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她死后的第三十年 第46节

      崔珣几乎是恳求的跟她说:“你走吧。”
    “我不走。”李楹又重复了句。
    崔珣惨笑了声:“你不走,我走。”
    他说罢,真的踉跄起身,脚步轻飘飘的,就往外走去。
    李楹也起身,她比崔珣快,她双臂张开,拦在浮雕木门处,眼中含着泪花,看着崔珣。
    崔珣道:“你让开。”
    李楹摇头。
    崔珣去拨她肩膀:“让开。”
    李楹被他拨的身子歪了歪,她脚步好不容易站定,眼瞅着崔珣要开门出去,她心中一急,忽然扑到他怀中,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崔珣愣住,李楹的身体温暖柔和,颈畔散发的安神香气让他极端痛苦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李楹语带哽咽:“崔珣,这个拥抱,无关风月,只是想告诉你,一切都过去了,你脚下的土地,是大周,在这里,没有人会逼你做莲花奴,你不需要害怕。”
    她就这般拥抱着崔珣,不带一丝情欲的拥抱着他,不是控制,不是占有,而是温柔的慰藉。
    她纯净的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不染一丝尘埃,光华洒落,清辉满地,皎洁月光,似乎照在那个大雪夜,被吊在汗帐外,遍体鳞伤的少年身上。
    痛极之时,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你就是你,你不是谁的莲花奴。”
    那人还说:“这天下,不是没有一个人能救你,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你,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崔珣指尖颤抖了下,他终于也伸出手,环抱住李楹纤细的腰肢,一滴泪水,终于自空蒙眼中滑落,滴入她的云鬓之中。
    -
    月明如水,清雅熏香自炉中袅袅升起,如仙境薄雾,淡淡缭绕在空气之中。
    李楹看着轻轻拨动炉中熏香的崔珣,他嶙峋手腕上一圈狰狞伤疤格外醒目,李楹抿了抿唇,她说了声:“还疼吗?”
    崔珣垂首看了看那圈伤疤,摇头道:“不疼了。”
    李楹默默点了点头,她双手交叉,放在裙摆上,手指无意识的绞紧,她又问:“那段日子,很难熬吧。”
    崔珣久久未答,良久,才恍惚说着:“想死,又不能死。”
    短短六个字,说尽了他在突厥遭受的一切,他语气虽平静,但李楹眼前却闪现他在突厥经历的一幕幕屈辱,她眼眶又有些发红,于是咬唇,垂下头,压抑住自己的难过,不敢让崔珣发现端倪。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说道:“阿史那兀朵虽成了惠妃,但这里到底不是突厥,她没有办法再折磨你了。”
    崔珣神思有些茫然,每次见到阿史那兀朵,她都用尽一切机会让他回想起他在突厥所遭受的耻辱,她来大周三年,与他见不到五次,可每一次,他都是心神俱伤,病上加病。
    他想忘记,她偏偏不让他忘记,回忆像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让他陷入无法逃离的窒息。
    耳边似乎传来李楹轻柔的声音:“崔珣,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崔珣就如同即将被淹死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愣怔看着李楹,她相貌虽然柔婉,但是面容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让他不要害怕,她说她会陪着他。
    崔珣眼中忽然一热,他垂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
    袅袅熏香即将燃尽,崔珣也马上要上朝了。
    青烟丝丝缕缕,直达上空,正如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但是,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总希望,明月的皎洁月光,能够多停留在他身上须臾。
    崔珣忽对李楹说了句:“你……搬回来住吧。”
    还没等李楹回答,他就道:“金祢的下落,我已经有了些端倪,你在外面,传起话来,终究不太方便。”
    李楹看着他清冷如碎玉的眼眸,他向来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此时似乎有些紧张,李楹轻轻点了点头,崔珣仿佛松了口气,他道:“书房一切摆设,都没动过,我会让哑仆再收拾干净的。”
    李楹对于房间的好坏,并不在意,她反而问崔珣:“真的能抓住金祢吗?”
    崔珣颔首:“我已经查到他来了长安,察事厅武侯如今正在搜查长安每个角落,不出数日,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李楹忽然迟疑了下,崔珣道:“是马上要找到金祢了,有些担心吗?”
