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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蚀 第34节

      “我知道,她只知道,那个人是熊萍萍。”程宛直截了当,单坤有点吃惊,嘴唇微张,眉头紧锁,仿佛有点难以置信的感觉。程宛觉得可笑,于是就歪了歪嘴角。转过头来,望着远处碧色的天空,轻轻地说道,“我非常奇怪,熊萍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把真相告诉她,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说罢,她回头看向单坤,期待着他的答案。单坤也愣住了,因为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想过……
    第52章 2021年10月【3】
    快速飞驰的高铁上,五个人做成一排。其中,单坤、叶晓霜、魏树,三个人坐在一起,程宛带着闫敏柔,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或许是巧合,一旁多余的椅子上一直没有人来,这使得闫敏柔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是一次最最普通的旅游,虽然她从来没有旅游过。身旁,程宛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生怕她随时可能飞走。这就是拒绝手铐的代价。
    只是,闫敏柔心里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相反,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都要淡定,那个藏在心里的秘密总算是说出来了,仿佛是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从今以后,再没有任何负担。她觉得,昨天晚上是自己有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而且她相信,从今以后,每天晚上自己都可以安然入眠。
    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相信,那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对她来说,那是无所谓的。这些年,她都是在恐慌和期盼中度过,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妈妈。如今,那根支柱轰然倒塌,砸碎了自己所有的幻想,既然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人生,那自己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想到曾经的两个好友,还有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康老师,她笑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泪水落下,她下意识地擦干了眼泪,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身旁的程宛正笑看着自己……
    “程警官,对不起。”她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句。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觉得抱歉的人,那必然是程宛,自己利用了她。只是她不知道,对于这次的“利用”,程宛并不在意。
    “你妈妈的事,你应该早点去报警……”
    “有用吗?”女孩苦笑,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程宛沉默了,家暴,别说是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尤其是对于女性,大部分人都会抱着一个“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想法,劝解、甚至是逼迫女性忍让,却从不去理会,忍让的结果是什么?变本加厉这个词,他们从来都想不到。
    “我妈报过警,康老师也帮我们报过警,可有什么用呢?警察一来,只是和稀泥,充其量,只是拘留几天了……时间长了,甚至都懒得理了,在电话里训几句,管什么用?别说是我妈了,就是我自己,到了最后,也是求助无门;好在,还有康老师、罗叔叔……”她半眯起眼睛,望向窗外,仿佛是在回忆曾经的岁月。
    “那时候,我唯一的动力就是妈妈的电话,为此,我还鼓起勇气,找康老师要了个旧手机,诺基亚的,早就淘汰了。妈妈的电话不多,常常是三更半夜,为了等这个电话,我整宿整宿不敢睡觉,害怕错过机会,之后,成绩越来越差……妈妈说,等她安排好,就带我离开,供我上大学……那天晚上,我以为自己梦想成真,没想到,没想到……”
    女孩情不能自已,早已泣不成声。
    程宛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程宛回过头去,与单坤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其后,闫敏柔再没有说什么,哭着哭着,便倚着程宛的肩膀睡着了。这令程宛有些郁闷,什么都没说呢,人就睡了?不过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该说的,这个女孩好像都说了。
    三个小时后,一行人下了高铁;又过了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案发现场,河州的堤坝公园。
    “就在这儿。”闫敏柔指着脚下的青砖,说了一句。
    “你确定,当初你就把闫家祥埋在这个地方?”
    尽管不是休息日,但公园里依然游客众多,为了不引起恐慌,叶晓霜特意压低了声音,询问闫敏柔。
    “就在这一块,我印象中就是这个位置。”
    叶晓霜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单坤。
    事情过去了五年,案发现场已经是大变样,到处都是青砖绿瓦,再不复当初的乱石堆积、破败不堪。如今的这里,已经成了河州人休闲散步的绝佳场所。看看这里的热闹欢乐都可以知道。想要挖开地砖、一探究竟,几乎是不可能的。扫了一眼以肖博录为首的陪同人员,一个个面露不安,他再次肯定了重探现场的不可能性。
    再次看向凶手闫敏柔,女孩很平静。
    “当时那群流浪狗,你知道从哪里来吗?”他问她,语气并不冷漠。
    “就是周围的树林里,我看着他们跑进去了……”
    “没想过阻止吗?”
