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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若不是你那天为了一己私欲,随意要家法打杀翠珠,她又怎会来我僧录司,以至于枉送人命一条!”裴训月说着,目露寒光,只见红姑已快速将两盏烛台点起,室内重回光明。
    啪的一声,那是李明香用以自卫的金钗掉在地上。同在她脚边的,还有匍匐的周举人涕泪横流下的脸。
    “香儿,救我......”
    李明香铁青了面色。
    第11章 挖眼金佛
    (十一)真相
    大梁,皇宫。
    这寝殿太大。
    光是从头走到尾,就要费尽半炷香的功夫。十层明黄锦幔,一层隔了一级的官。芝麻官只得站在最外层请安,连皇帝的正脸都难得一见。京兆尹孙荃站在第五层锦幔外,影影绰绰中,瞧见那大殿深处的龙榻上,皇帝李懿缓缓翻了个身。
    身旁的记注官见此,连忙伏案在起居注上记下几笔:帝召京兆尹孙荃,报北坊知府朱广弦家中杀人案。
    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周澜海小声提醒:“孙大人,您可以上前,向皇上汇报了。”
    孙荃应着,拢了拢袖子。殿外隆冬飞雪,他却紧张得浑身出汗,亦步亦趋,才走到第三层锦幔前。
    “皇上万福金安。臣报了封急奏,询问朱知府家中杀人一案。此案案情复杂,牵扯国子监李博士之女李明香,因此臣不敢擅断。”
    大梁凡刑案,素有八议。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凡牵扯到这八种人的死罪重案,都要皇帝亲自定夺,一般减免发落,是谓特权。
    李明香属于李家皇亲,是八议中“亲”的一类。
    周澜海给皇帝捧去奏折。皇帝应该很年轻,从帐幔中望去却觉得阴沉,像枚在风中晾了许久的奈李,萎缩无汁。许是因这大殿帷幔本就年岁已久,积了经年的皇威。孙荃瞅了一眼,便不敢再觑圣容。一时间只有奏本的水纹纸被手指捻动的声音。半晌,听见皇帝轻轻笑了一声。
    “这朱家人环环互杀,还真是有趣。”
    人命呜呼,有什么趣儿?孙荃只觉喉眼滞涩,难以作答,听得梁宣帝又道:“这案子是裴松在查?”
    “是。”他连忙拱手,“镇北侯公子裴松,现任僧录司主事。”
    皇帝便不作声了。
    须臾,他抬抬手:“裴松决断。你今夜策了马去朱府,只管旁听讯案便是。”说罢,奏本一阖,扔在螭龙玉盘中,“朕乏了,孙大人退安吧。”
    周澜海答应一声,领着一头雾水的孙荃往殿外走。孙荃只觉浑身冷汗湿透,那大殿长得望不到头,他甫一转身,便不敢再回头。“周公公,敢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出了殿外,他觑着周澜海神色,手里一枚翠玉扳指已经递了过去。周澜海只是一笑:“孙大人,您只管去朱府听裴大人审案便是。”
    “皇上说什么,咱们做什么,是不是?”周澜海又道,鹤发老颜,一脸平静,手上那枚扳指,却稳当当还在了孙荃掌心。
    孙荃见此,只好作罢,恭恭敬敬告辞,出宫门便策马往北坊朱府奔去。
    “周公公,咱们怎么批这封奏折?”小太监趋来问周澜海。
    皇帝不是事事躬亲。已经下过口头命令的急奏,大半由秉笔太监记录便可。“当然照实了记。”周澜海道,又翻开奏本一瞧,冷笑,“孙荃做了这么久的官,奏本竟然还写成这个烂样子。‘裴松命金吾卫封锁朱府......’,简直笑话。”他啪地合上奏折,“金吾卫,那可是皇帝亲统。裴松命,他能命个什么?”
    “怪不得皇上看了不高兴。”周澜海道。
    小太监不敢多言,毛笔浸润墨汁递给周澜海。周澜海下笔时,一滴余墨刚好滴在奏本的末尾。“周举人杀翠珠......”的一个杀字,便由此洇成朵阴鸷的暗花。
    是夜,朱府堂屋。
    裴训月作为贵客,到朱府二三日来,第一次端坐主位。林斯致和僧录司的老书吏站在裴训月两侧。李明香和朱知府则一人一把太师椅,两人当中,站着被家仆扣押的周举人。
    这一幕,和衙门倒当真就差个明镜高悬的牌匾了。
    裴训月先和林斯致交耳嘀咕一番。随后,林斯致便匆匆出了堂屋。裴训月这才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
    她抬眸,看见周举人抖如筛糠的双腿。
    “周充,本官已掌握你杀人铁证。方才要婢女扮鬼,无非是用激将法逼你口吐真言。你若现在将杀人一事委实讲来,倒还能算坦白从宽。否则,”裴训月徐徐吹了吹手中盖碗茶的沫,“绞立决于此冬!”
    周举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是......是我杀了翠珠。”他痛哭。
    “用何物杀人?”
    “承州方砚。”
    “何时、何地杀人?”
    “十二月初八下午,地点是......”周举人说着,忽然顿住,众人都盯着他,那紫涨的面色下像有根跳动的青筋,仿佛再跳得剧烈一些,便要迸发脓血。
    “地点是......朱夫人的寝屋。”
    众人大骇。兢兢业业记笔录的老书吏,闻言也霎时停了笔。
    “你为何在朱夫人的寝屋杀了翠珠?”
    “因为......因为,”周举人哀泣中,忽然眼里一阵恨意,“因为她撞破我和李明香的床笫之欢!”
    一室死寂。
    朱府深宅大院二十年积攒的恩怨,就这般被外姓人一句话挑明当空。脓终于破了。周举人却像被抽了气的皮筏,只剩一张焦皱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