    所谓近乡情怯,李楹追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真正的凶手,而金祢极有可能知道,当接近事实真相时,这种既忐忑又不安的心情,相信每个人都有,李楹也不例外。
    但是此次,崔珣却猜错了,李楹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马上找到金祢而担心。”
    “那是为何?”
    李楹望着他,眼中是深深的担忧:“察事厅在找金祢,大理寺也在找,如果被大理寺先找到,再强迫金祢说一些不利于你的证词,那怎么办?”
    原来,她是为他而担心。
    崔珣心中,阵阵暖流涌过,他说道:“我有把握,大理寺不会比我先找到金祢的。”
    李楹默默点了点头,她望着崔珣苍白面容,忽叹了声:“我知晓你办起公务来,就习惯不眠不休,你这样,大理寺是不会比你先找到金祢,但是你自己的身体,也难免会累垮掉。”
    崔珣看着她担忧神色,向来冷如霜雪的眼神之中难得有了一丝柔和:“我有分寸。”
    李楹心中,顿时也说不上是气恼还是无奈,她赌气道:“我若搬回来,便会让你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能受得了吗?”
    崔珣只是看着她,微笑颔了颔首,他笑起来时,一双桃花眼笑意微微荡漾,犹如千朵桃花徐徐盛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李楹心中,忽猛烈跳动了下,她慌忙低头,藏住脸上浮现的一抹红晕,她低声说道:“那你不嫌我烦的话,我就搬回来啦。”
    她垂下的脖颈优雅修长,皮肤细腻白皙,如同月光下的玉石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崔珣目不眨眼的看着,轻轻说了声:“嗯。”
    -
    崔珣上朝之后,李楹便回永兴坊收拾行囊,她踏入宅院后,便燃起曼珠沙华,阿史那迦的身影又渐渐出现。
    李楹问道:“阿史那迦公主,我要搬去崔珣府邸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阿史那迦仍然有些犹豫,李楹道:“我知晓你不敢见崔珣,但是你执念附在弯刀三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吗?如今他近在咫尺,你总是不见,也不是法子。”
    阿史那迦还是在犹豫,李楹叹道:“算了,如果你真的不敢见他,那我就将弯刀继续放在这里,等你想见了,再去崔府找我。”
    阿史那迦咬着唇,点了点头,她身影又隐回金鞘弯刀之中,李楹将弯刀放在书架上,然后才拿起行囊,离开了新宅。
    在从新宅去崔府的过程中,她特地挑选人多的市集行走,果不其然市井之中都在议论金祢和崔珣,言谈之间,都说这两个叛国贼丧权辱国,就应该一起千刀万剐,李楹蹙眉,受金祢之事影响,崔珣投降突厥的骂名又开始甚嚣尘上,在百姓的眼里,只要抓到金祢,就能连带找出崔珣投降突厥的证据,一并将他下狱处置。
    市井百姓都这么想,何况朝中大员呢,崔珣在朝中树敌众多,若金祢落到大理寺手中,大理寺的九九八十一道酷刑,能让没有变成有。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崔珣早日抓到金祢,不让金祢落入旁人之手了。
    但不知为何,虽然崔珣有把握他能先于大理寺抓到金祢,但李楹心中,一种深深的担忧感,久久萦绕不去,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她略略镇定了下心神,希望她的担忧,是错的吧。
    第069章 69
    几日后, 察事厅武侯回报,竟说在芙蓉园发现金祢踪迹。
    崔珣愕然,芙蓉园是皇家禁苑, 金祢如何会在那里?他转念一想,或许因为金祢以前是百骑司都尉,对皇宫密道了如指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才会躲在芙蓉园。
    怪不得察事厅和大理寺快将整个长安城都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这金祢,倒真是狡猾。
    只不过,他带察事厅去抓金祢的时候,大概是夜枭又监控到众人前来,金祢提前逃了, 崔珣扑了个空。
    当李楹听说之时, 她问崔珣:“金祢在芙蓉园的时候, 躲在哪里呢?”
    “一个废弃的花仆房,那里很少有人去。”
    李楹若有所思,芙蓉园在长安的南边,大明宫在长安的北边,两个地方并不在一起,所以芙蓉园虽是皇家内苑,但皇帝后妃去的也不多, 所以这里,的确是最好躲避的地方。
    而距离金祢逃往长安, 约莫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 金祢都住在芙蓉园的花仆房,里面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当李楹告诉崔珣她的猜测时,崔珣点头:“我也有意再去一趟花仆房,一探究竟。”
    “你在抓金祢那日,没有发现什么么?”
