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翌日,在约定时间到大楼门口的傅语承看到他的助手脚边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顿时很想直接掉头走人,然而那位助手小朋友先一步过来敲他的玻璃,他只好姑且先降下车窗听听对方的说法。
「你要对我负责。」褚唯帆探进上半身把随身背包放在副驾驶座上,接着示意驾驶把后车箱打开,「我要跟你同居,你不可以拒绝,不然我会哭给你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因为怕在这边和对方理论会耽误太多时间,傅语承只能先照办,等路上再好好跟那个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的傢伙聊一聊。
把家当安置好后,褚唯帆满意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朝驾驶一拍手,「好了,出发吧。」
「我要开始跳表计费了。」傅语承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离巷子,往他们的目的地前进。
「司机大哥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啦,而且明明是你自己叫我跟你走这一趟的。」褚唯帆笑嘻嘻地搧搧手,完全不怕这个人会直接把他丢包在路边。
胡老师的家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一路上的街景越来越冷清,鲜有人车的道路两旁基本看不到什么店家,这对于多数人来说意味着生活不便利,但显然胡老师更偏好清幽僻静的居住品质。
因为红灯而在某一个路口停下时,傅语承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大男孩,主动开啟话题,「你可以解释一下你在发什么神经吗?」
「昨天我差点被困在电梯里面出不去喔。」将望向窗外的视线移到驾驶身上,褚唯帆简洁地概括自己的遭遇,然后开始执行他的情勒剧本,「我们现在姑且算是互利共生的关係,你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小帮手陷入危险吧,万一我住的地方也被作祟就糟糕了,所以我们应该把危害的范围限缩在你家,就是设一个停损点的概念,而且同居的好处多得是,彼此有个照应,合作起来也更容易,不觉得我的提议很周到吗?」
「我只看到有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没有迷失在某人的游说台词里面,傅语承直接了当地戳穿对方的心思。
他不是看不出来,那个小朋友只是想拿那些事情当藉口好让他点头答应,不管说得多冠冕堂皇,私心依旧昭然若揭,一想到要和这种直球选手朝夕相处他就头痛。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要和我住在一起吗,能让我主动提出同居简直就是三生有幸,你给我知足一点啊。」第一击碰壁的褚唯帆再接再厉使出后招,「你说我不择手段,我看起来像奸诈狡猾的小人吗?就算我真的有什么手段也不会害你啊,有什么好怕的,你如果不答应让我住进你家,就等于是不战而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你才应该考虑清楚。」接收到大量歪理的傅语承冷笑,这个傢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会招来怎样的后果,一点都看不出成年人的深思熟虑,反倒像个小孩一样任由衝动驱使,看来这几年里面都没什么长进啊。
褚唯帆撇头一哼,「反正我就是要跟你回家,我就不信你的防御力有这么高。」
轿车的车速在谈话间放慢,接着切进一条比主要通道窄了不少的岔路,最后停在一户独栋的透天厝前面。
「等等,我没有带伴手礼耶。」褚唯帆猛然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就要去长辈家里拜访,正要打开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带礼物来会被骂,空手才是最好的伴手礼。」以前没少被叨唸的傅语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下了车后逕自绕过车头按响门铃。
平常被双亲讲究礼数的商业交际行为荼毒过深的褚唯帆搔搔后脑,既然这个熟门熟路的人都这么说了,那他就只能把笑容满面这个见面礼做好做满囉。
过了一会才前来应门的是一名妇人,从混着几缕银丝的发色可以看出已经有些年岁了,素雅的衣着给人温婉的第一印象,虽然朝访客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却没办法完全掩盖那抹思虑过甚的憔悴疲惫。
「语承你怎么过来了,这位是......」妇人熟稔地和青年打着招呼,随后打量起另一名陌生的男孩子。
「他是我在代课的大学里面请来的助手。」傅语承简短地介绍完,便用眼神示意他的「助手」自己接上话头。
露出对长辈专用的笑脸,褚唯帆朝妇人鞠了个躬,「初次见面,我叫褚唯帆,是胡老师的学生。」
妇人笑着点点头,一边将访客迎进家门一边问道:「你的姓氏是褚遂良的褚吗,不算常见呢。」
「是啊,以前常常因为这个姓被老师记住,害我都不敢做坏事了。」褚唯帆吐吐舌头,「顺带一提,我的名字是唯一的唯,一帆风顺的帆,搞得一堆人误以为我是女生。」
「唯帆念起来很顺口,感觉会是个成材的好孩子呀。」
「这是我祖母帮我取的,有没有成材我是不晓得,但我敢保证我是个好孩子。」
大男孩用过度严肃的神情自卖自夸,一下就缓解了初见的生疏和拘谨,也让妇人的愁容稍稍舒展开来,这自然是傅语承乐见的发展,同时也庆幸自己找对人了。
