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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化储君后我辞官了 第32节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姜玉竹想起她刚刚在回廊里撞见一位提着药箱的郎中。
    她蹙起眉心,道:“既然殿下现在不方便,臣稍后再来。”
    “少傅来得正巧,孤正要让余管事去寻你。”
    太子语气淡淡,双眼虽然覆着一层白绫,可姿态优雅,只静静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窗后的云蒸霞蔚,苍松翠柏,皆化作男子出尘气质的点缀。
    姜玉竹好奇问道:“不知太子找臣有何事?”
    回答她的不是太子,而是满脸堆笑的余管事。
    余管事先是给她搬来一把扶手椅,又恭恭敬敬奉上一盏香茶,眼中隐有泪花闪动:
    “姜少傅,你在南苑猎场上救下太子性命,老奴万分感激你对殿下的救命之恩。”
    话毕,余管事撩开衣袍跪下,周鹏也紧随其后,扑通一下跪在海.棠方砖上,两个人双手拱合,俯头到手。
    姜玉竹被二人突如其来的叩首大礼吓了一跳,赶忙搀扶起跪在地上的二人。
    “余管事和周校尉快快请起,姜某身为太子少傅,得知太子有难,自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玉竹正气凌然说完,心中了然太子今日召她前来,原是为了给她一份贵重的答谢礼,不知稍后会不会有隋珠和璧这类的俗物。
    如此也好,她正好趁着太子感恩怀德之际,顺理成章提出请辞一事。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少傅对殿下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故而...老奴在这件事上亦不必瞒着少傅了。”
    姜玉竹被余管事再次请回座位上,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和太子分路扬镳,她的心情极好,低下头浅啜一口香茶,极为配合地问道:
    “哦...余管事想说的是何事?”
    余管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面色严肃,问道:“不知姜少傅可听说过龙腾山之战?”
    姜玉竹缓缓皱起眉心,握在青天釉茶盏的手指微微收拢。
    她当然听说过龙腾山之战,那是太子在北凉打的第一场仗,也是北凉军近十年来与北庭匈奴人打赢的第一次胜仗。
    近十年间,匈奴人频频侵扰大燕边境子民,他们仗着占居高地,行动如风,时不时袭来一队骑兵踏入大燕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扰得边境子民苦不堪言。
    直至太子率领北凉军将这群匈奴人打退至八十里外的龙腾山外。
    要说在两百年前,腾龙山亦曾是大燕的领土,亦是大燕最初与匈奴人划定的国界。
    太子率领北凉军大败匈奴,收复故土,一战成名,当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时,震惊朝野。
    只可惜这个名垂青史的故事缺了一个完美结局,以至于史官在撰写这段史记时匆匆一笔带过,只说五万北凉军因故葬身龙腾山脚。
    可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在相传:太子贪功冒进,不顾暴风雪降至的风险,执意要将匈奴人打退至腾龙山外,结果领兵归来时,果不其然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暴雪。
    五万北凉军困于暴雪中半个月,最终抵达军营时,只剩下不足千人。
    当时朝中百官纷纷谏言,请奏耀灵帝废黜太子。
    京城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起此事,更是对太子天煞孤星的命格深信不疑。
    余管事愤慨的声音打断姜玉竹的思绪,他咬牙切齿道:
    “京城里的那些狗官只会跟着狗吠,殿下自幼在北凉长大,怎会不知晓暴风雪何时将至。当年我们遭奸人陷害,有人故意在我们归程的山路上埋下火硝石,引起一场雪崩。惊天动地的雪崩过后,北凉军死伤大半,军粮全被积雪掩埋,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只能徒步而行。太子也因此患上了雪盲症,双眼一旦接触到反射的亮光,便会陷入暂时性失明。”
    姜玉竹听过这段被隐藏的真相,她沉默良久,抬眸看向临窗而坐的太子,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同情,怜悯,还是....心疼?
