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觉着自己该是在做梦,却在军阵动身的铁蹄声里惊醒,她孤零零地呆立着,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
见她嗫喏着似要说话,嬴无疾当先令道:“天子册封不日将至,牵马来,好生送缯侯回营歇息。”头顶传来哼笑,他语调一转,肃然冷酷里夹了丝讥讽,“这么大的雨,若是在到邯郸前就病死了,倒叫本君没法同天子交代。”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没多瞧她一眼,当先打马就朝队伍前头赶去。
回去的路上,赵姝被十余个死士守着,她将昨日开始的事反复想了数遍,从浑浑噩噩里挣出魂来,一颗心再次落到了谷底。
这一回,她觉着,或许她真的该担心下自己的小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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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雨也是巧,下了一日,直到秦人回了扎营地,酉末天色黑透了才彻底停下来。
雨歇云散,一轮半弯的明月挂在干净透蓝的天幕上,万点繁星闪动,雨后山岚清冽。
营地里四处是生火造饭的伙夫,还飘着一股子辛辣的姜味,有军医穿梭往来,教那些伙夫煮祛风驱寒的方剂。
军营里的秦兵都光了膀子,几十个围着一个大铁锅,营地里还夹杂着许多面貌迥异胡子拉碴的,显然是那些谷中的流民。不过是给了几日的饭食,竟真的就为秦人效力了。
赵姝又被领回了主帐前头,肩上伤处没好全,被雨水泡着甲胄压着,此刻已经酸疼难忍。她不便直视那些男子,又不想一个人回这空荡荡的帐子里枯等,遂这么挨着帐门杵着,显得颇为局促狼狈。
索性未等多久,便有侍从提着姜汤食盒过来,嬴无疾跟着侍从一同过来,到了帐前,他斜拉里瞟了她一眼,就径直入内换衫喝汤。
利落地褪衣擦身再到抿干头发,他始终冷着脸动作。
两口喝干了姜汤,他随即换上件靛蓝常服,似是又要出门,行止匆匆里更压着些山雨欲来的威势。
在他出门前,一直忐忑沉默的赵姝一个箭步过去,突然扯住他袖摆:“王舅他……你、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挑唆的。”
嬴无疾心里掠过一记嗤笑,他想说就凭你挑唆?转过身来,他轻轻抽回衣袖,深邃眉目间却俱是寒意,瞧不出情绪:“田氏作乱,本君只是探查到他欲从后方夺周人粮草,不得已索性就烧了罢。缯侯在说什么,本君倒听不懂了。”
见他连质问都无,还是打着官腔,赵姝心里除了忧惧外,更添了层影影憧憧的辨不清说不明的难受。
她手里一空,眼看着他去掀帐,也不知怎么了,复又上前。这一回,她一把握上他的手,唯恐他挣脱,她便用两只手牢牢将他手掌握紧。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掩饰扯谎,她急得脱口道:“嬴长生,你要是死了,我赔你。”
是赔,而非陪。
她确是惊恐了一路,此刻说出口了,一股子气散了,泪水便再难忍着,争先恐后地滚落而下。
杏眸殷红,小脸煞白,泪珠纷落间,被寒气浸得苍白湿润的唇止不住得发颤。
这一幕似一道利箭,顷刻击碎了男人冷硬心防。
明明知道她的作为,可偏就只需得这么一句,就叫他全没招架之力。
他按耐住心性,迫着自个儿抽回手。
那湿凉无骨的指节才被挣开,他就觉着心里一空。
嬴无疾暗自告诫,即便舍不下这人,也得克制着些,绝不好过分沉沦。在想好将来究竟如何处理她之前,至少在入邯郸前,他不会再同她亲近。
这么想着,他再次冷下心肠。
就要抛下人出去议事之际,却有一个湿冷的身子猛得撞了过来,赵姝伸手死死环在他腰上,侧脸就那么贴着他的后背,竟是哭着承认道:“我昨日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可就是通了气儿,结果不还是如你所愿嘛!”
她抽噎着,哭声渐大,哭的无赖又可怜:“可你知不知道,我一觉睡没了时辰,方才黄昏见了那般阵仗,嬴长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真的会死!你救了我那么多次,你若死了,岂不是要我还上好几辈子啊!”
这一次,他身子僵住,只觉着那些透过衣衫绵延传递过来的凉冷水意,似乎都带了活气一般,一滩滩浸过他才新换的衣袍,却叫人觉着清冽生动。
在这世上,竟多了这么个无用的痴儿,一面避他害他,一面却又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死活。
暗自深喘了一记,嬴无疾两下卸了她耍赖般的缠抱,他背着身子,听着身后的抽噎,到底是闷声开了口:“我着人送浴桶热泉来……你身上寒毒到底还在,快些驱寒用膳,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第66章 ‘虚’情1
浴桶被抬进来的时候, 外头那些秦兵已经围着铁锅吃喝笑闹起来。
今日一战,赵王后田荼的私兵死伤五万余人,溃散者更是不计其数,而周人三千石粮草被烧作焦炭, 亦是绝无法再久留。
待近处嘹亮的羌管声激昂高亢地响起, 赵姝扶靠在微烫的桶壁上, 陡然间才算是真真正正从昏昧里醒悟。
这一场仗,秦人犹如天助。
原本是三方角力,还要掺上那数万作乱的流民, 究竟谁人能够入主邯郸,她以为总也要牵扯数月才能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