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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为他割开喉咙,洒出热血地去照亮他的去

      远远处,日精门下,有一人正携着随从慢慢走来。
    他容貌年轻,身着深蓝朝服,身前身后的补子绣五爪正龙各一团,是亲王朝服。
    他近些日子本正得意,今天又得皇上召见,但来前听闻,皇上正在上书房议事,于红墙白雪的宫道上,走得十分闲情逸致。
    对面有一太监捂着帽子正朝他跑来,因地上雪刚扫过,有些湿滑,又急又小心步子,跌跌撞撞,十分滑稽。
    他认出了人,远远就朗笑起来。
    那太监是于喜,到了跟前连忙打千行礼,见赵竣还笑得出来,忙说到。
    “九爷,皇上正动怒呢,您快些去吧。”
    赵竣只知道皇上要召见,并未预料有这出,原本的春风得意骤然被寒风凝固,不再嬉皮笑脸,跟着于喜朝上书房赶去。
    还没入门,就听到院中噼里啪啦一顿板子声,赵竣掀袍,大步跨过门槛,果然有几个人被摁着打,再定睛一看,不就是他内侍省的奴才吗?
    挨打的人听到动静,艰难回头,看到他,虽被堵了嘴,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喊王爷救命。
    赵竣这下彻底收敛了那副王公贵族的纨绔劲儿,赶忙请报入内。
    进了上书房,他问了安,听到嗯了一声,才站直了身。
    赵靖没有坐着忙公务,反而是背身正在看墙上,工部新制的江山万里图。
    赵竣深呼吸两口,勉强笑了笑。
    “内侍省的奴才不中用,惹皇上动怒了。”
    他本是新朝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这刻连句“皇兄”都不敢称呼。
    赵靖悠悠转过身,脸上其实不大能看出生气。
    “朕让他们拟几个封号,这等小事也办不好。”
    赵竣糊涂了,皇上昨夜新封了个嫔位娘娘,他是知道的,可听说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官,皇上竟如此看重;再则,拟封号这种事,内侍省都是做惯了的,数量和优劣都能把握好度,既不多到让皇上挑花眼,也不会少到挑不出来,甚至不会有一样好的字眼,让皇上为难。
    微末小事,怎至如此?
    赵竣不明内情,继续试探奉承。
    “是是是,臣回去定好好教训,让他们重新拟几个封号来。”
    赵靖盯着人。
    “不必了,封号朕定了‘婧’字,写做女青,你吩咐人去办就行了。”
    嘶!
    赵竣内心猛吸一口冷气,开始腹诲细思。
    婧……
    如此慎重的封号,哪里像今早没看上内侍省的,转头临时定的,分明是皇上早想好的字。
    既然如此,又为何让内侍省多费一重功夫折腾?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赵竣思来想去,实没有头绪,但凭他这些年跟随赵靖,摸索出的脾性,他仿若感觉皇帝是在敲打他,背后定是有什么大事他不知道。
    赵竣思至此,已跪下。
    “臣管教奴才不力,皇上赎罪。”
    皇兄不敢唤,也不敢贴金自称臣弟。
    甭管是什么,先摆出态度认错,但求皇上给个明示。
    落在赵竣身上的打量目光,依然没有移开,那目光灼人,赵竣背上已下了冷汗。
    许久,赵靖几乎肯定了一半,赵竣实不知情,才大发慈悲点拨到。
    “你是管教不力。”
    赵竣心中骇然,已俯身拜了下去,
    “朕上月末参加你的婚礼,你的家生奴才递了一本书给朕。”
    赵竣对此完全不知,还不待申辩,赵靖后语已至。
    “是《南山集》。”
    此话一出,赵竣方知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哪里是个嫔位封号的原因,这是皇帝在试探他,奉禁书到底是不是他授意的。
    赵竣额发间生出汗水,连忙辩白。
    “臣不知此事!!请皇上明察。”