    也许是和太子出生在同一日,又同样遭遇过亲人的避之若浼,她好似更能理解男子内心的孤独与悲凉。
    佛曰:人生来世本无罪。
    可男子却生来就要遭受这世上无端的恶意,即便他立下丰功伟绩,终抵不上世人给他定下的烙印。
    姜玉竹顺着余管事所说的话思索片刻,缓缓皱起眉心,沉声道:
    “如此说来,在南苑猎场里,是有知情人将太子的隐疾告之他人,所以那些刺客才会将太子引到反射月光的溪流间下手。”
    余管事笑着称赞道:“姜少傅机智过人,全猜中了,不过少傅放心,那个叛徒已经被太子处置了。”
    姜玉竹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清瞳微颤,抬眸看向笑呵呵的余管事,咽了咽口水,颤声问道:
    “那...你们今日将此事告之于我,又是何意思?”
    一旁的周鹏笑容灿烂,他不等余管事开口,迫不及待道来,声音洪亮:“姜少傅,恭喜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殿下的人了!”
    第31章 同舟共济
    姜玉竹脑中翁地一响, 她盯着周鹏喜笑颜开的脸庞,犹不死心地问上一句:
    “你们...是在同我说笑吧?”
    余管事横瞪周鹏一眼,似是责怪他抢了自己的话, 遂笑着同姜玉竹解释道:
    “姜少傅救下太子的性命, 殿下为了感念少傅的救命之恩,决意将这个秘密告知少傅,从此以后,姜少傅你就彻彻底底是殿下的人了。”
    姜玉竹揉了揉眉心,她努力消化余管事话中的内容, 心里暗暗骂道:
    太子果然是耀灵帝亲生的,这父子俩报恩的态度都是一摸一样。
    都他娘的是恩将仇报!
    “殿下,你为何要害臣!臣家中有父母双亲,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 殿下将这个秘密告之给臣, 岂不是陷臣一家于危险之中!”
    姜玉竹懒得再同余管事他们理论,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 她猛地站起身, 气冲冲走到太子面前, 伸手扯下了他眼上的白绫。
    当白绫被她扯落的一瞬间, 太子缓缓睁开眼, 刚刚被药水浸湿的双眸又黑又亮,眼睫犹存着几分水雾, 醉眼朦胧,看得人心口一颤。
    男子的眼睛本就生得极为俊美,抬头仰视时, 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自带一抹风流神韵, 打湿的浓睫又长又翘,在日光下镀上一层光晕,幽幽静静凝望着她。
    面对太子眉宇舒朗的俊容,姜玉竹心头的怒火不由地先熄灭三分。
    詹灼邺看着小少傅气鼓鼓的雪腮,挥手命余管事和周鹏先退下去。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人,二人周身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微妙,姜玉竹的气势不免再弱下三分。
    太子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少傅为何不想做孤的人?”
    与此同时,男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颀长高大的身子遮挡窗口的阳光。
    姜玉竹眼前一黑,她猛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梦中的太子也是这般高大,轻而易举擒住了自己,神色漠然地将她丢进热锅。
    她不由后退两步,后腰直直撞上坚硬的紫檀木桌角,疼得她拧起眉心,又泻去了三分底气。
    詹灼邺伸手环绕上小少傅细腰,将人拉扯回来。
    可搭在腰际的手掌,却没有松开。
    姜玉竹盯着搭在她腰间的龙纹刺绣袖摆,眼皮轻轻颤了颤。
    “殿下,臣身为家中独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侍奉双亲左右,谋个平安顺遂,殿下若是不放心,臣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泄露殿下秘密分毫,若有违背,必遭天打五雷轰!”
    詹灼邺看着信誓旦旦的小少傅,少年伸出两根纤纤细指,螓首微仰,神色严肃,双眸亮如星辰。
    他轻轻一笑:“姜少傅若相信鬼神之论,当初为何还要谏言孤去修建水运仪象台?”
