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叶湘一个高中，虽然不同级，但是好歹同校，上学时间差不多的情况下，偶尔也能见上一两眼，自然清楚地记得她以前的样子和现在可谓是有着天壤之别。
    可……
    当看到叶湘穿戴好围裙从后厨出来，弯腰打扫卫生的时候，他们又不确定了。
    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却格外清纯秀美。
    难不成……他们的记忆真的出现问题了？
    “……这不科学！姨，叶湘姐什么时候变这么漂亮啦？”
    有人夸自家女儿漂亮，何美心与有荣焉，乐呵呵地把东西打完包，又朝里面添了两个茶叶蛋，“叶湘上高中的时候学习太刻苦了，吃不好睡不好，这不，上了大学轻松些了，气色肯定好上不少，人也看起来精神了。”
    何美心把东西刚递给几个男生，一扭头，不远处一辆电瓶车直接冲上台阶，大喇喇地停在了门店前面。
    瞧见车上的那个人，何美心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别来我门前找晦气，走走走，赶紧走。”
    说着，她夺过叶湘手里的扫帚就朝女人所在的方向扫灰。
    张红霞嫌弃地跳远了些，眉一扬，梗着脖子便道：“何美心你有胆子电话里骂我，怎么见面了就不敢跟我对峙了？做贼心虚！我呸！”
    “我好心帮你家姑娘介绍对象，你这老娘们不仅不领情，还搞得我里外不是人，”见周围人竖起了耳朵，被吸引起了注意力，张红霞越说越起劲，“大家伙给评评理，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她女儿把人家男方得罪了，她还打电话骂我，这样黑心肝儿的人还做生意呢！大家都不怕把人给吃坏了！”
    提着一大兜早点的男高中生看了眼撒泼的张红霞，跟同伴站远了些，接了句，“我们吃三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儿啊……”
    何美心把扫帚往叶湘手里一塞，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站门槛处横眉冷对张红霞，“从闻来香开门到现在一共六年，你吃了六年的白食……”
    她视线扫过张红霞有些发福的身材，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看着你不仅没吃出来个好歹，体重倒是直线上升喽。”
    语气像是很遗憾她怎么没出点事一样。
    “再说了，你给我家闺女介绍的都是什么——”何美心想着有这么多人在，人多口杂，还是把嘴里那句‘牛鬼蛇神’给咽了下去，换成了更为温和的词汇，“都是什么人啊？”
    “有女朋友还给我闺女介绍？这么好的绩优股，怎么不介绍给你家小梦啊？”
    何美心就是这样的脾气，她把谁当朋友，就毫不在乎来往中被占的那点便宜，但她要是不把谁当朋友了，谁得罪了她，尖酸刻薄的挖苦话一句都不会少。
    她知道张红霞最好面子，所以才在大庭广下说她吃白食，给别人家闺女介绍有女朋友的男生。
    来往的都是街坊邻居，张红霞这会儿脸可算是丢干净了。
    看着张红霞三言两语就被何美心哽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叶湘默默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起了卫生。
    论吵架，她妈还真没服过谁，张红霞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更何况，这事完全就是她理亏，怎么好意思还来找他们家‘讨公道’。
    叶湘脑子里想得多，脸上却看不出来，还是慢吞吞地干着活，一张桌子没多大会儿就被她打扫的干净光洁。
    张红霞气得直哆嗦，而何美心懒得搭理她，刚才有人要了个鸡蛋煎饼，她现在要摊煎饼去了。
    多说一句张红霞不嫌丢人，她还嫌败坏叶湘的名声呢。
    刚才和叶桂平搭话的男人端着自己的面碗出来了，他和叶家夫妻还有张红霞都是熟人，见两边闹了起来，赶紧劝架，“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张红霞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将发生的事说了遍，虚虚实实掺和在一起，不了解内情的人还真以为是叶家人办事不地道。
    末了，她还道：“我打电话跟男方家问了！人家早就分手了，男方念旧情，没换手机屏保而已，叶湘这小妮子把事搞砸了，何美心还倒打一耙反过来骂我！”