    《南山集》,那可是皇帝的大忌讳,赵竣也不想,上月忙着仪式,竟让人钻了这空子,连他的家生奴才也能买通。
    前朝议裕王进宗室辅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本就是皇党,又惯会躲懒装傻,才能明哲保身。
    若让皇帝认为他首鼠两端,背地里亲近太后裕王,那后果,只需想想圈禁的老四等人即可。
    他这皇兄,对兄弟向来是不手软的啊……
    赵竣跪在地上,颇有困倚危楼之感。
    可赵靖偏偏不讲话了,就让他跪着磋磨,一刻钟后,才在赵竣的心惊胆战中开口。
    “把你的人领下去,自己清理干净。”
    赵竣这才如蒙大赦,连哎两声,磕了头,请安告退。
    院中那烦人的皮肉挨打之声可算是停了。
    而一夜之间,倒霉的可不只和亲王,养元殿好几个奴才,都给清理了出去,那翻出《南山集》的多福,大概早知自己的命数,乱棍打死时,眼如死灰,连挣扎都没有。
    除此之外,连昨夜刚承宠的盈嫔,都遭了殃。
    宫人本还传,皇上久不进后宫,盈嫔得太后庇护,总还有些体面,结果今儿一早,皇帝就下旨,贬了盈嫔为贵人。
    虽只贬了一级,可内里品级待遇和体面都是天差万别。
    盈嫔有苦说不出,可太后却清楚,那是皇帝在甩脸子给自己看。
    都这般了,赵靖见完和亲王后,还若无其事去了寿康宫请安。
    提及那本《南山集》,赵靖的反应完全出乎太后意料。
    都不说承认了,甚至称得上是懒得承认,皇帝反问太后。
    “朕宫里连本禁书也放不得了?”
    全然无视那本禁书与自己的关系。
    太后怒斥。
    “你可是想着给陆家翻案,违逆先帝?你可想过言官会如何议论你?”
    赵靖轻拍了拍椅子把手。
    “若是冤案,朕不重查,那才真是有负先帝了。”
    这话几乎是戳到太后最担忧的事情,若皇帝不顾百官上谏要翻案,迎庶人陆氏回宫,那她……
    走这步棋时,她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宗室辅换人是不可错失的好时机,皇帝即便要给陆家翻案,登基不过三年,不可能顶着天下悠悠之口大动干戈。
    挑出皇帝私藏《南山集》,也等同于是在拿皇帝在意的血亲去换她的亲儿子。
    赵靖似乎比她还清楚这一点,不欲多言,起身拱手。
    “太后放心,无论如何,您也是朕唯一的母亲。”
    太后这一年,算是逐渐有了对皇帝失去掌控的感觉,平日里,面子功夫的请安问候赵靖一项不落,可但凡沾惹上裕王,朝政,皇帝有的是强硬的手段逼她闭嘴停手。
    早年裕王为太子,她养着赵靖这个便宜儿子,确实不太上心,可裕王登基彻底无望后,她不是没有用心为赵靖筹谋过。
    赵靖记她的养育之恩,从未提过让陆氏回宫颐养天年,奉了她为唯一的太后,以天下养之,可这两年,因为裕王的事,母子关系倒是越发的差了。
    她不否认是自己有私心,可她与裕王血脉相连,她不能不顾,如今看来,皇帝便是拼着得罪满朝臣工,也是不可能成全退让了。
    太后闭了闭眼,十分无奈,寒心夹着挫败,裕王的事,她如今真是一点用不上劲儿了。
    “那你今日降了盈嫔的位份又是为何?”
    赵靖挑挑眉。
    “盈贵人昨夜侍奉不当,太后也要过问吗?”
    逆子!逆子!!
    直至赵靖走后,太后心里都还骂着这两个字。
    可赵靖这个人,你要说他完全不在意被后世评论他苛待臣工,违逆先帝太后,夺位不正等等,那是不可能的。
    相反他很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同时,他有更在意的东西——社稷功绩。
    与之相比,那些名声议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既有自己的路要走,路上黑不黑,都不影响他向前。
    所以,他说齐瞻月傻。
    这条路的黑,本不是她能担待的,她若能为他掌一盏灯,他也情愿将灯留给她,只要他回头时,还能看见那光亮就好。
    不必为他割开喉咙,洒出热血地去照亮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