在客厅落座后,褚唯帆谢过妇人递来的茶水,环顾了下屋内的装潢摆设,清一色的木製家具营造出沉稳古朴之感,从木头长椅就能看出悉心打理的痕跡,塞满柜子的精装套书陈列得整整齐齐,足见其主人一丝不苟的习性,是一个充满书卷味的居家空间,可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怪异气息又让他没办法全心全意地讚赏这间房子,和在傅语承家里的感觉很像,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遇到过什么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我这次是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的。」等女主人坐定后,傅语承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我想知道老师被捲进事件里的原因,希望师母可以协助我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妇人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一阵沉默后,她才低声地开口,「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在文松出车祸以前,家里就开始发生怪事了,他的精神状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差的,时常会在半夜惊醒,每次问他他都只是摇头说没事......现在想想,那些怪事其实就是预兆吧,他不想告诉我的事情,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这是他应得的报应,那就不应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听见妇人消极的话语,一直安静听着的褚唯帆终于开口问道:「难道师母不想弄清楚胡老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弄清楚了又有什么用......」缓慢地摇了摇头,妇人把脸埋进手掌心,微哑的嗓音有些发颤,「你们晓得家里被看不见的东西入侵是什么感觉吗?走廊上开始出现奇怪的脚印,还有凭空响起的脚步声,有好几次我甚至能感觉到祂的视线......文松出事之后我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要是连你们也......」
「我知道师母在担心什么,但要我什么都别管,我做不到。」即便面对相识多年的长辈,傅语承也不打算退让,他不是听不进对方的劝退,而是不愿意就这么妥协,「胡老师目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整件事还没有结束,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安心。」
渐渐平静下来的妇人抬起头,和一脸坚决的青年对视,「你这孩子的脾气真是和文松越来越像了,该说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哪......」
傅语承微微一笑,「毕竟我是老师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算一算也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妇人的面上浮现怀念的笑意,她轻轻地握着温热的瓷杯,待回忆沉淀后,她闭了闭眼,重新看向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文松几乎是把你当作亲儿子一样,要不是因为你先遇到老叶,我们可是想把你接过来一起生活的。」
褚唯帆有些讶异地看了下坐在旁边的傅语承,对方和胡老师一家的交情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深厚,难怪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见青年还想说些什么,妇人探身按住对方的手,凄然而无奈地笑了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让孩子涉险。」
「但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是他遇上这种事,胡老师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吧?」指了指面有难色的傅语承,充当说客的褚唯帆笔直地望向妇人,「而且真要说的话,有了师母的帮忙会比我们自己胡乱探查还要来得安全喔,不但能降低我们走歪路的机率,也方便师母掌握我们的行动,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就比较不会感到不安了。」
「想要帮上忙」的心情是很难被阻止的,而「想要有人帮忙」的声音却常常被外在或自身的因素所压抑。他认为妇人真正的想法应该是希望获得援助的,由于察觉到不好的徵兆而找了信任的晚辈商量,却因为丈夫的事故而掐熄了求助的念头,不愿牵连无辜和希求帮助的矛盾让妇人最终选择背对着援手,看似坦然认命实则是消极惶恐,一边为丈夫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失语症感到不安,一边不明不白地去接受所谓的「报应」,他觉得这并不是最佳解。
「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在看出妇人的动摇后,傅语承反握对方的双手,恳切地给予承诺。
一声突兀的「噗哧」瞬间让严肃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褚唯帆连忙摀住嘴巴,生怕笑意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就不由得联想到苦苦哀求着大人同意让自己出去玩的小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
还没等他乐个够,某人的视线就扫过来了,他只得赶紧正色一咳,「师母就放心交给我们,好歹都是成年人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要对他出手都得先三思吧。」
「听说银器能驱魔,这个带着纯银耳环的小朋友最大的用处就是拿来避邪,有事先推他出去就对了。」既然凝重的氛围已经被打破了,傅语承也不会再强行扳回去,他顺势把那颗褐金色的脑袋当作扶手,在脑袋的主人反抗着想要把他的手拨开时还故意加重了力道。
「那你还不如天天泡符水把自己醃成最强法器,练就无敌之身就所向披靡了。」努力和泯灭良心的恶势力抗衡的褚唯帆很想把头上的那条手臂拆下来,并不是带着银製品就得当mt好吗。
原先的话题以一个神奇的方式偏离了轨道、成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抬槓,明明是无俚头的斗嘴,却莫名地冲淡了妇人多日以来的无力感,让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不能完全驱散残存的顾忌和忧虑,但至少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胆怯而拒绝将手伸向垂落面前的蜘蛛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