    “吴哥，你看看他们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何美心嘴角抽了抽，忍住想把煎饼盖到张红霞脸上的冲动，同端着面碗的吴建业道：“她有她的说法，我闺女有我闺女的说法，我肯定相信我闺女。”
    吴建业试图从中调解，“都这么久的朋友了，闹成这样也不好看，依我看，这事儿肯定有点误会在里面，你和张红霞要不等冷静了再聊聊……”
    “我跟她聊个屁，哪远让她滚哪去。”叶湘给她看的证据还能造假？
    吴建业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问了句：“张红霞，你给叶湘介绍的谁啊？”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的。
    要是条件差不多，他指不定也能把自己儿子介绍给叶湘试试。
    “梁成，跟你儿子一个单位，青年才俊，”张红霞道。
    听到这个名字，吴建业差点噎住。
    梁成他认识，熟的不能再熟了，这人跟他儿子臭味相投，见得次数也多。
    先前听他儿子说，梁成在外地谈了个女朋友，又在本地谈了个女朋友，本来是想两边都不耽误，看哪边能搞怀孕，好不要彩礼就能娶回来，结果到最后两边都没谈成。
    这事儿也就梁成家里人和极为亲近的朋友知道，他儿子跟他说的时候，吴建业还感慨了一声世风日下，现在的男人没担当，光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不外乎其他，吴建业自家也有个闺女，可不是愁吗？要是他闺女遇到梁成这种人，估计他气得要给对方砍了。
    想来梁成这阵子是又跟前女友复合了，还去相人家清清白白的高材生……造孽啊！
    但是这种事吴建业心里清楚，却不可能摆在明面上说，他给张红霞找了个台阶下，“你说梁成啊，这小伙子有女朋友的，你可能没打听清楚。”
    “误会，都是误会。”
    “这事儿就这样过去吧，走走走，别在这堵着吵啦，赶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张红霞觉得被吴建业拆了台，对他也没好气儿起来，“先不管别的，何美心和叶湘在这事儿里就没错吗？我怎么说也是长辈的，得给我道歉。”
    “再说了，叶湘什么条件？从小到大，除了学校考的好些，哪点比得上我家小梦？我给她介绍梁成，她该捧着鼻子笑了！”
    “也不瞧瞧，有哪个男的能看得上她——”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这段时间听说市里要来检查，梁成单位也要出点人来街头执勤，他恰好就被派到了县一高门前的值守点。
    张红霞眼尖，梁成穿着红马甲刚从车上下来，就被她看了个正着，两人离得不远，张红霞当即指着梁成道：“要人有人，要个有个，还是公务员，我哪里对不起你家叶湘了？”
    “就算是我有错，你何美心就没错了？”
    “我倒是看看你家叶湘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有你们这样的爹妈，谁要她谁倒霉！”
    她尖锐的声音让梁成想不听见都难，但他和张红霞不同，隔了一夜，再次见到叶湘时已经能维持住表面的客套了。
    他和一同来值班的同事说了声，向着闻来香店面前走来。
    “张姨，吴叔，来这吃饭啊。”
    张红霞呵呵冷笑，她心里对梁成也有点怨气，“吃什么饭，我从昨天气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何美心瞥了她一眼，“瞧不出来啊，看你现在这样子，我还以为你刚去菜市场顺了碗鸡血灌嘴里了。”
    “你——”
    梁成越过何美心，看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叶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上前打了声招呼，“叶湘，你在这里打暑假工吗？”
    叶湘没搭理他。
    他又问了句：“我朋友的花店里正好缺人，我帮你问问？”
    张红霞原本以为梁成来了会和她一起批判叶家三口人，但没想到梁成一来就献起了殷勤，搞得昨天电话里义愤填膺把叶湘说的一文不值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正准备开口刺梁成两句，转瞬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向系着围裙正在打扫卫生的女孩。
    原先她以为这个女孩是叶家夫妻找的暑假工，但是刚才她听到了什么？