    嘿...她当初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姜玉竹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才能打消太子的疑虑。
    小少傅绞尽脑汁的模样,倒是显得憨态可爱。
    詹灼邺搭在少年腰间的手缓缓移动,隔着丝滑的衣料,寸寸游移,指尖抵上了少年的脊梁,哑声道:
    “姜少傅可有听说过一种刑法,名曰:抱节君。”
    姜玉竹虽然饱读诗书,却从未涉猎过典刑领域的书籍,自然不曾听说这种刑法,只轻轻地摇摇头。
    “竹笋见风变硬,一旦从土里冒出头,外壳逐渐变得坚硬,好似一把开刃的刀锋。施刑者会把囚犯固定在刚刚冒头的竹笋上,随着竹笋慢慢长大,会穿透囚犯的身体。有时候,施刑者还会避开要害部位,好让囚犯在神志清醒时,清楚感受到竹笋穿透自己的肌肤,骨骼,脏腑,竹笋还会堵住血管,防止血液流失过多,故而,犯人可以生存很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一根根竹笋穿破,节节高升...”
    男子声音淡漠,好似隆冬的冰凌,带着彻骨的冷意。
    那冰冷的指尖,也好似破土而出的竹笋,顺着她的脊骨缓缓上移,一寸寸掠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后心,指尖轻轻一点,仿若刺破她的肌肤,吓得姜玉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仅存的那一分底气也跟着消失殆尽。
    詹灼邺垂下双眸,静静凝视小少傅面无血色的小脸,冷声道:
    “姜少傅若是被人施以‘抱节君’这等酷刑,还会为孤保守秘密吗?”
    她不能。
    姜玉竹比太子更清楚这点,背后顿生冷汗。
    “要不...殿下赐给臣个痛快的毒药,若真有那日,臣会自己了结,决不给殿下留后患。”
    话落,她听到脑顶上传来太子一声冷笑,声音很轻,却听得她头皮发麻。
    “少傅甘愿为孤舍命不渝,可你的家人呢?”
    果然,詹灼邺见小少傅猛然抬起头,一双乌眸不再是怯生生的,黑色的瞳仁极亮,眸底似是点燃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着愤怒的火焰。
    亲人,是少年的软肋。
    不像他,没有软肋,无所顾忌。
    “殿下是在威胁臣吗?”
    詹灼邺看懂小少傅眼底的愤怒,淡淡道:“孤不会伤害你的家人,只是孤的手下发现,近日总有些来历不明之人在姜宅附近转悠,不仅如此,他们还尾随在姜夫人出城的马车后...”
    姜玉竹眉心一跳,她忙抓住太子的手臂,急急问道:“臣的母亲如何了?”
    她知道母亲最近总会往城外跑,姜家在城外有几处庄子,上一次姜玉竹回家时,殷氏还同她提到要将那个几个庄子转租出去,日后一家人搬到江陵吃利息钱。
    詹灼邺看向抓在手臂上的素手,眸色几不可察的暗了暗,语气依旧淡淡:
    “那些人已被周鹏擒住,姜夫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遇到一伙山贼,碰巧被巡检司所救。”
    听到母亲平安无事,姜玉竹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母亲差点儿因她遭遇危险,心中充满了不安。
    看来自打她在狩猎场上救下太子性命的一刻起,大皇子和五皇子已将她视作太子一党,她渴望风轻云淡的日子,同样是一去不返。
    其实她早就猜测到太子的眼疾有古怪,之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她清楚,知道的越多,她与太子之间牵扯的越多。
    她不想要这种牵扯。
    “少傅现在,愿意做孤的人吗?”
    姜玉竹慢慢抬起眼,对上男子漆黑幽暗的双眸,那目光,犹若静谧夜色里蛰伏在湖畔的野兽,耐心等待着彷徨无措的猎物一步步踏进他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