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君正在沉思,突然听到裴夕舟问:“在看这幅字?”
她骤然回神。“写这字的人,应是一代大家。”
裴夕舟微微一笑,语带尊敬地道:“此为家师所书。”他并未多言,静静看了片刻,便带着梅长君走到书案前。
梅长君刚刚坐下,抬头便见裴夕舟挺拔的身影笼罩着她。
两人的衣袖恰好挨在了一起。
她收回目光,想将相贴的衣袖抽出,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见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
“我惯于这般运笔……”
裴夕舟站在她身侧,挽袖,握笔,淡淡道。
梅长君看着纸上峥嵘不散的瘦金体,不由得有点出神。
潮湿的山风吹过,些微雨丝打在桌角的篆盘旁。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梅长君并未多想,已直接越过身去关窗。
裴夕舟正要继续讲解,便见梅长君骤然逼近了过来。眼前是少女精致的侧颜,她仿若未觉般伸手够向窗沿。
太近了……虽然两人身体上没有接触,但几乎呼吸相闻。
裴夕舟僵了僵,脊背绷直。
耳畔响起窗子被关上的嘎吱声。
“差点就将篆盘打湿了。”梅长君合上窗子后,才轻快地吐出一口气,笑着望向身旁的裴夕舟。
恰恰对上了他清冷如渊的眸光。
前世多年夫妻,有些知觉早已镌刻入魂。如今的场景同过往太像,梅长君脑海中的回忆骤然升起,一声疑问脱口而出。
“不点香篆么?”
裴夕舟微愣。
在师父的影响下,他练字时确实习惯点上香篆,今日带她前来,一时间竟未想起。
“我去拿……”他低声应着,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裴夕舟压下耳根的微热,找出师父前些日子送来的印香。
一缕火光燃起,清淡的香气从篆盘处扩散开来。
裴夕舟走回书案,低头望向坐在案旁静静等待的梅长君。
“长君可闻得惯?”
话音刚落,裴夕舟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似有重重幻影跳过……
“殿下可闻得惯?”
他望着倚在案旁的女子,温声问道。
从窗外吹来一阵带着潮意的风,篆盘上空青烟拂动。
那女子眉梢微挑,并未答话,而是越过他想要关窗。
“院中无人,不用关——”
他双眉蹙起,抬手揽上她的腰肢,用力。
女子轻呼一声,落入他的怀中。本就松垮的外袍从肩上滑落,只余一件薄薄的里衣。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已熟练地抚上她里衣的系扣。
“殿下又要说臣放肆了?”
女子后背抵在微凉的书案上,娇颜已染上几分薄红。
衣衫剥落。
他眉眼清淡地俯下身去,口中含混不清地低喃着:“长君……”
“夕舟?”
幻影倏忽褪去。
裴夕舟清醒过来,望着眼前人略带担忧的容颜,方才微热的耳根再次发烫。
“你方才怎么了?拿着印香一动不动,我走过来也没有反应。”
她站在裴夕舟身前,抬眸望着他。
“没,没什么……”裴夕舟避开她的目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步走向书案。
他握起毛笔,低声道:“我先写完一帖,你再临着试试。”
第15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二)
风声渐起,窗外松枝微拂。
浅淡的天光从窗纸中透过,投下的松枝暗影在素笺上轻轻摇动。
裴夕舟执笔写下一行行墨字,突然觉得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光影格外晃眼。
纸面上的字有些失了工整。
他定了定神,将动作慢下来,眉眼间笼上一片山高雾浓的凝思。
梅长君坐在裴夕舟身侧的梨木清漆椅上,撑着头看他运笔。
“穠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
是前朝赫赫有名的《诗帖》。其以画法作书,脱离了笔墨畦径,走笔如幽兰丛竹。此帖传世甚久,原帖结字至瘦,飘忽快捷,似行如草。
前世裴夕舟便有《诗帖》的真迹,据他所言,是少时师父所赠的及冠礼。
他对其视若珍宝,时常观摩,笔下所书便带古人笔意,却更为端方劲逸,兰竹之韵游于笔画之间,泠泠作风雪声。
墨色深烙,可堪惊艳。
梅长君静静看着,将裴夕舟如今的字迹同记忆中首辅的手书作了对比,深觉字如其人,即便尚是年幼之时,他挥笔所写的古帖,字里行间也俱是竹姿霜意。
一帖书毕。
裴夕舟将笔管搭在汝窑青瓷的笔山上,墨迹在细软的狼毫上渐渐凝结。
短短一篇《诗帖》,自行笔至落笔,裴夕舟面上是一派清冷平静,笔下却风尘渐起,仿若行过了万水千山。
“写完了?给我看看。”
梅长君起身走近。
裴夕舟搭在书案的手指一颤。
靠窗的案角上,香篆静静燃着,淡香在房中缭绕。
裴夕舟却觉周身俱是另一种浅淡的梅香,仿若一张绵密的织网,朝着他步步收紧,让他难以挣扎。
恍惚之际,适才玄觉的画面如工笔醒染。女子略促的呼吸,微动的神情,乃至那烙于神魂中的细腻触感,都在裴夕舟的脑海中再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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