此同时,通话戛然而止。
    「一号......候选人?叫做林什么的,那是谁啊?」沉千允皱着眉,对这通疑似骚扰电话的诡异来电很是不解。
    看着转暗的萤幕,傅语承心下了然,那是早已成为过去式的村子曾经定期举办的自治活动,候选人的名字也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手边的调查资料里,他没见过本人,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榕林村连任多次的村长,同时也是最后一任的村长。
    这并不是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而是一个提示,一个可以让他找到人的宝贵提示。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得到什么天啟了,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去实行吧,医院这边你不用担心。」看出有人的表情变了,沉千允环起手,瞥了下病房的方向,「就在刚刚,林爷爷和胡老师的病房都安排了一批人在站哨,说是褚先生让他们来帮忙的,看来是比林家找来的人要可靠多了。」
    傅语承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所谓的「褚先生」是指谁了。
    「他们说剩下的事情会有人搞定,让我们去做我们能做的。」转述完那票人带来的口信,沉千允耸了耸肩,「到了紧要关头还会跳出来cover自己家的小孩,看来某人的娘家也不是真的这么不近人情嘛。」
    傅语承没有给予任何的评判,他所了解的褚家都是从那位婆婆的口中听来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时婆婆是这么感叹的,疏离并不代表完全不在乎,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才会在不知不觉间离得越来越远。
    他知道失联的那个人其实也是这样,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一切用这种方式结束。
    第二次驱车来到这座废村,夕照的馀暉已经被夜色完全同化,路灯的光线对于驱散黑暗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除了吸引具有趋光性的虫子,更多的还是让阴森显得更加突出。
    傅语承远远的就看到村口处停了一辆铁灰色的厢型车,车门没有关好,感觉车上的人似乎很急着离开,他匆匆下车查看,就见应该是车子使用者的人倒在一旁,而另一边的草丛里也躺着一个人。
    他打亮手电筒靠了过去,那两个男人是睁着眼睛的,可是眼神涣散,表情抽搐扭曲,看上去应该是受到什么严重的惊吓,其中一人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他凑近一听,全是无法表意的音节,对了解他们的遭遇没有任何帮助。
    没有在那两名男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站了起来,将手电筒照向废村的入口,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的黑色的人,层层叠叠,彷彿剪影一样若有似无地晃动着,光是这样看着就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不祥,更不用说一口气衝过去了。
    傅语承握紧手电筒,正要动身时,裤管却被扯了一下,步伐一滞的他回过头,只见一隻苍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裤子,从身形来看,这很显然是个小孩子,身上的衣着虽然有些脏污,但仍看得出是件粉色的洋装,赤脚和双手是同样不具生命气息的色调,颈部以上和黑暗融为一体,无法辨识样貌,在他整个人转过来后,那个孩子松开手,指向了村子另一侧的树林。
    接收到为自己指路的意图后,傅语承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找到人的机会,哪怕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指引。
    在重新起步的瞬间,他瞥见那道抱着兔子玩偶的瘦小身影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慢慢隐入夜色当中。
    上次他和褚唯帆并没有往这一带走去,根据那个曾经的村民的说法,林子是可以通往村里的,但是路不好走,而且虫又多,偶尔还会有蛇出没,平时几乎不会有人走动,整个就是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所以当看到有一台手机遗落在枯叶堆上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语承上前捡起那台很眼熟的科技產品,机身损坏的程度已经严重到没办法正常使用了,也不晓得到底是遭受了多大的撞击,即便随身物品的拾获证实了他的搜索方向是正确的,也很难让人乐观起来。
    他在距离手机几步之遥的树下找到一堆人为摆放的石头,以及尚未被掩盖的足跡,这些脚印直直通往树林的深处,他想都不想便迈出脚步。
    一定要赶上。
    他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
    手电筒的光圈晃得激烈,他根本不在乎脚下或是前方有什么,树木与树木的间隔随着他的奔跑越来越稀疏,一条快被杂草淹没的小径出现在他的面前,代表着他即将进入榕林村。
    路旁的街灯闪烁了下,在明暗交错之间,影子不再只是不透光物体的附属,而是像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脱离了平面,成了和他站在同一个维度的存在。
    性别各异年龄不等的人影漫步在小路上,共演一齣意义不明的默剧,傅语承往人影聚拢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是那棵蛰伏在幽暗之中的庞大老树,而他要找的人就倒在树下。
    围观的影子越来越多,明明是这种让人不寒而慄的场面,傅语承却只能想到「共襄盛举」这四个字,中心的大男孩就像是俎上肉,在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前,身体就率先做出反应了。
    被穿透的黑影带着一丝丝的阴冷,他没有间工夫去理会,一路狂奔到褚唯帆的身旁,在确认对方还有呼吸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你的什么人?」
    身后驀然响起了女性的嗓音,能感觉到对方近在身边,可声音听着又有些悠远,他扶着褚唯帆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的怀里,握住了那双微凉的手,「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从最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地放心不下,他只是纯粹地想着不要让阴霾逗留在那张最适合笑着的脸上,他也从没想过要走入对方的生活,可终究还是败给了那晚在街上的偶遇,以及那之后被挑断的理智线。
    虽然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但这个人至少还走在普通的道路上,是直到胡老师出事之后,他才把对方牵扯进这条偏离主线的岔路。
    在这些日子里牵着扯着,面对这个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越矩,他会感到头痛和无奈,可是说穿了,这还是源于他的半推半就,他根本狠不下心把人推开。
    「把他带来这里不是我的本意,希望你可以理解。」
    傅语承没有回头,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后才重新开口,「其实你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对吗?」
    如果现在和他对话的就是许愿树传说中的正主,那他之前的疑惑就能解释得通了,祂不是一个被怨恨侵蚀的厉鬼,抱持着恨意的是那些黑色的影子,矛盾的两端没有完全融合,也没有完全分化,所以造成的种种事件才会给人目的不明又不够彻底的违和感。
    「我一直在等。」
    影子们说,那个人不会来了。
    影子们说,活着的人都是憎恨的对象。
    影子们说,当年告密的男人需要得到一点教训。
    影子们说,那晚许愿的女人就和自己一样愚蠢。
    影子们说了好多好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这种东西,但她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孳生。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在等一个可以让阳光照进村子的机会,以及......
    「现在,时间到了。」
    傅语承看到有个泛着朦胧萤光的轮廓在身旁蹲了下来,他的手背也随之传来一股暖意。
    「最后来到这里的人是你们真是太好了。」
    「再见。」
    带着淡淡笑意的道别就像在宣告一切落幕了一样,被夜风吹送到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