    “……叶湘？！”
    眼前这个漂亮姑娘，竟然是从小都被她女儿赵倩梦压一头的丑丫头叶湘？
    她上前走了两步，被何美心手里的铲子逼退，仍旧不死心地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张红霞家离这不远，吴建业刚才见劝不住她就绕后面去给她老公老赵打电话去了，就在张红霞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女儿赵倩梦总算是赶了过来。
    她拉着自己母亲就想走，可年轻的小姑娘力气哪里比得上正气着的中年妇女，拉了半天没拉动。
    周围人的目光让赵倩梦感觉很是丢人，忍不住埋怨张红霞道：“妈，快走了，不来往了就行了，跟他们家你有什么好说的？梁家的事也不该我们管……”
    张红霞却指着店里问道：“小梦，你看看，这个是叶湘？”
    赵倩梦顺着望去，店里拿着抹布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望向了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赵倩梦愣在了原地。
    “叶……湘？”
    赵倩梦上了大学后接触了化妆，识别人脸的反应速度比中年人自然快了不少。
    从熟悉的眉眼中，她很快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少女是她高中三年的同校同学，更是从小到大，被拿做给她当陪衬的绿叶叶湘。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漂亮的叶湘，赵倩梦说不出来自己心中什么感受。
    在母亲的催促中，她沉默半晌，才给了一个肯定地回答：“是叶湘。”
    赵倩梦之前一直没把叶湘看在眼里的。
    从小无论是自己父母，还是和叶湘出去遇到的熟人和陌生人，都总说“叶湘除了死读书，没有哪点能比得上你的。”
    其他朋友和她说：“她要有你一半漂亮，还用得着这么死命的学？像她这样没什么闪光点的人，上帝给她关了所有的门，她总得卷起来，给自己凿扇窗啦。”
    父母更是告诉她：“长得一看就不怎么机灵的样子，乖女，别难过了，你要是努努力，肯定比她学习成绩好。”
    可赵倩梦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很早之前她家还没从玉兰巷搬走，两人离得近，她总喜欢跑去找叶湘玩。
    她从小长得漂亮，巷子里的男孩女孩都爱围着她转，可她选择的玩伴却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叶湘。
    别人都说灰扑扑的叶湘不配当她最好的朋友，可小时候的赵倩梦觉得，叶湘是她藏起来的宝藏，她才不要跟别人玩，所有人都没有叶湘好。
    叶湘会很安静的听她讲述生活中的苦恼，给出同为小孩子角度的建议。
    叶湘会照顾她的情绪，无条件地迁就她。
    叶湘会……
    而她只会在别人贬低叶湘抬高她的时候，选择弯弯唇，笑一笑，轻飘飘地说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叶湘是我朋友啦，你们不要说她不好，她其实人很好的。”
    作为被簇拥的鲜花，既得利益者，她怎么可能去为绿叶发声辩解呢？
    她任由玩伴们贬低打击叶湘，冷眼旁观，然后在叶湘自我怀疑的时候，告诉她：“叶湘，没关系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按理来说两人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她当她的红花，叶湘当她的绿叶，但当她从玉兰巷搬走后，加上又和叶湘考了不同的初中，这段关系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她太了解叶湘了，不用闹得多难堪，她只需要不搭理她，以她敏感的性格自己就乖乖从她的世界走开了。
    赵倩梦在男生的簇拥中过完了初中，等升到高中的时候，她却意外遇到了叶湘。
    两人在学校里遇见的第一面，赵倩梦被闺蜜们围在中间，穿着改动过的校服，手里捧的是男生们送来的零食，而叶湘穿着土到爆的原版校服，披散着头发，神色匆匆地从校外跑进来。
    她驻足，想喊住叶湘，最终还是没能喊出口。
    同学问她：“那人谁啊，你认识？”
    赵倩梦想了想，说道：“以前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