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援兵还有几日可到?”
城墙上,梅长君看着城下乌压压望不见尽头的敌军,对站在身侧的顾珩问道。
“依我对父亲的了解,他应当在几日前就感觉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如今援兵未至,只有可能是阳湖那边的敌军全力阻击,将回援的脚步生生拖住。”
顾珩的伤还未完全养好,但军中将领折损严重,他已不得不亲身顶上。
一轮又一轮的守城战开始了。
梅长君已记不清自己出过多少次城门,挥剑到最后,眸中只余茫茫落雪,以及一片抹不去的殷红。
在一次收兵时,敌军的一名将领似乎是咬死了她的身影,竟举着刀悍不畏死地往城门里冲来。
梅长君察觉到身后动静,正要回身对敌,忽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穿雪而来,剑尖在敌人的脖颈处轻轻一划。
敌人无声向前栽倒,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穿着盔甲、神色清冷的裴夕舟。
他对梅长君点了点头。
身后城门已缓缓关上。
“你怎么来了?其他城门情况如何?”
梅长君收了剑,轻声问道。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裴夕舟了。敌军一改往日攻势,对翃都的八个城门同时发起进攻。
梅长君仍守着最重要的抚城门,顾珩伤势未愈,去了易守难攻的水关。翃都原本的将领们也顽强地守着剩下的六处城门。但军中实在缺兵缺将,一向坐镇城中的裴夕舟只能披甲上阵,带着机动的兵力看情况随时增援。
“敌军已大幅退兵了。”裴夕舟浅笑道,“我带兵转到抚城门附近,刚好看见你回城。”
强攻数日,敌军终于决定再度休整。
翃都的军营中,紧张的气氛也有了一丝缓和。
好多兵士重伤回来,依旧带着笑颜。
可梅长君却笑不出来。
她走在军营中,只觉四处安静得可怕。医师们正在治伤。许多兵士一动不动地躺在架上,发丝和着血凌乱地粘在脸侧,身上各处都是绷带。
“将军?将军?”
一名副将看见仍然穿着战甲的梅长君,一边喊着,一边大踏步走来。
他看见梅长君的神色,愣了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如今的伤亡情况,已是很好了。”
副将神情真挚:“若不是将军和国师来了翃都,或许我们根本撑不到如今。”
“如今全军上下拼死血战,却不见颓唐……因为我们是为了城中的家人、朋友作战,更因为我们有盼头。”
“先前多少难关皆以渡过,我们只盼着再多撑一些时日,撑到阳湖的援军赶来。”
附近躺着的兵士们微微睁开一线眼睛,目光朝梅长君这边望了望,挣扎地点了点头,面上神情与副将如出一辙。
梅长君看得分明,一言不发地将棉被盖在绷带满身、再度陷入昏睡的兵士身上。
半晌,她轻声道:“援军会来的。”
*
阳湖的援军走到了何处呢?
数日前,处在阳湖的敌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打探出翃都消息的顾尚书明白,敌人在此处的动静越大,就说明翃都的战局越发重要。
他迅速调整了作战对策,以快打快,只想尽快摆脱如跗骨之蛆的敌军,率兵直奔翃都。可敌军也显然察觉到了顾尚书的意图,每每对阵,皆下死命。虽然阳湖这边的敌军不如翃都那边多,但他们更加疯狂,几乎是用一条条人命去拖顾尚书的脚步。
纠缠数日,未见松动。
顾尚书看着写了翃都最新战况的消息,眸色深沉。
不能再拖延了。
翃都兵力薄弱,即便有退敌良策,但实打实的兵力差距宛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终有一日会落下来。顾尚书不知道顾珩是如何坚持了这么久的,但他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立即回援。
顾尚书召集军中将领,商讨半日,下达了决战命令。在出兵的同时,他还派了一名心腹前往翃都。
守城之时,军心为重。翃都被团团围住,只要心腹能够顺利将援兵将至的消息送达,定能使军心大振。
江浙战火纷乱,心腹日夜兼程,谁知到达城外时,被敌军的士兵擒获了。
敌军将领亲自见了他,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大刀架在了心腹脖子上,他连连点头,答应诱降翃都。
强攻数日没有进展,如今有人相助,敌军将领大喜过望,亲自押着心腹来到了抚城门下。
“你走到城门处,对城墙上的守军们喊话,说阳湖兵败,速速投降!”
心腹立即答应,大步走到城下,向上方喊道:
“请大家再撑几日,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说完,心腹望着怒气冲冲赶至身旁的敌军将领,咧嘴一笑,眼神中满是讥讽。
城墙上的梅长君清楚地看着这一幕。
听闻援兵将至的喜悦还未延续多久,就见敌军将领气急败坏,一刀杀了那名心腹。
“忠心耿耿?”
他望了望城墙上方,冷声一笑,极其恶劣地凌虐了尸体,最后将破碎得不成人形的他挂在旗杆上。
梅长君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伤口也如同火烧般灼烫,但其余各处僵冷得如同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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