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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第359节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内心确实曾有?过触动。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些学子之中的某些人也会为?官一方?,哪怕有?一刻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独特经历,也会有?些许改变吧?
    书信的最后,阿姚又提到另一件事。
    去岁他回章县时,有?几个?外省学子来章县游学,其中一人与自己年岁相仿,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曾舌战章县众多学子而不败,阿姚慕名前去,竟与对方?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自从章县先后出了孔姿清这个?小三元,后又有?秦放鹤这个?六元之后便名声大噪,上到朝廷,下至清河府也对章县格外照顾,多年来财政拨款屡屡放宽。如今的章县县学早已今非昔比,规模、师资直逼府学,也时时有?外地学子慕名前来,一为?瞻仰秦六元之故居,沾沾灵气;二来也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何等神仙洞府,竟能孕育出如此人物……
    年轻人嘛,最不缺的就是挑战权威的勇气。
    所以阿姚等章县学子对外来学子们或明或暗的挑战,早已见怪不怪。
    看到这里,秦放鹤一边的眉梢就高高扬起来了。
    他已猜到此人是谁。
    只不知二人相识是单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阿姚今年就二十岁了,早在两年前,家中便为?其订亲,五十四年顺利中举,今年年底便要回来成婚的。若照他以前的性子,遇到这种朋友,说不得便要带回家玩耍,奈何……
    “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他对父亲过分在意,言谈举止更与寻常阿谀奉承之流不同?,非但对父亲以往的文章、诗词、论策,乃至邸报上公开过的国策倒背如流,还总爱追着我问些琐事……对了,父亲,您博闻强识,可听说过川越客?”
    秦放鹤:“……”
    第271章 落定(三)
    川越客三字,对?后世而言太过典型,当初取这个名字,一为纪念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二来?初来?乍到的秦放鹤多少心存戏谑……
    但无论如何?,他从没想过公开。
    迄今为止,知道川越客真实身份的人不过一掌之数。
    其中孔老爷子和书肆的孙先生早已亡故,所谓的秘密也随他们的离去而尘归尘、土归土,自不必担忧。
    剩下的秦山、孔姿清,都不会对?外宣扬。
    至于秦山的父母、兄弟,只知秦放鹤写过话?本,但具体写的什么,用何?笔名,均未曾过问。
    其余的白云村村民们,更只隐约听说秦放鹤因会读书识字而在镇上谋了一点体面文书营生……
    时隔三十余载,这个几乎已被秦放鹤本人遗忘的笔名陡然从尘封的记忆中翻出……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短暂的感慨过后,秦放鹤终于真?情实意地对?那位未来?的弟子苗子起了点别样?兴趣,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可邀友人归家……”
    他要亲自会会那小子。
    升任首辅后,秦放鹤提出的第?一个提议就是修路。
    大规模修路。
    “凡连通省府州县及主干道,皆要以砖石铺路,力求平整,两侧皆设排水管。一则往来?军情民政通达,二则利于百姓,不至雨雪阻塞,又可抑制疫病滋生……”
    历来?各地致富也好,各国信息战也罢,核心就是“快”。
    在这个没?有电子通讯的时代,道路是否平整,交通是否便捷,很?大程度决定?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发?展上限。
    铁路毕竟只能作为主干,更细致的枝干,仍需“公路”补足。
    修了路,清理?掉各种尖锐垃圾,就能顺势推广附着橡胶轮胎的独轮、双轮车,快捷轻便,不必再?忍受颠簸之苦。
    一环扣一环,他已筹谋许久。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昔日董春上任分权、打蒙古,胡靖上任集权、打交趾,现在秦放鹤只是提出想修路,众官员甚至觉得:“就这?”
    您真?的不打算再?打哪儿?吗?
    有官员赞成,就有官员反对?,理?由?是耗费太过:
    “秦阁老所言固然有理?,然不乏重复冗余之嫌,若论军情政务,各地自有官道、驿站,日夜轮换不息;若论民情,一则百姓安土重迁,轻易不会远去,二则如今的路也非不能走,何?必劳师动众?
    算上交趾新分二省,如今我朝合计二十四省,其下府州县镇无数,若依秦阁老之想,大兴工事,何?止万万里?所需砖石土木自然要户部拨款,此为其一;再?者又需人工,历来?各地工事多交由?地方厢军和农户徭役支撑,如此,是否负担过重?”
    现在的交通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用,这么费钱的事儿??不用了吧?
    之前就是您一力主张修铁路、造大船,如今又要修甚么公路,就非要在这上头死磕?
    对?外打仗还能发?财呢,这修路……纯花钱呐!
    有异议,就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况且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秦放鹤也不因被公然驳斥而羞恼,当即掏出事先写好的奏本呈上。
    天元帝先行?看过,又传与太子看了,再?命内侍宣读。
    众人之所以反对?,归根结底,其实就是花钱!
    如果动不到国库的银子,谁管你怎么折腾呢?
