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谢今安的女人找上门来——这是缠扰何瑛整整两年的恶梦,亦是她清醒时分的恐惧,如今,谢今安的女人真的找上门来了,可是在那七百多个日子里,她的心在精疲力竭中,早已慢慢归于平静。
无数个孤独而冷清的夜晚,她徬徨过、恐惧过、伤心过、留恋过,曾经对这份爱执着不已,恨不得玉石俱焚,继昨晚那番争执之后,她的思路彷彿被打通,感觉自己无坚不摧。
缘已尽,不应再强求,她不希望往后回忆从前,只能想起这段感情的不堪,也许分开之后,有天他们又会各自步入婚姻,但那绝不代表,她要与谢今安形同陌路,他们之间,饱含了太多情感,纷纷扰扰,纠葛不清,注定这辈子不可能对彼此视而不见。
如今她只希望,他们的感情,就像她之于郭孝霆,也变得那般恬静美好。
找上门来的女人娇小玲瓏,眼唇的妆浓厚鲜艳,叫人猜不透实际年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与气质相违和,显得人有些俗气。
见到她的那刻,说心静如水简直是自欺欺人,旧日的情绪从底部復又捲上,好似强风吹过,泛起涟漪,酸酸涩涩的,却再不如以往痛不欲生。
眼前这个女人,是她婚姻失败的象徵,令她与丈夫离心离德,反目成仇。曾经有多爱,痛就有多深,日復一日,她在心中将他们碎尸万段,年復一年,她怨天尤人又引咎自责。她和谢今安走到今天,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想如泼妇骂街,诅咒那个破坏感情的第三者,逼问她为何要抢走自己的丈夫;可若不是谢今安有意,她又怎么能抢得走他?说到底,还是谢今安精虫上脑,背叛在先;那让他心灰意冷的自己,又该当何罪?
伤害已成,再追究谁是谁非,如今又有何意义。
她思忖那女人会说些什么,听她娇气的声线,或许会声泪俱下地求自己离开谢今安,再瞧她僵直的背脊,又可能高傲彰显谢今安廉价的爱,待看清那媚俗的神情时,所有猜测如强力磁铁般,啪嗒脆响,合为一个结论。
这个女人,上不了檯面,实在不足为虑。
未料,她涂了浓艳口红的唇瓣,似毒蛇吐信,直捣何瑛坚韧外壳内,那不堪一击的灵魂。
「谢太太,不晓得你丈夫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还是你早就发现了?我今天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有了孩子,喏,已经八週了。我见不得人,从没想过一家三口团聚,但他毫不留情要我打掉,呵呵,他的孩子,他不想要孩子,就算是他深爱的女人,就算是你,他也不要,我说对了吧?那个男人无血无泪,他只在乎他的工作。」
郑仪婷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真相与谎言里来去自如。
对桌的何瑛,却被滔滔回忆砸得失了魂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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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何瑛升上大三,谢今安就读硕二,两人相隔千里,而心相系。
当年的小女孩,在车站与恋人初次分别时,还会哭得死去活来,高中与大学,彷彿小孩与成人,在身分与经歷的距离之中,那份青涩的恋情,可谓脆而不坚。
当年的谢今安紧紧抱着她,头埋进她的肩窝,同她颤抖,很久很久,他抬头,在她耳畔呢喃。
轻声鼓励、细心安抚、口头保证,都没有那三个字来得重要,紧攒着那份爱,颤抖的身子渐渐平復。
一晃七年,也曾徬徨无措,惶惶不可终日,爱情使两人脆弱敏感,却也是爱情,让他们患难与共,于茫茫人海破涕而笑。
硕二的谢今安在课业与事业两头跑,能付出的爱情少之又少,而二十一岁的何瑛,已能妥善处理相思之情,即使数月未见,只馀手机里冷冰冰的文字讯息,好在还有匆忙间仓促的语音留言,聊以慰藉。
——宝贝,我辞职了,我老闆真的吓傻了??呵??真希望你能看到他的脸??真的超傻?????我很想你??妮妮??
——宝贝,我换了一家公司,是教授介绍的,可以远距工作,这样我平日没课就能去找你了。
——公主殿下~平安夜那天有空吗?想你了??
已是两週前的讯息,她却听不腻,彷彿此刻被他拥着,听他温柔低语,那声音牵扯出深埋在心的绵绵情意,似牵丝的糖蜜,密密麻麻佈满她胸口。
那天他们相约共度佳节,可在那之后,远方那人却像断了讯,久久一讯息,寥寥无几字。
“谢先生,明天是平安夜”
何瑛盯着自己昨晚发的讯息,显示已读,心中的酸甜早随着时间发酵,继而被怒气烧得焦黑。
终于在深夜,她被讯息声惊扰酣梦,那人回了。
“对不起,不能一起过了”
她当即拨去电话,数着一声声漫长的铃,她迫切需要一个解释,他的解释。
电话通了。
「谢今安,你忙到回讯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无人应答。她听见冷冽的风声。
「??今安?发生什么事了?」
「何瑛??」
那是什么感觉呢??好像心脏一下被刺痛,又被紧紧抓住一般,痛不欲生,眼泪瞬间落下,那一刻,他们的灵魂相容,情绪共享,比以往都要强烈。
她没问缘由,只要了地址,坐上夜间计程车,连夜奔往他住所。
那天,是平安夜,那天平安夜,她见到一别数月的谢今安,那天平安夜的谢今安,蜷缩在床畔,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红着眼抬头:「何瑛??」
她顿时跌跌撞撞衝过去,死命抱紧他。
七年了啊,她看着他从18岁,一步步朝理想前进,24岁的他,才华横溢,前程似锦,从来都是他走在前,为她遮风挡雨,替她拭泪擦汗,多么希望能分担他的忧愁苦痛啊,如今实现了,却令她悲不自胜。原来,看见他失去斗志,会让她心如刀割;原来,感受他气力放尽,只得无措地攀附着她,天知道,她当真是哭断了肠。
12月24日,平安夜寒风刺骨,何瑛第一次看见谢今安情绪崩溃,因为前日下午,久病缠身的谢阿姨,于医院病逝,年仅四十四岁。
她听见怀里的人闷闷地说:「何瑛,我只有你了。」
须臾,彼此的怀抱收得更紧,几近窒息。
今安,你还记得吗?那时我的回答。其实我坐在车里,想着你是不是出轨了,我又气又难过,可是电话那头的你好像在哭,我什么气都没了,恨不得马上拥抱你,今安,你要记得啊,记得那天的吻,记得那天的结合,在情潮高昂之时,我对自己说,你有我,我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