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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裴训月盯着太傅两个字,像忽然被人挑起脑中一根积年沉寂的经脉。太傅林归一,位列三公,太子之师,天下尊崇,帝王抬爱。可因为某一桩大罪,他好像忽然就被捉进诏狱,过不了多久就被车裂而死。裴训月那时候太小,根本记不清来龙去脉。她只记得李继昀死了老师,消沉了一整个夏天。
    开平十四年......那是大梁盛世的开端。太祖文韬武略,爱民敬天,四方来贡。而她阿爹裴振安在那一年彻底平定漠北。镇北侯从此声名鹊起。
    阿爹娘亲也是那一年才从漠北回京,带回了她那身体羸弱的弟弟。
    十三年前的事了。开平十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训月忌惮宋昏的嘱咐,怕刺客又来,所以没有贸然下塔和楚工匠会面。但这诡异词卷上的一句话,尤其“陈清晏”三字,使她夜不能寐,朝思暮想。
    终于,在离蒙人春贡只有五天的那一晚,裴训月做了个决定。
    她给钟家去了一封回帖,封面写:吾兄蒋培英亲启。
    蒋培英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光着膀子泡盐浴,热气腾腾中他一刀划开了封蜡,对着“吾兄”两个字轻蔑一笑。
    “这么客气,到底是谁套谁的近乎。”他嗤。
    虽然如此,他依旧认真看完了回帖。帖子上寥寥数语,讲了很简单的两件事。第一,裴松恭贺他新春,感激若无他帮助,自己万万抓不到真凶陈小珍。第二,裴松答应了他的邀请,自己定会赴约,将夏斌案子内情转述。
    嗐。蒋培英读完,把名帖一扔,躺进澡盆悠悠舒了口气。说得这么文绉绉,无非就是——
    好色之徒,上钩了呗。
    蒋培英回忆起裴松那薄得风吹就能倒的身板,咽了咽口水。找女人倒是不难,不过,找十个八个的,这厮受的住吗?
    他鼻孔朝天,仔细思索了起来。
    收到回贴的第二日一早,蒋培英就命人把裴松约到三仙居的某个隐蔽偏厢里。
    偏厢帘栊一开,两位盈盈如玉、倾国倾城的美人。
    蒋培英花得意,却见裴训月摇了摇头:“蒋兄,你误会,我不好这些。”
    他一愣,却听见裴训月靠过来,轻轻说:“我想要的,是潘家班里头那样的。”
    裴训月说罢,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其实对潘家班背后的营生一知半解,无非想借此激一激蒋培英。前朝瘦马之风颇盛,民怨沸然。大梁初立索性禁止朝官狎妓,并将强奸幼女罪入律,于男风上却未有禁止。
    这几日,她反复回想起貌如潘安的假严冬生,便猜测潘家班许与男风暗盛有关。无论如何,这个地方是她唯一明确的突破口。
    她要亲自试一遭。
    果然,蒋培英听了她说的话,眉头一挑:“你当真?”
    “当然。”
    “你既然想要潘家班那样的,这京城里肯定无,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大概能满足你的胃口。”
    “哪儿?”
    “袁记裁缝铺。”
    像听见重棒击了鼓,裴训月只觉脑中嗡鸣不绝。
    她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起点。
    “今天日中,你进去等我。”蒋培英说。
    第34章 夺命谶语
    (九)重创
    日中。太阳强烈,裴训月脱了官服,换上一身素袍,走进了袁记裁缝铺。
    这是她第一次来此处。上回查朱府一案,还是宋昏直接把溶线交到她手中。裴训月走进铺面,盯着满墙的绣品。许多衣服上的图案都诡谲得很。硕大的金凤,张了尖嘴。抑或是歪着脖子的侍女,人影重叠。她盯着出神,没注意身后已有人静悄悄站在那儿。
    “裴大人?”袁老板喊她,把手揣进袖子里,朝她眯起眼睛笑,“里面请。”
    裴训月跟着袁中乾往铺面深处走,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长廊。越往里走,越隐约闻见脂粉香气,耳边是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声。她的心跳得厉害,却装作熟练。今天来此处,是她单刀赴会,一个人也没有告诉。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处庭院。庭院上方却支了黑帐,明明是白天也像黑夜。两旁全是一间间的厢房。小厮模样的人过来引路。“蒋培英呢?”裴训月低低问,却见袁老板挥挥手:“我只负责待客,您进了房间便知。”
    小厮带着裴训月走进了其中一间厢房。那房间初进很窄,一扇巨大的屏风挡住去路。“客官稍等。”小厮朝她行礼,却拱手奉上一方木案。案上尽是些清凉的小衣。房里置了熏笼,热得人直想脱衣。裴训月接了木案,小厮便拢门而去。窗上逐渐放下帘幕来,一切都变暗了。她恍如置身无尽的黑夜,不晓得自己等待着什么。
    屏风渐渐被打开了。
    望去极黑一片,忽然有盏灯亮。一双手举着灯笼伸过来。那是一双极其柔嫩的手,手指摸到她的腕,叫她脉搏砰砰跳。袖里再往下三寸就是她携带的匕首了。她不知道这些人在卖什么关子。孤身查案,一旦事变她要立刻杀人自保。她把一颗脑袋悬在脖颈,往深渊里一看。
    好小的一副身体。小小的身体上是一张团团的脸。
    “哥哥。”那人朝她甜甜一笑,露出细白的牙齿,像脆弱的玉珏,能一掰两断。裴训月只觉浑身血涌。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弟弟。那会儿是什么时候?应该恰好是开平十四年。弟弟被阿爹娘亲领回京,一张团团的脸笼在厚重的大氅里,吹不得风,见人就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