    于是秦放鹤就给众人算了一笔账:
    如今的路虽然能走,但极度依赖天气,每年遇到雨雪天气便会阻断交通,不乏车马沦陷,也需要人力清理?、推动,劳心劳力,并不实惠。
    且没?有减震,颠簸严重,使得纯木制马车消耗很?大,隔段时间就要更换车轴、检查车轮等。
    尤其运输大宗粮草等物资时,更是自出发?之日起便叫人提心吊胆,稍有变化便会拖延进度。
    修路所需砖石固然要钱,但可以分年分批修,平均到一日一地,不就跟白捡一样?吗?
    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投入与旧路的人力、车马消耗、日期拖延等对?比,简直不要太划算!
    好耳熟的说辞!
    天元帝不禁失笑,本能看向下方,似欲与人分享,谁知视线滑落的瞬间便是一怔,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啊,都不在了啊。
    当日秦放鹤做蒸汽机车,朕率户部尚书董春、兵部尚书胡靖、工部尚书杜宇威亲往验收,论及耗费巨大时,他便是这样?说的。
    可如今呢?
    那几位爱卿,却在何?处?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再?者,此举也大益于民生、治安。”此时秦放鹤正详细列举各地历年失踪、死亡案件人数,并未留意到天元帝的神色变化,“本地案件暂且不论,诸多异地命案、劫案之中,七成以上案发?地都在荒野城郊,为何??皆因民道狭窄,偏僻难行?,杂草丛生,许多地方牲口都无法通过,只能步行?……快则当日往返,慢则十天半月,天灾人祸兽患,隐患丛生!”
    出门一个时辰和一天的安全性真?的差太多了。
    当初他在白云村时,若非距离镇上近,赶车一日可往返,大人们也不可能允许他和秦山二人出行?。
    在后面到了异地求学时,饶是有秦海、秦猛随行?护送,他们也曾遇到劫道的……
    若当时就有橡胶轮胎驰骋在平坦大道上,遥远的县城都可一日往返,自然就没?那么多危险了。
    听秦放鹤说到这里,许多曾在地方任职的官员和刑部、都察院成员深以为然。
    这年月,出门就有风险,风霜雨雪错过宿头冻死的、失足摔死、迷路病死的,荒野无人偏僻难行?处被人埋伏害死的,哪年没?有?
    莫说平头百姓,就连在外游学的秀才、举人,因私事走不得官道,不也偶有殒命吗?着实令人痛惜。
    时至今日,各地衙门和刑部还有无数无头公案堆积如山呢!
    至于民生、疫病,更不用说。
    读书人为什么多不爱去地方任职?油水少、难出政绩是其一,但还有另一项众所周知,却难以启齿的原因:
    交通不便,近乎与世隔绝,肮脏污秽。
    那些烂泥路,每逢雨雪天气必然一塌糊涂,更有百姓随意倾倒粪便垃圾。一旦天公不作美?,必有疫病横行?!
    如此议了几日,户部和工部联合算了一回,大体得出每丈的单价,再?分摊到每年的财政开销,权衡利弊之后,百官也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天元五十六年十一月,在外游学的阿姚回京成亲,同来?的还有一人。
    “晚生冉壹,洛阳人士,拜见秦阁老。”
    声音洪亮,举止大方,身姿挺拔,上首的秦放鹤微微颔首,“抬起头来?。”
    冉壹闻声抬头,倒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好模样?,一双眼睛格外亮,里面盛满了年轻人特有的对?未来?的憧憬和雄心壮志。
    被秦放鹤打量片刻,冉壹似乎有点激动,小麦色的面皮下隐隐泛红,秦放鹤就笑了,“我曾说过,待到你中举,可再?来?京城。”
    言外之意,既已中举,何?故不来??
    阿姚一听,眼睛都睁大了,看向冉壹的眼神也不对?了。
    好么,我拿你当兄弟,你竟图谋我父?!
    冉壹顾不得许多,忙道:“阁老容禀,当年有幸得阁老书面提点
    ,晚生深有所悟,一直在外游历,受益匪浅。中举后本欲径直北上,又恐日后不得远行?,故而慕名前往清河府瞻仰,不曾想偶遇秦兄,一见如故……”
    这番话?不仅回答了秦放鹤的问题,同时也向阿姚做出解释:并非我有心隐瞒,实在是没?想到秦兄你都中举了,竟不一路向北,还会折返县学去……种地!
    偶遇,确实是偶遇。
    阿姚听罢,脸色稍缓。
    秦放鹤似笑非笑,“不得远行??”
    举人进京之后,什么情况下不得远行??只有一个答案:皇榜登科。
    高中进士之后,除了最?初那几个月荣归故里,余生都要听从朝廷调遣,轻易不得离任,自然再?无随意远行?的机会。
    这小子做此语,颇有自信么。
    “是,”冉壹听出他的揶揄,并不慌乱,不卑不亢道,“若日后侥幸得中,自不消说,若不得中,便是晚生火候未到。京城多大贤、多良师、多俊杰,晚生也不必远去,自在此间精进。”
    一句话?,不中进士就不走了!
    这还不自信?
    如无恩科,会试三年一届,等闲人谁敢说就这么干耗着?
    冉壹既出此言,便是有短时间内高中的信心。
    联想到之前看过的卷子,秦放鹤倒不觉得冉壹说大话?。
    他顺势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是七月的生日,今已及冠,可有字号?”
    冉壹一怔,“并无……”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心底迅速萌发?出难以克制的激动。