    “我怕狗。”
    说实话,这个答案,单坤很难信服;可不知为什么,又找不到反驳理由。在深深地看了眼女孩后,他抬起头来,把目光落在周围的树林里。
    其实是一片竹林,枝叶繁茂,当地的警察告诉他,五年前,这里确实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来市里进行绿化,就将大部分树木移植,一度成为了光秃秃的一片,引起市民的不满。为了缓和市民的情绪,政府经过研究决定,将这里建成竹林,因为竹子的生长比较快,两三年的工夫,就已经“绿树成荫”了。
    看来树林里的现场也没有了。
    单坤这样想着,有些失望,却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径自走入了前方的竹林。
    这时候,叶晓霜和魏树反倒拿不到主意,要不要跟过去。好在,也就十分钟的工夫,单坤便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走吧。”他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哀叹。
    叶晓霜和魏树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压着闫敏柔上了车。程宛紧随其后,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竹林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还没看清,人就不见了。无意间回头,再次和单坤四目相对,瞬间恍然,原来他也是知道的。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仍旧存在。
    “闫女士,你确认你所说的一切就是真相吗?”
    “单警官不相信吗?”
    “我刚才在那个竹林里转了一t?圈,没有看见一只流浪狗。”
    “此一时彼一时,自从这个公园起来以后,一段时间经常发生流浪狗咬人的情况,尤其是那些孩子。好多人到政府大楼反映,城管组织了打狗队,见一只抓一只。这件事还引起了很多爱狗人士的攻击,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支持的。后来,树林被砍伐、建成了竹林,又安排人经常巡逻,在这一片已经很少看到流浪狗了。有时候,小孩一个人在这里玩,家长也不用担心……”
    “是吗?”单坤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些苦涩。
    “单警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就是个女孩,而且当初只有十五岁,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杀人、埋尸……事实上不管男女,在极端状态下,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侵犯我、不能让他发现妈妈,所以我抓起一块石头,使尽全力去砸他的头,用力地砸……我记得当时的他满脸是血,好恐怖啊。”
    闫敏柔说到这,突然笑了一下。而叶晓霜却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战。
    “后来发现他死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能让别人发现。于是我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
    “就你自己吗?”
    “当然,大半夜的,谁帮我?”
    单坤看着她,他承认,证词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但他始终无法相信,当时十五岁的闫敏柔可以独自一人做到杀人、埋尸,甚至连流浪狗都在帮她……
    回过头来,单坤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现在是下午六点,下班时分,公路上人流如织、叫骂声、喇叭声,你来我往,响个不停,整座城市都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人间烟火,让人感受到一种活力;可车内却显得死气沉沉,闫敏柔不说话,程宛也是沉默寡言。偶尔对上自己的目光,而后又迅速移开,这让他有些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却又不方便开口。就这样如鲠在喉,忸怩着,矛盾着。
    单坤的异状,程宛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在怀疑。是的,这事情的确可疑,却又无所凭证。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到了刚才竹林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会是谁?
    闫敏柔被直接押到了看守所。程宛如今只是个编外人士,无法再进入其中,只能送到门口。分别时,女孩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泪水,放开她后,站在对面,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走了。
    程宛仍旧立在原地,像是做了一场梦,过了很久,才清醒,突然发现身边就只有两个陌生的岗哨。前方,看守所大门紧闭。
    她再次想起如今尴尬的身份,无奈地笑笑,转过身,慢慢的往前走,漫无边际……
    此时的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到河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熊萍萍吗?可如今,熊萍萍已死,人死灯灭。过去的一切,顺着人的死亡,彻底消失。那一个个聚集在她身上的谜团,此刻也显得无足轻重。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熊大裕说过,要把熊萍萍安葬在河州,安葬在康如锦的身边。若非突发事件,她应该赶得上葬礼。不仅是她,还有闫敏柔。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闫敏柔,要不要去看看熊萍萍,解锁了手机,她放弃了,如果闫敏柔真的想去探视,想来会给单坤请示。
    陵园并不难找,因为河州只有一个,位于郊外,比较偏僻。如今也非清明十一,祭拜的人,偌大的陵园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显得异常冷清。走在其中,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气席卷全身,程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真的走进了阴间地狱。并非深秋,但她还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因为是刚刚入驻,熊萍萍的陵墓并不难寻,向看门人一打听,对方查也不查,就说出了具体位置。一聊才知道,熊萍萍经常会来这里祭拜母亲,通常是在寒暑假,因为人烟稀少,看门人对她还有些印象,甚至还聊过几句。提起可怜的女孩,开门的老大爷唏嘘不已,太年轻了……
    按他说的,程宛很快找到了熊萍萍所在的位置,可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康如锦。两人一前一后,熊萍萍的墓碑在妈妈的斜下方。熊大裕还算是守信,让她们母女俩在一起……
    刚才,程宛特意买了两束花,母女俩的坟前一人一束。
    又在墓前站了一会,程宛返过身,缓缓地往下走。不知怎的,凭着她之前特种兵的经验,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就在自己身后,一回头,什么也没有,但周围的林子里,树叶在微微晃动,可刚才并没有风……