    崔珣摇了摇头,道:“有一些怀疑之事,人多之时,终是不太方便去证实。”
    至于他在怀疑什么,他没有告诉李楹,他也希望,是自己怀疑错了。
    -
    夜间的芙蓉园,一片静谧,芙蓉花期未到,园中的桃花与茱萸等花倒是竞相绽放,碧湖湖面倒映着的如钩明月与似锦繁花相映成趣,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精巧雅致,湖面中央,还盛开着一株并蒂莲,须知莲花夏日才开,此株并蒂莲提前盛开,浑天监上表说是君贤臣忠,天降吉兆,圣人于是龙颜大悦,携文武百官前来观赏这株并蒂莲,唯独崔珣称病未去。
    他在突厥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莲花郎”三字,这让他如何不憎恶莲花。
    所以崔珣与李楹经过湖畔的时候,他加快脚步,看都不愿看莲花一眼,李楹转头瞥了眼湖中灼灼明艳的并蒂莲,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花仆房,花仆房在芙蓉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据宫人说这里已经二三十年没人居住了,以前倒是住过一个花婢,被当时的百骑司都尉金祢查出私通外臣,酷刑逼供下不幸身亡,之后,就听说这花仆房闹了鬼,没人再敢来了。
    崔珣道:“那花婢应是冤死的,太昌血案发生后,先帝大杀门阀,金祢作为百骑司都尉,先帝的亲信,自然要冲锋陷阵,他要对付的,应该不是这个花婢,而是那个外臣,这花婢不过倒霉碰上罢了。”
    李楹听的心惊:“那这个花婢,不是十分可怜吗?”
    崔珣不置可否:“太昌新政刚开始推行的时候,难如登天,世家门阀对新政都抵触万分,政令即使出了长安,到各州府,也都阳奉阴违,太昌二十年的守岁宴,更是一半大臣借故不出席,以示不满之意,先帝虽愤怒万分,但对此种状况,一时之间,也不好发作。”
    他说到这里,李楹不由大概猜到了之后的事情,果然崔珣继续说道:“公主落水之后,太昌血案发生,长安城死亡数万人,世家门阀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圣人,不再是少年登基,受薛太后掣肘的傀儡天子,而是大权在握的独断帝王,世家噤若寒蝉,自此新政顺利推行,再无阻碍。”
    李楹脸上神情,不由愈发凝重,崔珣徐徐道:“这个花婢,不过是死的数万人其中一人罢了。”
    李楹觉得有些惘然,她虽然知道太昌血案,死亡者众,但看到眼前这破旧花房时,她才对“死亡者众”这四个字有了更深的实感,她张了张口,忽说道:“崔珣,是我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崔珣道:“不是,是先帝。”
    “但没有我,阿耶也不会杀他们。”李楹苦笑:“崔珣,我会不会下地狱?”
    崔珣只是道:“此事与公主无关,如果公主能够选择,也定然不愿意发生此事。”
    他这话,倒让李楹心情慢慢安定下来,李楹眸中迷惘神色渐渐褪去,良久,她道:“你说得对,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会愿意发生这件事的。”
    她走进花仆房,眼前似乎浮现那个花婢的身影,她喃喃问道:“崔珣,你觉得,我阿耶,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珣抿唇,说道:“一杀多生,他是个,合格的皇帝。”
    杀生虽为罪业,然杀一人,得生万人,却为功德,所以,太昌帝,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
    花仆房中,还能看到人生活过的痕迹,想必是金祢留下来的,李楹不由道:“这花婢是被金祢所害,他居然还有胆量住在这里。”
    崔珣道:“金祢定然是想,活着都奈何不了他,何况死了。”
    李楹想到自己,魂魄之身,确实奈何不了阳间之人,就连现出形体都不能,她苦涩一笑:“他想的倒是对的。”
    崔珣见她似有郁郁神色,于是不再提这话题,而是在花房四周蹲下查看,李楹也学着他在墙边仔细找着,忽然李楹发现墙角的一块砖有些松动,她抽出那块砖,果然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
    那是,通关所用的纸质过所,凭此过所,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去往大周任何地方。
    李楹将纸质过所递给崔珣,两人打开一看,只见过所的名字并不是金祢,而是一个陌生名字,李楹不由道:“这过所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