    出了陵园, 那种感觉依然存在,并且不断撩拨着自己的内心,而一回头,却是什么也没有。程宛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心理作用,因为按照她的经验,几乎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身后……
    灵机一动,她故意加快了脚步,走到这条路上唯一一个汽车站台。站台上只有她一个人,最近的一辆车,是十分钟后。
    十分钟的时间,再无旁人,车子到站,程宛上了车,坐在窗口,看着窗外。随着公交车的缓缓启动,她的身子也本能地随之晃动。这时,她看见一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驾着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和公交车来了个生死时速,甚至可以听见司机一声惊呼,车上的乘客也吓得各个来了个后仰……
    “不要命了……”身旁的老大爷气的面色酡红。
    程宛此时也从惊魂中坐直了身子,不由得回头,看向那远去的背影。那“不要命”的摩托车手在她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如蚂蚁一般的小数点,而就是这个小数点,让她心里越发有了熟悉的感觉……
    公交车进入市内,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绿灯逼得它放慢了速度,晚上八点,路上依然是络绎不绝,尤其是走入一条十字路口,更是走走停停,甚至不及下方路人的步行。程宛没什么事,便随之晃荡,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拉面馆,她想着,是不是去吃一顿。不过,这里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太远了,还是到了那里再找地方吧。
    这样想着,她收回了目光,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己身边停了一辆同等高度的货车,货车不大,充其量算是个中等。车厢里似有什么在活动。通过帷幕的缝隙,程宛赫然发现里面居然是十几只毛茸茸的小狗。他们有的枯瘦如柴、有的肮脏不堪,还有的满身伤痕……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它们的眼里都透露着一种色彩,绝望的哀求……
    程宛心念一动,在不远处的第一个站台提前下了车,跟着那辆运狗的货车。货车走的不快,也是走走停停,在第三个十字路口拐了弯,驶入一片荒凉的国道,并且加快了速度。就在她以为这次的跟踪会以失败告终,货车居然停了下来,在一个小院子的门口,隐隐可以听见其中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一个接着一个,有点嘈杂……
    程宛蹑手蹑脚地靠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实说,她和闫敏柔一样,怕狗……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从身后袭来,打在自己的身上,程宛回过头,果然是一辆车正在靠近,是一辆出租车,到自己跟前,停了下来。副驾驶的门被打开,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地上。顺着这双白色的运动鞋,目光慢慢地向上,她看到了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单坤。
    第53章 2021年10月【4】
    “你是说,闫敏柔可能还有帮凶?”河州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廖朝扬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单坤。
    “这是李潇交代的,他说他亲眼看见,闫敏柔杀人。”单坤点点头,平静地答道。
    “他在现场?”
    “应该是这样的,杀了宁秋叶后,他觉得好奇,就去了,刚好看见闫敏柔捅杀闫家祥的一幕,他说,当时堤坝旁边还有一个人……”
    “是谁?”
    “不知道,不过他说,如果他看见了,一定可以认出来。”单坤答道。停了一会,他又补充说明,“虽然在宁秋叶的遗骸上,我们没有发现太多的证据;但是在那个别墅,也就是冯家老宅的地窖里,警方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还有被藏起来的绳索和皮鞭,基本上可以确认,李潇囚禁、虐待宁秋叶的事实,再加上敲诈勒索、偷窥隐私,虽然还无法证明李潇杀人,但这些罪名也足够让他牢底坐穿。在这种情况下,为求自保,我相信他的坦白应该是真实的。当然,还有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认为凭着闫敏柔当时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我已经和那边的沈队长联系,过两天就把李潇带过来,让他指证凶手。”
    廖兵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t?到,其实我也不相信闫敏柔会把事情做的如此完美。”
    单坤没说话,只是回过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梧桐。叶黄了,秋天要过去了。
    高铁站的候车室里--
    冯凯看了一眼斜上方的摄像头,下意识地拉低了帽檐。最近两年,河州的摄像头越来越多,不仅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桥头,犄角旮旯、楼房下面,也到处都是摄像头,让人无处可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就自己身边,偷鸡摸狗少了许多,治安越来越好了。不过对于少部分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件乐事,比如说,现在的自己。
    冯凯从未想过,自己真的可以逃之夭夭,网上不是说了,潜逃几十年的杀人犯最后都落入法网了,更何况是自己。但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决定,跑路。能走多远走多远,能走多久走多久。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意识到自由的可贵,可他仍然不会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那么做。
    尽管,当初的一切只是巧合。
    口袋里有东西在震动,掏出一看,是一个过时的诺基亚。
    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勾着脑袋,看着手里的手机,或是开怀大笑、或是轻轻莞尔,倒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打开,是一条短信--
    “附近有便衣。”
    他赶忙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周围都是各色各样等车的人群,他们或是打着手机,或是低头族,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呼呼大睡……
    他没有经验,分辩不出哪一个是便衣,但他愿意相信这句话,因为对方现在的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不长,还看不了一集电视剧,可他现在没心情去看电视剧,只希望时间走得快一点,再快点,最好可以让自己马上上车,然后飞驰而去……
    上了车就安全了吗,当然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逃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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